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女性和爱情代言

20世纪中叶，阿拉伯现代文学正在经历着一个重要的发展时期。此时的埃及文坛出现了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著名作家尤素福？西巴伊。他的父亲穆罕默德·西巴伊曾是埃及现代文学复兴的先驱。受父亲影响，尤素福？西巴伊自幼喜好阅读，很早就显现出文学方面的天赋。1937年，西巴伊以骑兵军官的身份毕业于军事学院。此外，他还在开罗大学的新闻学院取得了学位。1952年，西巴伊被任命为军事博物馆馆长。退役后，他在政府担任过多个职务，1973年被安瓦尔？萨达特总统任命为埃及文化部长。西巴伊始终保持这种“亦政亦文”的身份，在政治和文学之间转换角色。

西巴伊的情感和婚姻经历是幸福且富有情趣的。他的妻子杜莱特·塔哈·西巴伊是他的表妹，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杜莱特也是著名小说《我去了》中女主人公阿依达少女时期的原型。杜莱特深爱丈夫，西巴伊几乎事事让她担忧，甚至到了一种杞人忧天的地步。看到西巴伊站在阳台上，她就会抓紧他的衣服生怕丈夫摔下去;她担心飞机失事而不愿意让西巴伊乘坐飞机。有一次，西巴伊瞒着她坐飞机出行，事后知道真相的她大哭道：“要是飞机掉下来可怎么办哪！”不过，西巴伊倒觉得杜莱特的大惊小怪甚是可爱。他深爱妻子，正如他在赠予杜莱特的一本自己的书中写道：“致我钟情的、最可爱的人”。

积极的浪漫主义

在阿拉伯现代小说的形成期，各类小说大都具有浪漫主义的风格，即使历史小说也是借古讽今，多表现反帝、反殖、反封建的主题，或借爱情的题材批判传统习俗与礼教对人们，尤其是对妇女的束缚。西巴伊的创作大都处在阿拉伯现实主义小说勃兴、浪漫主义转型的时期。与带有伤感色彩的传统浪漫主义作品不同的是，西巴伊赋予了作品较多追寻真理与公正的激情，是一种“积极的浪漫主义”。他追求艺术的“真”和“美”，强调文学的主观性和创作的自由意志。

20世纪40年代，国际女权运动蓬勃发展。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展开和深入，女权运动演变为女性主义思潮。这股思潮在阿拉伯世界也发展起来。身处阿拉伯女权运动中心埃及的西巴伊开始为实现女性的爱情和自由等权利奋笔疾书，在创作中为女权斗争吹响了号角。因此，不难理解“女性”和“爱情”会成为西巴伊多部有影响力的小说中不可或缺，甚至是占主导地位的元素。西巴伊的爱情小说描写的多是相爱的人们如何与传统旧俗进行抗争，赢得幸福，他在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更多秉持着一种自爱、自强和自我奋斗的信念。

西巴伊的语言表达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先前浪漫主义的感伤情调，这种感伤和悲郁体现在他的大多数爱情小说里。埃及小说家陶菲克？哈基姆曾以“简单、清甜、大胆和讽刺”四个词来形容西巴伊的风格。此外，西巴伊通俗易懂的写作语言也透露出他是一位生活作家。埃及文学家穆罕默德？曼杜尔评价西巴伊不仅是一位懂生活的文人，更是一位穿梭于充满生趣和生命力的市场、往来于各行各业人群之间的墨客。他的文学作品在贝鲁特出版的《尤素福？西巴伊文学的思想和艺术》一书中被评价为一种社会现象，具有深远的研究意义。自幼就突显文学天赋的西巴伊通过创作的道路为20世纪60年代埃及的文化复兴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多部小说被翻拍成影视作品。有人说，西巴伊的作品之所以广为流传是得益于被搬上银幕的同名电影。这样的评价是不公正的，因为这几乎同时否定了西巴伊作品的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陶菲克？哈基姆评价西巴伊的创作“以象征和讽刺涵盖了埃及社会的时弊”。大文豪纳吉布？马哈福兹也曾对西巴伊赞以“时代公文包”的美誉，因为十月战争期间的一系列革命事件通过他的几部作品被记录了下来。西巴伊的作品串联起来就是当时埃及社会的写照，他对埃及文化的贡献绝不亚于他身为一名作家在文学方面的造诣。

领略女性和爱情的美

《我去了》是西巴伊于1950年出版的一部爱情小说。简单来说，故事讲述的是女主人公阿依达没能与青梅竹马的表哥艾哈迈德走进婚姻殿堂，被迫嫁给了一个贵族，后因无法忍受乌烟瘴气的贵族生活而决定与艾哈迈德私奔，艾哈迈德的骤然离世令阿依达悲愤欲绝，最终以一把火向命运示威，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部小说的魅力并不仅仅在于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西巴伊借小说中女主人公的悲惨遭遇反映了当时埃及妇女的现实状况。这部作品出版后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尤其在女性读者中影响广泛。阿拉伯世界的女性感同身受，她们认同西巴伊透过文学作品所传达的信息并以之自勉。

爱情的苏醒

阿依达自认为是个没有太多感情，也不愿受感情侵蚀的女孩。父母离异的经历和父亲的严加管教使她对爱情这个东西既警惕又痛恨。她曾劝诫自己，爱情是一种病，是一种让人沉醉却只会带来伤痛的病。然而，爱情来了，再有准备的人也无法抵抗。外表俊朗、风度翩翩的艾哈迈德突然出现，令阿依达对这个儿时没有多少来往的表兄顿生亲切之感。午后阳台上的交谈为一段凄美的爱情揭开序幕。一向冷冰冰的阿依达第一次在与一个男人的交谈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她心情矛盾，可又抑制不住那种潜在的欣喜。爱情将要来临，她的心灵在渐渐苏醒。

艾哈迈德继续以走亲访友的名义和阿依达碰面，慈爱又知趣的奶奶巧妙地给了他们同看电影的机会。正是在影院，他们有了第一次亲密的沟通。那是手和手之间的窃窃私语，是阿依达认为此生中最有乐趣的交流。他们漫步街头，享受着圆月。他们来到老水车前，借着月光倾诉心声。艾哈迈德向阿依达袒露了自己的愿望，憧憬美好的未来。面对这样一个男人，阿依达已无法抵抗他的魔力，她内心的冰霜正在消融。在经历了内心中陈旧原则和现实中全新情感的挣扎之后，饱受相思之苦的阿依达终于看清自己有多么需要艾哈迈德的关怀。那老水车已然成为这对恋人的见证者，正如阿依达所说，那是他们的圣殿。

可惜时间并没有等待他们太久，如往常一样随家人去亚历山大度假的阿依达遇见了生命中本不该遇见的人——她未来的丈夫。一次家庭宴请，阿依达结识了某位国家政要的儿女。在她看来，他们不过是一帮娇生惯养、丧失自我、崇洋媚外的无能之辈。可她还全然不知，父亲因生意的关系需要极力讨好这等令她厌恶至极的人，那个名叫“图图”的贵族子弟即将成为一切灾难的开端。endprint

婚姻的噩梦

回到开罗的阿依达继续做着美梦，想象时机成熟后艾哈迈德就会向她求婚，从此过上二人世界的生活。可惜她只能在梦境中幻想幸福。艾哈迈德竟一去不返，慈爱的奶奶也在此时语重心长地劝起人来。可怜的阿依达只有等待严厉的父亲对她宣判“死刑”。父亲私下答应把女儿嫁给那个贵族“图图”，早就习惯服从的阿依达无力抗争。沉重的婚戒犹如禁锢双手的枷锁和圈套脖颈的绳索令阿依达窒息，这场婚姻注定是个悲剧。

阿依达盼望着婚期永远不要到来，却意外得知艾哈迈德就要结婚的消息。这算是一种抛弃吗？还是为了报复？现在去争论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曲终人散，他们注定要分离。这对昔日的恋人又相遇在他们坠入爱河的阳台，此时能做的只有坦诚相待、倾尽钟情。他们都清楚：“必须分开，必须遗忘，必须坚忍。生活就是这样，它不会让人做一切他喜欢的事情……也不会让他喜欢一切他所做的事情。”感情仍在延续，爱情化作友情。这是艾哈迈德对阿依达唯一的赠礼。别无选择的她只有听从命运的安排，满怀对世俗传统的斥责和愤慨成为别人的新娘。

婚后，为了配合出生贵族的丈夫，阿依达开始学习跳舞、品酒，在所谓上层的喧嚣嘈杂中忍耐、适应。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心坚强地面对这段婚姻，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太太、合格的女主人。可她渐渐发现，自己的丈夫根本不用工作。仗着父亲的权势，只要向那些讨好他的人们伸手，“薪水”自然源源不断。于是，阿依达发觉自己永远在陪丈夫享乐。华丽的俱乐部、精彩的马术比赛……这些平凡人梦寐以求的舒适正是悲剧的开始。丈夫不断向她描述上层人物之间是如何的关系复杂、是如何为了谋取利益对“敌人”不择手段、又是如何利用敌人的妻子向对手报复。从小接受传统教育的阿依达显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但她早已深陷群狼的斗争之中。

阿依达选择回避和疏远，日子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又是一年的假期，丈夫突然借口有紧急的公务先行返回了开罗。阿依达也提前返回，可就在踏进家门的一瞬间，灾难降临。也许发现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奸情是阿依达预料之中的事，可当她去找那个女人的丈夫寻求帮助时，又差点落入那个混蛋的手中，被当作报复的工具。这是一个多么混乱的世界！

命运的捉弄

挣脱虎口的阿依达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荡，似走在死亡的边缘。对艾哈迈德的思念引领她走回他们曾经一同幸福走过的路上。物是人非，却也值得回味。阿依达期盼已久的奇迹发生了。是艾哈迈德，他们终于在见证了欢乐与忧伤的老水车前相遇。这奇迹未免来得太迟？！艾哈迈德丧妻失子，他的心愿仍旧是个遥不可及的梦;阿依达被一场荒唐的婚姻折磨得精疲力竭、痛不欲生。这一路走来是多么不易，他们有太多的话语要向对方倾诉，有太多的心酸想对彼此吐露……这一次，艾哈迈德不再放手，阿依达也决心不向命运低头。他们只有一个信念：厮守到老。

一座海边的木屋成了这对恋人最终的家。连夜的奔波仿佛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喘息间不堪回首的一切都已过去。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们俨然一对甜蜜的小夫妻，精心布置着爱巢，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之中。就在这里，他们度过了此生最美好、也是最奢求的时光;也就是在这里，他们度过了此生最难忘，也是最缠绵的夜晚。为了自己真实的情感和真正的丈夫，阿依达要挣脱一切世俗传统的枷锁，她做到了！

为何故事总是没有完美的结局？可怜的阿依达终究没能摆脱命运的捉弄。看似那么遥远的终点却于刹那间临近。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夺去了艾哈迈德的生命。阿依达眼见着所有的一切开始、发生、又结束了，她焦急万分、张皇失措、无力回天。艾哈迈德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可怕的夜，谁能体会阿依达的痛苦？谁能听见她的心被一片一片撕碎的声音？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逃跑的新娘，一个背叛丈夫的女人。而此时此刻，她为之而活的这个男人死了。那是一个与她孪生的灵魂，是她从命运那儿争取来的战利品，却被命运无情地夺了回去，永远不再归还。她怎能容忍这不公的命运强迫她孤独地留下！于是，她去了，去追随她的爱……但愿天堂也有爱情。

凄美之后

故事写完了，一段凄美的爱情，一个悲惨的结局，令人叹息！相信每一个有感情的人读到阿依达临别前的那段独白，都会不禁在心中落泪。这正是该部小说的魅力所在，用一个女人的悲情自述打动了一群读者的心。

爱情是这个世界永恒的主题。对昔日恋人的爱，让阿依达不断追寻生命的意义，让她饱受折磨却坚强地走到最后，让她拾起勇气不再向命运低头。这是一部爱情小说，更是一部关于女性的小说。女主人公悲惨的一生真真切切地反映着当时埃及社会中女性的处境。她们虽备受现实的压迫，却在心底里不断地抗争。

不得不承认，尤素福？西巴伊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他了解女人的细腻心思，也深入了女人的内心世界。同时，他又是一个极富同情心的人，尤其对女性，对那个混乱年代里仍然被禁锢在传统牢笼中的女性深感同情。时代需要进步，女性需要自由。虽然如同阿依达那样的女性在和命运的抗争中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但是，作者希望向世人传达的是，她们确确实实地抗争了，她们很勇敢，她们还可以更加勇敢！

（鞠舒文：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阿拉伯语系博士研究生，邮编：10087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