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散落的光亮:一般化与重新建构的精髓掌握

2014-12-13 17:29许维素
心理技术与应用 2014年12期
关键词:形塑同理咨询师

语言是治疗过程的基本工具,心理治疗晤谈的对话,之所以与一般谈话有所差异,正在于咨询师有意识地采用多样化的咨询技术来催化当事人改变的发生。焦点解决短期治疗(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SFBT)是一个非常关注治疗中“如何对话”的派别。SFBT除了特别尊重当事人的语言使用与表达外,咨询师选用的解决导向语言,是具希望感、积极性及未来导向[1]。

治疗对话中,咨询师经常会复述、摘要、归纳或反映当事人的发言,这即为形塑(formulation)技巧。形塑的语言常具有暗示性,并把当事人置于特定的位置,因而形塑技巧并不是人际间一般自然的沟通反应,而是一个想要去推动或制造“改变”的选择[1,2]。当咨询师采用形塑的技巧来回应当事人的发言时,将会“转化”原本当事人的表述,包括选择省略当事人表述中的某些字,或对保留的内容进行一些增修或组合[2,3]。在SFBT的晤谈中,除了复述与摘要的基本咨询技巧外,更具代表性的形塑技巧是一般化(normalizing)与重新建构(reframing)的使用。这些形塑技巧所展现的态度与效益,是SFBT晤谈过程中,不可忽略的重要环节。

一、自然同理中展现一般化的理解与接纳

有时,来谈的当事人是处于不安、惊吓、愤怒或哭泣不已的状态,此时,咨询师展现出“自然同理”(natural empathy)及“一般化”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所谓自然同理,是指咨询师能在“感同身受”的层次上,进入当事人的思考、情感与行动的主观世界,不会迷失其中或陷于同情,或过度解释当事人的情绪意涵。SFBT强调的“自然同理”,则是指咨询师整个人自然地呈现对当事人“整体”的同理与共情,例如:点头、关怀的语调、尊重地等待当事人思考时的沉默、复述当事人的关键字、反映当事人所在乎的内容,而不是一个单独切割出的技巧[4]。

咨询师对当事人面临困境的“一般化”态度,如自然同理,是贯穿于整个晤谈历程的;尤其,在使用“一般化”的技巧时,咨询师乃将当事人视为“一个‘人”而非“病人”。常见咨询师在面对当事人的种种情绪、反应与挣扎时,会以“当然”、“是的”、“我能了解”、“这是让人可以理解的”的接纳态度来与之对应。例如:

“在发生地震后的一段时间内,多数人对余震常是有反应的。”

“孩子刚上高中,常需要有一段适应的时间。”

亦即,SFBT咨询师对于当事人在面临遭逢的事件后会有的任何反应与症状,都视为一种很自然的现象、可以理解的反应,而非以病理学的诊断来界定之。咨询师也会适时以人生发展阶段与事件的性质,来一般化、常态化当事人的情绪,以帮助当事人不过度扩散其情绪的效应,并减低担忧自己过于独特的恐惧。

又例如,一些当事人在需要寻求专业帮忙时,很可能会觉得沮丧丢脸,其生理的状况也常超过当事人所能控制的范围。如果,咨询师感觉到当事人明显的焦虑,一开场咨询师则会提供“一般化”的信息:

“会来寻求专业协助想必是面临很困难的问题,能懂得运用专业资源是很重要的、很难得的。”

“来晤谈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很不舒服的。”

“要对陌生人说内心的事是很有挑战性。”

然后再关怀地问候当事人:

“现在做些什么,会让你觉得比较舒服一点?”

“需要知道什么相关信息,会有助于你开始我们的谈话?”

由于当事人看待问题常为“永久的、不会改变的、失控的、全面的”恒常状态,而SFBT咨询师的语言会在配合当事人的情绪脉络下,以“暂时性的、变动性的、可预期的、部分化”等一般化方式的回应,将造成当事人知觉的变动,并轻轻“扶起”当事人[5,6]。例如,咨询师会以“在刚失恋那阵子,人们常觉得自己是没有价值的”,来回应当事人表示“因为刚失恋,很否认自己、觉得实在很没有价值”的负向描述。

此外,还会以“可预期”、“偶而有正向经验”的语言,取代当事人的完全失控感与无法忍受的描述,如:

“思念有外遇的先生的那种感觉,有时会强些,但有时也会弱些,是吗?”

“虽然一开始重新适应单身的生活,会有些困难,但是,慢慢地,看你也渐渐适应了一些。”

SFBT认为,同理心是穿透生命的经验,于所有的晤谈历程中,咨询师需专心倾听当事人的一切[7];虽然SFBT不会把情绪独立分割来处理,但是自然同理、整体接纳、肯定认同当事人的情绪,乃是SFBT咨询师于所有晤谈过程中重要的态度与责任。咨询师若不能持续地同理、接纳当事人任何情绪反应,或让当事人觉得咨询师并不了解其情绪与经验时,晤谈将无法产生让当事人愿意转变为朝向追求个人目标或问题解决的方向前进,也将阻碍后续“解决式谈话”的推展与进行[8,9]。因此,对于当事人负向情绪的“一般化”,是一种深沉接纳、尊重与理解,是要能展现常态化、正常化、去病理化的接纳态度,而不只是用来安慰敷衍当事人的技巧,因而大大考验着咨询师是否能认识、涵容处于各生活处境与生命阶段的当事人所会有的各种反应与心境[10]。

二、接纳理解的同时,凸显既存正向意义

由于SFBT相信:每种特定行为、情绪或反应的背后,正可反应出当事人的正向特质或面临困境的正面价值。“重新建构”常运用于辨识当事人各类行为、情绪、想法背后的正向意涵、优势、力量、在乎。当问题另一面的焦点被突显出来时,问题存在的“社会脉络”有时就会被改变,当事人的知觉将能有所转化,其负向情绪也就会随之更改,如此一来,当事人方能开始朝向真正关心的焦点目标前进,并开始投入于建构解决之道中[10]。

举例而言,当事人认为工作业绩不佳,但至少当事人有积极冲刺的决心;所谓考试成绩不佳的学生,乃有努力考试的尝试;犹豫要否结束生命的当事人,还是有能稳住他的力量;被同事攻击而没有还手的当事人,至少有一颗不愿伤害人家的心……这些隐而未觉的既存优势若能被看到、辨识出、肯定之,对当事人来说,十分具有鼓舞效益,也可能会使当事人至少继续保有这些优势,并能在这些优势基础上,再选择更具建设性的方法,以面对挑战、向上成长。所以,咨询师需要打破平日认为值得肯定当事人的世俗标准,除了优异的表现之外,当事人的计划、预备、尝试的行动、犹豫、挣扎的心、良善的特质与用心等,都是咨询师可以尝试肯定当事人的向度。因为这些小小的好,对当事人来说,往往是不易具备的美德与力量,咨询师可以协助当事人不断“累积酝酿”这些优势资源而蓄势待发,并进而成为支持当事人改变的动力。

然而,要在当事人“犯错”的时候,仍能独具慧眼地辨认出当事人隐含的优势,其实并非易事;此时,正向动机或目标的捕捉,或是一个选择。比方说,因为被耻笑而动手打人的当事人,有一份想要保护自己的心意;考试时作弊的当事人,则有希望以高分获得荣誉的企图。当咨询师能捕捉到当事人所为不宜行为背后的可贵意图时,常会让当事人觉得深度理解,而这种被理解的支持,也将会使当事人更愿意投入于咨询之中,而更易催化当事人反思目前所采用的不当行动并没有帮上自己的忙,反而制造了一些非预期的问题。尤其,以当事人自身的意图来提醒其不当行为的后果,往往会使十分看重自我意见的当事人(如青少年)更能接受之;例如,对于工作上业绩作假被捉的当事人,咨询师可以引导其思考:如果真正的目的是希望让别人看重他,以作假的方式来赢得看重又被揭穿时,往往会反效果地更会让别人看不起。于后续,咨询师则可再针对这位当事人的动机或需求,导引其回忆、产生与学习合于其动机意图的、具建设性的有效解决方式,如此,才能真正有效地减低再犯的可能性[9,11]。

由于SFBT视情绪为一种能够反应当事人目标与资源的指标,而非一种需要被修补的、有问题的错误反应,对于当事人自然产生的情绪,SFBT咨询师也常会予以接纳地“重新建构”。重新建构当事人的负向情绪,常让当事人可以看到情绪背后当事人真正关心的焦点,而又无伤于当事人所提的内涵或减损咨询师的支持。例如,对于当事人的自责情绪,或可反映其负责、有道德感的心;一个人觉得焦虑,可能是因为现实感或有想要行动的欲望;一位太太会悲痛于先生的突然过世,是因为这悲痛中有着对先生深层的爱与眷恋[10]。正如OConnell所强调,透过语言来解构当事人对问题的诠释,重新框架当事人对问题的描述,而建立其新的、正向的、有意义的、有方向性的界定架构,往往能带来希望感,自然而然地使当事人的负面情绪消融,正向情绪于是渐进产生[6]。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SFBT还将情绪视为当事人在其生活中“特别在意什么或希望获得什么”之一种“有理由”的反应;对于当事人的情绪反应,咨询师可能会如此引导或思考:在当事人有被压迫的感觉,正反映了当事人在乎的是什么?而忧郁的情绪反映了当事人在意错失了什么?恐惧的情绪,则是因为当事人害怕失去什么、想要保有什么?咨询师还会鼓励当事人看重这些情绪的意义与重要性,接纳这些情绪的存在,然后协助当事人找寻现在能够开始去努力追求所欲的目标与方法[10]。

甚至,对于当事人的自伤的行为,SFBT仍秉持相同信念,认为其背后常可能有一个“重要理由”,需要咨询师协助辨认之;例如当事人可能是:非常希望他人与事情改变、想到未来的无望感便难以承受、害怕拥有希望感后所带来的极度失望、只是想要从无法忍受的痛苦中脱身、或是想要停止受伤的一种求助行为[7]。或者,咨询师于了解当事人的生命脉络后,也可能重新建构当事人的自伤行为可能是当事人“企图因应、舒缓自己情绪并希望更好”的一种方式,也可视为是一个人在该情况下“暂时”找不到其他解决方法所致,或是生气和知觉到自己目前没有任何支持与帮助的一种反应。所以,当事人的自杀行为可能只是一种“结束事件”的手段,而不是要“结束他们自己”的意图。亦即,当事人企图自杀行为则可能是一种有目的之行为,可能只是一种达成目的之手段,而不是实际的目标,咨询师乃值得探究其背后的真正的目标——想解决的问题或想改变之处[12]。理解其重要理由、建构合理目标、并觅得建设性的有效方法,常使咨询有了可突破的工作方向。

三、穿透全然理解的同理,觅得生命可能性

一般化、重新建构等形塑技巧的使用,常会接受当事人习惯于关注的负向层面,但同时又彰显了其他正面的面向,如目标、期待、在意、意义、资源、力量等,因而一般化、重新建构等形塑技巧是一种很“有力量的”(powerful)介入,常能带给当事人“赋能感”。具体对话片段如:

当事人:“我还没有去采取自杀的行动,是因为我很困惑,到底要不要这样做;我有点混乱于我的困惑啊。”

咨询师:“看到你是一个对事情想要思考得很透彻的人。至少,困惑是一个让你还活着的、很重要的原因与力量。”

从前述可知,虽然有时一般化、重新建构技巧的使用,有时还不足以全然改变当事人,但有时会转变当事人对问题界定,或者舒缓、化解了强烈的负向情绪[12];其“去病理化”的效益,也往往使拒绝咨询的当事人更容易投入于治疗的改变脉络中[13]。具体对话片段如:

当事人:“我如果被裁员了,我就要去死啊。我没有办法养家啊。现在看起来就是我会被裁员啊,我没有希望了。”

咨询师:“你认为目前看起来被裁员的机会是大的,这是让你现在觉得担心、一时觉得没有希望。但是,我也看到,你最为在乎的是,你想要有工作能够养家。”

SFBT咨询师真诚、关怀、接纳、坚定的言行,以及自然地展现一般化、自然同理、重新建构,将会使当事人相信咨询师是真心关怀并愿意了解他们的主观经验,如此将减低当事人常因困境或危机而产生的孤独感。同时,咨询师对当事人情绪的同理与一般化的回应,本身就示范了一种如何调适情绪的方法以及面对生命的宽容接纳[14]。而重新建构的回应,往往在发挥接纳当事人负向情绪之效果的同时,还发挥了深度肯定当事人的作用,使得当事人在觉得被了解接纳的同时,还滋养出心理的能量。具体对话片段如:

当事人:“唉,我想我太太一定跟你说了什么了吧!她很烦,到处讲我坏话。”

咨询师:“喔,似乎,你很在意太太跟我说了什么。”

当事人:“我太太很烦,说我都没有照顾我们刚出生的孩子。我又不知道怎么弄啊!她要我一定要来找你谈谈的。”

咨询师:“是啊,刚有新生宝宝的爸爸妈妈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与练习的。看起来你很重视太太的意见喔!你觉得我可以怎么帮忙你呢?或者说你太太希望我可以怎么帮忙呢?”

此外,若时机合宜或必要时,咨询师也可以提问类似的问句,以引发一般化与重新建构的预期效益。例如:

“你同时面对这么多事情发生,若别人也是面临这样的情况,他们的反应会和你差不多吗?”

“我知道你担心你孩子不服管教的行为,那么,你觉得你的孩子跟时下的年轻人的表现是一样的吗?有多少比例是一样的?”

“你现在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处理,嗯,那么你可以如何得知其他的父母是怎么样处理类似的情况呢?”

然而,需注意的是,一般化、重新建构等形塑技巧的使用,并非是咨询师一厢情愿的自言自语,或是一种逼迫要求当事人只能正向思考的强势。任何形塑技巧的使用需要在理解当事人全盘故事脉络以及接纳个人的主观知觉的推论架构后,咨询师才能贴近地回应,并展现欣赏、珍惜、肯定的理解与支持。

明显可知,SFBT的咨询师,会对当事人的情绪给予共情同理性的回应,因为共情同理性的回应能够帮助咨询师了解当事人情绪与行动的运作是如何产生,并能激发咨询师思索如何帮助当事人改善自身情绪的技巧[14]。但是,在此同时,SFBT咨询师还会运用暂时性及可能性的语言,积极找寻当事人的优势与力量,辨识差异与小改变的存在,透过改变当事人语言的描述,提供一个未来导向、改变导向以及资源开发导向的思考架构,而给予了当事人一个对于问题、压力及其衍生的负面情绪进行回顾与反思的空间,可贵的是,此一反思的架构是能融入于当事人原有的主观架构,但是却能带出当事人之正向思考与行动的思维架构。因此,就SFBT的观点而言,一些关于度过负向情绪、危机或失落的“固定”阶段论之观点,极可能限制了失落者个别化的目标与疗愈历程。SFBT强调,人们疗愈自己的方式应由当事人自己决定,并不认为人们一定得“克服悲伤才能重回轨道”;例如当“暂时性的否认”能及时带给当事人有效的帮助时,这样的“否认”仍是值得被尊重与被理解的。在咨询过程中,即使当事人处在危机里,仍然只有当事人自己能决定他们要走向何处,咨询师的职责则是引领此过程,而非去设定与要求[15]。

是以,SFBT将在当事人的推论架构思维里、现实生活的脉络中,帮助当事人对相同的负向或危机事件创造出新的意义,或能修改其原有潜藏的意义,进而转移了当事人对环境、对自己、对生命的知觉;而SFBT的介入将可促使当事人修改对负向事件的描述与知觉,调整对情绪的诠释架构,帮助当事人因拥有对事件的新诠释,而能改采不同的协商措施,并持续累进生命的智慧与坚韧强度[6,11]!

[1]Froerer A S,Jordan S S. Identifying solution-building formulations through microanalysis[J]. Journal of Systemic Therapies,2013,32(1):60-73.

[2]Bavelas J B,Healing S,Tomori C,et al. Microanalysis workshop manual[C]. 2010 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 Association Conference,Alberta:Canada,2010.

[3]Nelson T S,Thomas F N. Assumptions and practices within the 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 tradition. In T S Nelson,F N Thomas (Ed) Handbook of 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Clinical Applications[M]. Haworth Press,2007.

[4]De Jong P D,Berg I K. Interview for solutions (4th ed.)[M]. Pacific Grove:Brooks/Cole,2012.

[5]Fiske H. Hope in action:Solution-focused conversations about suicide[M]. NY:Routledge,2008.

[6]OConnell B. Solution-focused stress counseling[M].N Y:Continuum,2001.

[7]Berg I K,Dolan Y. Tales of solution:A Collection of hope-inspiring stories[M]. N Y:W W Norton & Company,2001.

[8]许维素.焦点解决短期心理治疗的应用[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

[9]许维素.焦点解决短期治疗理论与实务[M].台北:心理出版社,2014.

[10]McNeilly R B. Healing the whole person:Solution-focused approach to using empowering language,emotions,and actions in therapy[J]. N Y:John Wiley & Sons,2000.

[11]许维素.建构解决之道——焦点解决短期治疗[M].宁波:宁波出版社,2013.

[12]Macdonald A J. Solution-Focused Therapy:Theory,Research & Practice[M]. London:Sage,2007.

[13]Hsu W S. The facets of empowerment in 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 for lower-status married women in Taiwan:An exploratory study[J]. Women & Therapy (SSCI),2009,32(4):1-23.

[14]De Shazer S,Miller G. Emotions in solution-focused therapy:A re- examination[J]. Family Process,2000,39(1):5-23.

[15]Simon J. Solution focused practice in end-of-life and grief counseling[M]. New York:Springer,2010.

栏目编辑 / 黄才玲 终校 / 王抒文

猜你喜欢
形塑同理咨询师
无为而无不为
培养孩子,从“同理心”开始
培养孩子,从“同理心”开始
媒体形塑时代的对外传播研究
请移走麻木对我的伤害(下篇)
图像内外:清代王云《休园图》的家族形塑倾向
“斯文”的日常生活形塑——苏轼琴意象的存在原因分析
让生殖健康咨询师走近你我身边
班主任应该给学生一颗同理心
“黑压压的恐怖感”:《呼啸山庄》中复仇者的形塑与爱情悲剧的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