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江南的白猫

2015-01-08 22:31林悦子
骏马 2014年3期
关键词:白猫菲菲舅妈

林悦子

八十年代出生于内蒙古呼伦贝尔伊敏镇,呼伦贝尔市作家协会会员。2006年开始文学创作,儿童文学作品《岁岁胭脂红》获得《儿童文学》杂志第八届擂台赛银奖,小说《被忽略的丁小渔》获得周庄杯短篇小说奖项。另有多篇小说发表于《少年文艺》《黄河文学》等杂志。

阳光看上去异常明亮晃眼,方晓禾觉得有几粒刺目的光斑溅进了眼睛里,她伸出左手在额头上遮了遮。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并不生疏,她的高中就是在这里读完的。这是个人口密集拥挤的城市,冬季车多路滑时,公路上总要发生一些事故,极少数悲催的人甚至会直接丧命于车轮之下,方晓禾一个朋友的同学,一个女生,就是在这座城市里因车祸而命丧黄泉的。

方晓禾突然感觉一阵口干,便从包里掏出一瓶在阳光下波动出晶亮涟漪的矿泉水,轻轻抿了几小口,嗓子立刻舒服起来,就继续朝前走。拐了两个弯之后,眼前是两排红褐色墙体的商品房,按说,舅妈家应该就在这其中,方晓禾站住脚,用眼睛向四周打量起来。她看见几步外一个头发枯黄的妇人在一家店门前徘徊,像是要住店,店门口站着个穿藕荷色睡裙的胖女人,大概是老板娘。

“我给你钱你咋还不让我住店哩,你跟钱有仇不成?”方晓禾看见那枯黄头发的妇人面容很是憔悴,两只眼睛微微凹陷着,眼神空洞且无助,但她手里拿着的一张面值一百元的钱却是一张货真价实的冥币。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呢,方晓禾猜测着。

“我是跟你有仇,神经病!滚滚滚!”胖女人一边说话一边用力去推那妇人,那妇人被推得向后一连串地趔趄,眼神显得更加空洞可怜,几缕发丝也披散开来,更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了。“一大清早就遇着个神经病,真是晦气死了!”胖女人埋怨了一句,并抖了抖被压皱的睡裙。不知道为何,方晓禾觉得胖女人的恼火其实是值得同情的。她抬头看见胖女人头顶的招牌上写着“温暖旅店”,那就是这里了。方晓禾刻意翘高嘴角,笑眯眯地冲胖女人叫了一声:“舅妈。”声音是甜润响亮的,就像竹筷子敲击在瓷盘上。胖女人先是一惊,以为遇到了第二个神经病,但随后她想起了昨晚接的那个电话,脸上的表情立即舒缓温润了一些,就像是干旱的土地盼来了一场及时雨。

“我是方晓禾,我妈是杨芬芳,是舅舅介绍我来这里的!”

方晓禾今年刚好二十岁。胖女人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殷勤温和并自我介绍的方晓禾,身材纤细小巧,弯眉细眼,穿一件淡蓝裙子,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两嘴角收拢起两个圆润的小酒窝,看上去聪颖又讨人喜欢的模样。

“晓得晓得,你舅舅昨天给我打电话讲过了,快进来,外面又晒又热的!”胖女人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揽过方晓禾的腰,用另一只手接过方晓禾的几件东西。应该说胖女人对方晓禾还算够客气,虽然她只是方晓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又很名不正言不顺的舅妈。所以方晓禾心里很感激很知足。但显然,这个舅妈并不是一个能保守住秘密的女人,只一阵寒暄过后,方晓禾就知道舅妈的旅店里是有特殊服务的那种,舅妈会从中抽取提成。方晓禾也看见了房间里那个叫菲菲的年轻女子。菲菲看上去比方晓禾还稚气一些,但脸上涂了很厚的脂粉,唇红得像一朵流血的玫瑰花。菲菲冲方晓禾很友好地轻轻笑了,仿佛她们已经相识很久,方晓禾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温暖,刚才心里的一些忧虑也消散了大半。菲菲就是舅妈旅店里给客人提供特殊服务的女孩子。

晚饭吃的是饺子,牛肉馅,柔白细弱的灯光里舅妈的厨房显得很温馨。方晓禾很有胃口,吃了很多,舅妈冲她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又用双手围掐在腰间比划着,意思是女孩子要苗条,吃那么多小心变成水桶,方晓禾就羞涩地笑了,眼睛眯缝成两道弯弯的月牙。舅妈把方晓禾安排在靠阳台的一个小房间里并告诉她说,附近一家名叫绿江南的饭店在招聘服务员,方晓禾就显得有些兴奋,有一阵子脑海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涌上来,但这一晚觉却睡得香甜,方晓禾就这样,心里越有事,觉睡得越好。

第二天清早方晓禾六点钟就起来了,轻手轻脚地在洗手间里洗漱时,菲菲走过来用手指尖轻轻拍了一下方晓禾的肩膀,并微笑着说:“早上好!”方晓禾还是第一次听到菲菲的说话声,像摇铃铛一样脆生生的好听,方晓禾就忽然有点感伤,她想如果菲菲不是做这个职业,大概也会是个出色的女孩子。

在舅妈家吃过早饭走出来时夏日的阳光还未彻底铺展开来,但绵长暖然的光线似乎已嵌进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空气中有一股茉莉花的淡雅芬芳,方晓禾看见一家花店的橱窗里一个穿着白裙子,身姿娉婷的女孩正在细心地给花喷水,方晓禾觉得女孩有一种忧伤的气质,像个婉约的仙子。拐过一个弯就上了主街,街的两边是各种商铺,饭店、商场、旅店一应俱全。方晓禾看见了一只正在吃食的白猫,那猫忽然抬头冲方晓禾的方向很凄然地喵了一声,仿佛方晓禾做了什么对不起它的事,但随后又很温柔地补了一声,仿佛原谅了方晓禾。白猫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吃起食来时,方晓禾走到了白猫的跟前。这是一只有着柔软蓬松白毛,乍一看有点像白兔的猫,腿有点粗胖,尾巴翘着,当它抬起头走路时倒像个温文尔雅的小姐。猫竟刻意抬起头与方晓禾对视了几秒钟,方晓禾看见阳光下猫眼睛里的瞳仁变成一条墨绿的竖线,其他空余的地方有点灰蒙,方晓禾一瞬间突发奇想,觉得这是一只懂得巫术的猫,在下一秒你不留神时就有什么东西可能会消失在它那道幽深的眼底里。

又抬头时方晓禾看见头顶一块天蓝色的牌匾上写着几个烫金的连笔字“绿江南饭店”,就是舅妈说的那家,也是那只与方晓禾对视的白猫的家,因为白猫刚才已经迈着骄傲的小碎步走了进去。

“你找谁?”

方晓禾看见一个发丝乌黑,面容姣好的女孩冲她问了一句。女孩的皮肤看上去很好,像刚削了皮的白梨一样水润白皙,眼神却轻飘锐利,让方晓禾觉得她若是古代女孩多半会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侠客。

“你好,请问这里是在招聘服务员吗?”方晓禾微微歪着头问。“哦。”女孩脸上立刻现出一种笃定方晓禾的话和打量来人的喜色来,这让方晓禾的心跟着舒缓了几下,又跟着揪紧了几下。

“你今年多大了?”女孩向前探了探身体问。“二十岁啦,我属龙的。”方晓禾笑了笑说。“有男朋友了吗?”女孩的声音放沉了一些。“还没有。”方晓禾说。“堕过胎吗?”女孩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狡黠的目光,方晓禾觉得有点别扭了,“你这人好怪,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去堕谁的胎!再说堕胎和应聘服务员有什么关系!”方晓禾的脸也跟着别扭的情绪涨红了。“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女孩恢复了刚才平和喜悦的表情,方晓禾悬起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哎,门口那只漂亮的白猫是你养的吗?它真好看!”方晓禾翘着嘴角,很有兴致的样子。“我自己我还养不过来呢!”女孩冲方晓禾撇撇嘴,抛出这么句半冷不热的话来。“咯咯……姐姐真幽默!”方晓禾嘴很甜地回了一句,但她看见女孩的眼神是冷冷清清的,方晓禾就有点窘。

“试用期三天,包吃包住,每个月九百,开瓶盖的奖金归自己!”女孩递给方晓禾一个拖布,又递了一张该干的活计的清单表,拢了拢头发,像是要出去。“谢谢。”方晓禾接过了女孩手里的东西。

“不谢。我也是这里的服务员,我叫陆秀。”女孩在门口回转过身并用很郑重的语调和表情介绍了自己,这让方晓禾突然有点惆怅,是呀,就这样的几句话下来,她方晓禾就成了给人端茶倒水,添饭上菜的类似于古代宫中丫鬟身份的人了,是不是该纪念一下呢?方晓禾在一瞬间很忧伤地想。

这晚方晓禾依然睡在了舅妈那儿。

撩开窗帘,方晓禾看见夏夜的天空漫天铺开的星斗像宝石一样光亮清透,挤挤挨挨、簇簇拥拥的碎光洒落下来,让方晓禾的感觉里漾出几丝清甜。窗根下传出一声轻微的猫叫,方晓禾打开窗子向外看,只见一个白影蓦然间划了一条弧线后消失了,是白天看见的那只白猫吗?方晓禾自己问自己,脸上显现出茫然的神色来。

“哐哐,哐哐……”另一面墙上窗子的玻璃被人用手指敲出很舒服的声响来,方晓禾跑过去跪到床上撩开遮挡的帘子看见是隔壁房间的客人在敲玻璃,是一个戴眼镜的胖乎乎的小伙子,眼睛乌溜溜的好看,是方晓禾喜欢的类型。方晓禾忍不住打开了窗子。

“你想干什么呀?想骚扰我吗?”方晓禾假装成生气的样子。“骚扰?行,没说调戏就谢天谢地了!”小伙子说话时那种既正经又淡然的模样让方晓禾着迷,原来他是想借用一下方晓禾的手机。“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问方晓禾。“我叫方晓禾,你呢?”方晓禾说。“我叫朱岩,你长得跟我邻居家那个女孩有点像,细细弱弱的,像株含羞草。”小伙子说。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方晓禾问朱岩。“我大学时学的是营销,现在做采购员。”朱岩回答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方晓禾?”朱岩把胳膊支起来放在窗台上,兴致勃勃的样子,方晓禾点了点头。

“从前有个女子遇见了一个女鬼,女子妒忌女鬼漂亮的容貌,女鬼妒忌女子生活在阳间,所以她们俩说话时一直在互相欺骗。女子明明死了丈夫,但她却骗女鬼说她丈夫前几天在一个大商场给她买了裙子,又说她丈夫最近赚了很多钱,她们马上就可以住进一栋别墅里了。女鬼也骗女子说她是人,不是鬼,说她家有老母亲和两个姐妹,又说她会做旗袍,做出的旗袍穿在漂亮女人身上就可以艳惊四座。这时来了一个老道,老道看出了她们的谎话,就说,如果她们俩可以坦白自己的身世,他可以帮她们实现一个愿望,但女鬼却一口咬定她是人,女子也一口咬定她有丈夫。老道叹了口气然后做法要钻进附近的一个墓地里,那女鬼就急了说,你出来,那是我的家!老道笑了,说你终于承认错误了,我可以教你起死回生的法术,你愿意学吗?没想到,这句话却让那女子很激动,她说她想学,她太爱丈夫了,想让丈夫回来。就这样,两个谎言都被拆穿了,老道的诡计得逞他却并不高兴,只是连连说,人心不古,无药可救。”朱岩的故事结束了。

“人都是这样子的,虚荣心人人都有啊!”方晓禾说。“可若是这虚荣心充斥在整个心里,也是很累的呀!”朱岩说。“那倒也是。”方晓禾同意了朱岩的想法。“其实人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妖精!”朱岩又说。

“朱岩,那你害怕鬼吗?我听我姐姐说鬼是没有脚的!”方晓禾说。“我怕女鬼,因为女鬼都是怨气重重的样子,落到她们手里保证没好下场。”朱岩说。“那要是女鬼爱上你呢?”方晓禾又问。“那我就求她放过我,然后再在十字路口烧副眼镜给她,让她看清楚我这种没有优点的人是不值得她爱的!”朱岩说。方晓禾就半歪着头,柔柔地笑了,又随便聊了几句,各自歇息。方晓禾拉好帘子,忽然有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月光透过窗帘射进来,柔软而香甜。

绿江南做面案的被昵称为“傻面儿”的付姐又坐在被晌午烈日晒得发烫的水泥地面上满脸带笑地发短信,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听说是和一个大款在联系,可能是在谈恋爱。对于傻面儿脸上那一直挥之不去的笑容,老板娘说那是幸福的笑,陆秀说是奸诈的笑,方晓禾则认为是没有答案的笑。到底是什么笑还没有确切答案,但看上去傻面儿脸上所表现出的应该是一种心花怒放的欢愉。

傻面儿半龇着牙齿忘情陶醉时白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并走到傻面儿身边很亲昵地用头蹭了一下她曲起来的腿,喵喵叫了几声,好像是在窥探傻面儿的秘密或者是让傻面儿留意到它的出现。

“走开,走开,倒霉猫!”傻面儿挥动了一下左手并轰赶着白猫,但她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手机屏幕,好像视线都被手机吞噬了。然而白猫似乎并不想走开,而是开始绕着傻面儿转圈,还偶尔伸出一只前爪往傻面儿那在手机键上动个不停的手上挠着。方晓禾出来泼水,就招呼白猫进来,但白猫根本不理会她,仍旧专心致志地和傻面儿用劲周旋着。

方晓禾实际上是讨厌傻面儿的,因为自从她进绿江南当服务员傻面儿就一直见缝插针地支使她做事。“方晓禾,去把拖把给我拿楼下来”“方晓禾,帮我把这些托盘放进楼上碗柜里”“方晓禾,去把后门的垃圾箱倒掉”,恨得方晓禾想找根线把傻面儿的嘴缝起来。有一回,被支使得实在受不了,方晓禾摆出很坚决的模样回嘴道:“我又不是你的使唤丫头,干嘛老支使我?”傻面儿脸上似乎怔了一下,但随即又镇静下来,并很气恼地说:“你的确不是丫头,可你也不是小姐呀,你的身份就是服务员,搞得懂状况吗?认命吧,真是的!”说完后她拿起抹布在水盆里投洗干净去擦碗柜,表情有点讪讪的,而且后来她也收敛了对方晓禾的支使,这让方晓禾感到了快意。

其实方晓禾自从认识傻面儿那天起就觉得傻面儿很像她以前的一个女同学,这女同学和傻面儿一样长着一张长驴脸,嘴巴很阔,还有点眼大漏神。记得那时方晓禾的女班主任总是爱狠狠杵那女同学的额头骂她没脑子,笨得快流水儿了。那个女同学喜欢坐死板凳复习功课,结果屁股磨出了茧子成绩依然很差,还经常被同学耍。有一次被骗进男厕所,她刚脱下裤子,进去了个瘦瘦的男生,男生问:“你是男是女啊?”她就站直只穿了一条白色底裤的身体说:“看见了吗?小女生!明白了没?”男生被吓跑了,但大家都说这女生简直是傻掉底儿了。

这个下午客人并不多,老板娘出去了,陆秀在厅头的桌子上熨着一件纯白色的纱裙,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方晓禾在一张桌子前折叠餐巾纸,白猫趴在方晓禾身边呼噜噜地闭目养神,偶尔透过桌椅间的缝隙向陆秀那儿瞄一眼,像是个卧底似的。后来方晓禾犯起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正做着迷迷糊糊的杂梦时,陆秀一声尖利的叫喊惊醒了她。

“你这只不知死活的棺材猫,再来捣乱我就拿熨斗把你爪子上的毛烫秃,让你变成赤脚猫仙!”

原来白猫在陆秀的白纱裙上踩了一个小脚印,陆秀眼睛瞪得老大,方晓禾看见挨骂的白猫噌一下跳下桌子闪出门去,动作敏捷得像兔子。方晓禾打了个哈欠,又趴下来继续睡觉。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醒来时,睡眼惺忪中看见陆秀早已烫完纱裙,正在细心地折叠几件衣物。窗外橙色的天光正在轻柔地一点点向下铺开,夕阳的半边脸躲在几片云朵中,像是期待着什么的到来。

“方晓禾,赶紧帮我打点儿开水来!就知道睡,都要睡傻了,真是的!”傻面儿手里拎着四个空暖壶走到方晓禾身边并抻长脖子吩咐着。

“怎么又叫我去打开水,你自己怎么不去啊?”方晓禾瞪了傻面儿一眼,并没有去接暖壶。白猫不知什么时候躲到傻面儿的宽喇叭裤下像个贼一样摇头晃脑地瞄来瞄去,并且还扯开嗓子使劲儿喵了几声,方晓禾怀疑白猫大概是在对着傻面儿的磨砂料黑裤腿发情。方晓禾无聊地瞥了白猫一眼,脸上却越发恼怒起来。

“你看猫都说了,让你——方晓禾!去打水!”傻面儿脸上写着几分得意,并做出要把四个空暖壶塞到方晓禾怀里的样子。

“呸!猫还说让你少动嘴多动爪呢!”方晓禾很生气地刻意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傻面儿递过来的暖壶。

“什么爪爪爪的,本小姐这叫纤纤玉手!知道不!”傻面儿把胳膊向高处举了举,并用眼睛示意方晓禾向她这边看,方晓禾觉得傻面儿的样子很像是一只撞了南墙的傻羊。

“什么纤纤玉手,我看是尖尖利爪!”

方晓禾冲傻面儿恨恨地坏笑了一下,并很不情愿地从傻面儿手里接过了四个空暖壶,她是斗不过傻面儿的,虽然嘴上痛快了几下,但傻面儿吩咐下来的活计很少有能逃脱掉的,想到这儿,方晓禾心里漫过了几丝难过。

从绿江南的后门出去走不到三十步就是打开水的水房,经管水房的是一对夫妻,男的是个相貌丑陋的矮个子,女的长相却很出众,并且个子高,这让方晓禾想起了武大郎的故事。但听陆秀说,那个男的才是一只偷腥的猫,这倒让方晓禾有点惊讶,方晓禾幻想着那男人偷腥时够上不够下的滑稽模样在心里悄悄乐了好半天。陆秀说那女人原来是有轻微智障的,对谁都是笑个没完,跟捡了喜糖一样。

“姐姐好!打水呀?”

方晓禾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甜甜的女孩儿的说话声,回头一看是这对夫妻的闺女杨朵放学回来了。方晓禾赶紧答应一声,心说这小姑娘还是很懂礼貌的。方晓禾听说别看杨朵生得一副俏模样,但却很爱放屁,屁眼儿像是漏了气儿一样,吃饭也放,睡觉也放,洗澡也放。果然,方晓禾看见杨朵趿拉着拖鞋进房间时,一串咕咕响的屁从她的屁股突突而出,方晓禾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了鼻子。

晚上下了班方晓禾去舅妈的旅馆取几件衣物时看见一个满腮卷毛胡子长相邋遢拄着个拐杖的老头子从菲菲的房间里踱步出来,眼神里有一种意犹未尽的不满意,走到门口时用拐杖狠狠戳了两下地面。方晓禾吃惊不小,寻思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在生活中扮演嫖客的角色,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不一会儿,方晓禾看见菲菲也走出来并快步跑进洗手间做呕吐状,呕得像是要把心肝肺也呕出来,方晓禾也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在心里是怜惜菲菲的。

方晓禾捧着几件衣物在走廊里百无聊赖地走过时,她突然感觉到了某处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正在她的身上逡巡着。这目光犹如带了棱角搞得方晓禾浑身上下泛起鸡皮疙瘩,那目光又像是在和她捉迷藏,她回身寻找时根本找不到它。

方晓禾的舅妈抱着一叠被单从楼上走下来,方晓禾正要过去打招呼,但她看见舅妈被一只从一扇半开启的门里伸出的男人的手拽了过去。从远处看,那是一只手指细长、皮肤细嫩却有力的手,方晓禾很莫名地想到了“官员”这个词。

“谁,谁呀?我怎么不知道,没看见呢!”方晓禾听到舅妈在那扇门边用疑惑的口气小声嘀嘀咕咕说着话,那门后的男人的声音相对来说是急切紧张的,但方晓禾听不清楚内容,因为男人把嗓音压得很低,就像是过去密谋篡权的奸细。而这时,方晓禾已经走到了舅妈的旁边。

“就是她的啦!刚才我就注意她半天啦!”一直隐在门后的男人忽然跳出门来站到了明面儿上。

这是一个细瘦白皙的中年男人,尖下巴,戴眼镜,手臂和腿看上去很长,腰很软似的,臀看上去很丰满,说话口音像南方人。而这个男人手指所指向的那个对象正是她方晓禾。方晓禾一时间怔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舅妈,眼神迷茫得一塌糊涂。方晓禾也终于寻到了刚才她察觉到的那道在她身上逡巡的目光主人,就是这个男人。方晓禾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我可以多给你钱,你说个数,咱们可以协商的啦!”男人又把急切渴求的眼神投向了方晓禾的舅妈。

“这,你看这事闹的!”方晓禾的舅妈用一只手拍了两下大腿,显现出无奈的表情来。“老板,你看我是真不能答应你,她是我外甥女呀,她不是陪客的!你搞错啦!”

“我,我不是做这个的,先生!我是在附近一家饭店做服务员的!”方晓禾木讷着眼神诺诺地冲男人说着。方晓禾说话时男人又把一道湿乎乎的喜欢的目光重重地砸到方晓禾细致好看的脸颊上,仿佛已是那样爱不释手,甚至还向方晓禾的肩膀处象征性地捞了一下。

“不不不,老板,你听清我讲的话了没有!她不是做这行的,她是我外甥女,行有行规,请你体谅,这么胡闹我这店可没法子开的!”方晓禾的舅妈把语气加重了很多,腔调里也明显有了恼火的成分。方晓禾看见那男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像是刚抹了一层灰一样落寞难看。而这时方晓禾的舅妈已顺势把方晓禾推进了另一个空房间里。

“想装清纯就别来这是非之地,不识抬举!”男人扔下一句愤愤的话后进了自己的房间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在另一扇门里的方晓禾觉得有一股酸溜溜的委屈荡漾在心里,像在嘴巴里含了一口又涩又苦的中药,想哭又流不下泪来,当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时,眼睛却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湿润蒙眬起来。方晓禾有点后悔这时候来舅妈家取衣物,可是再后悔,眼泪不是也滑脱出来了吗。方晓禾哀哀地叹了一口气,坐在床头发了半天呆,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并且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老板和老板娘出门了,绿江南要停业歇息半天,方晓禾兴高采烈地一把扯下围裙疯笑着跳出门来站在街边卖呆儿。七月的阳光明媚得像要冒出一串串小气泡来,几大朵蓬松的云朵流连依偎在半空中,那样叫人心旷神怡。公路上依然是车来车往和熙攘吵闹的人群。下了主街,方晓禾看见那家花店的那个漂亮的女孩此时正站在门口和一个衣着很潮很酷的男孩在打情骂俏,怀里还捧着几朵淡蓝色的菊花,笑得甜腻腻的样子。方晓禾除了舅妈家也没处可去,于是三心二意地朝温暖旅店的方向踱步过去。这时,方晓禾看见了菲菲,正在拉客的菲菲。

菲菲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吊带裙,脸上涂着淡淡的粉脂,双唇涂了很润的唇膏,看上去像粉润的果肉一样诱惑好看,头上戴了一只浅绿色的精致头卡,耳朵上戴了两只环状的耳环,方晓禾觉得这样的菲菲站在七月的天空下真的是显得既青春又妩媚,像一道风景线。

菲菲大概并没有看见方晓禾,但方晓禾早已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方晓禾看见一个面皮白净、身材微微发胖的男人像个做贼心虚的兔子一样闪到了菲菲的旁边,并就势居高临下用一双肉乎乎的眼睛像验货一样往菲菲半裸的胸口狠狠瞟了几眼。然后男人和菲菲像对暗号一样低语几句后,菲菲把男人领进了温暖旅店。方晓禾也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并找了一个空房间打开电视看。方晓禾的舅妈不在,听说是去商场买床单和暖壶了。半个多小时后,菲菲的房间里传出了断续的争吵声,听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丢了。

“你少跟我玩苦肉计,再大的排场我菲菲也见过!”“你个臭婊子,你偷了我钱包还跟我装孙子是吧?你他娘的到底是做婊子还是做贼的,有当婊子立牌坊的,你这是当婊子又多出一只手啊!”“谁是三只手,你有证据吗?瞎了你的狗眼!我要是三只手,我前脚出门后脚被雷劈死!”“操,算老子今天倒霉!”争吵声骤然停了下来,方晓禾看见那个男人满面通红气势汹汹地走出温暖旅店,门口散乱的光线把他的圆脑袋映射得像个熟透的大西瓜。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能涮就涮,有便宜不占那就不是我菲菲的风格!”钱包果然是菲菲偷的,当菲菲一边查看那个钱包一边继续语出惊人时,方晓禾看见菲菲的脸色是红润晶亮的,可这却让方晓禾忽然间觉得菲菲是那样陌生和不可琢磨。

方晓禾的舅妈回来后让方晓禾帮着铺床单。她们进到里侧的一个房间时,方晓禾看见里面住着一对父子,父亲浓眉大眼,儿子眼睛也很亮,大约有十四五岁的模样,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懵懂少年窥探和兴奋的光芒,这让方晓禾有点不舒服。忙了半天了,舅妈让方晓禾歇一歇,方晓禾也没多想,就在那男孩的床尾侧坐了下来。方晓禾气喘得有点粗,她上身的小衬衫的领口处和胸就跟着微微起伏,好像是有一个甜甜的果实藏在其间。那男孩见了呼吸就跟着急促了一些,并用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方晓禾白皙的脸庞。开始方晓禾并未觉察,那呼哧哧的喘息声愈加明显方晓禾才意识到,她立刻像被烧了屁股一样跳下床来,脸也跟着绯红了。那男孩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把半躺着的身体坐直,并用手抹了一把脸,表情有点窘。方晓禾见快铺完了,就把剩下的一个床单抖开扔向舅妈,先走出来。

穿过走廊后方晓禾看见菲菲正满脸焦急地和一个女人低声商量着什么,这个女人眼神空洞得像一汪死水,脸上满是难看的色斑,眉头紧锁,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后来方晓禾听出女人与菲菲一样的职业,她生了性病来找菲菲想办法。话说到后来,女人的脸色却愈加凄惨难看,像一只在雪地里走投无路的山鸡。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陆秀打电话让方晓禾回去上班,口气里有几丝轻微的责怪,陆秀说饭店都开张好几个小时了。方晓禾就赶紧往绿江南赶,出门时看见西天的残阳已快落尽,地平线的一侧徒留着几道有点清冷淡雅的粉红色霞光。

方晓禾走进绿江南时看见厅里一共有两拨客人,并不是很喧闹,陆秀正半倚在前台的桌子上专心地修指甲,白猫在地当间转来绕去地玩一只皮球,并时而发出一声兴高采烈的喵声。方晓禾系好围裙,拿了一叠托盘向里间走去。方晓禾在楼下的厨房里洗完盘子往楼上厅上走来时,她看见陆秀好像和一个客人争执了起来。

“先生,对不起,我们服务员只管倒酒不管陪酒!”陆秀的脸色冷得像冬天的冰,方晓禾平时也很惧怕这样冷若冰霜的陆秀,虽然陆秀也有可亲的一面,但那种把人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才是锁在她骨子里的一种性格写照。

“陪大哥喝一杯又不会掉你二两肉,别那么死心眼啦!”这个与陆秀争执的男人是个麻脸光头的中年汉子,脸上堆着的油滑的笑看上去有几分怯懦和不坚定,所以他在冲陆秀说话时眼睛有时却在看着他旁边的一个同伴的脸。

“我们只管倒酒不管陪酒。”陆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脸上明显升起了一丝厌烦的冷笑。

“喔,就是好比过去有一种妓女光卖艺不卖身,是吧?”也许男人是误解了陆秀的那个笑的含义,笑得更恣肆起来,他的话也让同桌的另几个人附和着笑起来,麻脸男人显得有点得意。

“撒什么酒疯,装什么大瓣蒜啊你!”陆秀就这样以很迅捷的速度拿起桌子上的半杯酒然后照着那张麻脸用力地泼了上去,酒水从男人脸上不断地滴落下来,像是墙上滴下的未干的油漆。男人的眼睛一下子愤怒地瞪圆起来,他伸出手往陆秀的头发上扯过去,陆秀躲开了。“方晓禾,还傻看什么,打110报警。”老板娘走过来冲方晓禾喊了一声,同时隔壁洗浴池的两个壮汉也从后门霍霍有声地赶到了这桌客人的面前站住了,但并没有动作。方晓禾看见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麻脸男人涨红着脸哆嗦着坐回到椅子里,不再吭气,桌上的另几个人也像被诅咒了一样面面相觑默然无声,表情都很忐忑尴尬,方晓禾想到了“脸都绿了”这个词。白猫也停止玩耍趴在地上定定地看着热闹,像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一样很悠闲淡定的模样。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十几秒钟,然后散掉了,方晓禾放下电话,感到刚才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陆秀的脸也有点红,她往厨房这边走时,方晓禾看见陆秀眼眶里水波盈盈,或许是委屈或许是激动,方晓禾猜不出答案。

有一句话是方晓禾来绿江南当服务员的日子里最常听却又最不想听到的一句来自老板娘的唠叨:“方晓禾啊,锅盖又忘记盖了!”但想一想,有时心中那种盈盈的充实感觉就是在这声叫喊里愈加真实生动起来的。掐指头算算,方晓禾在绿江南已经干了快四十天了。

这个下午,外面淅沥着蚕丝一样斜斜的雨丝,太阳好像躲在一片云彩下面睡懒觉,但边缘上的几缕细碎的光线却透出云层照下来,让天光看上去有点半明半暗。厅里一共有两桌客人,一桌已吃喝到正酣畅淋漓,一桌刚开始上菜。陆秀一直在镜子前摆弄着眼上的假睫毛,一会儿卷上去一会儿捋下来,一副不亦乐乎的表情,平日里洗盘子洗碗都不见她这么上心。方晓禾也看见白猫正蹲在陆秀旁边对着镜子用爪子洗脸,不晌不夜,洗哪辈子的脸,两个小臭美鬼,方晓禾也觉得白猫其实是个最会添乱的家伙。方晓禾一边恼怒地想着一边给客人上菜,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来。

“服务员,来两瓶啤酒!”那桌快上完菜的一个脸形尖削的客人冲方晓禾喊了一声,方晓禾应着,拿了酒走了过去。

“开吗?”方晓禾问完就后悔了,因为她想到了赵本山的那个小品,可当时的状况就好比人在江湖,箭在弦上,由不得她的,再说当时她的手已摸向围裙兜里的瓶起子了。

“开玩笑呐!”那客人冲方晓禾诡秘一笑,真的像小品里的台词那样说了,说完话又轻松愉快地盯着方晓禾温和地笑了。方晓禾立时窘得直皱眉,脸也泛红了。若干年后每每想起那一幕和那客人的笑,方晓禾依然觉得当时自己的表现大概也算是傻气十足的。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自娱自乐了,下面叫你上菜了!”陆秀走过来拽了方晓禾一下,自己先朝楼下去了。方晓禾到楼下端菜时发现厨师和傻面儿都不在,老板在微波炉前巡视着,看见方晓禾下来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眼,但方晓禾端好菜要走时冷不丁一回头却看见老板正冲陆秀抛着类似勾引的眼神,还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方晓禾猜这两人保不准有什么猫腻。其实在方晓禾眼中,已过中年的胖老板是一个有魄力有魅力的男人,说话声音是那种隆隆的有气魄的样子,用陆秀的话说是讨人喜欢的男人,但讨没讨到陆秀喜欢,方晓禾现在好像知道答案了。

第二天的上午又是阳光清亮明媚的日子,但方晓禾听说傻面儿要辞工了,听说是她一直短信联系的那个老板要带她去南方发展。吃过午饭,傻面儿满脸不舍地挨个拥抱了绿江南饭店的员工,又独自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仿佛是要遭遇什么巨大幸福那样,把别人都弄得莫名和无语。“猫猫,再见啦!”当傻面儿抱起白猫试图诉说离别之情时,白猫却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噌一下跳出傻面儿的怀里。方晓禾想,谁叫你平时凶它,现在临时抱佛脚是没有用的。本来傻面儿脸上的泪痕是那样真切和清晰,但方晓禾却看见傻面儿临走出绿江南时在侧着脸偷偷地笑,看来这个傻傻的女人心里涌动着的幸福感觉是那样难以自持。

“方晓禾,我看你最近表现不错,这回小付走了,绿江南还得靠你们啊!”坐在椅子里手指间夹着香烟的老板忽然笑逐言开地夸奖了方晓禾一句。方晓禾本想说谢谢老板,但又一想觉得说了反而是画蛇添足就没说。后来方晓禾忽然看见陆秀在对自己很温善地笑,陆秀平时是不爱笑的,所以她的笑让方晓禾有点不知所措,就像是意外地摔了个小跟头,方晓禾甚至想到了“笑里藏刀”这四个字,于是骤然间又觉得似乎老板刚才的夸奖也是别有用心。

傻面儿走后的几天里绿江南的客人出奇的少,这让方晓禾觉得有些百无聊赖。这个下午,老板娘去医院做检查,方晓禾在桌前叠餐巾纸,陆秀说她要去网吧上网,方晓禾就没再注意她,等叠好餐巾纸,偌大的饭厅里只剩她方晓禾一个人,耳边只有冰箱和冰柜制冷的呜呜声。但后来方晓禾觉得脑海的某处记忆里似乎听见后门有人进出的声响,是陆秀?方晓禾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但她却似乎很笃定这个想法似的。最后方晓禾也不知哪几根筋错搭在一起,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绿江南楼下的歇息室走去。

“你就是一只爱偷腥的老公羊。”是陆秀嗲声嗲气的撒娇声从老板的卧室传出来,这让方晓禾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错,羊不吃腥,猫吃腥,小笨蛋!”是老板的声音,腔调听起来很悠然。“喵呜,喵呜……”白猫竟然也在里面,这倒让方晓禾有点意外。但白猫的叫声似乎是充满敌意与不满的,其实好多次方晓禾都莫名觉得白猫其实是老板娘的一个忠实卧底,时常神出鬼没般出现在你身边,让你猝不及防。

“陆秀你说实话我这个人花心不花心?”是老板的声音。“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呀!”是陆秀带点怨气的声音。“得趁那母夜叉防不住时把方晓禾也搞来尝尝才对。”这句话是老板俯在陆秀耳边轻声说的,方晓禾没听见。“呸!兔子不吃窝边草!”方晓禾又听见了陆秀的声音。“你自己不也是窝边草吗?”老板的声音。“我警告你,万一哪下东窗事发,被那母夜叉逮到,我们也就全都玩完啦!”陆秀的声音。

这时方晓禾嗓子痒得厉害忍不住想咳嗽,虽然用手掩住了嘴巴,但声音依然传了出来,随后她看见头发半披散着的陆秀推开门走了出来。

“方晓禾?你不去干活在这儿干什么?”陆秀瞪圆眼睛的样子像是要把方晓禾吃掉,方晓禾第一次觉察出陆秀厉害起来比母夜叉老板娘还要骇人的。“我,我取东西啊!卫生巾,来事啦!总不能挺着吧?”方晓禾编着瞎话。“你转过来我看看!”陆秀上来扳方晓禾的身体,方晓禾扭着腰闪躲开来。

“哎呀陆秀,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真不讲理!”方晓禾推开陆秀一扭身推开自己的房间门转了进去,但随即又不甘心似的扒着门缝冲门外喊道:“你不是说你出去上网吗,怎么倒在这里,陆秀你真狡猾。”但门外已没有了任何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方晓禾听见了老板开门出来并上楼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了几声刻意的咳嗽,像是在咳给方晓禾听的。方晓禾心头一紧,腿脚也有点发软,头也跟着微微发晕,但她说不出自己的紧张和恐惧来自哪里。

晚上老板娘依旧没有回来,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陆秀倒了一杯奶茶给方晓禾,方晓禾感激地笑了。快十一点时,方晓禾的头忽然阵阵眩晕,脑袋像灌了铅,偶尔抬眼看见陆秀站在镜前摆弄着假睫毛,恍惚间陆秀的脸肿得像个大柚子,那黑乎乎的睫毛像嵌在上面的一片黑森森的树林,那树林里偶尔显现出几个橙红的果实,淌着浆汁,方晓禾浑身酸软无力,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干涸的嘴唇,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死死地沉睡了过去。

“老板你别这样我求你了,我方晓禾下辈子做牛做马服侍你,求你放过我这回吧!”方晓禾试图挣扎出老板的怀抱,但她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身体都像棉花一样软绵。“行了,别装清高了,要想继续留在这儿,就得先过我这关。你可别给脸不要脸,等着我宠幸的女孩还都排着队呢!”“啪”方晓禾终于竭尽身上的力气往老板脸上甩了一耳光,老板的脸立时红了。老板站起身来松开了方晓禾,然后怪怪一笑,离开了。方晓禾双眼一湿,饱满的泪珠浸湿了睫毛,这时,她的梦醒了。

躺在老板床上的是她赤裸的身体,下身还有微微的阵痛,方晓禾想起了那杯作孽的奶茶了,一时间绝望透顶,她觉得有一把利刃夹带着寒光刺穿了她的身体,血像水一样肆意狂奔,失去了束缚。方晓禾看见门缝处站着一双脚,亮紫色的皮鞋和鞋里那对柔美娇俏的脚,它们的主人是陆秀。后来脚消失了,门外门里空寂得像世界末日。

白猫用爪子扒拉开门走了进来。白猫像是可怜方晓禾一样从她面前迈过并轻轻地喵喵叫,在这叫声里方晓禾的眼眶中有几颗硕大饱满的泪珠滑出眼眶落入发丝里。方晓禾心里一股分明透彻的酸楚与委屈被撕破后漫开来,楼梯口几缕晦暗惨白的灯光照下楼来,四围幽深得像一面海。

责任编辑 高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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