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情缘

2015-01-08 22:30侯广安

骏马 2014年5期

侯广安

1964年出生，毕业于东北林业大学，呼伦贝尔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内蒙古大兴安岭林管局满归林业局白马林场。199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先后在《草原》《骏马》《林海日报》《鄂伦春》《兴安杜鹃》《呼伦贝尔晚报》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百余篇（首）。著有文集《山里人的情怀》。小小说曾获“全国诗歌、散文、小小说”大奖赛优秀作品奖。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不久前，林管局党委组织部派来的考核组在南山对高娃进行了全方位考核。如果不出意外，高娃很快就能调离南山林业局。然而还是出了意外，一周前，局长于长水到北坡林场检查春季森林防火工作，就餐时多喝了几杯，结果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死亡。更让高娃想不到的是这将直接改变她今后的人生轨迹。南山林业局、党委、纪委、工会四大班子忙了三天，总算料理完了于长水的后事，大家都觉得很疲惫。开完全局各单位庆“五一”座谈会后，林业局党委书记陈继民说：“这几天大家都累了，明天就开始放假。”

高娃与丈夫邢福林的离婚手续不久前就办完了。高娃心绪复杂地走出大会议室准备回家，她还在想，明天就要放假了，难道组织部还没有决定自己的去留？

高娃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赶忙接听，电话刚通，林校副校长申张就急不可耐地说：“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手机又不开，真是急死人了。”

高娃说：“今天一上午都在开会，刚散。”

电话那头的申张急切地问：“你工作变动的事知道了吗？”

高娃回答：“刚接到林管局组织部的通知，找我明天去谈话。”

申张说：“谈完后，我要为你庆祝一下。你今后可是前途无量啊！”

高娃忍不住笑了：“你又在开玩笑了吧！”

申张很吃惊：“我的书记大人，你要当南山林业局的局长了。”

高娃根本不相信申张的话，“你就别拿我开涮了，整天没个正形。”

“我说的是真的。”申张生怕她不相信。

高娃感觉到脑子一片空白。

凌晨五点多钟，高娃踏上了那趟唯一能走出林区的火车。一路上她没心思欣赏车窗外的各种景色，她被申张通报的消息搅得心慌意乱。

五一节过后，一上班，林管局党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就向高娃宣读了党委的决定。接下来主管党群的副书记、林管局局长先后与高娃谈了话。最后，林管局党委书记穆玉对高娃谈了一些具体工作要求。“至于你个人的问题我都知道了。林管局党委原打算让你到党校任校长的，没想到于长水突然离去了，我们就改变了对你的任命。我想，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总是要克服各种困难去工作的。”穆玉吸了一口烟，“对了，我听继民书记讲，你要和林校副校长申张结婚？”

高娃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只是在相处的阶段。”

穆玉爽快地说：“只要两个人看好了，就早一点结婚，尽快走出离婚的阴影。”

高娃很感动地说：“谢谢老领导的关心！”

离开林管局党委书记办公室，高娃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分了。她走到三楼办公室主任关爱的办公室门前看了看，关爱还在，就推开门。高娃笑着说：“大主任，真是废寝忘食地工作呀！都几点了，还不下班？”

关爱见高娃走进来，很高兴地说：“几位领导还没走，我哪敢先走啊！怎么样，领导们与你谈完了？”高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高兴啊，你能当上南山林业局局长，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呀！你还年轻，又是少数民族女干部，用不了几年就能干到地厅级！”关爱很羡慕地说。

“少数民族女干部怎么了？”

“你没听说过呀，女干部就是提拔得快呗，现在提拔干部的政策就是偏向于‘无知少女。”

“好你个关爱，你就知道跟我贫！”

“我这哪是贫呐，”关爱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无党派干部、知识分子干部、少数民族干部、女干部都是提拔的重点对象。这些有利的条件你都占全了。”

高娃的思绪很乱，说道：“眼前这个局长还不知道能不能干好呢，我哪有心思想那么多。”

关爱不相信地说：“老同学，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在我的眼里，你一直就是一个女强人的形象。你能成为局长人选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们局的刘超群就很具有实力，林管局局长郑明儒就很看重他。后来，还是陈继民在穆书记面前极力推荐了你，才争得现在的结果，陈书记对你百般赞赏，说了很多好话。”俩人光顾着说话了，关爱这时抬腕看了看表，不好意思地说：“晚饭我来安排，现在我就通知几个同学聚一聚。”

高娃急忙劝阻道：“现在都这么晚了，就别张罗了，我回到南山还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职代会那一关呢！等事情都稳妥了我来请你好不好？今天申张事先约我到他那里去吃饭。”

在赶往林校的路上，高娃的手机响了，是陈继民打来的。

陈书记在电话那头问道：“书记、局长找你谈完话了吗？”

“已经谈完了。明天郝部长和我一起到南山！”

“这下我就放心了。明天的全局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我已经布置好了。接下来林业局工会召开常委会，专门讨论决定你的任命问题。我已经和工会那头儿打了招呼，让他们充分领会林管局、林管局党委的意图。你来当这个局长我很高兴啊！”

“陈书记，你对我如此信任，我很感动，你到林管局为我争取的事，我都听说了。”高娃很激动。

“那就好好干吧！”陈书记简短地说了几句，就撂了电话。

陈继民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错。自从穆玉的秘书来电话说，林管局党委书记办公会经过慎重考虑，拟将高娃作为南山林业局局长人选提交林管局党委常委会讨论决定时，陈继民就知道这个动议会在常委会上通过。林管局党委组织部很快就来电话通知高娃去林管局谈话。

于长水的突然离世，给陈继民带来了巨大悲痛，也给南山林业局带来了不小的变化。陈继民向穆书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陈继民把南山林业局党委、林业局具备担任局长条件的逐一筛选。有两位副书记、一位纪委书记、一位副局长很快进入了陈继民的考虑范围。经过反复多次考虑，最后，陈继民还是觉得高娃比较合适。如果林管局党委同意她担任这个局长，她可能会推辞一下，但她还是会服从的，她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无条件执行上级决定责无旁贷。考虑周全之后，下班前陈继民就和穆玉书记做了沟通。穆玉说：“关于南山林业局局长的人选，林管局组织部已经进行了摸底，有几个处室负责人已经列入了考察范畴。按你的意思想在南山局内部产生，那你看刘超群是不是比高娃更合适一些呢？”陈继民反应十分机敏，立即回答说：“老领导，现在我们的干部政策不是重视起用女干部、少数民族干部、知识分子干部、年轻干部吗？何况，我和高娃以前就搭过班子，我们配合得都很好，让高娃担任局长对我们南山今后的各项工作开展还是十分有利的。”听着陈继民诚恳的话语，穆玉沉默片刻说：“继民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从外地给你配人，怕一时半会儿磨合不好，影响今后的工作。配个年龄大一点的你又不好支配。但刘超群的任用不能因为他年龄大一点，就不给人家提升的机会，这不符合党的用人政策，我们可以考虑异地提升任用嘛，南山林业局局长的人选，我再考虑一下！”

晚上，陈继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对高娃能否被任用还不放心。一大早，他就给穆玉书记打过去了电话，详细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穆书记被陈继民的诚恳深深地打动了，终于采纳了他的建议。快下班的时候，陈继民把局党委办公室主任遇望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详细询问了明天全局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大会的筹备进展情况，在得知一切准备就绪的回答后，很满意地点点头。

南山林业局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定在上午八点三十分召开，高娃和林管局组织部郝部长是在八点到的南山。会前，郝部长单独找陈继民谈了话，代表林管局党委要求林业局党委书记一定要做好高娃的配合工作，共同将南山的各项事业推向前进。郝部长要求陈继民要带好班子，尤其是要多支持即将走上南山林业局主要领导岗位的高娃的工作，不要辜负林管局党委的信任与期望。郝部长还向陈继民交待说：“在林管局党委书记会上，几位林管局领导对南山林业局党政班子还有其他顾虑，认为局工会主席杨帆今年五十九岁，明年就要退下来了，是不是由刘超群来兼任这个主席职务？此事请南山局党委酝酿一下，林管局党委组织部也会派人来考核的。”

陈继民表态说：“局党委会就这一问题进行酝酿、研究的，也会及时向林管局党委汇报的。”

大会在林业局一楼大会议室召开，二百多人参加了会议。大会由陈继民主持，副部长宣读了林管局党委关于任命高娃同志为南山林业局党组书记，提名高娃为南山林业局局长人选的决定。郝部长代表林管局党委作了讲话，他要求南山全局党员干部，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尽快把思想统一到林管局党委的决定上来，齐心协力，万众一心，共同把南山的各项工作做好。

在郝部长讲话结束之后，高娃作了发言，她很激动地说：“感谢林管局党委对我的信任，感谢南山这块美丽的土地和勤劳的职工群众对我的培养！昨天晚上，我是一夜未眠，老实说，林管局党委的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就要调走的人，现在林管局党委要我接过林业局党组书记的重担，我的心里真的还有些不安。在南山林业局，有比我优秀合适的人选，这个担子现在放到了我的肩上，我离不开大家的帮助。我恳切地希望大家就像十六年来你们帮助我成熟起来一样，再帮我把林业局的工作干好！此时此刻，我只能说，我会认真接受职工代表的选择。”

到了下午，林业局职代会常委会的表决结果，让高娃觉得很意外，三十三名职代会常委，赞成她担任代理局长的十七人。会议在以一票之差超过半数的情况下，通过了《关于高娃为南山林业局代理局长的决定》。此时的高娃如坐针毡，觉得十分尴尬，她感到了周身的压力，这让她出了一身冷汗，更感到了委屈。在《决定》通过后，高娃开始表态，她声音哽咽地说道：“谢谢各位常委！今后我一定努力工作，绝不辜负全局四万职工家属的期望。”

陈继民在听到职代会常委会的表决后很生气，他抓起电话就冲局工会主席杨帆大吼：“你是怎么做的工作，你应该向局党委做检讨，为这个选举结果负责。就多一票过半数通过，叫我怎么向林管局党委交代？怎么向全局职工交代？”

陈继民是杨帆的老部下，平时对杨帆还是很尊敬的，今天一反常态，弄得杨帆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一再强调：“继民同志，这个结果是我没有估计到，是我没把工作做好。”

“你这叫工作严重失职。”陈继民的火气一时还下不去，愤怒地摔下电话。

晚上在家，高娃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林业局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主任靳松林打来的，他急促地汇报说：“高局长，高地林场发生森林火灾，过火面积不详。”

高娃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担任代理局长后，全局防火第一责任人就成了自己。过去，局级领导干部在春秋两个防火期是轮流在局森防值班，具体的防火事物都是由行政那边主抓。南山林业局施业区面积三十九万多公顷，森林防火任务艰巨，尤其是春季森林防火期，防火几乎成了全局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每年这时候，局长于长水就整天穿着防火指挥服，以备突发山火，第一时间赶到火场。

高娃赶紧给司机打电话，然后穿好衣服，随时准备出发。

在南山镇区北卡，一辆红色防火运兵车等在那里，高娃的三菱越野吉普车停了下来，靳松林急忙下车，将一部对讲机递给高娃，说：“高局长，现在看来，火势挺大。”

高娃的心里有点慌乱，问道：“火场扑火队员上去了多少？”

“防火处专业快扑队先上去了！防指已经命令高地林场转季待命的专业扑火队和群众扑火队也上去，秦建国已经接到命令执行了。”靳松林急匆匆地回答。

南山林业局距高地林场四十七公里，一路山道崎岖。道两边的树枝不时刮在车风挡玻璃上，发出吱啦啦的响声，很是吓人。高娃心急如焚，就让师傅把车开快点。可司机的反应是，“高局，这里的山路弯道多，我要为领导的安全负责，不能再快了。”

高娃没再说什么。车还是按原来的速度急驰颠簸地行驶着。离高地林场驻地没有几公里路时，高娃掏出手机给秦建国打电话，没人接听，她想可能是火场那里没有信号。

两辆车在林场驻地没有停留，直接开赴火场。离火场越来越近时，高娃看到片片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再往前走车就进不去了，高娃与靳松林一行人赶忙下车徒步向火场走去。

离火场已经很近了，高娃听到了树木燃烧与灭火机发出的“嗡嗡”声。靳松林用对讲机喊来快扑队长：“吴队长，你现在简洁地把火情向高局长汇报一下。”吴队长说：“现场的扑火队员和林场的扑火队员，正在从两个方向打设隔离带，最后将两边连接上，达到控制火源不再进一步扩大的目的。眼下，快扑队打隔离带的速度很快。”

高娃又举起对讲机开始喊话：“秦主任、秦主任……”

“报告高局长，我是副主任宋和，秦主任在山上正领人扑火呢！可能听不到喊话。”

“你们那里的情况怎么样？”高娃问。

“林场专业扑火队有一部分人在扑火，一部分打设隔离带，进度正常。”

“好！你要抓好进度，争取早一点与快扑队会合！但要注意风向，一定要确保人员的安全。”高娃做着具体的叮嘱。

“我明白，请高局长放心！”宋和回答。

接下来，高娃决定到火场对面去看看。

靳松林走过来说：“高局长，前面的路不好走，火势还比较大，我先过去看看，你在这里指挥就可以了。”

高娃没有同意，摇了摇头。

靳松林没再说什么，俩人开始沿着火场边缘向对面走过去。路很难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他们终于来到了高地林场负责扑救的火场。

高娃发现，在这里打隔离带的人有一个十分卖力，只见他不停地挥舞着斧头，头也不抬一下。“宋和……”高娃认出这个人来，大喊一声。

宋和没听到高娃的喊声。靳松林走到他跟前大声喊道：“宋主任，高局长在喊你！”

宋和这才停住手，借着火光看清了来人，很紧张地说：“高局长，你……你们……怎么来了？”

高娃很严肃地说：“小宋，这里的进度可不像你说的那样正常呀！”

宋和不知说什么好，低下头，揉着手。

高娃问道：“秦主任呢？”

“他……”

“他在哪呢？”

“他……”

“你不是说他在带人扑火吗？我们一路过来怎么没看见他？”

“他……他在林场……没过来……”

“你混蛋！”高娃气得骂了起来。

靳松林在一边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问宋和：“秦主任在林场干什么呢？”

宋和显然被高娃骂得发毛，说：“他让我领人先上来……干啥他没有说……”

靳松林摆摆手，没让宋和继续说下去，心里直骂秦建国，“这个秦愣子，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场领导，亏他在林场干了这么多年了！”

宋和原来是靳松林的部下，在林业局当技术员。这个年轻人从林学院毕业后，就来到了南山林业局，靳松林很了解他，知道他的综合素质不错。不久前宋和参加了全局公开选拔副科级领导干部考试，当上了高地林场副主任。但他没有当过领导，对管人还缺乏经验，只体现出了以身作则。

高娃骂完宋和，有些后悔，对宋和说：“马上去找秦主任，再组织一些人和给养，现在火势这么大，今晚大家下不了山了……”说完，又冲扑火的人喊道，“大家加把劲，早一点打通隔离带！”随后拿起一把斧子开始砍树。

扑火的人看到高娃亲自动手打设隔离带，也都迅速跟着动起手来。林业局森防指很快向林管局森防指作了汇报。林管局党委书记穆玉、局长郑明儒迅速乘直升机赶赴火场。

这场山火烧了十多天，五月十日后半夜，一场大雨的降临给扑灭山火带来了契机，火终于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五月十一日一大早，郑明儒、穆玉、陈继民满脸胡茬地下了山。高娃刚要迈步下山，沉重的双脚像灌了铅，说什么也挪不动半步，突然昏倒在地上。

扑救完高地的山火后，郑明儒要求高娃、陈继民：“你们要尽快查找出起火原因，对相关责任人拿出处理意见。”郑明儒、穆玉和武警战士们在扑灭山火后的第二天清晨陆续赶回去了。

五月十三日上午，高娃在林业局一楼大会议室主持召开了林业局常务会议。原定劳动节前召开的林业局全体会议因突发山火被拖延了。当人们在会场看到高娃时，都吃了一惊，在火场折腾了十多天后，高娃由于劳累过度，整个人都瘦了下来，眼前的高娃拖着虚弱的身体在会场一出现，就引来了众多的同情目光，更多的是钦佩的眼神。会议议程就是要将“四·三○”森林大火的起火原因调查情况通报给全局职工。森林公安局局长王世先汇报说：“经过森保大队、刑警队的缜密调查，现已查明，建工局三处桥队职工韩军，在修筑高地林场三支线的一处工地上，不顾防火期内禁止野外吸烟的规定，将自己吸过的烟头扔在了工地上，引起了这场特大山火，韩军已被森林公安局拘留，等材料齐全后移送市人民检察院批捕。”

高娃对森林公安局的工作很满意。

靳松林将过火面积、扑救火灾动用的人员车辆及造成的经济损失向林业局做了全面汇报。林业局纪委书记、监察科科长卓召提出了对主要责任人的处理意见，卓召说：“高地林场主任秦建国作为林场施业区的第一责任人，不能很好地履行职责，应负主要责任，建议免去高地林场主任职务，按一般干部另行安排工作。副主任宋和组织领导不力，没能很好地完成打设隔离带的任务，贻误了最佳扑救时机，建议行政记大过处分一次。作为全局的防火指挥机构——南山林业局防火办，在林场防火瞭望台报告了火情后，对火场情况估计不足，派去的扑火人员数量不足，给国家的森林造成很大损失，建议免去靳松林的防火办主任职务，工作另行安排。”

对监察科的处理意见，赞成反对的都有。高娃、杜洋是副处级以上干部，对他们在这场火灾中应受到什么处分，应由林管局党委、林管局作出决定。

高娃说：“同志们，这场森林大火给国家和企业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我作为第一责任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请求林管局党委免去我代理局长的职务！其他几位接受处分的领导也要理解监察科提出的处理意见。”会议室内出奇地静，几乎能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与会人员都没想到高娃对自己的要求是那样严格，甚至有些苛刻。靳松林看看高娃，表现出一脸的不解和疑惑。

情况通报完后，高娃让大家发表意见，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陈继民是高娃的伯乐，是他把高娃一步步引向了仕途，高娃的每一步提升都离不开陈继民的努力。会议进行到最后，局党委常委会决定：高娃、杜洋对这场山火负有领导责任，上报林管局党委、林管局，请求处分；给予靳松林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秦建国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宋和党内严重警告、撤销高地林场副主任职务处分。有关行政处分由林业局再次召开常务会议讨论决定。

会议结束时，陈继民叫住了高娃，关切地问道：“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就是觉得特别累，真想好好再睡上一觉。”

“这几天，大家扑火都挺累，明天都休息一天吧！”陈继民看着高娃说。

陈继民对高娃在这次扑火工作中的表现很满意，现在看来选她和自己搭班子是正确的。

各单位都开始上班了，南山林业局很快就接到了林管局党委、林管局关于“四·三○”火灾的通报，内容是除了同意南山林业局党委、林业局对有关责任人的处理意见外，还通报了林管局党委、林管局对有关责任人的处理意见。林管局党委、林管局给予高娃党内警告、行政记过处分，给予杜洋行政记过处分，取消南山林业局在二○一三年度参加林管局各项工作评优的资格。

五月十六日上午，南山林业局党委、林业局、工会、纪委四大班子领导成员参加了林业局文体中心的竣工典礼剪彩仪式。剪彩仪式结束后，大家参观了整个文体中心，参观的领导对大楼的设计、装修不时发出赞叹声。

南山林业局党委、林业局的办公楼都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盖起来的，只有三层高，现在回头看，明显不符合时代发展的步伐了。高娃从剪彩现场回到了局长办公室，她还没有从刚才剪彩的高兴场面里走出来呢，她的好心情就被破坏掉了。财务科长李智找到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交给高娃说：“这是文体中心的建筑决算表，请你签个字！市二建公司要得很急！”

高娃接过那份材料，仔细看了起来，她说：“剪彩验收了，是应该给人家钱了。”高娃看完材料，就要签字，笔刚在纸上划了一下，就立即停了下来，问道，“李科长，这个数不对啊！文体中心的建筑面积是八千平方米，当时确定的建设、装修费用预算是八百万，上级拨款六百万，林业局出二百万，这份材料的费用怎么成了一千二百万，已标明支付了六百万，我一签字，就要支付余下的六百万，这字我还签不了！”

李智笑着说：“高局长，事情是这样的：工程干到一半的时候，承建方提出了我局位于山区，运送材料的费用比其他地方高很多，成本加大不少，要求追加费用。当时，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度，于局长就同意了。已拨付的六百万，其中有上级拨款五百万，我局自出一百万。”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个字我还真不能签！咱们全局一年才能收入八千多万元，没有上级拨款，不少单位开支都成了问题！六百万元啊，这是一个多大的数字呀，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了建筑公司，叫我怎么下得了笔呀，我做不到！”高娃一脸严肃地说。

“高局长，这怎么是不明不白呢？我这里有于局长的批文……”李智又拿出一份材料给高娃看。

财务科长在林业局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平时就买党委书记、局长的账。如今高娃当了代理局长，他才按陈继民的交待把新买的车留给了高娃专用。

高娃马上意识到刚才有些话说的过了火，就口气缓和下来：“李科长，追加的四百万数目太大了，我不能草率签字，你先回去等我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吧！”

李智看高娃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很无奈地将材料收好愤愤地离开了。

按说死者为大，我们尽量不去评论死者的过去。但今天，高娃对于长水擅自同意追加建筑款还是表示出了强烈的不满，这么大的一笔款项，他于长水竟然自己做主，大笔一挥同意多支付四百万，高娃感到很心疼。

秦建国因火灾给他带来的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的处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里还在暗暗庆幸，这多亏有了陈继民对他的百般呵护才保住了他林场主任的宝座。宋和的妻子是林场的一名小学老师，宋和出事后，学校就给她放了假，专门来照顾宋和。面对宋和老实巴交的妻子，秦建国说：“宋主任受伤后，本来林场应该派人来照顾的，可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了，人手不好抽。”

“秦主任，我在这里照顾就可以了。你林场的事就够忙的了，别再为宋和操心了。”宋和的妻子给他喂完药说。

秦建国对宋和妻子的态度很满意。

秦建国被撤职的危险解除了，宋和及妻子对林业局给他的处分也没有过激的表现，这让秦建国多少放下了点心。

高娃在全局范围内跑了一遍，对整体工作有了初步了解。在基层走访时，杜洋给她打过来电话，说是把文体中心的建筑款尽快结了吧，已经是两年的工程，现在竣工了，我们不能让人家为难，承建方市二建公司对我局的贡献还是挺大的，是个讲信用的企业。杜洋在局领导班子里资历比较老，又是老大哥，所以高娃在电话那头只好做了些解释。杜洋的心里开始不痛快起来了，就说：“市二建公司的周延忠要去找你，我先劝他给你时间考虑，现在看来，我也就帮不上什么了。”

高娃对杜洋的态度有些诧异，作为一名副局长，竟然站在对方的立场说话。

高娃跑了一整天，快到下班时才回到林业局。上楼的时候看到周延忠正在办公室门外等她。

周延忠的市二建公司在南山干工程已经快四年了。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双精明的大眼睛，每时每刻都在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神色，他满脸堆笑地说：“高局长，我来南山局这几年，年年都干一个大工程，与林业局的合作一直很愉快。目前，我们公司遇到了资金困难，还请高局长多多理解我们的处境！”

周延忠盯着高娃的眼睛没有挪开，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高局长，你个人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吱声，我会头拱地去给你办的！”

“我没什么事求你，我想先结算原来拖欠的那二百万，追加的那四百万还需进一步研究。”

周延忠愣了一下，还是笑着脸说：“高局长，我的那些工人都在等着发工资呢，我总不能让他们到林业局来要钱吧！”

高娃明白周延忠是在给她施加压力，就笑着回敬说：“周总，我刚才答应给你的二百万可就是工人的工资呀！”

“这二百万还不够支付拖欠的材料款呢。”周延忠依旧笑着说。

“那就是你们公司内部如何支配的事了，我想你们是一家有信誉的企业，公司自有资金加上我们付的款项，应该能够摆脱目前的困境吧？”高娃分析着说。

周延忠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解决问题，笑着说：“高局长，我还是盼望林业局能尽快解决我们的工程款！接下来的棚户区改造我们还得合作呢！”

送走周延忠，高娃叫来秘书，让他通知李智过来一下，把拖欠市二建公司的二百万工程款支付了。

高娃突然接到林管局组织部的通知，要求她去参加一期自治区党委组织的全区县处级干部学习班，为期半个月。高娃接到通知后，叫来杜洋，把眼前的工作给他作了交代。杜洋听说高娃要去首府学习，笑了笑说：“高局长，你可真是摊上了一个好机会，在那里可以学一学新词，交一交新人，养一养精神呀！”

高娃不禁“扑哧”一声笑了：“你怎么这么不着调？”

“有人喜欢呗！”杜洋调皮地说。

高娃笑过之后，就对他作了进一步叮嘱：“老杜，我走后有什么急事，要及时给我打电话，赶上我上课就先请示陈书记！”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杜洋答应着。

之后，高娃来到党委和陈继民告别。

高娃参加学习的第二天晚上，接到了陈继民打来的电话：“今天仁才找我谈了市二建公司追加工程款的事，这件事长水生前跟我汇报过，我看还是给他们结了吧！你给杜洋打个电话，让他签字，财务科把款付了！”

高娃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心情轻松下来。高娃知道了陈继民的态度后，回答道：“陈书记，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也同意支付，那我就打电话让杜局长办一下。”

电话那头的陈继民听高娃这么说，放心地撂了电话。

高娃给杜洋拨的号码刚按完，又停下了。她想起事先安排局基建科的总工进行测算的事，就把电话打到了总工那里。总工说：“高局长，我正要给你汇报呢，文体中心的建设费用我已经测算出来了，在南山镇，搞一个八千平方米的工程，所需费用不会超过八百万，我局与市二建公司当初定的费用是合理的。”说到这里总工有些犹豫。

高娃想了解得更详细一些，“还有什么，你就大胆地说吧！”已经六十岁的总工说：“市二建公司在南山建的前两个工程都追加了工程款。我都向于局长反映过说明追加的不合理，造价过高。他不听，还批评我说和他唱反调。我就要退休了，本来不该管这事，但我是企业的一员呀，又是党员干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钱被市二建公司卷走，那样我愧对良心呐！”

“那两个工程都追加了多少？”

“林业局宾馆两百万，人造板厂四百万。”总工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两笔款可都不是小数目！宾馆建筑面积不过五六千平方米，就追加了两百万！人造板厂总投资才两千万，又追加四百万！市二建公司擅自追加工程成本，于长水就给批了，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高局长，你当时是分管宣传的副书记，当然不了解经济、基建这一块了。而决定这件事时，又是于长水自己拍的板，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我一直在基建科工作，对事情的了解详细些。”

高娃问道：“你对文体中心工程测算的数据有把握吗？”

“高局长，每一笔从备料到用工，包括所有的项目，我都一一列了出来。”

“那好！等我回去后，要拿这些数据将追加款一事提交局常务会议，由常委重新研究讨论作出决定。”

“高局长，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南山局职工把好关，于长水在对工程追加款问题上做得有些糊涂呀！”总工很担忧地说。

“谢谢你为这件事所付出的努力，我会认真考虑的！”高娃感激地说。

翌日下午，高娃接到杜洋的电话：“高局长，听说你已经同意将文体中心的追加工程款给付了，让我来签字？”杜洋急切地问道。高娃知道消息一定是陈继民透漏的，就婉转地说：“老杜啊，我昨天是想让你签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还是等我回去再说吧！”

“我就说嘛！这么大的数目，没接到你这个一把手的指示，我哪敢动呀！”听得出，现在杜洋先前的急促劲没了。

陈继民这两天的心情有些急躁。尤其是到了下午，听杜洋过来汇报说，高娃没有打电话让他将市二建公司的追加工程款签了，而是说等她回来再说。这让陈继民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陈继民想起昨天晚上，高娃答应得好好的，今天怎么又变卦了呢？他说：“高局长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晚上再问她一下。”

高娃的电话很快打到了陈继民的家里，陈继民问道：“高局呀，给杜洋打过招呼了吗？”

“陈书记，我本来想回去后再向你作详细汇报的。现在有个情况，我告诉他等我回去再办。”高娃说。

“该签字办理的事情要先打招呼，汇报等回来再作就可以了！”陈继民说。

高娃说：“陈书记，我要汇报的事与追加工程款有关！”

“啊！知道了。”陈继民还在听。

“我让基建部门对文体中心工程进行了测算，他们认为工程费用无需追加，原来的工程预算是准确的。”高娃详细地介绍着。

“计算数据准确吗？”陈继民似乎想说明什么。

陈继民语气放缓地说：“高娃同志，于长水同志也算是因公殉职，你是他的继任者，要处处维护他的形象啊，这样，也不会让大家看轻他，他才能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他在位期间干得也确实不错，你当前就是要在这个基础上，干出更大成绩，努力抓好全局转型发展之路。”

“我明白自己的职责……”高娃说。

“给杜洋打个电话吧！”陈继民又强调了一遍。

“陈书记，现在我……我还不能……”高娃一时语塞。

“我想回去后召开局常务会议认真研究后再定……陈书记！”高娃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

陈继民一听，自己的话没什么效果，就挂断了，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思索着这几天所发生的事。

南山林业局的夏季时间比较短，每年的无霜期只有八十天，植物生长得也很缓慢。高娃回到南山镇，感觉到了短暂的春季已经过去。

见到陈继民时，高娃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没了往日的温暖和体贴。对高娃的汇报陈继民并没有认真倾听。高娃汇报结束之后，陈继民满脸严肃地说：“高娃同志，我还是希望你尽快把于长水遗留的事办好，别再弄出什么乱子！”

高娃心情沉重地走出陈继民的办公室，思索着这么大的一笔钱，自己必须要把握好，不慎重是不行啊！高娃马上叫来基建科总工程师。对总工所作的工作表示了肯定，高娃说：“总工，你们搞的测算很详细，为了将测算数据搞得更严密、准确，我们再请管局基建处的有关专家核实一下，如果吻合，我们就召开常务会议研究决定。”

总工对高娃的安排很赞同，说道：“我这就去管局请，尽早回来！”

林管局基建处的工程测算结果与总工搞出来的基本一致。高娃的心里有底了，就又主持召开了一次常务会议，专题研究追加工程款的问题。

杜洋一直以来都是听陈继民的话，所以，会议一开始，他就放开嗓门放了一炮：“我认为文体中心的追加工程款是于局长生前定下来的事，我们就应该把款付了，这么大一个优质工程，测算工程的角度不同，结果也会不同，工程建设指挥部当时给局里打的报告，还是比较符合工程实际的。”

仁才副局长说：“我同意杜局长的意见！我作为主管副局长，对整个工程情况了解得多一些。现在高局长让我们研究讨论的工程成本测算，是常态下的测算结果，具体到文体中心工程，备料时遇到了材料全面涨价；人力成本也有所加大，我们要求把文体中心工程建成优质标杆工程，外雇的瓦工都是级别比较高的，干过大工程的。市二建公司是一家信誉比较好的企业，和我们合作已经多年了，我们不能失信于这样的好企业！”仁才剖析得很详细，说话的语气掌握得也很好。仁才的话音刚落下，整个会议室突然静了下来。高娃平静地作着记录，不时放下笔，认真倾听。她的目的就是要大家充分发表意见，在此基础上形成决定。高娃说道：“大家看还有什么想法没有？都谈谈。”

主管文教的副局长詹萍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我认为于局长同意追加工程款，是在工程建设指挥部打给林业局的报告上作的批示，并没有体现在林业局与市二建公司签订的承建合同上，还谈不到林业局是否失信的问题。”

主管政法工作的副局长钱怀山接着说：“我认为市二建公司追加工程款的要求并不合理！高局长提议重新讨论这个问题十分必要，我看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对这笔追加款应该停付。”

副局长贾春和说：“我还是支持杜局长、仁局长的观点。”

高娃没有表现得过于激动，她默默地思忖着。钱玉书坐在下面揣摩高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担任南山林业局办公室主任已经两年多了，跟了于长水两年，跟高娃只有两个月，他就发现两位局长的工作方法大不相同。钱玉书看到目前五位副局长中赞同支付的占了上风，就很着急，说道：“刚才各位领导谈的都是从全局的角度出发，我作为一名中层干部也说不出更好的意见，我只是认为市二建公司在我局承建的三个工程，都追加工程款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什么？都追加了？”杜洋有些坐不住了，粗犷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回旋。

“林业局宾馆追加了二百万，三和人造板厂追加了四百万。”钱玉书说。

杜洋表现出了一脸的诧异，他把目光转向了李智，李智没有什么反应，看来这是真的了。于是他放声说道：“我收回刚才的意见，不同意对文体中心工程追加费用！”

高娃为钱玉书刚才的发言而感动。她对杜洋也有了新的认识。

之后的会议开得很顺利，高娃最后发言的时候，没有几个人再持反对意见，会议形成了否决决定意见。

林业局常务会议结束后，高娃建议道：“陈书记，我看文体中心工程追加费用的事，还是上常委会研究决定吧！”

陈继民态度冷峻地说：“现在全局各项工作都到了紧要关头，常委会要办的事很多，恐怕一时开不了，还是先放放再说吧！”

因为杜洋在局常务会议上的表态，引起陈继民的强烈不满，指着杜洋的鼻子狠狠骂了一顿，说他：“你怎么说话不知道好好用用脑子？”

几天后，林管局召开二○一三年企业全面转型动员大会。陈继民带队，高娃和林业局相关部门负责人到林城参加会议。郑明儒见到高娃，高兴地说：“高娃呀！你最近的工作表现，让我彻底改变了先前对你的偏见看法，特别是你不给市二建公司审批工程追加款，更能说明你十分珍惜南山全局职工给你的权力呀！看来，我原来真是小看你了。”

高娃没想到郑明儒会对自己如此评价。但她还是很拘谨地说：“郑局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会议结束后，高娃没有跟考察团去南方考察，她想尽快赶回南山去。在动身前，高娃把自己的户口本、离婚证、街道居委会开的结婚介绍信等必备材料拿到申张家里，高娃想和申张到民政部门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申张看高娃忙得连明天是星期六也不知道，憨厚的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笑容。高娃不好意思地说：“申张，我真的忙忘了日子，看来这次我们办不了结婚登记了，陈书记去考察了，明天我必须赶回南山去。”

“既然这样，也只好推推了！”申张笑着说，“正好我明天也要去自治区党校参加一期副厅级后备干部培训班。”

“你这是要提拔了！”高娃惊喜地说，“申张，这可是一个好消息呀！”

“我倒没想那么多。不过，现在校长快退休了，林管局组织部提名由我来担任。但那还得等一段时间，结果还很难预料！”

“申张，你的进步真的很快，我为你感到高兴！”高娃鼓励说，“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其他事就先放放吧！”

高娃美丽的笑容、白皙的脸庞、好听的声音很快打动了申张的心，申张无法控制汹涌而来的情感闸门，情不自禁地一把将高娃搂在了怀里，强烈地嗅着高娃满头散发的清香。

这天早上，陈继民刚到办公室，仁才就来找他，说周延忠又催工程追加款了，怎么办？

陈继民不动声色地问：“你看呢？”

仁才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他看了看陈继民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想了想，说道：“林业局常务会议作了决定不给，要是再给的话，就得换局长。”

陈继民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仁才惊异地看着陈继民，随即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道：“这个周延忠，南山这么大，还能黄了他的钱不成……”

陈继民没有再对此多说一句话，只是关注地说：“告诉市二建公司，棚改工程的建设要按时进行。”

基建科主任来找陈继民。陈继民听到高娃要对承建棚改的建筑企业重新招标，顿时怒不可遏，吼着对基建科的主任说：“于局长死了，我还在呢！”吼完之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失城府，便语调低下来说，“你去找仁才局长，把情况汇报给他，请他定一下。”

陈继民对仁才是有信心的。

基建科主任走了之后，陈继民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向穆玉建议立即调整高娃的工作。在向穆玉提出建议之前，自己应该先思量一下人选，千万别再选错人。

高娃家里大门上张贴的恐吓信与窗玻璃被砸一案，至今未破。她敏锐地感觉到，森林公安局关于森林大火的查办是在敷衍自己。不仅是森林公安局，有的部门与林业局的某些领导也在敷衍她。这从今天上午召开的林业局全体会议上就能看出来。参加会议的林业局全体组成人员，在高娃的讲话结束之后，发言并不积极，讨论也并不热烈。有几个人还一直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高娃，表情冷漠。高娃不得不点名让大家发言。讨论完《南山林业局经济工作报告》，高娃又强调了几件事，就宣布散会了。

会议结束了，高娃感到有些疲劳。她对林业局部门组成人员缺少工作热情的状态不满，这样下去，林业局工作不会让职工群众满意的。高娃回到办公室。她像往常一样，准备躺在沙发上休息一下。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穆玉的秘书打来的，秘书让高娃给穆书记回个电话，穆书记现在就在办公室。高娃把电话打过去，穆玉接了。

“高娃同志，我要批评你，你最近的工作做得可不好呀！”穆玉开宗明义说。

“穆书记……”

“首先是你与继民同志配合得不好。你干过林场主任、林场党总支书记，党的领导作用你是最清楚的，为什么有时还另搞一套？其次，……在事关南山政治大局的稳定上，你没有起到应有的积极作用……”穆玉的话像震耳欲聋的鼓点，猛烈敲击着高娃的心，让她感到了疼痛。

“高娃同志，南山是我工作过的地方，我对那里充满了感情。实话说，在林管局的十七个林业局、两个经营局中，我最关注的是南山。你不要让我失望！”穆玉也没有问高娃有什么话说，就撂了电话。

高娃没想到穆玉批评自己这么严厉，这么不留情面。她已经没有午休的念头，她马上给老同学关爱打电话。关爱好像在一个饭局上，里面的声音很嘈杂。关爱对高娃说：“现在说话不方便，我过一会儿打给你吧！”

关爱的电话打来了，开始就问：“老同学，你怎么与陈继民搞僵了？”

高娃没做任何解释。

关爱说：“今天早晨，陈继民到林管局党委找穆书记来了，发泄了许多对你的不满，建议林管局党委调整你的工作。”关爱又说：“前一段时间就听到你与陈继民交恶的传言，原想提醒提醒你的，又不知道怎么对你说。现在看来，陈继民对你的意见很大，都影响到了穆书记，你还真得注意！好了，主任叫我了……”

高娃突然感到办公室里有些冷，她太了解陈继民了，他能到穆玉那里去告状，建议调整自己的工作，那就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要摆脱自己了。她想起白玉娟告诉她的那些社会上的传闻，那些传闻把她描绘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女人，她愤怒，却没有十分在意。可眼下来自林管局党委书记的批评，她却不能不引起注意，高娃除了委屈，还有茫然。虽然穆玉眼下没有调整高娃工作的意思，可是，陈继民会让她继续干下去吗？还有二十多天就要召开林业局职代会了，会上进行的选举会让她去掉“代理”这两个字吗？她能获得超过半数以上的票么？

高娃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她女儿邢影出去一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高娃看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对母亲说：“说不定邢影一会儿就回来了呢。”考虑到两个老人年龄大了，就安慰母亲说，“妈妈，别着急，再等等吧。”

高娃去了林业局绿星宾馆。自治区建设厅的一个副厅长下午到了林业局，检查棚户区改造工程的进展情况，高娃跟林业局基建科长说好，晚上要陪着副厅长吃顿饭。像建设厅这样管钱管项目的区直属部门，林业局得热情一些，要表现出诚意，才能让他们惦记着这里的职工房屋基本建设工程。杜洋已经在宾馆了，他见到高娃，说道：“客人到宾馆后，休息了一会儿，现都在房间里呢！”

高娃忙到房间里与副厅长寒暄，又陪着副厅长下楼，进了餐厅。副厅长在酒桌上是一个很活跃的人，酒量也大，还不断地与高娃开玩笑，副厅长说：“我看高局长现在有心事。”副厅长的话刚刚落下，南山的陪餐人员立刻沉默下来，他们都知道高娃与丈夫邢福林离婚了。高娃倒是笑了：“厅长好眼力！家里还真有点事让我担心，女儿从早上出去到同学家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出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厅长不会怪罪吧？”

“快去吧。”副厅长笑呵呵地说。

高娃站起身，走到餐厅外给母亲打电话。

高娃很快回来了，她站着提议喝了一杯酒，然后抱歉地跟副厅长告别。

晚上十点，母亲给高娃打来电话，说邢影还没有回来。高娃坐不住了。作为一个母亲，她深深地体会到了女儿是她生命的另一半，是她感情上的依靠。高娃向陈继民请假，要回母亲家一趟。她离开酒桌后，杜洋陪着建设厅副厅长喝了一个小时的酒，然后将他们送到房间。陈继民找杜洋谈了话，向他挑明了放弃高娃，准备推荐他接任局长的想法。

前任局长于长水意外去世时，杜洋是很想当这个局长的。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干到副局长的位置，但是要从现在这个位置干到局长，若是没有机会的话，就是再干上二十年也难以达到，何况他已经四十五岁，距离退休越来越近。可是杜洋做梦也没有想到高娃能当上局长，她原本一个劲地要离开南山，林管局党委也要安排她到林管局党校担任校长，他根本没有将她列为竞争对手。结果，最没有想到的人却占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职位，这让杜洋苦恼了好一阵子。对于高娃，他是在“四·三○”森林大火前后的表现中重新认识她的。高娃要辞去代理局长的职务，这让他感到异常震动，发现自己是小瞧了高娃。陈继民赶高娃下台，推荐自己当局长，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兴奋呢？主要是具体情况与当时不一样了。当时，于长水是意外身亡，空出了局长这个位置，现在则是高娃满腔热情地在代理局长这个位置上干着，陈继民是想通过运作将她调整走，这个做法不仗义。她即使走了，自己如愿以偿，也会遭人议论的。所以，他很犹豫。

陈继民到林管局党委找了穆玉，没想到穆玉不同意现在就调整高娃的工作，消息传到杜洋耳朵里，他失望极了。今晚在招待建设厅副厅长的晚宴上，杜洋发现高娃坐立不安，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变化了呢，后来才知道了真相。他带着同情安慰高娃不要着急，或许孩子一会儿就能回家呢！

刚刚撂了高娃的电话，陈继民的电话就打过来，问他高娃说了些什么，然后说：“杜洋，这是一个好机会，要好好地表现表现！”

杜洋兴奋地说：“陈书记，我临时主持工作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放心吧，我一定干好！”

“这就好！对了，市二建公司的工程追加款要给人家付了。”

“这……林业局常务会议有纪要……”

“你要想想办法，不要伤了人家。你当上局长后，要把市二建公司用好，让他们多为南山做贡献！”

杜洋被陈继民的这句话说激动了，高嗓门说道：“陈书记，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一夜未眠的高娃在火车上感受到了那无声的飘落。

高娃乘坐出租车到了母亲家。母亲抽泣着，眼睛红肿，父亲守在电话机旁，两位老人向公安部门报了案。

母亲见到高娃，更加难过，从低声抽泣改为嚎啕大哭，高娃赶紧安慰母亲。父亲表现得比母亲理智，他将近几个小时内的有关情况讲给了高娃。

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即在全管局展开拉网行动，对网吧等场所进行检查。学校也组织老师对邢影所在班级的同学逐个进行查询。一位民警向高娃介绍了案件进展情况。副校长、班主任接着说，邢影是一个很乖的学生，学习很用功，也没有与男同学发生早恋。

高娃对女儿的处境非常担心。母亲带着哭腔说：“邢影这孩子长得漂亮，会不会有坏人打她的主意啊？”

高娃的心猛地一揪，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第一天，没有任何消息。

第二天，还是没有邢影的消息。

第三天下午两点多钟，高娃母亲家的电话响了起来，高娃在警察的示意下接了，里面传出邢影的沙哑声音：“姥姥，快来接我……”

高娃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急切地问：“邢影，我是妈妈，你在哪儿？”

“妈妈……妈妈……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两个烧白灰的大窖，旁边还有不少墓碑……”邢影断断续续的哭声传了过来。

在场的副队长马上判断出了邢影所在位置，立即拿起对讲机下达指令：“出发，目标：北卡白灰厂。”

很快，警方在北卡白灰厂附近找到了邢影。待警察来到白灰厂，邢影才明白自己得救了。

邢影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她苍白的脸上在睡梦中带着惊恐，身子不时地抖动一下，女儿的这个样子让高娃的心都要碎了。

警方对邢影进行了询问。邢影流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讲了她这四天的遭遇。

那天上午十一点，邢影离开同学家，走了没多远，一辆看上去很高级的黑色轿车停在她身边，副驾驶座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伸出头说：“是邢影吧？我们是南山林业局的，刚跟你妈妈来到卧佛山，你妈妈去你姥姥家了。来，上车吧。”邢影被妈妈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不假思索地上了车。刚上车，邢影就被车内后排座上的一个年轻男人反剪着绑了双手，她刚喊出“放了我，救命呀……”嘴就被胶布封上了，眼睛也被一条围巾缠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当有人解开蒙着她眼睛的围巾时，她才发现这是一家宾馆的房间。中年男人对年轻男人说：“去给她弄点吃的！”年轻男人从外面买来三份盒饭。年轻男人拿出一把匕首，在邢影面前晃了晃，威胁说：“一会儿吃饭时，不许喊，要喊就杀了你！”说完，将邢影嘴上的胶布揭了下去。邢影心里害怕，根本没有食欲，不想吃饭，就看着盒饭发呆。两个男人不管她，打开盒饭，狼吞虎咽起来。邢影迟疑地打开饭盒，慢吞吞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她的速度快起来，毕竟是中午没有吃饭，她早就饿了。以后两天，都是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邢影根本摸不清两个男人的意图。最后的一天早上，三个人吃完饭，中年男人说：“咳，没有不散的筵席，叔叔跟你待了几天，心情很好，怕你妈着急，就送你回去了。”邢影半信半疑，却发现两个中年男人在收拾东西。中年男人对邢影说：“叔叔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回家吧。向你妈问好……”然后，给邢影解开了缠在眼睛上的围巾、封在嘴上的胶布、系在手上的麻绳，还把邢影的手机还给了她。两个男人跳上车，跑走了。

邢影四下环顾，发现这里是一个白灰厂的大门，由于是冬季，厂子已经停产。在厂子左侧山坡上到处是坟墓和墓碑，邢影一下车两腿就被吓软了，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总算醒了过来，就急忙给家里打电话。她记住了黑色轿车的车牌号是“蒙E”开头。警方立即与交警总队联系，请他们协助调查。

警方分头对邢影提供的线索侦察去了，高娃陪伴着女儿休息。女儿凭空遭遇绑架，让高娃已心灰意冷的从政心情凄惘。短短的三天，女儿的失踪给她的心灵带来巨大的震动。小的时候，是孩子的奶奶、姑姑帮高娃带着邢影，高娃与邢福林离婚后，又是姥姥带着邢影，高娃作为母亲，与女儿在一起的时间是少而又少。现在，女儿回来了，睡在自己的怀抱里，高娃要实现自己多陪陪女儿的想法。

在高娃怀里躺了三个小时的邢影睡熟了，高娃将女儿放到床上。邢影一直睡了十二个小时才醒来。她见到坐在床边的妈妈、姥姥、姥爷又哭了起来，还扯着高娃的手说：“妈妈，别离开我，好吗？”

高娃一只手抚摸着邢影的头，亲切地说：“影儿，妈妈想好了，我要与你在一起……”

“真的？”邢影双眼带着泪花笑了起来。姥姥、姥爷坐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娃突然觉得南山离自己远了。高娃见邢影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平静，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她在母亲家的客厅里放着一些林区音乐人创作的歌曲给自己和女儿听。高娃想起南山有人糟践自己说她古怪、呆板、毫无情趣，又抑制不住自己要强的个性，在母亲家的电子琴上弹了几首歌：《高高的兴安岭》《西北风》，还有《蓝色激流河》。弹着弹着，她想起那些传言，微微笑了。

“妈妈，我要吃馄饨。”邢影觉得有些饿了，就开口向妈妈要。

高娃说：“妈妈这就和馅给你包，让你吃个够！”

这几天的天气很冷，大风一阵猛过一阵，不断地发出呼啸声。路上的行人大都身着厚重的棉衣，缩着脖子。天气预报说这是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最低气温达到零下五十二摄氏度。

杜洋最近一段时间很忙，高娃在卧佛山陪伴女儿，南山林业局的主要工作都压给了他。陈继民叮嘱的将市二建公司追加的工程款支付一事，办起来难度很大，那毕竟是高娃主持林业局常务会议决定拒付的，要推翻会议形成的纪要，需要重新召开林业局常务会议研究，而目前召开这个议题的会议显然不太合适。想至此，杜洋忙将仁才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仁才是林业局班子中年龄最大的，他听了杜洋谈的情况，直率地说：“当时，你要是支持我的话，还用得着再想办法吗？陈书记关心市二建公司这你是知道的。”

杜洋听了仁才的话，心想，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若不是自己想当这个局长，还真不想插手这件事。自己胆子大不假，可四百万元的数目也太大了。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我那是考虑问题不周，事后不是挨了陈书记的批了嘛！眼下，我在主持林业局工作，这个事情若是没个结果，陈书记那里、市二建公司那里是不会满意的。你老兄主管基本建设工作，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仁才经历的事情多，岂能听不出杜洋的用意。他用眼睛瞟瞟杜洋，慢条斯理地说：“要想处理好这件事，我看高娃定的那个纪要是不能碰了……”

杜洋赞同地点点头。

仁才又说：“市二建公司接下来要建棚户区改造工程，现在遇到一点麻烦……”

“哦？”

“高娃跟基建科说了，让他们对承建单位重新招标，”仁才说到这里，看到杜洋认真地在听，一改刚才缓缓的语气，“我看，我们跟基建科定一下，棚户区改造工程还是由市二建公司来干，一来，周延忠这小子能把工程建设批准书很快办下来；二来，可以把文体中心工程的四百万追加款加到这个工程里；三嘛，上上下下就都满意了……”

杜洋的心动了。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他只能采取这个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

仁才眯了眯眼睛，心想，这个杜洋想当局长，也知道说话讲究分寸了。

林业局基建科最后把棚户区的承建权交给了市二建公司。杜洋的这些做法很让陈继民满意。

“杜洋，你最近干得不错！”陈继民面带笑容地说。

“陈书记，你看到哪里不好，要随时批评我啊！”杜洋显出诚恳的样子。

“就这样干吧，我看你能当好林业局长！”

杜洋听了陈继民的话顿时心花怒放，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对了，”陈继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给高娃打个电话，摸摸她现在的情况。”

杜洋拿出手机，给高娃打电话说：“高局长，邢影的情况怎么样？大家都很关心呀！”

高娃声音低沉地说：“这两天不错，慢慢平静下来了。她是被人吓的，毕竟是女孩子，年龄也小。谢谢大家的关心。”

“高局长，林业局正筹备开职代会，关于《南山林业局经济工作报告》你还有什么意见需要我们修改的？”

“杜洋同志，我……关于我的工作，我有一个想法准备和陈书记谈，准备到林管局党委谈，我……我想辞去代理局长的职务，请林管局党委向林业局职代会再推荐一个局长人选。杜洋同志，《南山林业局经济工作报告》请你与班子里的同志多费费心，将它修改好。”

杜洋听到高娃要辞去代理局长的职务，心里一阵窃喜。

杜洋激动得脸有些红了，他一直在控制自己，不争气的脸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

邢影恢复得很顺利，这让高娃沉重的心轻松了不少，只是女儿莫名其妙遭遇绑架，卧佛山警方至今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成了她心中解不开的疙瘩。

离南山林业局召开职代会的时间只有十天了，高娃看邢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就想着要去林管局党委谈谈自己的工作，然后再从林管局回到南山，时间很紧，要给林管局党委留出时间确定新的局长人选。

吃过早饭，高娃给申张打了电话，告诉他，她今天要到林管局，午饭会到他那里去吃的。申张说：“那就顺便把结婚登记办了吧。”她说：“好啊！”

高娃收拾好东西，等着一个在卧佛山电讯科当科长的同学派车来送她。八点钟的时候，同学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到了楼下。她跟父母、女儿告别，就要出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高娃来开门，见站在门口的是刘超群，很是诧异。她忙叫道：“刘书记，什么时候来卧佛山的？来，快进屋！”说着，将刘超群让进门来。跟在高娃身后的邢影将妈妈的东西接过来，说了一声：“刘伯伯好。”

刘超群上下打量着邢影，关切地问道：“邢影，还好吧？”

邢影点了点头。

刘超群到高娃父母房间跟两位老人打了招呼，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他见高娃忙着倒茶水，就说：“高局长，你快别忙了，怎么，你要出门？”

高娃坐在了刘超群的对面，说：“刘书记，我正要去林管局党委。”

“那不是耽误你走了吗？”

“不急。”高娃摆摆手，“既不是开会，也没有重要事情要办，是跟穆书记谈谈我的工作。我这个代理局长当得很吃力，也干不下去了，想请求林管局党委将我调整到力所能及的岗位上去。”

刘超群听了高娃的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多亏我来早了一步。”

“哦？”刘超群的话让高娃摸不着头脑。

说实话，刘超群今天早上来到高娃的父母家，真让高娃心中充满了疑问。

刘超群也把高娃的神色看在眼里，他喝了一口茶水，说道：“高娃同志，我是向你检讨来了……”

“哦？”高娃看到刘超群这么严肃，心里更加吃惊。

“我……我错看你了……”

高娃问刘超群：“错看了什么？”

刘超群说：“高娃同志，我这次专程来卧佛山找你，除了向你检讨外，还有一件事……”

“你说吧。”

“我是代表南山的一些领导干部来表达心愿的，大家希望你不要辞去代理局长的职务，盼望着你回南山继续工作……”

“不，刘书记，我这个局长干不下去了……陈书记已经不信任我了。”

“陈书记不信任你，还有更多的人信任你。你知道吗，陈书记最近的表现，让很多正直的人不满。

“杜洋将市二建公司的工程追加款变相支付了……”

高娃的脸上顿时苍白得失去了血色，她身体晃了晃，差一点儿倒下。她声音沙哑地问：“杜洋，他……他怎么能这么干？”

“你不准备当局长的消息告诉杜洋后，陈书记就在安排接任人选，他的心目中有两个人可以担当此任，一个是刘方文，一个是杜洋。只有你回来，正义才有力量，也才能让刘方文、杜洋担任局长的美梦破灭……”

“刘书记，即使我现在回到林业局，我也只有十天的任期了，开职代会时，陈书记会让人将我选掉的……”高娃的声音有气无力。

“高娃同志，要相信南山全局职工对你的信任！”

“林业局工会常委会表决我担任代理局长时，赞同票与反对票只是一票之差……”

“时间不同了。几个月前，我也不赞同你担任代理局长……”

“可是，几个月前，陈书记力主我担任代理局长……”

“职工的意志是无法左右的！”刘超群说到这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里面传出“喂”的声音。刘超群说：“卓召同志，我已经代表大家将我们的心愿讲给了高娃同志，你还有话跟她讲吗？”说着，把手机递给了高娃。

高娃接过手机，里面传出卓召的声音：“高娃同志，我们盼着你回南山呢！这里是一块绿色宝地，这里需要心疼这块土地的当家人……”高娃听到这里，鼻子一酸。

卓召将电话交给姜艳，姜艳说完话后又将电话交给詹萍，詹萍说完话后交给司徒雪……大家说的话虽然不同，但表达的都是一个心情，他们不想失去她这个有责任感的好同事，南山的林业局工作需要她……尤其是杨帆，他说：“高娃同志，表决你担任代理局长前，我按照陈书记的要求，动员大家投你的赞同票，可是，有的职代会常委就是不投呀！现在，这些不同意你担任代理局长的职代会常委，听说你不想当这个局长了，都后悔地跟我说，当时看错了高局长，对不起她呀……”听到这里，高娃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泪水。她将手机还给刘超群，抹了一把眼泪，说：“刘书记，再一次谢谢你。这个事情，我还要想一想……”

刘超群点点头，说：“高娃同志，我就先回去了。”

高娃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无言地点点头。

“高娃，南山来的那个人跟你说的话，妈妈都听到了。高娃，你应该回南山去，而不应该想着要离开那里……”高娃停住了伸向电话机的手，看了母亲一眼，又看看父亲，父亲点了点头。

母亲继续说：“你不是担心我跟你爸，还担心邢影吗，我跟你爸刚才商量了，我们带着邢影随你到南山定居去。”

高娃愣住了。

高娃知道，自己必须在刘超群等一批人的盼望中，在父母的叮咛中，作出关键性的抉择。

高娃乘坐的火车是下午16点40分到达南山的。不少人晃动着的笑脸出现在高娃眼前，她心头一热，走下车梯，刚刚在站台上站定，就有几十人围上来，热情地与她握手。

高娃一个一个地与迎接她的人握手，这些人中，有像刘超群这样的局级领导干部，有党委干部，也有局机关干部，还有她认识不认识的普通职工，不论是谁，在她面前都绽开了笑靥。此时，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泪水悄悄地滴落下来。

第二天一上班，高娃就来到林业局党委大楼，与陈继民见了面。高娃说：“陈书记，我这一段时间照看孩子，耽误了不少工作。”

“那是因为孩子出了意外嘛！你不在的时候，杜洋同志干得还算不错的。”

“陈书记，离职代会召开的时间还有八天了，你看局党委哪一天研究《南山林业局经济工作报告》，我好让局办的同志准备准备。”

陈继民的脸上滑过一丝疑问，心想，这个高娃，不是来与我谈工作调整呀！他说：“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一件事，又坐了一天火车，还是先休息休息吧，林业局的工作还是让杜洋继续抓。”

高娃说：“陈书记，林业局那边一大摊子工作等着干，我这个代理局长想休息也休息不好呀！”

陈继民这才意识到高娃并没有提出调整工作的想法。

眼下，高娃非常关心局党委什么时候研究讨论即将提交给职代会的《南山林业局经济工作报告》，又向陈继民征询开会时间。陈继民转着眼珠想了想，然后告诉高娃一个时间。

陈继民对这几天局里的局势感到不安。高娃回来，刘超群竟然组织了四十多人到火车站去迎接，这是什么行为？典型的帮派嘛！陈继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将这些情况向穆玉汇报。

穆玉在电话里听完陈继民的话，说道：“你讲的情况，杜洋也给我讲了。”

陈继民一愣，心想，这个杜洋，还没有当上林业局长，就往穆玉那里贴了。

陈继民说：“能不能将高娃的工作调整一下？”

“继民呀，你跟我工作的年头也不短了，你是知道我的，凡事都是争取主动的。我原来是不想这么急着调整高娃的工作，林管局党委毕竟是一级党的组织，短时间内两次调整同一个干部的工作，这是很不妥的。”

陈继民着急地说：“穆书记，让高娃干下去，南山会乱的……”

“话不能这么说，该积极工作还得积极工作。我还要给高娃打个电话，也想请申张做做高娃的工作，他们不是要结婚吗？”

与穆玉通完电话，陈继民叫来刘超群，向刘超群布置了召开班子民主生活会的有关事项。

林业局党委常委会召开这天，正赶上林业局常委、武装部部长到林管局开会，林业局党委的九个常委到了八个。开着开着，陈继民发现这个民主生活会不是对着高娃，而是对着他来了。高娃、刘超群、卓召、姜艳四个人对陈继民的工作提出了不同看法，认为他作为一个林业局党委书记，将党性置诸脑后，将南山存在的问题捂着盖着，坐视国家财产遭受损失。陈继民作为会议的主持人，与刘方文、杜洋、宣传部长一起为自己辩解。会议最后不欢而散。

快到开林业局职代会的时候了，高娃忙得不可开交。《南山林业局经济工作报告》作了最后的修改。高娃主持召开林业局全体会议，对林业局基建科与财务科向职代会提交的两个报告也作了修改。

工作忙一点儿不要紧，让她心情不快的是来自陈继民那里的压力。无非就是不让她担任这个局长。

母亲对高娃说：“孩子，快过年了，你跟申张的事还是早办了吧。这样，也可以让申张领着儿子到南山来过年。”

高娃觉得母亲说的话有道理，就准备给申张打电话，让他在除夕的前一天来南山，先办理结婚登记，然后到家里过年。

“申张……”高娃亲切地叫道，没等她继续往下说，就听到电话那边申张急促地说：“高娃，你不听穆玉的话，可把我害惨了……”

高娃一下子愣住了，手拿着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治区党委的考核组来我们学校了，是专门来考核我的，准备提拔我当林校校长。考核组由自治区高校工委的组织部部长和自治区党委组织部科教干部处的一个副处长带队，校内的考核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大家对我的评价不错，谁知昨天晚上，穆玉让林管局党委组织部郝部长来邀请考核组成员到林管局党委去，说有事面谈。考核组的人去了以后，穆玉说，自治区要提拔申张同志，我们地方党委有话要说……”

“他要说什么？”高娃问道。

“穆玉说，申张同志还不具备担任副厅级领导干部的条件。很多师生反映他的个人问题处理得不好，我们有一个女干部叫高娃，她还没有离婚，申张就追求她……”

“撒谎……”高娃气得大叫了一声。

“这不，我正在安排考核组的早餐，学校领导都来陪他们了，考核组组长对学校的党委书记说，他们是要尊重学校所在地党委的意见的，凭林管局党委书记的这个意见，我是不好起用了，恐怕今后也难起用了……你说说，我与穆玉一无怨，二无仇，他这样给我下脚绊，还不是因为你！”

“申张……”

“行了，别说了，我要忙去了……”申张气冲冲地撂了电话。

高娃心里很难过，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申张是一个忠厚的男人，怎么不假思索地就将罪过推在她的身上？

职工代表们在听取了刑侦报告反映的靳松林、秦建国参与倒卖木材犯罪团伙的案情后，同意罢免两个人的职工代表资格。

大会休会半小时。高娃在去卫生间的路上，突然接到大学同学胡丽倩的电话。“高娃，你是让你局的纪委书记到自治区纪委反映问题去了吗？”

高娃一愣：“怎么了？”

“自治区纪委跟林管局纪委打招呼了，要对你们反映的问题采取行动。穆书记还骂你是一个不讲政治的糊涂干部，说以前看错你了。”

高娃的心一沉，随即又平静下来，她早已预料到将于长水包“二奶”的情况越过林管局纪委，直接汇报给自治区纪委会让穆玉不满意的，而她这么做的原因，恰恰是出于对穆玉的不信任。

大会进行选举。当主持人杨帆宣布高娃以二百二十票当选南山林业局局长时，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高娃惊呆了，赞同她担任林业局局长的二百二十人，占工会代表的比例超过百分之九十，高娃的眼角顿时湿润了。

陈继民听到选举结果也惊呆了。

杨帆给高娃颁发任职证书。会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会议结束后，心情沉重的陈继民刚走出会场的大门，就有三个人拦住了他，其中一个年龄大的问道：“你是陈继民同志吗？”

陈继民不解地点点头。

“经自治区纪委批准，林管局纪委决定对你实行‘双规。”年龄大的人说着，将证件递给了陈继民。

陈继民被林管局纪委的人带走了。

与大家合完影，高娃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有些慌乱，陈继民一下子被带走了，她的心情复杂起来。

除夕的前一天，市法院对“四·三○”森林大火的肇事者王永发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今天是除夕，上午，林业局党委、林业局举行团拜会，共庆马年春节。团拜会结束后，高娃接到郑明儒的电话，他告诉高娃，自治区党委刚刚开完常委会，决定免去穆玉的林管局党委书记职务，调任自治区党史研究室主任。高娃对穆玉职务的变动感到意外，随即又觉得合情合理。

最后，郑明儒笑着说：“过了今晚十二点就是马年了，我们的各项工作是不是应该一马当先、万马奔腾呀……祝你马到成功！”

高娃表示说：“请局长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工作，绝不辜负职工群众的殷切期望！”

与郑明儒通完话，高娃又接到了李香婷打来的电话。李香婷告诉高娃，经过纪委干部与周延忠、陈继民的几次过招，目前已经掌握了三年来周延忠总共向陈继民行贿三百五十万元，向于长水行贿一百八十万元的犯罪事实。

高娃深感震惊。

李香婷说：“周延忠行贿案还牵扯到建设厅叶副厅长……”

李香婷问道：“你知道是谁绑架了邢影吗？”

高娃说：“这个案子还没破……”

“这也是周延忠干的……

“哦？”

“周延忠不是要追加工程款吗，这件事被你卡住了，他就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

高娃完全明白了。

下午，高娃与刘超群到离退休的局级领导干部家里慰问后，又带人看望节日值班的生活服务处、公安消防、武警部队、电业、自来水公司、锅炉公司的职工，向他们表示节日的慰问。随后，又看望了值班的森林公安干警。

高娃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和好了饺子馅，高娃洗完手，包起饺子来。

快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高娃的手机响了起来，高娃很快就接了，传来了她非常熟悉的声音：“高娃，你还好吗？”

高娃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很后悔伤了你的感情，真的……”

“我想明白了，与你这个人相比，那个副厅级领导职务算得了什么呢……”

“你能原谅我吗？高娃，你在听吗？”

高娃的泪水悄悄从眼角流出来。她轻轻地放下电话，用手擦了擦眼角。此时，午夜的钟声响了起来。高娃欢快地喊道：“邢影，走，我们下楼放鞭炮去。”

楼前楼后早已噼噼啪啪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这个春节高娃感觉到了久违了的浓浓亲情。

责任编辑高颖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