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澳投资受阻的原因及其启示

2014-12-25 02:38郭春梅
现代国际关系 2014年10期
关键词:澳大利亚国家

郭春梅

近年来,以资源贸易为依托,中国与澳大利亚双边贸易不断拓展,投资关系也随之跟进。2005年以来,澳一直是吸引中国对外投资最多的国家之一。然而,伴随双方相互投资关系的深入,两国间的互不适应日益显现,突出表现为澳对中国企业尤其是中国国企存在安全担忧,中企在澳投资屡屡受挫。与之相应,中国方面将此解读为澳对中企投资的歧视,投资问题甚至演变为影响两国关系的敏感话题。投资关系作为当今国际上衡量两国关系深度和互信度的重要指标,对双边关系影响颇大,中国在澳存在的投资难题在全球范围内亦具代表性。未来中国继续增加海外投资为大势所趋,研究中国当前在澳遭遇的投资障碍,不仅有助于改进中澳双边投资关系,对推进中国在其他国家的投资活动亦有借鉴意义。为此,本文将尝试从认知角度分析中澳两国的投资摩擦,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推进在澳投资活动的一些思考。

建交以来,中澳两国关系发展总体平稳。进入21世纪,中国快速崛起的巨大资源需求更是刺激两国关系迅速拉近。2009年以来,中国连续成为澳大利亚最大贸易伙伴、最大出口目的地、最大进口来源国。在此轮全球金融危机中,澳大利亚免于经济衰退,也被视为是中国因素使然。与紧密的贸易关系相伴,中国在澳投资逐步跟进,且主要集中于资源领域。自1987年中钢投资恰那铁矿起,短短20多年时间,中国已跃居澳大利亚第三大投资来源国。尤其是2005年以来,中国在澳投资实现跨越式增长。仅2008年一年,中国对澳投资就增长了近10倍,由2007年的15亿美元跃升至160亿美元。截至2013年底,中国在澳累计投资总额已达512.5亿美元,仅低于中国对美投资的599亿美元,高于对加拿大投资的376.5亿美元以及高于对巴西投资的291.8亿美元。2005-2012年,澳连续成为吸收中国海外直接投资最多的国家,直至2013年才以微弱差距被美国反超。当前中国对澳直接投资额占中国海外直接投资总额的比例高达12%。①Dough Ferguson& Hans Hendrischke,“Demystifying Chinese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www.kpmg.com/AU/en/IssuesAndInsights/ArticlesPublications/china-insights/Pages/demystifying-chinese-investment-in-australia-march-2014.aspx.(上网时间:2014年8月1日)

中澳两国投资关系的快速推进是两国经济互补性的客观需求,在两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在中国对澳投资增加的同时,两国围绕投资问题的摩擦也开始集中显现。以澳外资监管机构外资审查委员会(FIRB)增设针对海外国企的“额外审查条款”为转折点,有关中国投资是否会威胁澳国家安全的疑虑开始在澳国内发酵。2008年2月,中铝增持力拓股份后不久,FIRB发布对澳投资指南,规定“所有外国政府及其相关企业在澳进行的直接投资、土地收购和新业务,无论规模大小,都需经政府审查”,审查原则包括:投资者行为是否独立于关联的外国政府;是否遵守法律和遵循被普遍认可的商业行为准则;是否会阻碍竞争,从而导致相关产业过度集中或垄断;是否会对澳政府收入或其他政策造成冲击;是否会影响澳国家安全;是否会影响澳商业规范及企业运作方式;以及该投资对澳经济和社会的贡献。①Wayne Swan,“Principles Guiding Consideration of Foreign Government Related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ministers.treasury.gov.au.(上网时间:2013年7月25日)这是澳政府首次明文表达对海外国企投资可能威胁“国家安全”的担忧,被外界普遍解读为意在直接针对在澳投资迅速增加的中国国企。2009年,中国企业在澳投资开始遭遇前所未有的困难,中铝增持力拓股权、五矿投资OZ矿业、华菱收购FMG股份、中国有色投资莱纳稀土等项目接连受挫:或审批延期,或被要求修改条款等,一度导致当年中澳关系跌至谷底。尽管此后澳官员明示“希望外国投资在绿地投资项目中持股比例不超过50%,在澳大型企业中持股比例不超过15%”,②Peter Smith,“Australia Warns on Foreign Investment”,Financial Times,Septemeber 24,2009.以为中企在澳顺利投资提供参考,但“澳大利亚投资政策不透明”、“中国投资在澳大利亚不受欢迎”的印象已在中国国内形成。加之国际经济环境恶化,2010-2011年中国在澳投资一度放缓。2012年,澳政府有条件批准中日合资企业山东如意集团收购澳最大私营灌溉企业库比农场,引发澳国内巨大争议。澳方指责该交易“有损国家利益”,澳财长斯旺、FIRB主席威尔森等均因此接受国会质询;而热炒数年的华为参与澳国家宽带网络计划建设的项目则没有如此“幸运”,澳以威胁“国家安全”为由严词拒绝,再次引发两国有关“国家安全与海外投资”的争论。2013年,中澳双边关系提升为战略伙伴关系,两国均期待双边FTA谈判有所突破,但投资问题再次成为阻碍谈判的不确定性因素。2013年4月,澳工党政府拒绝中方提出的将中资免审标准升至10亿澳元(FIRB此前规定所有外国国企和超过2.48亿澳元的海外投资均应接受审查)的要求;③Rowan Callick& Damon Kitney,“China Trade Deal Scaled Back as Beijing Seeks$1bn Investment Approval Threshold”,The Australian,April 9,2013.10月,联盟党(自由党-国家党联盟)政府内部就是否在与中国达成FTA后,将农业用地投资审查线由拟定的1500万澳元升至10亿澳元的问题产生分歧,国家党认为中国在农业投资方面不能享受与美国同等待遇。④Alan Kohler,“FTA with China Serves up a Dilemma”,The Australian,October 15,2013.

投资问题因涉及面广、敏感度高,已成为当前中澳两国领导人会晤的必谈内容。2014年4月,澳总理阿博特访华期间,中国领导人再次提及“期待澳方继续为中国企业赴澳投资经营提供公平环境”,⑤“李克强同澳大利亚总理阿博特举行中澳总理年度定期会晤”,2014年4月9日,http://news.xinhuanet.com/photo/2014-04/09/c_126373353.htm.(上网时间:2014年5月25日)阿博特对此也予以承诺。但在澳舆论对中国投资予以强烈关注的今天,两国的认知差异并未因两国领导人的期待而发生根本转变。对澳方而言,收紧海外投资审查是出于国家利益考量,中方则视之为对中企投资的歧视;中方认为中企在澳投资正当而合理,澳方则担忧威胁自身国家安全。中澳两国这种对海外投资的差异化认知,集中体现在投资主体、投资规模、投资领域等方面。

在投资主体上,对中国国企的身份认知成为双方最大分歧点,澳方认为中国国企投资将威胁澳国家安全。据毕马威与悉尼大学创建的数据库统计,2006年9月-2012年6月,中国对澳投资的116个项目中,有92个项目由45家中国国企完成。单就投资额看,则有95%的投资由中国国企完成。⑥Dough Ferguson& Hans Hendrischke,“Demystifying Chinese Investment:China’s Outbound Direct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www.kpmg.com/CN/en/IssuesAndInsights/ArticlesPublications/Pages/demystifying-chinese-investment-O-201207.aspx.(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2013年,即使中国私企对澳投资明显增加,仍有84%的投资额由国企完成。①Dough Ferguson& Hans Hendrischke,“Demystifying Chinese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www.kpmg.com/AU/en/IssuesAndInsights/ArticlesPublications/china-insights/Pages/demystifying-chinese-investment-in-australia-march-2014.aspx(上网时间:2014年8月1日)这种由国企担当投资主力的方式招致澳高达78%的民众的反对。②“The 2008 Lowy Institute Poll:Australia and the World”,http://www.lowyinstitute.org.(上网时间:2013年7月25日)在他们看来,中国国企对澳投资是政府导向的非商业行为,另有战略企图,“要么是控制世界资源”,“要么是增加外交战略砝码”;同时中国国企缺乏透明度、政策混乱,将扰乱澳大利亚市场秩序,甚至可能产生垄断等。基于这些担忧,澳大利亚外资审查委员会于2008年出台新的纲领,将中国国企名单单独列出,审查其投资是否符合澳“国家利益”。2012年,时任自由党领袖、现任澳总理阿博特在北京发表的声明中也明确表达了相关疑虑,认为“允许外国政府或其机构控制澳企很少符合澳国家利益”。③James Laurenceson,“Improving Australia’s Investment Environment”,Australia-China Agenda 2013,http://www.thechinastory.org/agenda2013/improving-australias-investment-environment/.(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

在中方看来,当前国企之所以成为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经济体对外投资的主力有其必然性:相较于私企,国企经济实力更加雄厚,更易获得金融与政策支持,有更为丰富的经营网络和实践经验等,因而必然成为新兴经济体海外投资的领头羊。中国国企即便成为对澳投资主力,也不会如澳方想象的那样是“出于战略目的”,会“损害澳方利益”。首先,中国国企同其他企业一样要遵守澳当地的法律法规,接受澳政府监管。其次,中国国企海外运营要按照市场规则运作,遵照一般跨国企业规范,如对外投资项目的发起者是公司高层而非政府;④Zha Daojiong,“Chinese FDI in Australia:Drivers and Perceptions”,http://www.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chinese-fdi-australia-drivers-and-perceptions.(上网时间:2013年7月25日)项目盈利与否是衡量海外项目的主要标准,国企在海外也面临激烈的市场竞争,必须学习国外先进企业的经验和做法等。⑤Dough Ferguson& Hans Hendrischke,“Demystifying Chinese Investment:China’s Outbound Direct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www.kpmg.com/CN/en/IssuesAndInsights/ArticlesPublications/Pages/demystifying-chinese-investment-O-201207.aspx.(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再者,中国国企在维护企业与国家形象方面的意识远高于私企,因而更加注意遵守当地规则。⑥James Laurenceson,“Improving Australia’s Investment Environment”,Australia-China Agenda 2013,http://www.thechinastory.org/agenda2013/improving-australias-investment-environment/.(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此外,中国国企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也在不断改革,所有权结构更加多样。在“走出去”过程中,它们选择与澳本土企业或第三方合资,管理与运营均独立于国内母公司。因此,中方认为国企身份不应当成为支撑澳收紧外资审查的理由,澳方一定程度上是担忧过度。

在投资规模上,澳方认为中方投资势头过猛,规模过大。就单个项目而言,2006年9月-2012年6月,中国对澳投资的116个项目,平均投资规模均大于其他国家。其中,过半项目投资在1亿美元以上;19个项目投资超过5亿美元,占到项目总量的16%、投资总额的80%以上。⑦Dough Ferguson& Hans Hendrischke,“Demystifying Chinese Investment:China’s Outbound Direct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www.kpmg.com/CN/en/IssuesAndInsights/ArticlesPublications/Pages/demystifying-chinese-investment-O-201207.aspx.(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2012年中国在澳投资,过半项目在2亿美元以上,30%的投资在5亿美元以上,投资额占当年中国对澳投资总额的83.4%(见表1)。⑧Dough Ferguson& Hans Hendrischke,“Demystifying Chinese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www.kpmg.com/CN/en/IssuesAndInsights/ArticlesPublications/Pages/Demystifying-Chinese-Investmentin-Australia-O-201303.aspx.(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2013年,中国对澳中小规模投资较往年呈明显上升趋势。尽管如此,单中国国家电网对澳投资一项,就高达36.66亿美元,占当时中国对澳总投资额的40.3%。⑨Wayne Swan,“Principles Guiding Consideration of Foreign Government Related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ministers.treasury.gov.au.(上网时间:2013年7月25日)与英美相比,中国对澳投资滞后近半个世纪,但发展迅速,已连续多年成为澳批准投资最多的国家之一,甚至高于澳传统投资伙伴日本。①参见澳外资审查委员会(FIRB)网站:http://www.firb.gov.au/content/Publications/AnnualReports/2010-2011/index.asp;http://www.firb.gov.au/content/Publications/AnnualReports/2011-2012/index.asp;http://www.firb.gov.au/content/Publications/AnnualReports/2012-2013/index.asp.(上网时间:2014年8月1日)中企在澳投资来势迅猛,引起澳民众关注,有过半数的澳民众认为中国试图控制澳公司,并指责澳政府批准了过多的中国投资。②“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2:Public Opinion and Foreign Policy”,http://www.lowyinstitute.org;“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3:Public Opinion and Foreign Policy”,http://www.lowyinstitute.org.(上网时间:2013年7月25日)

表1 2012年中国在澳FDI

中方对FDI采用与澳方不同的统计标准,认为中国对澳投资规模不大。通过与其他投资国的历史比较,中方认为,中企对澳投资显然被媒体夸大。近年中国对澳投资虽发展迅速,但与美英相比,中国的投资规模远不足以称大。到2012年底,中国在澳累计投资总额占澳大利亚吸收海外投资存量的比重不足3%,在所有对澳投资国中排名第九,而美英两国对澳投资总量之和就占到澳海外投资存量的50%。③Andrew Michelmore,“What Drives Chinese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www.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10th-anniversary-china-changing-lecture-beijing-what-drives-chinese-investment-australia.(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以2012-2013财年FIRB批准的对澳投资为例,在美、英大幅缩减投资160亿澳元、20亿澳元的情况下,中国仍以158亿澳元位居澳第三大投资来源国,获批投资总额低于美国的206.3亿澳元、英国的183.9亿澳元,占澳该财年批准海外投资总额的比例仅为11.65%。④参见澳外资审查委员会(FIRB)网站:http://www.firb.gov.au/content/Publications/AnnualReports/2012-2013/index.asp.(上网时间:2014年8月1日)中方认为,与中澳紧密的贸易关系相比,中澳投资关系仍有很大提升空间。

表2 澳2012-2013财年批准的海外直接投资(按行业分布)(单位:百万澳元)

就投资领域而言,中企对澳投资大量集中于资源领域,澳因之担忧关键资产被中国控制。据统计,2006年9月 -2012年12月,中国在澳投资的72.6%投向矿业领域,17.5%投向油气领域。⑤Dough Ferguson& Hans Hendrischke,“Demystifying Chinese Investment in Australia”,http://www.kpmg.com/CN/en/IssuesAndInsights/ArticlesPublications/Pages/Demystifying-Chinese-Investmentin-Australia-O-201303.aspx.(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澳大利亚因此有高达54%的民众认为中国对澳投资意在购买澳大利亚的自然资源,而这些资源是需要掌握在澳大利亚人手中的;另外还有51%的民众认为中国试图控制澳大利亚公司。⑥“The Lowy Institute Poll 2012:Public Opinion and Foreign Policy”,http://www.lowyinstitute.org.(上网时间:2013年7月25日)尽管同期中国仅有3%的投资流向农业,但澳民众紧张情绪更甚,担忧中国“大规模”投资澳主要农田,将使澳失去对维持自身基本生存的必要资源的控制。国家党、独立议员以及大农场主对此尤其担忧,甚至宣称,“如果让其他国家控制澳主权资产,将无异于100年前遭遇一支军队入侵”。⑦Lauren Quaintace,“China Plan Would Cost Aussie Food”,Stock Journal,June 1,2012.

在中方看来,澳对中国在资源、农业领域投资的担忧有些杞人忧天。一方面,资源、矿产之所以成为中国投资重点,乃中国发展需要使然,而非中方试图“垄断澳战略资产”。美欧等发达国家本国废钢产量巨大,很大程度上支撑起内部循环,但新兴经济体不同,钢铁储备少,在发展过程中资源能源需求必然增加。因此,资源能源集中地区就成为中国等国家的重点投资地区。此外,中国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粮食已难自给,对更优质食品的需求也伴随中产阶级的扩大而增加,作为粮食出口强国的澳大利亚自然吸引了中国的目光。另一方面,在备受争议的矿业、农业、不动产等领域,中国投资占比并不高。以2012-2013财年为例,据FIRB统计,澳批准中国投资总额158亿澳元,其中矿业开发为重头,投资82.7亿澳元,占澳该行业所吸收投资总额的18.33%,但仍低于瑞士投资占比的34.92%;农业领域,中国投资3.28亿澳元,比上一财年增加了3.01亿澳元,即便如此,仍仅占澳该行业所吸收投资的11.48%,远低于美国的30.79%。在近年来敏感度较高的不动产领域,中国投资本财年增幅明显,首次成为该领域最大投资来源国,占比11.43%,略高于加拿大的9.49%。在其他领域,除投资量、额较小的资源加工业外,中国在澳投资占比均微乎其微(见表2)。①参见澳外资审查委员会(FIRB)网站:http://www.firb.gov.au/content/Publications/AnnualReports/2011-2012/index.asp.(上网时间:2013年10月12日)因此,中方认为,中企选择投资澳资源、农业领域为合理需求,中国无意愿也无能力威胁澳国家安全,澳方对中方的指控存在不实之处。

正是由于中澳两国对同一问题往往出现截然不同的看法,导致两国在投资上摩擦不断。但是,如果单从中式思维出发,坚持认为中国投资正当而合理,将中国在澳等发达国家的投资障碍笼统归因于对华歧视或具体为企业自身问题,无论是对中澳两国投资关系改进,还是对整体性推进中国对外投资作用都不大。作为对澳投资的后来者,当前阶段中国只有“顺势”,才有可能“造势”。鉴此,我们需要从澳认知表象出发,深入剖析影响澳对中方投资的认知因素,在此基础上找出有利于改进投资的方式方法。中国企业在澳投资成败存在个体差异,但澳方考量却存有普遍性。

归结起来,影响澳大利亚对中国投资评判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几方面。一是投资模式。作为资源丰富的中等发达国家,澳大利亚的发展历程与海外投资密切相关,其投资来源最早是英国,然后是美国、日本等。长期以来,来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投资给澳带来的不只是资金,还有一整套完整的市场规则与习惯,如它们的投资主体多为私企,投资采取小额参股或寻求合资的方式,有与之相应的成熟的投资监管体系等。中国作为新兴经济体,对外投资起步晚,经验少,初级阶段更多显示的是“野蛮式生长”,或数额巨大,或寻求绝对控股,这种来势迅猛的投资方式与澳以往接受的海外投资方式大相径庭。加之澳已习惯与海外私企打交道,对中国国企当前运营的制度环境尚缺乏了解,“国企不透明”的固有印象让澳认为难以对其进行监管。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也使得中澳在投资过程中存在这样那样的不适应。可以说,当前阶段,不仅是中国需要学习如何在澳等发达国家投资,对于“中国投资”这一新生事物,澳无论是民众心理还是政策法规也没有完全准备好,要想让澳以成熟平等的心态迎接中国投资还需一个必要的过程。

二是贸易地位。在大宗商品需求旺盛的今天,作为当今世界主要农矿产品出口国,澳大利亚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也滋生了资源富足国所共有的“资源民族主义”情结:一面加紧扩大海外市场,一面加紧控制本国资源,以最大限度维持自身的卖方优势。中国为澳第一大出口目的地,对澳资源依赖的脆弱性高于澳对华贸易依赖的脆弱性。②高程:“中澳双边贸易中的不对称相互依赖分析”,《当代亚太》,2008年,第2期,第105页。对澳而言,在卖方优势的情况下,中国企业投资澳公司,尤其是投资中国需求缺口较大但澳优势明显的领域,就是要由买方变为卖方,以控制价格甚而控制资源,“这无疑与澳国家利益相悖”。对自己尚无足够资金、劳力、技术等支撑发展的基础设施领域,澳则持欢迎态度。

三是国内政治。澳大利亚主要存在两大政党力量,一是工党,另一个是自由党与国家党组成的联盟党。澳每三年举行一次大选,如此紧凑的选举节奏使得两大阵营均以民意为决策重要参考,敏感度较高的海外投资问题因之深受澳国内政治生态影响,执政党不能不顾及社会舆论,迎合民众看法。尽管澳已有完备的法律法规用于审查和监督外来投资,但由于公众对外来投资的负面舆论颇多,执政党往往不得不通过附加条款或修订规则来缓解舆论压力。2008年FIRB增添对国企审查的额外条款即是如此。与此同时,执政党还要全力应对反对党的抨击或执政联盟内部的分歧。以陆克文执政期间为例,“中国通”的标签给反对党攻击陆克文政府以有力工具,任何涉及中国投资的交易都可能在反对党的煽动下成为陆克文“亲华”的罪证。在此压力下,陆克文政府对中国投资审查格外谨慎,以求与中国“划清界限”,中澳两国投资摩擦因而陡升。当前的阿博特政府也面临类似难题,除要应对反对党工党的抨击外,还要尽力协调与执政联盟国家党的分歧。如,澳国家党传统上代表大农场主的利益,认为“农业土地为国家关键资产”,“反映了国土主权”,①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澳大利亚经商参赞处:“澳国家党有条件支持澳中 FTA”,http://au.mofcom.gov.cn/article/jmxw/201404/20140400535499.shtml.(上网时间:2014年4月10日)坚称“即便中澳达成FTA,农业领域的收购也要单独列出”,中方也“不能享受将投资免审标准由1500万澳元提升至10亿澳元的待遇”,这给期盼尽快与中国达成FTA的阿博特政府带来新的难题。

四是利益集团。在澳大利亚,企业尤其是大型企业不仅是一支重要的经济力量,还很大程度上左右澳政府决策。前总理陆克文2010年下台的直接原因就是征收40%的矿业税引发矿商的强烈不满。为争取矿商的支持,新的阿博特政府干脆取消了矿业税。因海外投资直接涉及澳本土企业的切身利益,它们对澳政府决策更有发言权。以必和必拓为例,作为全球第二大矿业集团、澳境内最大企业,必和必拓对澳社会各界影响非比寻常。澳前财政部官员曾公开发表“澳对华政策,必和必拓做主”的言论。用他的话说,“必和必拓老总们发来的邮件在政府高层间不断被转发,甚至还被打印出来,复印上百份发到各部办公室”。②John Garnaut,“Rudd Policy on China‘Set by BHP’”,The Age,October 15,2009.2009年初,中铝增持力拓股份失败,必和必拓“功不可没”。力拓与必和必拓同为大型矿业集团,既是市场竞争者,又是投资合作者。在中铝2009年2月向力拓提出要约后,必和必拓通过各种方式游说,让澳民众及政府相信“中铝是一家中国政府控制的国企”,“不能让中国拥有澳大利亚”。澳政府在压力下一再推迟对该收购案的裁决。四个月后,力拓单方面取消了与中铝合作,转而宣布与必和必拓成立铁矿石合资公司。③“Rio Dumps Chinalco for BHP Tie-up”,Sydney Morning Herald,June 5,2009.“必和必拓利用政府‘政策失灵’维护自身的利益,扫清了中国这个障碍”。④John Garnaut,“Rudd Policy on China‘Set by BHP’”,The Age,October 15,2009.

五是第三方因素。除澳国内形形色色的干扰因素外,第三方因素也在澳投资决策的考虑之列。如,澳视美澳同盟为外交与安全基石,在澳境内存有多处与美合作的军事禁区。出于“国防安全”考虑,FIRB曾于2009年拒绝了五矿对OZ矿业一处资产的收购,原因就在于该资产靠近美澳合作的一处武器试验场。⑤Wayne Swan,“Foreign Investment Decision”,http://ministers.treasury.gov.au/DisplayDocs.aspx?doc=pressreleases/2009/043.htm&pageID=003&min=wms&Year=&DocType=.(上网时间:2013年7月25日)对于华为参与澳国家宽带网络计划建设项目的要求,澳也以“威胁国家安全”为由拒绝。此外,澳大型企业多为跨国公司,英国、日本等国家持有这些企业的大量股份。因此,在中国对澳投资过程中,这些国家股东的意见不容忽视。

在现实个案中,以上影响因素并非相互独立,而是相互交织、相互作用,并在网络媒体的炒作下,更多表现为吸引眼球、大而化之的“威胁国家利益或国家安全”的报道,而其真正的原因则往往被模糊或掩盖。

中澳建交40多年来,经贸合作取得长足进展,共同利益广泛显现。近年来,中澳投资关系出现诸多不顺,并不意味着中澳合作潜力已经耗尽。中澳两国无论是经济结构还是发展阶段都具有较强的互补性,中国“走出去”战略与澳大利亚的经济转型发展仍具有较强的契合性:中国作为新兴工业大国,对资源的需求单靠自身储备难以为继,因而海外投资步伐与寻求全球资源密不可分;而澳资源丰富,资源产业在可预见的未来仍是澳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此外,中国推行“走出去”战略不仅是为了获取资源,还着眼于打造一批国际型企业,而澳大利亚具有良好稳定的投资环境,市场制度完善,生产技术先进,管理经验丰富,与国际市场联通性强,社会文化多元、包容,因而成为中国企业学习经验、提升国际竞争力的理想之选。澳大利亚在经济转型过程中,则面临基建、农矿等产业发展的巨大资金缺口,在其传统投资来源国美英等经济下滑、投资预期不稳的情况下,也迫切需要资金实力雄厚的中国“助一臂之力”。未来,随着中澳各自经济结构性调整的推进,两国的投资关系有望迎来更大的发展机遇。

过去几年,中澳两国间出现的投资摩擦乃综合因素使然。中国企业作为具体执行者,在“走出去”的过程中积累了经验,更吸取了教训,对澳投资的方式方法不断改进。如,事前加强调研,投资策略灵活多样,重视企业社会责任等。但投资问题复杂而敏感,推进两国投资关系单靠企业一己之力远远不够,更需要国家从宏观层面予以协调、引导,以降低投资壁垒,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为此,中国政府应从内外两方面做工作。对澳大利亚方面,中国政府应尽快与澳政府协商签署双边投资协定,就双方鼓励、限制、禁止的投资领域,各自的审批流程、适用的法律法规等予以明确规范,以为企业提供更加公平透明的投资指南,降低企业个体投资的成本与风险;中国政府应多向澳方介绍中国国企的发展状况与管理办法,让澳方充分了解“走出去”乃企业行为,中国国企也与其他国际企业一样参与国际竞争;应与澳政府合作完善中资在澳的所有权结构、投资数量与规模等信息,并向澳民众公开,接受监督,以缓解民众因信息不对称引发的担忧;鼓励澳方企业扩大对华投资,并不断改进吸引外资的环境与办法,以实现共同发展。在国内,中国政府应积极鼓励引导私企赴澳投资,以降低在澳投资敏感性,并在投资立法上尽可能与国际接轨;加强对澳调研,及时发布澳大利亚投资环境与需求信息,并对企业对外投资应注意的事项予以方向性指导,以规避不必要的风险;鼓励不同领域、不同机构之间的人员往来,开展多种形式的文化交流活动,以增进了解与互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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