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之读书思想与趣味

2014-12-22 20:09杨星丽
教学与管理(中学版) 2014年11期
关键词:三味书屋百草园童趣

杨星丽

人教版七年级语文下册选入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是一篇在回忆中生动表现童趣的文章。“从……到……”的结构表明一个空间向另一个空间的转移,也预示着由一种心灵空间进入另外一种心灵空间。百草园和三味书屋自然趣味有别,“前者是一个大自然的空间,一个民间文化的空间,后者则是一个学校教育的空间”。这个空间就不如百草园那样无拘无束,而是要背诵经书、写作八股文的地方。因而相比之下,三味书屋充斥了学究气,就显得无味。但实际上书屋虽没有百草园的乐园之趣,却也别有风味,且耐人寻味。

一、批判视角中的“读书思想”

“我”是怀着无限留恋离开百草园,非常不情愿地去三味书屋的。因为那里极可能是束缚孩子天性的场所,学而优则仕,唯有读书高是其中的学习和教育思想。学生初到是要拜孔子的。“孔夫子之在中国,是权势们捧起来的……那些权势者也不过一时热心,因为尊孔的时候怀着别样的目的……读‘四书和‘五经,做‘八股,别一些人就将这些书籍和文章,统名之为‘敲门砖。”但人们拜的已经是权贵了。这种读书求仕的思想在书屋的古画“古树伏鹿图”中得到呼应。“‘鹿者,‘禄也,当官也,发财也;‘肥大的鹿,高官也,厚禄也;‘伏在古树下,‘禄在古书中也,‘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也。”梅花,也应该有“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象征意义。这种附着了追求爵禄之实用功利主义色彩的书屋,自然是少年鲁迅所畏惧和成年鲁迅所憎恶的。再如“三味书屋”的匾额,对“三味”的一般解释是古人对读书感受的一种比喻:“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读书的对象只提到经史子三种,而其中经的地位又最高。如此,学童就须诵读“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等《论语》类的书,诵读“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等《尚书》类的书,诵读“笑人齿缺则曰狗窦大开”等蒙学读物,诵读“上九潜龙勿用”等易学类的经书,作者对以上选文未加标点,并把《尚书·禹贡》里的词随意组合,还把《周易》的象辞写错,暗示学生当时是不解其意而乱念乱背一气的,此正饱含了他对其时教育思想的调侃、嘲讽、不满和批判。“将‘我欲仁斯仁至矣的严正和‘狗窦大开的戏谑,‘潜龙勿用的神秘、‘厥土下上上错的难解混在一起,形成荒谬的并置,自然让人忍俊不禁。”于是,“怪哉”究竟为何物这个问题就不会在三味书屋里被讨论,“美女蛇的故事”也是不入经史子之流的邪说,“雪天捕鸟”的生活技能自然也不是三味书屋中应该传授的。所以,“我”在三味书屋中就必须顺从“只要读书”的规训而“就只读书”。“‘就和‘只两个字写尽了‘我的厌烦、反感和无奈。”在如是的读书思想下,大自然的无拘束和欢快就被强烈的压抑感所取代,三味书屋就显得枯燥乏味。

二、三味书屋隐含的“别样”滋味

关于“三味”,寿镜吾先生之孙寿宇先生在《再谈〈三味书屋〉和三味》中详述了三味书屋的由来,指出“祖父对‘三味书屋含义的解释是‘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意即寿镜吾先生遵守祖训,甘愿清贫而居,只吃粗茶淡饭,真正体会读书的悠长滋味。他要求子孙都不能做官,但因怕反清意识招致祸害,又嘱咐子孙不得将此“三味”的规训外传。文中先生对“怪哉”一词面带怒色,不加理睬,实属无奈,因为寿镜吾先生本人也被其时教育思想所束缚,并不能表现出真实的读书思想。其实鲁迅也暗示了此点意思:“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绝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恰好可以看出先生对当时教育功利思想的无奈。“先生也替大学生改文章即是八股,可是没有听见他自己念过,桌上也不见《八铭塾钞》一类的东西,这是特别可以注意的事。”周作人所提之书是一本收录明、清两代八股范文的个人著录。先生桌上没有,就可表明他对八股制艺的深恶痛绝。“他平常对人无论上下总是很和气的,在书房里也决不看《阴骘文》等异端的书或《近思录》。”可见他不读因果报应和理学道学的书,因此,他的思想是与其时教育思想相悖离的。鲁迅在此文中也有对先生极中肯的评价:“极方正,质朴,博学”,戒尺和罚跪他都不常用,“罚跪我就没有看见过……他拿戒方轻轻地扑五下,再换一只手来扑五下了事。”总不过大喊一句“人到哪里去了”和瞪几眼,大声道“读书!”周作人也列举过先生古道可风的事例:元旦向学生回贺年礼,亲自把糙米装在钱搭里背着送来给父亲作为新奇的药引。综上,先生是真存有厚朴方正之境界和品格的人,他追求的就是“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的读书味道。另,先生所念“铁如意,金叵罗”也正写出他对理想读书境界的向往之情。“语见清代刘翰《李克用置酒三垂岗赋》,……这是描绘铺陈李克用饮酒时的豪放、洒脱及心思胸襟的。”豪放洒脱是因为自己虽然衰老,儿子却可以代战,充满希望的英雄主义气概。先生在此大声朗读,鲁迅说:“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他向往赋中主人公李克用的豪迈洒脱之胸襟,同时极有可能持着对其学生也能博学的愿望——事实上他也对学生热爱读书产生了极大影响——这才是读书的真正滋味。王富仁“从寿镜吾先生出神地读着的这些文句我们可以感到,他内心也是有着自己的苦闷和不满的,但他在学生面前,却总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堪为佐证。但他以为“他和学生之间,同样隔着一层厚障壁,使他和学生的心无法相通”,却值得商榷,如果说有厚障壁,那应该是他与当时教育观念和体制的隔阂,对待小孩子,这种深刻的思想自然是无法传达清楚的,他能做的就是温厚和蔼,帮助学生修改文章,鼓励其刻苦读书。在这一点上,不妨把三味书屋之“三味”的两种解释都保留,以构成两个层次,来帮助我们解读出真正的读书滋味。

三、书房教育中的丰富童趣

正因为三味书屋之别种滋味,学生们才能获得另一种丰富的童趣。这种童趣可以从游戏的趣味、艺术的趣味和读书的趣味三个层次去分析。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的。

这里虽没有百草园中那么多丰富的动植物,没有那么多绮丽鲜艳的色彩,却也是可以找到乐趣的。还有梅花能折,有桂花树可以攀援,有蝉蜕可以寻觅,有苍蝇可以捕捉,有蚂蚁可以喂养。这种童趣其实是对百草园、对大自然深情的接续。这样的游戏仍然是自由的,只有“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时,才会被先生唤回去,毕竟在私塾是要读书的。他们的童趣也并未因为先生大叫而减弱,只是行为上有所收敛罢了。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说相宜,有窃喜,当然也有对先生的尊重,因为先生实在不是有意要严格管制学生的。于是,有几个玩将盔甲套带在手指上的游戏,这种游戏恐怕是很能锻炼人的抽象思维能力的。“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鲁迅小时就表现出对绘画艺术的极大兴趣,周作人在《鲁迅的故家》里曾提到他们买过日本刻本《海仙画谱》。鲁迅成年后与版画结下深厚之缘,不能不与此时的描画绣像有很大的关系。

“童年鲁迅显然是怀着一种好奇心来看老师‘读书的‘入神的,但这却构成了他童年记忆中终生难忘的一个神圣瞬间,或许他正是在这个瞬间朦胧地感悟到了读书的乐趣,并影响了他一辈子的读书和写作。”其实鲁迅当时也小有体会,因为他怀疑先生所诵是极好的文章,并且“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先生“给我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

作为教育空间的三味书屋,其趣味虽有别于百草园自然空间的童趣,却是一种浸染了思想的趣味。虽然师生都在某种程度上受缚于读书求官求爵的思想,但因为寿镜吾先生有别于其他充满道学气息的私塾先生,质朴方正,温和博学,因而成就了少年鲁迅对知识的渴望,在相对自由的环境下成就了他对艺术求知的愿望,在学习和游戏互为补充的宽松教学模式下,成就了他的心性和视野。

参考文献

[1] 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福州:福建人民出版,2010.

[2] 鲁迅.鲁迅全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2013.

[3] 寿宇.再谈《三味书屋》和三味.鲁迅研究月刊,2004(8).

[4] 周作人.止庵校订.鲁迅的故家.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5] 周作人.止庵校订.鲁迅的青年时代.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  关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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