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
虫鸣,即自然之声。犹如,风声、雨声、海声和草浪声。临风听虫鸣,是农业文明中的一种休闲方式。它以静谧、幽远、深沉为宗旨,因此,它总与心灵产生共鸣。
例如,南宋诗人曹凼《春暮》:“门外无人问落花,绿茵冉冉遍天涯。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是感伤之作,是凭借听蛙发感慨的话,唐诗人虞世南的《蝉》:“垂矮饮清露,流响出梳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则是借蝉声道出了自己的人格高洁之美。所以说,聆听虫鸣常常与一个人的生存之境和忧乐有关。譬如,一个壮士,在出征途中听得声声虫鸣,就会生发故园之情,因而马步也显得沉重起来;又如,一个心有报国之志,却无施展才华之机会的归隐者,听得虫鸣,心中就会产生哀怨和忧虑。诗人贾岛就吟有“促织声尖尖似针,更深刺着旅人心。”这样的感伤之作。促织,即蟋蟀。
如果用心聆听,虫鸣会使一个人的心灵由浮躁即刻转为沉稳和博大。从虫鸣声里,我曾感觉到神明和禅气的存在。每当山寺里响起晚钟和木鱼声时,山野里的虫鸣声,就显得格外的高亢。我故乡的阿拉坦山寺周围,常有这种现象出现。现在想来,其中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自然奥秘藏匿着。
想起童年时,我曾与本家一位爷爷,住在瓜棚里看守瓜田。夜深里,虫鸣之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响成一片。有一次,我意外地发现,高粱和苞谷咯吱咯吱拔节生长的速度,总与虫鸣的频率遥相呼应,并且惊人地和谐。我把这一发现讲给爷爷听时,他乐着说,昆虫鸣叫就是为了督促植物长个儿的,怕它们睡过了头,这是佛的旨意。
此说有些神秘,但有一点我是相信的,那就是,虫之鸣声和自然植物的生长,一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或者有可循的内在规律。
昆虫世界,是一个庞大而神秘的世界。有关昆虫的知识,我们还只处于初级阶段。据报道,仅亚马孙河热带雨林保护区内,昆虫家族就有250万种之多。母亲的大自然,养育这么多的昆虫家族,定有她天定的道理。这或许,与大宇宙观有关。
昆虫与飞禽走兽,以及一切生物,都与人类一样,是地球村合法的村民,生存权利皆是平等的。高智商的人类,没有绝对的主宰和生杀权。违者,必遭惩罚。
当今人类,太过独断专行,且好动而不好静;好逸而不好劳;好虚荣而不好脚踏实地。很多作为,是有违自然规律的。‘娱乐至死这个词语的频频出现,就是典型的一例。只说如今的歌与舞,不把你吵翻,不把你‘酸死就绝不善罢甘休,就觉得不时髦,不过瘾。这,不能不使人忧虑。
其实,娱乐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都要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譬如,静静地走进大自然,去听山声与水声,听风声与雨声,听鸟雀声与昆虫声,便是很好的一种选择。去践约“天人合一”这个美好理念,是当今国人,需要再度急补的必修课。古人那种简繁相宜,闹中取静,灵魂安谧的生活方式,时间证明是正确的。
人造美和人文景观很阔绰,但它缺少生命活力,与自然之美相比,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农业文明时代,人们崇尚自然之美。人和自然是和谐的,不可分割的,是有机的综合体。那时,明山秀水,是属于全体国民的,非一家之私。敬畏明山秀水,是大家的信念,非某人或某一管理机构所能替代的。没有谁,有圈地为霸的权力。为保护和补养山水,适当收费是必要的,合理的。然而如今,一座不大不小的古城,竟敢闭城设卡收高费,则是荒唐的,不理智的,甚至是愚昧的。说古老,北京最古老。那么,把北京圈起来,进京者皆交钱,行吗?怎能把祖国的美好山水,一概商品化?那是对她的亵渎,绝对不可取。精心地管理与钱袋的鼓胀,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为政者,尤其不能混淆。
虫鸣,也有先决条件,那就是大山大水的整体性和完美性。然而,令人忧心的是,如今的山在秃,水在枯,湖泊在锐减,湿地在消失,昆虫世界渐入绝境,哪里去聆听虫鸣耳?
再葳蕤的山水,没有了鸟声和虫鸣声,也是死寂的,没有生机的。为小小生灵们,留得一席之地,与它们和谐共存,是人类的责任所在,也是良心所在。我们绝不能在利令智昏的盲动下,使得来之不易的工业文明,走向反面,走向末路。
为此我们必须反躬自省,毅然走出灯红酒绿,走出贪欲与慵懒,去听听上苍赐予的虫鸣之声,大自然之声,回归人的自然属性,让灵魂安静下来,理智而有度地,去打理我们有限的人生。
唐诗人杨万里,有一首生活小诗——《夏夜追凉》:“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就是这样的生活体验。悠闲而清明,简朴而诗意,何等逍遥自在?
责任编辑/兰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