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童年美食（外一篇）

余继聪

看着如今品种繁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儿童食品各种零食小吃，我非常担忧。这么繁多的食品中，究竟有几种是真正有益于孩子们健康成长的食品？这让我很怀念三十多年前的乡间美食，特别是那些乡间的儿童美食，绝对的纯天然、无污染，新鲜、香甜、开胃，使得我们每一个乡村孩子都能够健康成长。

我们出生后，并没有牛奶什么的，只有母乳。那时的乡村母亲们，吃的是纯天然、原生态的粮食蔬菜。我出生于乡村生活极其艰难的七十年代，那时几乎顿顿都是半饥半饱。母亲奶水很少，又要天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哪像现在的孕妇们，生怕吹了风凉着了，生了孩子后家里更像是对待大功臣一样捧着。无论是多迟多晚收工回家，我饿得哇哇大哭，母亲都很少有奶水给我吃。她会很快找来大镰刀，在一个碗里舂擂米浆煮给我吃，就是纯天然的大米浆。一天深夜，劳累迷糊的父亲，一边抱着饿得哇哇大哭的我，一边用大镰刀木把，在一只碗里舂擂米浆，在风炉里烧柴火，忙乱中，父亲一不小心，风炉里的火星飞溅进了我的右眼，在我的白眼仁上烙下了一个疤。所幸当时烧伤不太严重，后来也就慢慢自行好了。但是那几天疼得我一直哭。这个疤痕，至今犹在。那样的大镰刀，也许白天母亲刚刚用来割过青草，也许刚刚用来收割过稻谷小麦苞谷秆，刀口和刀把上都还覆满了泥土和庄稼黄绿香甜的汁液。乡间那时用水都要到村外泉眼深井里一担担地挑，家家舍不得用水。因此，父母有时就匆匆用一点水涮一下大镰刀木把，有时干脆匆匆用手抹一下，就用来舂擂米浆煮给我吃。所以，那时候吃下去的米浆里，一定有浓烈的青草、稻草、麦秸汁液的味道，还有泥土的味道。这些东西都成了我身体里的养分，使我长得极健康，也还算聪明。这得感恩那些地地道道原生态、纯天然的食物，是它们养育了我。

等到稍大，能够满村子满田坝跑了，甚至上小学了，我们的美食，就更多了。

春末夏初，青蚕豆成熟，我们就满田坝里偷摘青蚕豆吃。等到村里收割了蚕豆，晾晒在蚕豆田里，稍微干些，我们就偷偷溜进蚕豆田里，一抱抱地偷抱蚕豆，抱到山坳里，捡来枯枝干柴，烧烤新鲜的干蚕豆吃。

每年初秋中秋青黄豆成熟的时候，我们就去山地里或者稻谷田埂上偷摘青黄豆，揣满裤袋衣袋，然后躲到山坳里，捡来干柴枯枝，摞来干落叶，烧烤或者蒸焖青黄豆吃。

本来要等到深秋初冬才采挖红薯，但小孩子们等不到那时候。红薯苗栽入山地，雨水落地，一两个月后，红薯藤很快就有一两尺长，藤茎上就会结出一个个鲜嫩的红薯。红薯越长越大，就会胀破红薯垄的泥土，开出一道道裂缝。我们每天去上学、放牛或者捡拾干柴，看见路边山地里的红薯地，都会观察红薯藤蔓生长的情况，观察红薯垄上的裂缝。某天午后上学或放学后，就会偷偷溜进路边红薯地，顺着那些裂缝偷刨红薯。偷刨到了新鲜红薯，禁不住红薯鲜香味道的诱惑，或者直接抹一把，抹掉泥土，或者拿到田埂上的青草上擦干净泥土，就啃掉一块红薯皮，狼吞虎咽。最好吃的，当然还是拿到山坳里烧吃。

当时那些乡村孩子，很会想着法子弄这些乡间美食吃。最讲究的吃法，是在田埂边、山崖上掏挖一个土灶坑，蒸青黄豆、青蚕豆或者青豌豆等应时的食物。土灶台上边掏挖了蒸室、蒸锅，下边掏挖了烧柴火的灶坑洞，两层中间挖通许多小洞小孔，使得火苗热力能够窜透上去。在蒸室、蒸锅底上铺上一层青草、青松针、豆叶什么的，以防烧糊青蚕豆或者青黄豆等。铺放好了垫底的，就放满鲜嫩的青蚕豆、青豌豆或者青黄豆，再铺盖严实一层青草叶子，然后再铺盖一层泥土。这样，土灶蒸笼完全装满了，捂得严严实实的，可以在下边的灶坑洞里烧柴火蒸焖鲜美食物了。等到山柴枯枝烧完，清香浓烈鲜熟的蒸焖青黄豆、青豌豆或者青蚕豆味道，就随着水蒸气从土灶坑上不断飘溢出来，香满山野。

秋天烘烤烟叶时，生产队或者家家烤烟棚炉子里烧着柴火，炉子下边的灰坑里就会堆着漏下去的灰烬，火红火红的。我们喜欢在这样的炉坑里烧焐新鲜洋芋、芋头、青苞谷、红薯等。掰回来的青苞谷，也不撕掉外边包着的苞谷衣，直接埋焐进火灰里。这样连烧烤带蒸熏出来的苞谷，保住了水分，鲜香软糯而不干硬，口感极好。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新鲜红薯黄薯山洋芋，根本不用洗，连粘着的泥土一起丢进红火灰里，烤焐到香脆，剥掉皮就狼吞虎咽，甚至皮都不剥，拍拍灰，直接就吃。

那时候的河流溪流常年水流不断，清幽幽的，一群群的野生鱼儿在水里自由快乐地生活着，没有什么人整天想着如何捕捉它们，如何用电子捕鱼器去捕捞它们。冬天的早晨，太阳出来以后，野生鱼儿喜欢游到岸边温暖的浅水滩里来晒太阳。我们这些乡村孩子淘气，会因此躲在古柳依依、掩映遮挡的河湾溪流里徒手捉鱼。捉到了一两条小鱼，我们就很高兴，很快爬上山林，躲藏在山坳山洼里，捡来干柴枯枝烧烤小鱼吃。我的几个堂兄，又淘气又细心大胆，竟然从家里偷来盐巴辣椒花椒什么的。小鱼烤熟了，撒上盐巴辣椒花椒，哎呀，真是极其鲜香的美食。

那时的乡村孩子，虽然淘气，但自己动手采摘烧蒸烤吃的这些美食，鲜香扑鼻，富有营养，都是纯天然、原生态、无污染的，对身体毫无伤害。而今天城里的孩子们吃的各种零食，除了香精味精色素，营养成分究竟能有多少呢？

最爱庄稼蔬菜瓜果花

总有人问我最喜欢什么花，一时还真说不清。我出生于乡间，长于乡间山野，一介村夫，赏花的品位境界在某些人眼里肯定不高。说真的，我并不爱什么大富大贵的牡丹、脱俗的君子兰等等花中尊贵者，我爱的是乡间山野里那些土土的花。那些极普通极平凡的山花野草，很像我这样地地道道的村夫。也只有这样的野草野花，与我这样的村夫生活在一起才和谐融洽，也快乐开心。

野草野花，庄稼蔬菜瓜果花，我都喜爱。其中，又偏爱梨花、向日葵、油菜花、稻花和蚕豆花。这是乡野村落间常见的几种花，很像我熟悉的那些乡村女子。她们很土气，但在我的眼里很美丽。正是这样一些平凡普通的村姑，正是这样一些平凡普通的庄稼蔬菜瓜果花，陪伴我从一个土得掉渣的乡村小孩，长成了一个健康快乐的村夫。

向日葵，是我最喜欢的花。它最平凡寻常，一到夏秋雨季，就开满乡野山地，开满苞谷地边，开满菜园菜地边，艳丽硕大，大得如乡野女子的大脸盘。随时随地随处都可见到的向日葵，都是笑眯眯的样子，阳光，灿烂，迷人，总能把心情忧郁的人心里荡涤得干干净净阳光灿烂。人们把她当主角，种满一大块地，一大山坡，她不骄傲;人们把她当配角，点种陪衬在苞谷地、辣椒地、菜地边，她也不悲观厌世，同样拥有阳光心态，每天以笑脸迎接朝阳，以笑脸回报世间。无论内心多么阴郁黯淡的人，看看满山坡满乡野的向日葵，心里总能够温暖起来。待到秋熟，向日葵就把一盘盘的香甜奉献给世人。栽满向日葵的乡村山野里，不仅因此更加美丽迷人了，空气也更加清新无污染了。

油菜花，是乡间极常见极美丽的一种庄稼花，不仅油用价值、经济价值极高，观赏价值也很高。儿时，家乡每年秋收后，家家都要抢节气播种油菜籽。等到春节前后，每一个田坝，每一个村庄，到处都盛开了金黄美丽的油菜花。于是整个乡间蜂飞蝶舞，热闹起来，甜蜜起来，让人也好像新起来、年轻起来、飘起来、飞起来、美丽起来。我们简直就是生活在油菜花的海洋里，被油菜花的织锦包围起来，缠裹起来，被油菜花的金黄美丽香甜浸润透了。深夜里，村村寨寨，满院子满卧室都流淌飘溢着油菜花的味道和芳香。油菜花的味道，浸透了我的乡村生活，浸透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浸透了我的乡村记忆，使我至今依然醉卧在油菜花香的记忆里。油菜地里会长出很多三叶草、苦草，我们常常背着竹篮去拔草，拿回来喂牛。在油菜花地里钻来钻去，很快，我们衣服甚至头发眉毛上都沾满了花粉花蜜，在一枝枝油菜花上忙碌着的蜜蜂们，有时会落到我们身上，有时候会蜇伤我们。

稻花细小，开放得极其隐忍，毫不张扬。每年的酷暑盛夏里，人们寻找阴凉，她们却炙烤在骄阳下，扎根在泥泞中，悄悄地芬芳着，芬芳了整个南国大地，甚至也芬芳了北国很多地方，把一丝丝阴凉婉约和淡淡芬芳送给世间。待到秋天，就把香喷喷的大米奉献给世间。不计其数的稻花，汇聚着她们淡淡的芬芳，汇成了浓烈醇香的稻花香的溪流海洋。稻花卑微渺小，但是凝聚在一起，就成了浩瀚伟大。我爱稻花，不仅因为稻花香，稻花卑微而又伟大，极似南国的女子，更主要是稻谷稻米是南方人甚至大多数中国人的主食。稻花的精神和血液营养，早已浸入了一辈辈南方人甚至国人的血脉骨骼里。稻花的基因，稻米的基因，也深深浸入了我们的血脉骨骼里。

蚕豆花绽开得隐逸羞涩，花朵不大，好像永远羞涩、永远不敢尽情张开的样子，永远像处女一样将开未开，像一只只蓝白色的小蝴蝶，撮着双翼，深藏在蚕豆枝叶间。她不像向日葵率性开放，坦诚坦荡，乐观张扬，天生一副乐观豪放的样子，永远给人阳光靓丽和灿烂。蚕豆花属于忧郁浪漫派，像乡间多愁善感的姑娘，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惆怅。这或许是因为蚕豆花开的初春，乍暖还寒，甚至会发生倒春寒，蚕豆花才隐忍而含蓄，且有些淡淡的忧伤惆怅。我爱永远满脸阳光的向日葵，也爱结着淡淡的忧伤惆怅的蚕豆花。

在常见的庄稼花里，小麦花是最不起眼的一种，开得极其素淡，淡淡的白，淡淡的香。如果不细心，很不容易注意到她。可以说，小麦花在庄稼花里是最低调、最不张扬的一种，给人别有一种风韵和美丽的感觉。我同样喜欢这种在低调、隐忍和美丽开放着的小麦花。小麦花一般开在高山地区贫瘠阴冷的山地里，但是从来不悲观不厌世，照样快乐地生长、开花结果。等到青黄不接的时节，就把香喷喷的麦粒奉献给世间、奉献给别人，人类可以吃她，鸟类也可以吃她，牛羊也可以吃她。多么伟大的小麦花！

洋芋花蓝汪汪的，紫蓝紫蓝的，蓝得醉人。楚雄海拔近一千八百米，高山地区海拔有三千米左右。这里的山，离蓝汪汪的天空很近很近。蓝汪汪、纤尘不染的天空，绿莹莹嫩泱泱的洋芋苗，紫蓝紫蓝、纤尘不染的洋芋花，真的是超尘绝俗的美丽，震撼人心的美丽。看一看楚雄哀牢山、乌蒙山区的天空和洋芋花，心就会慢慢被洗涤得纤尘不染了，浮躁喧嚣、烦闷无奈、寂寞孤独、悲观沮丧等等，就全都没有了，人就变得乐观起来，昂扬向上，对世间重新充满了爱。楚雄山区人喜欢种洋芋，喜欢吃洋芋，喜欢看洋芋花，人也就极其乐观豪爽豁达。在山区人家火塘里的木柴火灰里烧焐出来的山洋芋，香脆绵软，口感极佳。在火塘上吊着的吊锅锣锅里焖洋芋腊肉火腿饭，鲜香爽口。焖腊肉火腿鸡枞洋芋饭，更加香甜好吃。

楚雄人爱在山地田埂上栽种南瓜，也爱吃南瓜。地埂上、山坡上、山地里金黄的南瓜花，硕大美丽，无论是顶着小瓜瓜的雌花，还是细瘦高挑的雄花，全都开得艳丽灿烂。它们高高兴兴、生机勃勃地在山地里生长起来，并且团结合作，把南瓜花的美丽芬芳甜蜜、把甘甜的南瓜奉献给人们。

乡村山野里出生，乡间山野里长大的我，天天吃的就是这些蔬菜瓜果。陪伴我长大的，也只有这些土生土长的庄稼蔬菜瓜果花。这些很土气的花，不适合插进高档花瓶，不适合栽种在高档花盆里，只能栽种在乡间山野路边。如果进城，最多只能够待在门外花圃花坛里。它们需要地气，离不开地气。它们习惯了待在山间乡野路边，开放得自由自在、生机盎然、美丽大方。我喜欢这些乡间山野里土里土气的山花村花们。

别人嫌庄稼蔬菜瓜果花土里土气，我却独爱在阳台花盆里栽种庄稼蔬菜瓜果。身在都市，眼睛却可以看见庄稼蔬菜瓜果花，心可以随着它们回归乡野，多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