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阿布

小妖寂寂

1. 我的阿布不见了

十三岁的我是个寂寞的小姑娘，寂寞得每天闲下来时就对着一个叫阿布的玩偶公仔说话，阿布它既不会笑也不会哭，当然更不可能会听得懂我的话。

所以，当那天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忽然冒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时，我被吓了一大跳。

我紧张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阿布，我问它：“阿布，是你在说话吗？”

等了一会儿，玩偶却还只是玩偶，我真傻，没有生命力的玩偶又怎么会说话，我自嘲着，认为自己定是出现了幻听。可这时候有阵嘲弄的笑声又在空气中响了起来，我慌乱地四下张望，终于发现此刻有个人影正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盯着我看。

“你是谁，为什么捉弄我？”我一边警惕地问她，一边又羞又怒。

因为逆光，我有点瞧不清她的样貌，只凭声音听出那是个女孩儿。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咻的一声直接从窗外跳了进来，啧啧，那身手真是了得。

待她在我面前站定后，我突然尖叫起来并惊恐得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床上。

因为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眼前的女孩儿嘿嘿地笑起来，她丝毫不客气地走到我旁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别怕，我又不是坏人，不会害你啦。”

我一把扯起床单一角蒙住自己的脸，我颤声问她：“你究竟是谁？”

“难道我长得很丑或者是长得很凶，所以你这么怕我？”她气鼓鼓地扯下我脸上的床单后，那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我就是你啊，其实我就是另一个你！”

女孩儿轻柔细腻的嗓音终于抚平了我的恐惧，我狐疑地盯着她看。

“这是怎么回事？”

“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陪伴你和帮助你的。”

还没等我再发问，女孩儿却不知何时已移步到窗台边，我惊愕中只见她身形一闪，房间里便又只剩下我一人，以及空气中她留下的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上，许久才回过神儿来。

她是谁，是人还是妖，是神还是鬼，她从哪里来，这又到哪里去了？

我想起最近班上大家正在传阅的幻想小说，不禁浮想联翩……脑袋里的糨糊越来越多了，忽然觉得手中空空的，我低头一看，我的玩偶阿布不见了！

哼，真没想到她还是个小偷！

2. 神秘女孩

一不小心我又在课堂上睡了绵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教室已是空荡荡的，同学们都放学回家去了。

脑袋有点儿昏沉沉的，我用力一甩，视线就对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我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我旁边的空位竟坐了个女孩儿，定睛一看，居然是她！那个长得和我一个样子自称是另外一个我的神秘女孩！

我问她：“你又来干什么？”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来陪伴你和帮助你啊！”

我被她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扭过头去张望黑板，糟糕，上面写着明天一早要交的课后练习卷子。扫了一眼书桌上显然是新发下来的数学卷子，我皱起了眉头，没听课，题目都看不懂怎么做呀？

不交卷子是要请家长的，半晌，我把卷子摊到了女孩儿面前：“会不会做？”

看见她点头，我又开口，“半个小时，帮我完成它。”

女孩儿看着我摇头，她不愿意。我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说是来陪伴我和帮助我的，说话不算话的小人！

我咬咬牙心里有了个主意。

我起身走到了数学课代表的座位边上，卷子的答案就在课代表的抽屉里，虽然上了小锁，但那难不倒我。

可是我才刚想动手就被制止了，有一双手按住了我的手臂。

“放开我！”我凶巴巴地盯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女孩儿，可她一点儿都没有退缩，并且她把我拉回到了教室最后一排我的座位上，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不劳而获是可耻的，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我抬头看了看教室墙上的挂钟，脸露难色：“可我在六点前必须回到家。”

“没问题！”她笑得狡黠，我顺着她的手指尖望过去，天啊，我养在窗台上玻璃缸里的小金鱼停止了游动，它没有沉到水底，而是在水中直接就定格了一样。等等，我想证实什么般望向墙上的挂钟，果然看到秒针神奇地停止了跳动！

我瞪大了眼睛，女孩儿朝我点点头……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的卷子终于做完了，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的脑瓜子特别好使，她一点我就能明白。

我边埋头收拾书包边犹豫要不要跟女孩儿说谢谢，可等我再抬头时却发现她不在了。

跑到教室门外，长长的走廊里也没看到她的身影。

3. 一场梦吗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因为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再没有见到她，那个似乎有着神秘力量的女孩儿，她再没有出现。但是桌面上那张布满红勾勾的卷子分明又在提醒我，她确实曾存在过。

她是有着特异功能的奇人？神仙？精灵？妖怪？鬼魂？

噢，也许我真是小说看得多了。

但这个神秘的女孩儿，那天她真的让时间静止了，那天我回到家时还不到5点半呢。可是能让时间静止的她到哪里去了呢？还有，她为什么会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对，她还偷走了我的阿布！

这几天里，没有阿布，我有点不习惯。

阿布是两年前我在家里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小玩偶，它就被卡在电视柜与墙壁的缝隙里，被我捡出来时，浑身脏兮兮的像是被遗弃了许久许久。我还以为它是我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可等我把它清洗干净之后，我确定我不认识它。后来我发现在这小小的玩偶公仔身上，刻着一个“布”字，所以我决定叫它阿布。

我后来会在空暇的时候对着阿布说话，因为我也是个寂寞的孩子。

我觉得爸爸妈妈都不爱我，从小他们就对我很淡漠的样子，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晚上六点前必须回到家里。他们没有帮我检查过作业，没有陪我出门逛过街，更没有给我过过一次的生日，他们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只贡献给了自己的工作，这么多年来我就像阿布一样被遗弃在小角落里，孤单地成长着。

曾经我怀疑过他们是不是嫌弃我是个女孩子，后来我又怀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读小学时邻居的大胖偷偷地告诉我说我原来有个姐姐的，但后来不知怎么没了。这话，我自然是不敢向父母求证，但我开始更加相信我是捡来的了，因为他们的亲生女儿不在了，所以他们只好捡了我来养。

真相肯定是这样的，而阿布，肯定就是那个姐姐曾经玩过的玩具。

可现在阿布不见了。没有了阿布，我感觉更加的寂寞了。

如果那个姐姐还在该多好啊，有个姐姐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她一定会陪我玩会保护我吧……不对，如果姐姐还在，他们就不会捡我了。

既然生活里没有了阿布，也没有姐姐，我只好更频繁地在课堂上睡觉了。

不过我在睡着的时候老梦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像是那个女孩儿坐在我旁边，她笑眯眯地歪着小脑袋看我，可是醒来后我旁边的座位又总是空空的。

这让我莫名其妙地有一点失落。

4. 神奇的一节课

我的座位就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我没有同桌。

其实我个子也不算高，但我实在讨厌我原来的同桌王小天，每次我一睡觉，他就拿笔尖戳醒我，还老像个长舌妇唠叨我要好好学习什么的，我受不了，有天一咬牙就要求自己坐到后面去了。新座位挺不错的，空间大，当然，关键是没人管我了。

数学课是我瞌睡虫最喜欢来袭的课堂，但这一次教数学的林老头没有选择忽略我，他拿着长长的戒尺用力地拍打在我旁边的桌上，我只得惊醒了过来。

“高筱漫，你咋就这么不争气，你来学校到底是为了念书还是为了睡觉！”

林老头很愤怒的样子，真难得他也会对我一脸恨铁不成钢。

见我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前几天你的数学卷子做得不错，我还以为你醒悟了，但现在看来还是……”

我发誓，如果能再见那神秘的女孩儿，我一定要问她有没有能让人闭嘴的魔法。

我的没心没肺让林老头很无奈，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讲台上去。

把脑袋再搁到手臂上，我正准备继续和周公下棋去，忽然又有人拿尖细的东西在戳我。我以为又是王小天，于是愤怒地抬起头来，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明亮眼睛。我有点不相信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疼，眼前的女孩儿也还在，居然真的是她！

“是你拿了我的阿布吧？”怕她逃跑，我急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小点力！”她吃疼，小脸皱成了团疙瘩样。

我低声数落她：“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混进林老头的课堂里。”

女孩儿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黑板，又帮我摆正桌面上的数学课本，我懂她的意思，不就叫我认真听课嘛。

开玩笑，她谁啊，我才不要听她的。

然而下一秒，我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就像被施了定身术，我只能坐得端端正正地看着黑板。一丝恐惧涌上我心头，就在我要大叫起来的时候，我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女孩儿充满恶作剧意味的细微笑声。

真可恶，原来是她在作弄我！

就这样，我被逼乖乖地听完了一节课。下课后我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着她，现在我是丝毫也不会因为她长着一副和我相同的模样而感觉害怕了。

我只是在想，如果她真的是另一个我，我如果要揍她的话，我自己会不会疼呢？

5. 日 记

拜某人所赐，接下来我规规矩矩上了两天课，没法，某人的定身法可不是唬人的。刚开始我还担心她要陪我一起上课，不知如何向老师同学解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除了我别人都看不到她。

不过挺神奇，这两天里，老师们看见我都点头微笑露出欣慰的表情，而同学们也愿意邀我一起参加课外活动了。这些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第三天的时候，我和女孩儿说不用再施加魔法在我身上了。

是的，没有定身术，我也开始愿意用心听课，因为我要用行动来换取一个愿望。女孩儿说，只要我月考进步二十名以上，她就可以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你的愿望是和你的爸爸妈妈有关吗？”女孩儿忽然问我。

我没有做声，然后沉默中我的眼泪慢慢地滑落了下来，这是我心里的暗伤，一旦触碰，委屈便会排山倒海而来。就算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也多么渴望他们的爱。

“我可以跟你回一次家吗？”她又问我。

难道真是心灵相通，我居然发现她好像也忧伤起来了。“跟我回家？”我擦擦眼泪，“你要干什么，你要敢胡来，小心我找道士收了你！”

我真的带着女孩儿回了家。

其实我答应不答应也没什么区别，她来无影去无踪的，想在哪儿出现就在哪儿出现，第一次看见她时她不是还从窗户外跳进了我房间嘛。

刚好父母休息在家，不过他们看不见她，不然准会吓一大跳，长得跟我那么像！

晚上妈妈竟难得地下厨了，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吃饭的时候，女孩儿也坐到了餐桌旁，她当然没动筷子，她就坐着，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我的父母。不过我发现她看我爸爸妈妈的时候比看我的时候更多，而且在看他们的时候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心想，该不会是她爸爸妈妈长得和我爸爸妈妈一个样子吧？

晚饭后，我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我想也许他们会想和我聊聊天，但我失望了。

我闷闷不乐地回了房间里，女孩儿递给我一个厚本子：“我偷偷弄来的，是你爸妈的日记本噢！”说着她就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给我看。

我的眼睛渐渐地模糊了，日记本里记录着我成长的足迹，还贴有我小时候的照片。

那一夜，我遇到了很美好的梦境，半夜里醒来的时候我还是笑着的。

可是我发现女孩儿坐在床角里哭，她说她做梦了，她一直一直在哭，哭得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梦境让她那么悲伤委屈，我只好轻轻拥抱了她。

然后她在我的怀里，说了莫名奇妙的一句话。

她说：“明天走路小心点。”

6. 姐姐和我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女孩儿又不见了。

上学的路上，我想起她夜里的哭泣，有点莫名的不安。在路过一栋在建大厦时，我忽然听到人们的惊呼声，我站定脚步仰起头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只看到一块长方形的黑影从空中飞速向我压下来……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个瞬间，我似乎在空气中看到了女孩儿的脸，还听到了轰隆的一声巨响。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我的左腿被裹了厚厚一层石膏，动弹不得，除此之外身上只有一些细微的擦伤。

爸爸妈妈守在我的病床前，妈妈的眼睛已经哭成了两只肿桃子。

“漫漫对不起，妈妈应该在你身边的，如果妈妈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受伤了，都是妈妈的错。”她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和我道歉，“对不起，我看了你书包里的日记，你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爸爸妈妈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愿理睬你，而是不敢见你啊！”

我靠在妈妈的怀里，听着她讲完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我和姐姐都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姐姐因为意外去世的那年十三岁，而我才五岁，所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姐姐的离去让父母久久无法走出悲伤，后来一天一天长大的我，相貌越来越像姐姐，所以他们每次看到我，都会被勾起失去姐姐的伤痛。

“爸爸妈妈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们好吗？”

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地对着他们点头。

王小天带了水果来看我，他说，高筱漫你命真大，不过救你的那个女孩子可真勇敢啊，她有没有大碍？

“救我的女孩子？”王小天的话听得我一头的雾水。

“对啊，我看见有个女孩子扑上去推开了你的，不然你以为那么大一块钢板掉下来，你就只是伤了左腿，对了，那个女孩子好像长得跟你很像！”

王小天说得一板一眼的，可是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看见我是被一个女孩儿救了。

我忽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空气里出现过女孩儿的脸……

我住院期间，那个自称是另一个我的女孩儿再没出现，是她救了我吗？她曾经说过她是过来陪伴我和保护我的，现在是完成了任务离开了吗？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只玩偶公仔，那是失踪已久的阿布！

妈妈在看到我手中的阿布时很是惊讶，她说这不是你姐姐小时候玩过的娃娃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紧紧地握着阿布，不知为什么眼泪又开始不断地往外冒了。

7. 阿布的秘密

重新回到学校后刚好要期中考试。

因为住院期间王小天每天下课后都过来帮我补习，我一点儿也不怕考试了。而且我曾经和女孩儿有过一个约定，只要我进步超过二十名，她就要满足我的愿望。

其实愿望是否能实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只是有点想念她，我想见到她。

可是直到考试成绩公布，她都没有出现。

我真的做到了，整整进步二十八个名次，我没有食言，我等呀等，却一直没有再遇见那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

后来就到了我十三周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特地请了假回来陪我。

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长这么大，记忆里他们没有给我过过生日，因为我生日的那天就是姐姐离去的日子。更糟糕的是，姐姐是因为救我而丢掉性命的，五岁那年的生日，他们带着我去儿童公园玩，我失足掉进湖里，是刚学会游泳的姐姐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要救我。

于是我就捡回了一条命，姐姐却永远地走了。

从此父母再不敢给我过生日。我理解了他们的爱与痛，我也理解他们面对我时那种欲爱不能的折磨，所以我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就已经不想实现这个愿望了。

是的，我还来不及告诉女孩儿的愿望就是：父母陪我过一次生日。

“过了这么多年了，爸爸妈妈也应该放下了，以后你的生日我们都要庆祝。”顿了顿，妈妈又说，“你姐姐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们感到高兴的。”

于是在十三岁这年，我过了一个最最最难忘的生日。

那一天我穿起了漂亮的裙子，在烛光与鲜花的围绕下接受了父母的祝福与关爱。

那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温暖的梦。

在梦里，那个女孩儿又再出现了，她告诉我，其实她并不是另外一个我，而是长得和我很像的姐姐。因为她不舍得离开我们，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把自己的灵魂寄住在阿布的身上，当我那天对着阿布第一百次提到姐姐这个称呼时，她就被呼唤了出来。

女孩儿还说，看到爸爸妈妈现在对我这么好，她也就放心了，她要走了，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下一站。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把阿布贴近了心口，我轻轻地说，姐姐，我爱你。

你听到了吗？

（水云间摘自《中学生博览·青春魅小说》201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