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片断

2015-01-09 17:58十月
南方文学 2014年2期

十月

回到过去取暖,燃烧过的事情复燃。——题记

1.墙上那一大片白

有一个时刻我走出了自己,坐在旧年的日历上。看不清在墙上的地图,哪儿是我的家园。

突然之间要走回去,到那一个风清月白的夜晚,作为一章散文诗被月光翻阅,让岁月感动。

我的发呆来自于生命深处的一个空白,以及那大片空白深处一只只飞翔的鸟雀。它们结集着打动我的灵感,打动我的童心,打动我的怜悯。一些本不想说或者想说也说不出的话语,也许就是在那一刻说了出来,不知道岁月记不记得,但我已经无法重复。

回去,可能就是一场地震,把时间倒着数,心动着,自己好像还年轻了那么一岁。然而时光的缝隙里已经透露出自己渐渐苍老的容颜。月光洒在脸上,以为青春还是那么容易描绘,被岁月篡改数十年的容颜还那么光彩耀人。其实,那都是月光的失误,月光的阴谋。

为一段精彩的文字激动,岁月竟这么宽容地赐予自己轻盈的灵感,美丽的词组,惬意的心情。自己仿佛一个词奴按照那一个个感动把它们记录下来,甚至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被感动,岁月会不会被感动。我在一个词汇上犯了愁,我不喜欢这样过于嚣张的词语,同时又找不到可以置换的词组,它仿佛墙头那个显眼的铁钉,正正地钉在前方。又好像一颗黑痣,不歪不斜的就落脚在额前。

一大早起来,就面对墙头发呆,看着日光慢慢浮呈,斑驳陆离。我佯装了无事什,继续把身子压下去,清冷的风不时穿过棉被把我提神。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墙头张望,那一大片白终于耀眼起来,我已不能看清那一颗黑色的铁钉。

这是一年的开始,我不需要过去的那点残片甚至所谓的经验。我宁愿把自己还原,做一张洁白的稿纸,不重复过去,不重复语言,让更多的灵感和激情穿越。突然,有一个家伙向我袭击,它从心地之东升起,有一片羽毛落在枝上,仔细一看,是一粒鸟叫——那是一个诗意的闪现。我抓住了它,写下了一行文字:“也许只有你在我身边,属于我的快乐,才是满载的。”然后,翻起身来。我对自己生命深处的灵感至爱至哲。

一番洗漱之后,我对着墙壁一个开关旁边的一圈黑脏感到了不自在,用清水蘸着洗衣粉搓洗起来。顷刻间,这堵墙壁原来并不那么的洁白。我感到了岁月的残酷原来是这么的了无声息,了无暗示,一点一点地把人和事摧枯拉朽。接着为自己的发呆与麻木暗笑起来。就这么不可救药,就这么不可理喻,对于岁月的流逝总是给予宽容和理解,我没有再去拔掉那颗显眼的铁钉,而是把一串中国结形的挂历挂在铁钉上,墙头一下子生动了许多,岁月的流动此刻变得可以触摸,可以预示,可以调剂。我在上边的一个日子画了一个记号,那一天应该是一首诗,一篇散文。它需要我从现在开始储备美好的词汇。

我按下开关,一次,两次,三次,百无聊赖的样子,墙头也随着一闪一闪地生动着,仿佛夜里的森林深处那一点点鸟歌。我最后作出了一个决定:有一天,这堵白墙壁会是一个灵感的世界,有许多鸟雀在上面筑巢。就是想做一只鸟,在今后的日子还那么激情四射地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2.从纸篓里救出一句话

元宵节,我叫老家几个弟兄帮处理一些建房的杂事,特地给老房来一次大整治。地上的、桌面的、厨房的、卫生间的、床上床下的等等整个儿打理一番。这么着,老房有了一点儿态度,有了一些可爱的表情。

自身体不佳,2004年移居他处之后,老房几乎就没几多生气。只有在亲戚朋友过来的时候才有些表情,平日里墙壁是灰暗的,地板是斑驳的,没什么脾性。客厅呢,空荡荡的,不充实也没有不安分的况味。偶尔回来呆一下,就没什么可回忆,也没什么可联想。如果是老屋,可能还产生诗意,但它在我的意象里一直是老房。最近几年主要是大弟和侄子到城里打工小住,但皆是早出晚归,不怎么打理,也没什么生分。旧房不常住,灰尘特多,地板的烟头、书桌上的纸屑自由闲散着,床上用品也不顺溜。

轮到侍弄书桌和柜子里的东西时,既耗时又费神。他人赠送的书法作品、有关证件、证书、资料和样刊等等,要么是他人留下了痕迹,要么是我自己打下的烙印。它们一个个地不肯变换位置,也不愿意从里头挪移。好像身上的疤,怎么清洗都不愿意隐退。而当我将废旧无用的东西一一扔进废纸篓里的时候,有一张纸却不情愿地逃出,滚到地板上,跑到墙角里。我猫下身子,往墙角伸出右手捡起,再扔,当这张纸掉进废纸篓的刹那,我突然发现纸张里透出两行字影,很整齐地排列着,好像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我。老房出奇地静。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拾起,又谨小慎微地打开它。

“在物质贫乏的境地,所有的人生需求都被压缩得很少,生活中倒是特别容易满足。”

这大概是十年以前不知在哪里从哪个地方自己用钢笔抄写下来的文字,那时的人们很讲现实,很有梦想。

我认真地读着,慢慢感受当时内心的平静与抚慰。肯定是我还住在旧房的时候,在我还没有用上电脑的时候,在我愿意宁静地把书捧读的时候。在一个小县城里谋生奔命,被挟持在一个小单位里干活,呆在一个很普通的位置上做事,这句话的作用自不必说。它静静地呆在一张皱巴巴的已经发黄的快要烂掉的白纸上方,看上去很宁静。此时,回想当年的心情,就八个字:生活窘迫,空间窄小。于是,常常在书里安顿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在文字的小港中静静穿行。白日里没有多少可以展示的天空,暗夜里没有多少梦想的星星,自己就是一片闲云一只野鹤,苟且偷生,不敢有太出格的欲望森林,也不会有太绚丽的梦想星空。现实的夹板死死地控制着前路,不大也不闪亮。然而,并不屈服于生活的窘迫,听命于机关里的枯燥无味。相反,在那个年月,依然把书本当成森林来闲游,把文字当成鸟歌来唱,渐渐地进入到了一种贫乏而宁静的境地,感到相当的富足。

读着它,对照着现在的生活,话语如彩玉石一样沉淀在内心的底部,纹路熠熠,却不让现实的太多欲望水兴波澜。虽然我忘记这句话了,但淡泊的生活态度一直伴随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于内心深处的石子是不会轻易被冲走的,那些醒着的彩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消磨掉的。我一边认真地读着这句话,然后把这张纸塞进自己的裤袋。带回了现在的蜗居,放在自己的床头。

从此不再刻意读它,只是不时地静静地看它呆在那可意会就够了。还可用毛笔,以一种淡定自由的笔调书写它。其实,书法、活法,都是心法。此时这么想着,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诗句又涌上心头。物质贫乏的境地,是不是更接近自然鲜活的花草呢。

回到过去取暖,燃烧过的事情复燃。那句话从废纸篓里被救了出来,我从过去被救活了过来。终究明白,鲜活的事物,不是表面的光鲜,而是即使呆在老地方和遥远的过去,依然保持宁静的力量,鲜活的状态,焕发新的光彩。

3.冬天是不是流氓

我的身体对外在的节气似乎越来越缺少了包容,我的敏感好像也只有不到10℃的疆域。当季节来了一次比较大幅度地跳动,身体都有明显的反应:温暖、灼热、清凉、冰冷。这个初冬的到来,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晨起的一个冷颤。我知道是冬天偷偷地从体内抽走了温度。它是一只食欲特大的怪物,把人们用食物转换为能量的温暖一点一滴地挤走。人们是早有预防了,只是这怪物无形无影,猝不及防。

对季节的抵抗,我想更多的是一种本能。我看到了人们把一件件衣物往自己身上披,严防冬天这只劫持温暖的怪物。人们开始准备了暖身的电器,还有的准备着木炭,有的给自家的房屋窗户安装了玻璃。那随风疾走的冬愤愤不平,把喳喳的呼啦啦的声响留在窗外。不时用它冷酷的双手咯咯地敲打着门窗。出行的人群不敢大胆地暴露自己的富足和温馨,衣领拉得高高的,双手插入裤袋,行色匆匆。冬天拿人们没办法,只好暴露自己的无奈与冷酷。

那些街巷的树木,也早有准备,耷拉着叶子固守着温度和湿度,用粗壮的皮肤抵抗来自冬天的封杀。几片叶子落下来,刷刷地滑过水泥地板面,被冬天一一地劫持,掳获。人们借助街树,可以回避冬天的一丝野性,那冰冷的风拍打树上,反弹给人们的顶多是一点点温柔的清凉,让人们清醒地记住冬天的古怪与肃杀。那些艳丽的冬裙,厚厚实实的,还是被冬天识破了,下摆是一个大大的口子,冬天从这里深入,总能捕获到一点冬天的食物,温暖就从里边一点一点从下摆处挤了出来。美丽与哀愁往往相伴同行,冬天就给那些少女们制造一些哀愁,该死的冬天,一定会被那些喜爱美丽的人们臭骂流氓、混蛋。这还不够的,那些美丽的身段很多已被隐藏,那些在夏日里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为了自己的美丽,她们或多或少也会骂着冬天不可爱。谁让冬天收藏了一道道美丽的风景呢。

冬天或许是在制造另一种风景。街巷的红色似乎多了起来,红袍裙子、红大褂、红棉袄、红盖头,一下让人联想起太阳、火塘、温暖来,巷口的那几个小商贩的摊子卖的尽是红色的棉袄,叫嚷着“暖乎乎红棉袄啰”。还有叫卖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还真叫火了起来。小孩子们蜂拥而去,一串两串的,一下就打了烊。那一头的广场还有许多红色气球,小姑娘们你一个我一个,把自己的脸蛋儿都映得通红起来。孩子们都顾不了冬天的残酷,他们那么活泼可爱地享受着这个季节的礼物,似乎只有这个季节才适合渲染这样大红大紫的色彩,看不出他们的微笑有什么勉强有什么别扭。这分明是眼里的春天了呢。看到这样的景象,我还真问了一个大约八岁的小女孩,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她说喜欢冬天,可以吃火锅,可以吃火辣辣的火腿肠、热狗,还有可以穿自己喜爱的红毛衣、红棉裤。我继续问,如果现在是夏天,你会喜欢夏天吗?她说不知道,到夏天再说吧。我不道小女孩是不是和一些大人一样,在夏天说夏天太热,宁可冬天,在冬天说冬天太冷,宁愿夏天。然而季节的流变总是如此,春夏秋冬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对气候的抵抗,人们在精神上还有能动,原来人们可以这么简单率性,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来说去,原来的标准只是自己的身体。内心的矛盾冲突与自然物候的变化原来不能和谐。然而,季节的流变,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以人们的喜好而变异。这种不和谐的内外关系,正是人们积极主动地创造温馨和谐环境的动因。如果你以袒胸露背的方式应对冬天,情愿让冬天欺凌你的身体,一如那些以肉体的出卖谋取精神上的空虚与身体的饥饿,那么这种生命上的冬天始终无法改变,即使时候是春天或者夏秋。除了毫无动弹的僵尸与木头人,没有谁愿意在时光流水之中被淘汰,被劫持,任意让身上的一点点温暖流失殆尽。

不反对那些在冬天里夸张地袒胸露背,也不反对那些在冬天里夸张地披红戴紫,相信适应和抗拒的力量,它们往往从两个方向挺进。但是,有一点是应该明白的了,和谐是有阈值的,突破了这界限,真的就会被掳掠、被强暴、被侵占。一如一片山林,你过度地侵占了它,你先流氓了,超过了它的可以宽容你的量度,它也会流氓起来,以水土流失、泥石流的方式加倍对你侵占、杀戮。

我喜欢“卧雪眠云”这个词语,它让我想起闲适自在、清静恬淡的意境,雪十分冷酷,但我们可以很自由地卧于其中,看着流云自由变幻,此时忘记了冷酷,忘却了燥热,内心的平静和自然的清静和谐交融在一起,谁也没有对谁做出不雅的举动。人们对自然存在物包括物候星象,更多的是拿它们没办法,想改造也改造不了,我们未知的领域一直存在着,等待我们去探索去发现。有科学家说,冬天越来越暖了,雪地越来越少了,气候变暖的趋势势不可挡。这是人进雪退的信号,这是人类过度掠夺自然的警报。这么说来真正流氓应该是谁呢?谁应该先向谁伸出和谐友爱之手?这个答案也许有多种版本,但结果都会一样,那就是爱与被爱从来都是一对互相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