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长
新邨已呈现出了明显的破败之相。它的破败感主要是由于后来周边陆续出现了一些新派小区,使它有了参比对象。那些小区可不像它那么简陋,不光造型别致,外层还都用釉面砖做了装饰。相对而言,新邨那些光板的清水砖楼简直就是简陋不堪。
新派小区都被一道铁艺栅栏围护起来,出入必须经由保安把守着的大门。透过栅栏,可以望见供住户们休闲的凉亭,观赏的花草,以及健身的器械。这些新邨都没有,它有的只是已然脱皮露骨污迹斑斑的楼体,坑洼不平的水泥路,夹在每栋楼之间的一趟趟煤棚子,和稀落的几棵病态扭曲的老榆树。
三十几年前,也就是新邨刚落成的时候,为了方便大家出行,十八线公交车还延长了线路,将终点站从几公里之外移了过来,就设在十一号楼前。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围了一圈由钢筋焊制的铁栏杆,里边建了一幢小二楼,用作车辆调度和司乘人员的休息室。冬天时,候车的人也都躲到里面避风头。眼下,它分明也和新邨的一栋栋楼同样苍老破旧了。还有那圈铁栏杆,更是锈迹斑斑东倒西歪。
新邨的楼体一律坐北朝南,终点站院外那条马路则横贯东西。当然,马路西端如今已连接着那些新派小区。可在它们出现之前,马路还没到那里就截止了。因此,十八线的去路便是一路向东。马路的另一边是一道红砖砌成的围墙,从终点站这边望过去,近乎与马路同等长度。
围墙的里头曾是新邨人所属的厂子,养了他们近四十年。不过,早在十多年前,它已无力回天,遣散了员工,把厂区整个卖了出去。现在,原有的厂房都被一幢幢高楼取代了,保留下来的只有一片楸木林,隔在高楼和那道围墙之间,作为取悦人们的一道生态景观。
对于厂区里的变化,新邨人当然有目共睹。可是,偶尔也会一时忽略——那道围墙终究还在,在某些时候,比如乘坐十八线往来的期间,厂区当初的样子就会破墙而出地浮现到大家的心上来。
已临近中秋,夜间又刚下过雨。所以,尽管当天天气很好,可风和日丽间还是浸满凉意,以至于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干脆将棉袄披挂了起来。他们大都是些老头,或杵在太阳地里,或坐在随身携带的马扎子上,要么在唠闲嗑,要么结伙打扑克和下象棋。
当天是双休日的第一天,星期六。新邨人总习惯把双休日叫作大礼拜。而这样的日子对于上年纪的人而言早没了实质意义,他们在有生之年,注定要像现在这样天天休息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直到瘪咕(死)了为止。
时间才接近中午,老贾就参加完了婚礼。他已在十八线上逛荡了半个多小时,可酒在胃里的灼热还没散尽。那灼热让他一再想着当天随出去的份子钱,并反复与当年人家给他女儿随的礼金进行比照——现今的物价分明让他将份子钱翻番才能与其一致。那数额的差异总使他觉得自己吃了亏。
十一号楼和并排而立的十四号楼之间的道路是新邨的主要入口。从这里开始,一幢幢用旧木板子钉成的简易的售货亭和一些临时摊床向里延伸着,构成了一个小集市。
老贾夹在人流里沿集市进了新邨。他的身形明显未老先衰,从背影看,几乎跟走在他前头的一个老头差不了多少。老头手里拎着一个装着桃酥的塑料袋,边走边将塑料袋冲另一个坐在路旁晒太阳的老头摇晃着。
啥好吃的?晒太阳的老头瞥着他问。
那老头便将塑料袋砸向了他的脑袋说,啥好吃的,咋的,你他妈能咬动吗!
咬不动可以喂狗呀,晒太阳的老头诡笑着说。
老贾家住二十号楼,已接近新邨的末端。不过,他没有一路纵深地寻回自己家,而是钻进了十六号楼旁边一幢独立的平房里。那是幢多年前建的私建房,曾开过小卖店和台球室,现在已改成麻将馆,可门口的牌匾上却写着老年活动中心的字样。大礼拜的时候,这里总会聚着很多人,都是既不算老也不能算年轻的男女,还都抽烟,屋子里始终灌满呛人的烟雾。
麻将馆门口设有一个收银台,里边的货架子上摆放了一些矿泉水和杂牌饮料及香烟。那些东西基本没人买,所以老板娘总是坐在收银台的外头。斜对着收银台的棚顶上挂着一台电视机,此刻,一个女播音员正圈在其中义正词严地强调着钓鱼岛历来都是中国的。她的声音实在难以对抗屋子里的嘈杂,大家关心的只是牌桌上的争斗。
老贾进门时,老板娘瞥了瞥他,阴阳怪气地说,还老到这儿来得瑟啥,不怕你老婆来揪你呀!
老贾只冲她甚显卑劣地笑了笑,就凑到一张桌子跟前扒起眼儿来。
以前,老贾也有掺合上桌的时候。不过,自从发生了去年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再没上过麻将桌。当时的情况是他老婆寻到麻将馆来跟他大闹了一通,惹怒了老板娘,将他老婆连同他一起轰了出去。他觉得颜面无光,回家后就对老婆动起了拳脚。
那个期间的老贾已经很少跟老婆动粗了。与从前比起来,他的底气已明显不足。试想,一个尚属中年的男人,只靠微不足道的低保和老婆的血汗钱苟活着,还有什么资格去发大老爷们儿的淫威呐。而眼下,老婆不光拿他的短处在家中鄙视他,竟还在人前把他当作下三烂,他岂能容她哪。
老婆自然敌不过他,可也不甘在这么个废物面前含屈受辱,跑进厨房抄起一把剔骨刀来比划着威胁说要是再敢动手就杀了他。他知道老婆是在虚张声势,就没示弱,继续向老婆逼近。结果,胸口就撞在了锋利的刀尖上……
单单是在一旁扒眼儿,老贾也能一扒就是几小时。反正他的时间不值钱,丢在哪里都一样。可当天,他却没待多一会儿就离开了。他的脑袋被酒精搞得昏沉沉的,一个劲儿地打哈欠,决定还是回家先眯一会儿。
途经十八号楼的时候,一串悠长而又略显磕绊的歌声从一个私建的车库里传出来。那个车库是楼头开食杂店的老姜太太家的。老姜太太信基督教,在新邨里发展了不少信徒,都是女人,而且以年长者居多。她们通常在星期日上午乘十八线到几公里之外的一个教堂做礼拜,其他时间定期聚集到这里来祷告和演练主的颂歌。
老贾并没朝敞开的门里看一眼,视而不见地走过去了。他知道他妈此刻一定正像模像样地混迹其中。他妈当初更信奉保家仙,后来改信基督教,主要是老姜太太的教化。她曾得过结肠癌,术后医生断言她只能活上个三五年,可十多年都过去了,人还好好的。老姜太太的解释说她天性向善,得到了主的保佑。于是,她就拜在了耶稣基督的门下,大字不识几个,却终日捧着一本厚厚的圣经读。当然,还得附带上老花镜及厚度与圣经相差不多的字典。endprint
二十号楼位于新邨的西南端。楼的后头紧邻着一道砖墙。那道墙原本是厂子最早的疆界,建了新邨以后才有了十八线总站外的那一道。厂子终究要与家属区分隔开。这道墙的外围当初曾是一大片近郊农民的庄稼地。视线探得再远一些,隐约还能看见一条铁道线。当然,它们都会在夜间被涂抹成一团漆黑,只有当火车经过时,才能看见鬼火般移动的灯光和听到悠远而又空旷的隆隆声。那片庄稼地的边上,也就是靠近墙根这边,还零星散落着一些坟丘子。很多人都觉得这实在瘆人和不吉利,凡是有资历的人都选择了更靠近前端的楼。像老贾这种已然成婚,父母那里又实在容不下的特困户,只能住进末端这风水欠佳同时又得两家合厨的房子。
老贾来到二十号楼的楼头时,看到一条棕色的小狗正用爪子刨着楼前散落的垃圾。
闹闹!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小狗抬头看看他,便又自顾自地继续刨它的垃圾了。
这条小狗只是身材短小,要按年纪算其实已经老了。它本来是属于老贾家的。那时,它还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小狗。但和他住对面屋的马三儿的老婆却讨厌狗讨厌得要命。小狗经常在两家共用的厨房里撒尿,每次老贾都要遭到马三儿老婆的指桑骂槐。他实在不想和同一屋檐住着的邻里过不去,就忍痛割爱把小狗送给了隔壁的洪涛家。
老贾迈进了楼门洞。门洞里十分阴暗,并充斥着一种混杂的异味。那异味已浸在斑驳并结满尘垢的墙壁之中,浸在前些年加装的一根根分户供暖的管线上,浸在每户人家堆在门前的杂物间,还挟着几分沉重感坠在老贾的脚下,让他的步子迈得甚显吃力。
现在,楼后围墙外头的庄稼地正日渐被新派小区蚕食着,那些令人犯怵的坟丘子已然游离出人们的视线。可在一些人的心里,却始终阴魂不散,有人还把多年来这栋楼里发生的一些天灾人祸的原因归结到它们头上,隔壁洪涛的老婆就经常那么说。她说这栋楼总是犯邪。这话无疑提醒了大家,使他们想起了已然被淡忘的两件事情。
最早发生的那件事情也是最骇人听闻的。住在一单元二楼的两户人家因日积月累的恩怨,其中一家的男人在一天半夜里将另一家人全给杀了。男人是逃到一楼的门洞口时被砍死的,妻子和孩子双双死在自家的屋子里。这件事情曾让楼里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都心存余悸,一单元的住户更是如此,女人和孩子如果不与人结伴,根本不敢踏进楼洞。
另外一件事情是二单元三楼一家的男人因潦倒而得了抑郁症,最终在厕所里用绳子结果了自己,害得对面屋那家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里再住下去,宁愿口攒肚挪地到外边租房子住。
老贾时常将险些命丧在老婆刀下的事情与以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直觉得这栋楼确实像洪涛老婆说的那样,犯邪。可也没办法,他只能将就住在这里。
老贾家住在四楼,进户门正对着楼梯,是一扇浸满污迹的木板门,一部分油漆因老化而脱落,露出的木茬明显糟朽了。位于这扇门的右手边的,是一扇漆得亮光光的枣红色的防盗门。与其比起来,老贾家的进户门未免给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栋楼里没有几户会安装透着富裕的防盗门,安装了的,势必整套房子都归属了一家人,洪涛家就是如此。原来和他家住对面屋的那家人因为老人过世继承了别处的一套房子,开了三万多块钱的价将自己住的一间屋子卖给了他家。那家人搬走没几天,洪涛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做起了装修改造,把原来仅仅一平方的厕所扩大了近两倍,除了能容下洗衣机,还余下一部分洗澡的空间。尽管厨房因此被侵占了一些,但剩下的部分供一家人使用还是足够的。洪涛将厨房贴了墙地砖,还打了橱柜。单单这两处改造就足以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了。为此,当左邻右舍上门参观时,洪涛夫妻二人的眼里都浮动着扬扬自得的神情。
都是托了儿子的福,买房子和装修的钱全是他出的。两人还一半解释,一半炫耀地说。
洪涛的儿子是学室内设计的,毕业后去上海闯荡,两三年才能回来一次,头发一次比一次变得少,带回的钱却一次比一次多。邻里们在羡慕地夸赞洪涛夫妻俩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的同时,还会慨叹自己的命没有他们好,根本沾不上孩子的光。而他们慨叹的余音还没散尽,洪涛竟突然得了脑血管瘤,还由于救治不及时,成了一个瘫子,再也出不了屋了。他老婆自然受了拖累,整天守在家里照顾他,面色开始日渐暗淡起来。当邻里们故作关切地打探洪涛的近况时,她就会先唉声叹气一番,随后便把罪过归结为楼后墙根下那些早已消失了踪影的坟丘子……
老贾开门进屋时,对面屋的门缝里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是老王太太,刚住进来两个多月的新邻居。马三儿家搬走了,将房子卖给了她。老王太太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似乎连儿女都没有。她当初搬家的时候倒是出现过一个中年男人。不过,却管她叫老姑。
老贾本以为与一个年长而又独居的老太太大概能好相处一些,却没想到这老太太竟是一个马三儿老婆的老年版本,一住进来就对老贾两口子表示出敌视的态度。老贾不想将跟她的关系搞得和马三儿家似的那么别扭。起初,尽量不跟她一般见识,还曾一度在彼此照面的时候笑脸相迎。而老王太太并不买账,始终耷拉着褶皱横生的一张脸,仿佛谁亏欠了她似的。
对于老王太太如此的反应,老贾的老婆忍不住背地里骂他说,人家不愿意搭理你,你说你还那么贱巴呲咧地干他妈啥……
老贾顾自进了自己家的屋子,老王太太也把一双眼睛从门缝后收了回去,将门用力地关上。
老贾家屋子里的陈设大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结婚时置办的:那个用所谓的华丽板做成的、边沿镶着钛金条的组合柜、那张欧式的大铁床,那个红色人造革面的长沙发也是。这几件家具已让屋子显得很满了,以至于其他物件只能挤在它们的夹空和上边,那个长沙发上就被一个个纸壳箱子侵占着。
他也不脱衣服,蹬掉鞋子就钻进被窝里。躺下不久后,就睡着了。中途醒过一次,觉得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可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石英钟,发现才睡了半小时,就翻身重新沉入到睡梦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再次醒来了。这一次,是被厨房传来的说话声惊醒的。他听出其中一个是老王太太,另一个也是女人,很熟悉。当他进一步分辨的时候,那声音竟化作一串脚步声朝他家屋门过来了。随后,一只巴掌便在门上啪啪地拍了两下。endprint
哎——他用哑哑的嗓音应了一声,接着翻身起来,趿拉着一双鞋过去打开了屋门。
立在门口的竟是身形臃肿的马三儿的老婆,瞪着一对间距稍远的眼睛狠狠盯着他。那一瞬,他简直怀疑自己并没醒来,而是梦见了这个可恶的女人。
马三儿的老婆向后躲开了一定距离,使劲地摒住呼吸。老贾知道那是自家屋里已浸满了他脚上散发出来的恶味,赶紧回手带上了门,而后,才愣愣地看马三儿的老婆,不清楚又怎么得罪了这个已搬离数月之久的女人。
你家能不能不欺负人家老太太!马三儿的老婆一边没好气地质问他,一边扭身朝厨房走回去。
厨房本来不大,加之又是两家人共用,也就更显拥挤和凌乱了。厨房里的设施还是早年用红砖砌成的,面层抹了水泥的灶台和水池子,现在大部分住宅楼都接了天然气,而新邨人却还在使用那种需要定期充气的煤气罐,分别安置在灶台下方的洞口里。由于灶台上的空间有限,各家只能使用单孔的炉灶。涂着白灰的墙面上,已被常年的油烟熏得黑黢黢的。
你看看,马三儿的老婆指着老贾家堆了满地的锅碗瓢盆说,地方都被你家占了,人家老太太都没法下脚了。
听马三儿老婆咋咋呼呼地数叨他,老贾心里甚感不悦。不过,也没说什么,弯下身子端起了一个物件,准备放到他前阵子刚找人焊好的那个案台上。而上头早已没了空地,他只能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准备先清理一番以腾出地方来。
这时,一旁的老王太太气哼哼地开腔了,这块地方应该是两家平分的,你家的台子也太长了。一边说,一边抬起自己的老腿朝案台的角钢腿上踢了一脚。这一脚,竟将案台上靠近边沿的一个小铁盆震落了下来,早晨吃剩下的半盆面条汤一下扣到了地上,呕吐物一般溅得到处都是。
老贾的火气腾地一下上来了,停下手来狠狠地瞪着老王太太。
老王太太本来是想表示自己的不满,并没料到竟是如此的结果,一时间傻在了那里。
马三儿的老婆倒是没被老贾的神情震慑住,斜起眼睛冲他说,看啥呀,你赶紧把这个破架子撤了给人家腾出地方来!
老贾不禁扭过头来瞪着她愤愤地说,你是谁呀,都搬走了,还到这来管闲事儿?
他并不知道马三儿老婆是老王太太打电话召唤过来的,更不知道她们的买卖关系还没办完手续。老王太太让她过来,目的是要让她把两家人厨房里的疆界当面划分清楚,否则,就将房子退了。
你管我搬不搬走,赶紧把地方给人家腾出来!马三儿的老婆只管嚷嚷着说。
老贾眼睛挪到一边以示不屑。
你到底腾不腾?马三儿老婆忍不住叫嚣起来。
老贾仍不搭理她,还做出准备返回自己屋里的动作,态度相当强硬。
马三儿老婆咬牙切齿地朝他的背影说,要是不腾,我就,我就把你家的这点儿破烂儿都撇到楼下去!
老贾一边朝自家的屋里走,一边在心里轻蔑地说,五马长枪地吓唬谁呀?
马三儿老婆应该是觉得既然话已出口,不付之于行动便无疑等于败给了老贾。于是,就真的端起老贾家的闷罐,顺着阳台敞开的窗户撇了出去。那期间,她已然忘记了一单元多年前发生的那场惨剧……
如果当天左邻右舍都在家的话,那么,大家定会听到接下来的那阵骇人的声音。可他们都不在,所以听到的只有洪涛一个人。洪涛的老婆当时也不在,她已经不总是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了。她对他早已腻歪透了,经常把他独自丢在家里,自己到外面去躲清净。当然,临走之前,她也会给洪涛喂点儿食。总是喂得很少,喂多了,洪涛极有可能等不到她回来就忍不住排泄在床上,搞得满屋子臭气熏天。
食物进得少,自然感觉饥肠辘辘。每每这种时候,洪涛那因为开颅手术而少了一块头盖骨的脑袋,就会想起从前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会想起当初岳父岳母坚决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老婆曾因此遭受过多次的皮肉之苦,却始终没有顺应父母之意,最终决然地嫁给了他,为此,他曾发誓要一辈子对得起老婆的恩情;他还会想起在自己得病初期,老婆为自己喂食和接屎接尿的辛苦。不过,现在他却日渐地怨恨起老婆来。他知道她已经侍候烦了,经常在给自己收拾排泄物的时候,动作和神情都狠叨叨的,有时甚至还毫不掩饰地说他赶紧死了算了……
在听见隔壁传来的那阵骇人的声音之前,洪涛又一次因为肚子里的空荡忍不住用极其笨拙的口齿喃喃地骂起老婆来,说她丢下自己,肯定是去和别的男人鬼混去了……
他骂着骂着,突然停下了,将一双浑浊而又呆滞的眼睛望向了隔开老贾家的那道墙壁。他不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但从噼里扑通和呜嗷喊叫的声音里,他猜想大概是老贾两口子又打起来了。
半小时以后,一辆警车鸣叫着急急地驶进了新邨,一路开到了二十号楼三单元门前,惹得一些人过来围观,相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都摇头说不知道。于是,大家就好奇地跟随在几个警察后头乱哄哄地进到楼洞里。
敲门时,几个警察的脸上都挂着紧张的神色。与其相比,倒是前来开门的老贾异常坦然。他手里掐着一颗烟,已经抽得只剩下了烟屁股。打开门以后,一边侧身给警察让路,一边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碾死。
谁报的案?警察问他。
我。他灰着一张脸答道。
那,被杀的人哪?警察追问了一句。
老贾的眼睛朝厨房的方向做了个示意。其间,厨房门正严严地关着。一个警察迟疑地过去将门拉开。两具浑身是血的尸体便赫然地亮了出来:马三儿老婆的头朝着阳台的方向,老王太太的头则朝着灶台一侧,压在马三儿老婆的身上。她们的身边还散着一摊已混进了污血的面条,仿佛是从马三儿老婆被扎破的肚子里淌出来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