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文书S.2472V《佛出家日开经发愿文》小议

2015-01-03 05:25马德
关键词:曹氏义军司徒

马德

(敦煌研究院,甘肃兰州 730030)

敦煌文书S.2472V《佛出家日开经发愿文》小议

马德

(敦煌研究院,甘肃兰州 730030)

S.2472V的《佛出家日开经发愿文》是公元10世纪曹元忠执掌瓜沙归义军晚期的佛事活动文书,反映了当时曹氏家族及归义军政权中的一些特殊现象,是研究曹氏归义军历史的重要资料。

《开经发愿文》;大王;司徒;太子大师;非常时期

据《敦煌遗书总目索引》及《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S.2472卷正面为《大佛略忏一卷》,背面有宅舍尺寸、油面历杂写、释门杂文、辛巳年十月廿八日荣指挥葬巷社纳赠历(原题)、辛巳年十月三十日算会州司仓公廨斛斗(原题)等文献①见《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其中后两件文书众多专家作过研究,并考证辛巳年为公元981年②录文参见《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一),书目文献出版社,1986年,第373-374页,同书(三)287页。;而前面的宅舍尺寸和油面历杂写及释门杂文,截至目前尚未见有人进行过著录和研究。笔者现就其中“释门杂文”的相关问题谈点自己的看法,以求教学界师友及同仁。

一、录文与定名

“释门杂文”全文如下③注:录文用标准简化字,尽量按原字迹抄录,明显的错别字在其后“()”内注出,“【】”内为原卷删除之文字。图版见《英藏敦煌文献》第4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9月,第84页。:

1.某乙闻

2.法王里现,上传讲论之徒;我佛但(诞)生,乃设谈经之柄。

3.莫不英贤敬颂,龙象连标,法海经颇,义山峻峻。知所

4.自古千帝,不听兴龙;前代百王,由能秦设。故得张师

5.幡伞,烧爇香花,请二部诸僧尼,开释门之法俗者,

6.则我大王继宗佛法,归仰慈尊,应八日逾城之晨,

7.顺二月发生之后,古(故)於是日建讲场者也。伏惟我

8.大王,闻声乐质,武宿标奇,将里国之宏,蕴安

10.尽带欢欣之色。夫人事理门门,劝织放(纺)以殷勤;

11.太子大师,皆修出世之时,不染尘中之事。

12.司徒安边,户户欧(讴)歌吟而不歇。【更欲赞叹恐滞

13.后徒接御直出应承又怕礼度乖失】使君捐伪,

14.都衙及亲事官僚等公,途以竟面而争平姓,幸

15.以弓弦而竟直。【某乙更欲赞叹,恐滞后徒接御直出应承又怕礼度乖失。】昔来法师高喝,犹如大杵,种

16.悉战汗,吾入场中。今朝天宽地窄,左攀右

17.鼓,满眼虎狼;前看後看,皆似剑击。希得法将,尊

18.念不得;苦死唬呼,放(方)乃安心,直能正立。某乙闻:韛韛法

19.海,独阴难减其元;召召义山,蔢者岂登奇(其)上。

21.穷直,经史刨刮而见底。故得唇开似水,舌里

22.如锥,决断疑滞之间,自然令人醒悟。【不是某乙】但某乙雕冰作字,

23.醪住调发,空有痴燄凝心,貌抱昏沉之至。准合藏身,人后推步,

24.君前昔命,苟且求生。伏恐众人笑怪,疑

25【.将沉直亦释推总全因入讲论之场,消佥】

26.处问讯,虽则眼前黄黑,心乱耳明。强打精神,

27.对立交战。今若不问,后会难逢。不得暮卤,

28.应承带累,百生名幸,谨依所集。

仔细看来,“释门杂文”应该是一件于佛出家日(二月八日)由官家专设道场,请某僧人开经演讲的发愿文,因此拟名为《佛出家日开经发愿文》(以下简称“《开经文》”)较为贴切。

二、所及主要人物与成书年代

从行文看,《开经文》是曹氏归义军时代文献。文中提到的“大王”,为曹氏归义军诸节度使称王者,是执掌归义军时间较长的曹议金(公元914—935年,在位年代,后同)、曹元忠(公元944—974年)、曹延禄(公元976—1002年)以及后来的曹宗寿(公元1002—1014年)和曹贤顺(公元1014—1036年)[1]。又据荣新江等先生研究,节度使们一般都不是一上任就立刻称王,而是过了几年以后,如曹议金是在公元930—935年,曹元忠在公元964—974年,曹延禄在公元984—1002年后①参见荣新江《归义军称号研究》,《敦煌学》(台)1992年第19辑;王惠民《一条曹议金称大王的新资料》认为曹议金称大王在公元921年,载《国家图书馆馆刊》1994年第2期。。

本卷背后两件文献的辛巳年,学者们认定为宋太平兴国六年(公元981年),时当曹延禄执政初期。而《开经文》与纳赠历等粘贴一纸,说明其时相距不会太远。问题是,曹延禄在公元981年时还没有使用“大王”称号,而同一时期的“司徒”等为何人,《开经文》中也不见相关的记载。当然,从曹延禄时期开始,敦煌文献中有关归义军官府活动的文献保存也比较少。

P.3827《曹延禄牒》②该卷图片见《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称:

1.权归义军节度兵马留后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谯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臣曹延禄

2.当道去开宝七年六月六日臣父薨亡,臣兄瓜州防御史金紫光禄大夫检

3.校司徒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谯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延恭充归义军节

4.度兵马留后,寻便差臣权知瓜州军州事,充归度军度副使。至(后缺)

补充说明一下:专家们认为此件与P.3660为一件,后者末署“太平兴国四年四月日权归义军节度兵马留后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谯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臣曹延禄”,因此认定此件为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①参见荣新江《归义军称号研究》,《敦煌学》(台)1992年第19辑,第51页。。当时曹延恭已死,曹延禄已经执掌归义军大权。这是延禄向北宋王朝报告曹氏归义军近年的情况。不过,对我们本文的论题来讲,两件是否为同一件,年代是否为公元979年,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里所叙述的历史事实。

这里记载的很明确,曹延禄父亲曹元忠在任节度使之时,曹延恭的职衔就是“瓜州防御史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并以此职称在曹元忠死后“充归义军节度兵马留后”执掌曹氏归义军军政大权。延恭只在曹氏归义军节度使任上两年(公元974—976年),之后就与世长辞。虽然时间极为短暂,但延恭早在公元962年时就在瓜沙归义军冒称“司空”而位列三公,主要主持瓜州方面的军政事务;他的“司空”称号一直到去世时还在使用(S.3978《司空迁化纳赠历》)。作为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的法定继承人,在曹元忠执掌归义军时代实际上是以副手的身份出现,早就握有归义军的部分大权。所以,当元忠年高病重之时,很自然地掌握了归义军大权,说明曹延恭实际上已经代替曹元忠处理归义军的日常军政事务,维护瓜沙地区的稳定和繁荣局面,即本文所谓“司徒安边”。

既如是,《开经发愿文》所记“大王”当为曹元忠,“司徒”当为任瓜州防御史的曹延恭,“夫人”应即曹元忠夫人浔阳翟氏,其成书年代当在曹元忠执掌归义军政权的晚年,很可能就是公元974年曹元忠去世之前。

《开经文》中还提到一位大敦煌曹氏后期文献中比较常见的人物:太子大师。关于“太子”,专家们早已作过研究,认定为于阗太子②见施萍亭《本所藏酒帐研究》,《敦煌研究》1983年创刊号。或认为是曹氏太子,见沙武田、赵晓星《归义军时期敦煌文献中的太子》,《敦煌研究》2003年第4期第45—51页,该文对太子相关的研究成果有系统总结。。曹氏归义军时期,与于阗国累代联姻,曹议金之女嫁于于阗国王李圣天为后,李圣天与曹氏之女又嫁给曹延禄为妻[2]。据敦煌文献记载,李圣天与曹氏之子李从德及其弟从连、琮原作为于阗国的三位太子,曾在敦煌长期生活并接受汉族传统教育,敦煌还有专门为他们建的太子庄及太子宅[3]。李从德后来回于阗继承王位,二太子(从连)好像死于在敦煌的一次战争③台北“中央图书馆”藏敦煌遗书第35号,参见沙武田、赵晓星前揭文,第49页。。此《发愿文》成书之时,于阗太子李从德早已不在敦煌。而此太子大师应该是于阗三太子琮原,他后来没有回于阗,而是留在敦煌并出家为僧。以太子身份出家为僧,无论年龄大小、学问高低,他都可以被当之无愧地称为“大师”。

文献中有“太子广济大师”可能就是这位琮原太子,出家后法号广济④敦煌遗书S.6178,参见前揭沙武田赵晓星文,第49页。。由于他身份高贵,所以经常在当时一些公私活动的公众场合频频露面,《开经文》为他作祈愿也是情理中事。不过他手中似乎没什么实权,他的出现也就是一种形象的象征。因为除了像佛事活动这样的场合外,他也出现在很多“荣亲”宴会场合(S.4700、S.4121、S.5643、北周45,P.3942;P.3440入破历也有记载)。

三、《开经文》所表达的心态试析

曹氏归义军时期,所有由官府主持或举办的佛事活动,都带有明显的政治目的。此《开经发愿文》也不例外。

《开经文》的作者,似乎为斋主长官与讲经法师之外的第三人。文中有对长官及官府家族的赞颂,也有对讲经法师的颂扬。但值得注意的是本文的后半部分,作者分别以斋主和长官的口气,表达的心态有些消极。从行文看,似乎是长官或法师均已到了弥留之际,弱不禁风。按理说,曹元忠时代是曹氏归义军的鼎盛时期,为何“今朝天宽地窄,左攀右鼓,满眼虎狼;前看后看,皆似剑击”,又为何“眼前黄黑,心乱耳明。强打精神,对立交战”?看来,弥留之际的曹元忠已经感觉到来自身边的威胁,似乎是更多的人都希望他早日宾天,以便新主执政。不过,他还有最后一口气,他要利用这次法事,以显示自己还有能力。但发愿文的口气相当低调,已经没有了往日叱咤风云、气吞山河的气概。

《开经文》中对司徒等人的赞叹一段颇令人寻味:“司徒安边,户户欧(讴)歌吟而不歇。【更欲赞叹,恐滞后徒,接御直出应承,又怕礼度乖失】使君捐伪,都衙及亲事官僚等公,途以竟面而争平姓,幸以弓弦而竟直。某乙更欲赞叹,恐滞后徒,接御直出应承,又怕礼度乖失。”作者原想被赞叹者以司徒为止,赞叹称颂他“户户讴歌吟而不歇”的“安边”功绩,但同时又意识到这样做有失礼数和法度;为了障人耳目,后面又加上使君、都衙及亲事官僚等,并将原写在司徒后面又涂去的一段话添加进来。这里反映了作者左右为难的复杂心境,既要为病中的大王曹元忠祈福,又要讨好执政的司徒曹延恭,还不能得罪其他相关的更多的人。

如上所述,《佛诞日开经发愿文》为道场活动文书,又称“表文”;这类文书的正本一般都是在诵读结束后当场焚烧,保存下来的有两种情况:一是作为范本,供识读和学习用;另一种就是草稿或底稿,一般写在其他写本的背面,或者作为废弃旧纸来托裱正面写本。《佛诞日开经发愿文》即是写在背面的草稿,修改痕迹明显,而且从修改的痕迹中显露出一些微妙的信息。

由此看来,S.2472V《佛诞日开经发愿文》也算是归义军时代的重要文献之一,成书于曹氏归义军的一个非常时期的文献,所记载和反映的内容也比较特殊,在同时期的同类文献中还没有发现过第二件。其中还有一些尚待研究的问题,容日后进一步探讨。

附:S.2472V《佛诞日开经发愿文》图版

[1]贺世哲,孙修身.瓜沙曹氏年表补正之补正[J].甘肃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3):72—81.

[2]贺世哲,孙修身.瓜沙曹氏与敦煌莫高窟[C]//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文集.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

[3]杨森:五代宋江时期于阗皇太子在敦煌的太子庄[J].敦煌研究,2003,(3):40-44.

(责任编辑:赵旭国)

A Preliminary Study on S.2472VA Vow Preaching on the Buddha's Pravrajuna Day

MA De
(Dunhuang Academy,Lanzhou 730030,Gansu,China)

S.2472V:is a piece of Dunhuang Manuscript recording a Buddhist's activities at the certain time which dated from the 10thcentury around the period of the Return to Allegiance Army commanded by CAO Yuanzhong.This piece of Dunhuang Manuscript had recorded the historic facts that had reflected some specific phenomena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turn to Allegiance Army commanded by CAO Family and those facts provide important documental materials for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in this period.

;the great king;Situ;the great master of prince;a special period

K870.6

A

1671-0304(2015)02-0045-04

2014-12-15

时间]2015-4-1 9:06

马德(1955-),男,甘肃会宁人,敦煌研究院研究员、敦煌文献研究所所长;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博士生导师、副所长,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敦煌文献研究。

URI: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50401.0906.01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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