美国查税风暴袭来

钟文渊

如何有效打击避税行为，尤其在税源国际化进程中如何保护本国税基，以确保财政收入，这是世界各国政府普遍关心的问题。于是，制定各种严苛的反避税法来遏制愈演愈烈的国际偷税行为，成为许多国家的首选策略。

2014年7月1日生效的美国《海外账户合规纳税法案》（ForeignAccountTaxComplianceAct，以下简称“FATCA”），无疑是各种打击国际偷税行为策略中的最强针剂，虽然仅为一国法案，外界普遍认为该法案的执行，将形成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缴税风暴，并因此搅乱全球金融业。它的实施将对国际税收征管秩序及对美投资、移民市场产生深远的影响。

FATCA为何而来

美国的《海外账户合规纳税法案》在全球金融界并非新鲜事物。早在2010年3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就签署了FATCA，使其成为正式法例，意图在全球范围内收集纳税人的海外账户信息。

“美国早有强制纳税的打算，只是金融危机加速了FATCA实施。”一位对美国税收法案颇有研究的业内人士如是说道。

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跨国集团活动日趋频繁，各国投资和经营者所得的形式日益复杂，政府税收监管难度增大。与此同时，在经历2008年经济危机后，美国政府收入大幅缩水，连续三年财政赤字突破1-3万亿美元，财政压力日趋沉重。虽然缺乏精确数据支撑，但不少研究表明，美国公民和居民的海外资产和收入未能有效纳入征税范畴，形成不少的税收流失。因而，针对美国公民和绿卡持有人海外账户征税的呼声日高。

于是，为增加税收收入，强化美国公民和居民的海外资产和收入的税收管理，打击美国纳税人利用海外账户偷逃税行为，美国国会出台了FATCA，进一步完善了美国海外账户资产和收入的税收法律体系。

其实，外界对于美国为什么会推出FATCA，早已达成了共识。

《经济学家》杂志指出，美国深陷2010年经济衰退的泥潭中难以自拔是该法案出台的重要原因。因为通过控制离岸公司的偷税、漏税行为，可以追讨回一部分本该上缴的税金。与此同时，美国政府债务负担沉重，身背逾17万亿美元国债的国会通过了此项法案，想方设法从税收入手。

英国国家广播公司的报道也指出，美国公民海外账户每年税收流失额高达1，000亿美元之多。所以美国政府大力推行该法案的目的是打击美国公民的海外避税行为，防止偷漏税行为的发生，以缓解近年来美国政府财政拮据的局面。

FATCA法案的出现，使得美国有能力在全球范围内收集纳税人的海外账户信息。但因当时面临其他更为突出的国内外矛盾，加之担心增加税收会降低美国吸引投资和人才的积极性，FATCA的实施一度放缓。

2011年度，美国赤字高达1.4万亿美元。面对如此庞大的财务负担，开源节流不得不被提上美国政府的议事日程，堵塞税收漏洞则成为开源的重要手段。于是尽快推行FATCA法案成为美国政府的首选。

2011年12月，美国国家税务局（IRS）公布了FATCA部分实施细则。根据该法案细则，截至2011年12月31日，居住在美国境内、在海外拥有5万美元以上资产或者居住在美国境外、在海外拥有20万美元以上资产的美国公民和持有美国绿卡的外国人都需要在2012年4月15日前向政府申报；藏匿海外资产拒不申报被视为有意逃税，一经查出会被处以高达5万美元的罚款，严重的还会被判刑。

美国政府还规定，所有想在美国经营的外国银行从2013年1月1日起，都必须向美国国税局提供存款超过5万美元的美国公民账户信息，否则就会被视为与美国政府不合作。对于不合作的金融机构，如果有美国来源所得，美国将会对其总收入征收30%惩罚性税收。

美国国会预计，如果完全按照法案细则来打击美国公民海外避税行为，将会在8-10年内为美国政府带来8-100亿美元的收益。

霸王条款遇阻力

FATCA法案最终针对的对象是美国个人或企业，但实际上主要约束的是为这些个人和企业提供海外账户的外国金融机构。根据法案要求，美国本土以外的金融机构，今后需要像美国本土金融机构一样，向美国税务机构报告金额超过5万美元的美国客户账户信息，而非金融外国实体也应当披露，其美国的投资者是否拥有超过10%以上的权益。那些没有在美国政府注册、未能披露或者说明以上这些信息的外国机构，都将被美国政府征收30%的预提税。

也就是说，即便是一家与美国完全没有联系的外国金融机构，都有一定的向美国政府披露特定的美国个人或企业账户的义务。

“这个听起来就像霸王条款。美国要查自己国家的逃税，为什么要其他国家金融机构配合？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除非你不去美国投资，否则还是会受其约束。”普华永道的税务合伙人TerryTam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FATCA实施细则公布之初，在某机构担任税务顾问的利普升（LarryLipsher）就指出，“美国这次做得有点过头了。他们用一种愚蠢而又傲慢的方式推出了FATCA。这部法规的执行几近不可能，而它所需耗费的成本可能也会高于它创造的税收收入。”

由于伸出的查税之手超过了其权力范围，触及了不少金融领域及人士的切身利益，FATCA一经公布，即在全球范围内遭致了众多的质疑声和反对声，将客户信息视为商业机密的各大金融机构，均反对向美国IRS报告其账户相关信息。

据报道，为了保证FATCA的执行，美国采取了先礼后兵的措施，来化解IRS在全球查税路上的阻力。

首先，美国政府动用外交手段，“邀请”各国与自己签订协议，通过国际条约的形式，规定了该国金融机构在涉及美国公民的海外账户问题上有报告义务。然后，对于那些没有签订协议，又被列入重点关注地区的金融机构，则采取一个提前扣款的办法：如果一笔钱从美国本土转到了这些金融机构，IRS直接先扣下金额的30%，作为预交的税款，等账目信息说明之后再决定是否退回。

在如此的霸王条款面前，各国不得不采取一种比较折中的做法，即双向的信息通报，缔约国把上述信息收集汇总后交给美国，相应的，如果该国公民在美国有账户，美国也会将这一信息通报给该国税务机关。这种采用国家间建立双边税务条款的方式，在一定形式上形成了平等、互利。

在颁布FATCA上述拟定细则的同时，美国财政部（USTreasury）即宣布，已与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政府达成协议，允许这些国家的银行通过各国政府提交关于美国账户持有人的信息，而不是直接提交给美国税务当局。由此，FATCA在全球金融界成为既定事实。

就连银行保密制度最为严密的瑞士，也不得不在此霸王条款面前低头。

据报道，2013年9月，瑞士联邦议会国民院（下院）批准瑞士和美国的一项双边协议，根据该协议，瑞士将执行美国FATCA法案，该国引以为豪的银行保密传统将在美国税务机构面前彻底终结。该协议允许美国税务机构向瑞士银行中美国公民账户征收所得税，瑞士还将执行银行信息自动交换，向美国税务机构提供银行中美国公民账户信息。

支持瑞美协议的下院议员认为，该协议将平息瑞、美两国之前因瑞士银行涉嫌帮助美国客户逃税而引发的长达3年的纠纷。反对该协议的议员则指出，该协议完全是“利于美方的单边协议”，瑞士的银行保密传统未能得到尊重。

法新社认为，“对我们而言，这无异于核武器。”该媒体报道指出，虽然包括瑞士瑞信银行、瑞士联合银行等在内的7.7万家金融机构已经和美国国内税务局签订了协议，但不出人意料，法案已受到了来自银行业的深深不满乃至敌意。根据预计，瑞士的银行为配合该法案中的条款将至少花费3.4亿美元来调整现有的工作系统。法新社援引一位业内人士的说法指出，该法案的实施成本可能要高于其收益。

2014年7月1日，在与世界各大国家及其金融机构进行周旋、协议长达四年之后，美国国会宣布FATCA正式生效。

据路透社的消息称，在法案生效前几天，官方数据显示，已有超过80个国家与美国签订了协议。

FATCA的影响有多大

根据美国国内税务局官方网站对该法案的阐述：美国公民或绿卡持有者，凡3年累计经常往来美国超过183天以上，只要个人在外国金融机构的账户超过5万美元或企业账户超过25万美元、保单现金价值超过14万美元，就符合此次查核的门槛，要向美国国内税务局进行汇报。法案实施后，绿卡持有者过去的收入隐瞒将面临缴纳最高税率可达39.6%的普通收入税与高达20%的长期资本利得税。

《华尔街日报》指出，鉴于该法案涉及范围广、条款规定复杂、政府出台细则的进展缓慢，4年的准备时间，其实还不能令涉及到的企业和个人完全理解这个法案并做好充分的准备。据德勤对113名企业财务总监的调查问卷显示，被调查的92%的企业都没有现成的针对该法案缴扣税款的必要准备。

但“狼来了”却是拥有大量财富的美国富豪们已清醒意识到的问题，无论他们是否身处美国领土。他们正在为如何为避税忙得焦头烂额，想尽办法绕开美国国内税务局的核查，比如，将其海外资产与个人身份做切割，进行避税。

《经济学家》杂志分析指出，有不少富豪开始通过艺术品、固定资产等非金融产品进行“洗钱”或者借用空壳公司和信托基金转移财产。

在英国国家广播公司看来，很多定居他国但拥有双重身份的美国公民，在得知法案势在必行的时候纷纷表示放弃美国身份。

而据《经济学家》的数据显示，自从法案宣布实施以来，放弃美国国籍的人与往年相比增加了4倍。

该法案“重拳”出击，不仅让许多富有的美国公民及绿卡持有人放弃了美国国籍或绿卡，更让许多想投资或移民美国的外国人望而却步。

作为继加拿大之后的美国第二大移民国——中国，很多想要移民美国的中国人也正在面临这种查税烦恼。

据报道，目前每年都有大量的中国人移民美国。2013年，美国EB-5投资移民签证有80%发给了中国人，当年共有71，320名中国人成为美国永久居民，但他们的资产多数还都留在中国。

在中国，居民缴纳的个人所得税总额仅相当于中国税收总收入的6%，而在美国，个人所得税占到了税收总收入的70%。因此，衡量个人缴纳税款在中美两国的差距，自然是中国移民必须面对的问题。对于不愿准确上报个人在海外银行账户的人，相应惩罚则是缴纳违规时账户金额最高50%的罚款，外加牢狱之灾。因此，不少中国移民为了保住资产，选择了放弃美国国籍或者绿卡，或者直接放弃了移民美国的念头。

据《福布斯》杂志报道，美国财政部证实，在今年6月底已经与中国政府草签了一份协议。根据协议，中国将向美国政府提供美国公民金融账户信息，而美国则会将中国公民美国账户信息提供给中国政府。外界认为这份协议的实施，将有助于中国政府彻查非法资金外流及开展反腐工作。

虽然已有近百个国家与美国达成了实施FATCA法案的协议，但是外界对于该法案的实施依然表示担忧。有企业认为，新法案可能会导致企业的机密情报泄漏给竞争对手，从而影响企业在美国的运营和相关业务。此外，还有业内人士认为，FATCA法案的实施可能会导致部分投资者放弃之前的正规银行，转而投向地下银行，带来地下银行的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