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琴
(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所谓亚文化(subculture),又被称作小文化、集体文化或副文化,以其自身独特的理想信念、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与主流文化相对应。网络亚文化是一种有别于网络主流文化的亚文化形态,是网民在网络中逐渐形成并推行的一种特有的文化价值体系、思维模式和生活方式。网络亚文化体现了独特的审美观与价值观,并借助网络媒体特有的传播速度和影响范围,具有极强的渗透力和感召力。它对广大网民尤其是年轻网民的思想意识、行为方式、价值观念与生活态度等方面有着深刻的影响。
网络的飞速发展几乎改变了人们千百年来生活、工作和交流的方式方法,大大拓展了人们活动的空间。网络的日新月异和主流文化宽容度的增加,涌现出了各种各样的网络亚文化,如花样不断翻新的网络语言、张扬个性的“自拍”、极具讽刺娱乐意味的“恶搞”,以及最受争议的“人肉搜索”等等,都属于网络亚文化的表现形式。网络亚文化具有偏离性、反抗性和流行性等几个主要特点,它的支持者大多是青年学生,相对于由中年人为中流砥柱的成人社会而言,他们处于弱势地位,但是未来又是属于青年人的,因此他们对固有的社会秩序往往采取一种怀疑和不屑的态度,具有强烈的叛逆倾向。但这种叛逆倾向在现实中却常常得不到宣泄,于是网络匿名交流恰好为年轻人提供了便捷的渠道。加上年轻人对流行和时尚有着敏锐的嗅觉和盲目的追求,他们便成为网络亚文化实际的创造者。
在众多的网络亚文化现象中,网络语言可以算作最具代表性的表现形式之一。很多网络语言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受到语言学家的指责和否定,因其不通顺和不规范与既有语言体系形成鲜明对比,不熟悉此类语言的人甚至无法与年轻人进行有效沟通。然而这种生动直观的语言风格却格外受到青年人的偏爱,并且从“线上”的网络虚拟世界渗透到“线下”的真实世界,逐渐蔓延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近十年来,从“恐龙”到“给力”、从“神马”到“女汉子”,每年统计的年度流行语几乎有一半是来源于网络语言,还有一些经过时间洗礼的网络词语逐步为社会大众所熟悉和接受,成为“被收编”的新词汇,如“山寨”、“网络水军”、“高大上”等。网络语言已经成为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事实上,网络语言不是单纯的语言问题,也不是单纯的传播学问题,而更重要的它还是一个文化问题。
关于网络语言的定义,当前语言学界还未能达成一致意见,但大家普遍认为网络语言是由网络使用者自己创造、在互联网领域使用并可以延伸到现实中的各种符号、词汇、短语及句子等等。根据其应用范围来划分,大致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种是与网络有关的专业用语,如虚拟、点击率、云计算等;第二种就是网络习惯用语,它又包括网站域名用语、网络聊天用语和网名用语等,其中在网聊和论坛中使用的特殊语言是网络语言中最鲜活的成分,我们所讨论的网络语言一般指的都是第二种。这种以互联网为媒介的交流与一般日常生活的交际活动有密切联系,又有明显区别。语言作为一种交流工具,会随着人们交流方式的变化而相应地发生改变,新的交流方式自然需要新的用语。因此,要了解网络语言的形成,首先要从它的传播方式进行分析。
新媒体的使用会派生出一些新的习惯,互联网作为新媒体解放了建立在纸质书页前提之上的传统习惯,达到了超越书面的表达和感官效果。传播方式的改变必然改变人们接收信息的方式。这就意味着,新媒体带来的变化不仅仅使人们所谈的内容产生变化,而且使人们认识和谈论客观事物的方式也产生了变化。纸质文化的主要特性之一是严谨理性的表达方式,如今它却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挑战,直观、随意、快餐式的表达方式显然更受年轻人欢迎。信息社会里可以异常便捷地获取海量资讯,而且新旧咨询迅速更替,使受众对咬文嚼字的、修辞性较强的传统书面表达方式缺乏耐心,而偏重于更及时、更感性、更直接的分享。网民们用来表达思想情感的方式也就与传统生活中人们的表达习惯产生了很大差异,大量令人感到新奇怪异的网络语言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以电脑为主要工具的网络传播需要在键盘上输入文字,网络语言起初只是网络使用者为传达信息而键入的文字,为交流的方便快捷而创造出的一种新式的语言样式,用汉字、数字、符号、字母等等进行的组合,有意识或者无意识改造词语,用谐音、怪词、错字、别字来玩文字游戏,所以字母词、数字词、谐音词以及缩略语在网语中层出不穷。此外,网络交流由于缺乏现实口语交际所依赖的非语言交流渠道,比如肢体语言、语气语调、面部表情等,便通过符号(如表情符号)构建必要的副语言因素,以增强表达和交流效果。大量的字母词、数字词、谐音词和缩略语再加上非文字的声音效果、表情符号等,使传统的书面语言产生了种种变异,形成了五花八门的网络语言。
英国伯明翰学派曾使用拼贴、同构和意指实践的概念来分析当时的英国青年亚文化现象,我国网络亚文化的风格虽然与伯明翰学派所研究的西方青年亚文化差异很大,但作为网络亚文化主要代表的网络语言的构成风格也可以用拼贴和同构两个概念来进行分析。
1.拼贴(bricolage)
从文化学视角来看,拼贴是 “一种即兴或改编的文化过程,客体、符号或行为由此被移植到不同的意义系统与文化背景之中,从而获得新的意味”。就是借鉴利用现有的各种材料,创造性地重组形成具有新意义的符合需要的东西。新词产生的途径主要可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创造一个新词语描绘新事物;第二种则是选择一个在意义上与新事物有相同、相通之处的旧词语,再赋予它新的含义。第二种方式无疑更为简单,这种方法就是“拼贴”方式。严格地说,它不是新词而是新的词义。不难发现,大量的网络语汇就是通过对既有语言的挪用,并对意义进行篡改、转译和改编等而来的,这种“拼贴”方式是网络语言构成的最常见方式之一。例如“女神”一词的原意就是女神仙,现在则用来指代漂亮气质好的女性,尤其是女明星,而“美女”这一原来用以形容漂亮女性的词语却演变成女性性别的代称,不管长得美不美都可以称“美女”。这就赋予了两个已有词语新的含义。这种赋予旧词新义的网络词语还有很多,如“沙发”、“童鞋”、“水军”等等。另外还有一种转类词网络语言,并不是直接把旧词拿来赋予新的词义,而是用篡改、移位、嫁接、变形、省略、合并的表现手段。比如说“汗”、“雷”、“潮”、“赞”是省略语,“RP(人品)”、“BS(鄙视)”是字母组合省略语,“酱紫”是来源于台湾口音的“这样子”的篡改和谐音,“88”是“拜拜”的谐音加简写,“神马”原是“什么”的误键。转类词并没有改变语境的方式,而是把现有的东西进行“改造”即改变词自身的语法性质来传达新的意义,所以它仍属于拼贴方式之一。旧词新义和转类词都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要借助已有的语言体系。一般来讲,成功的拼贴会产生一种草根的亲近感,会引发受众产生共鸣而得到传播和分享。
2.同构(homology)
同构是指某种结构、形象的复制与翻版。从亚文化角度而言,就是“在群体价值和社会风格之间存在着象征性的相符一致”,以同构方式创造的网络语言是对已有语言程式的一种补充和替代,它不一定是词语,也可能是句式、文本、符号、图片等等。以最有代表性的“体”文化为例,近年来涌现出的有“凡客体”、“元芳体”、“淘宝体”、“甄嬛体”等等,网民将身边的信息载入到已有的语言程式中,从而产生新的表达效果和传播效应。另一种典型的同构类网络语言是符号语言和卡通简图语言,严格地说这两者都不是词语或语言,但是现在确实已成为一种有专门意义的新兴语言,还可以用来表达简单的感情和语气。比如电脑常用符号@,“@某人”原是一种微博用语,现在还可以指给某人或问某人;“@-@”则用来形容戴眼镜的人;还有各种表情符号,如(^.^)、(∩_∩)等;以及聊天工具中的大量简图既有表达感情语气的,如微笑和愤怒,也有可以用来代替表示各种简单的意思,如生日快乐、打招呼等等。这些符号和简图很好地弥补了网络交流本身的不足,充当了姿势、表情、语气语调等副语言功能。
网络被称为继报纸、广播和电视之后的第四媒体,它是网络语言产生的物质技术基础,也是网络语言兴盛的平台。网络是一个自由开放的空间,具有互动性、隐秘性和超时空性。如果说传统大众传播是单向度的,网络传播则是多向度的。在网络世界中,传统媒体失去了话语霸权地位,再加上网络交流的特有的隐秘性,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把平时生活中不好说不方便说的心声尽情吐露出来,让大家在交流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觉,大大提高人们参与话题的积极性。超时空性使原本属于一家之言随性创作出来的网络语言变成了传播对象,一旦引起共鸣,便会被快速大量地转载和评论,再经过一番夸大、篡改甚至恶搞,马上就成为了一种流行。
作为一种从虚拟世界诞生,继而推广到现实世界的群体语言,网络语言不仅是一个社交工具或符号体系,而且是这一社会群体中的成员认识和理解世界的特有视角和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就会使用什么样的语言。以年轻人为主体的网民创造出来并广泛使用的网络语言反映显出这一社会群体的心理状况,并在当代社会语境下形成一种亚文化现象。
任何一种文化的兴起都有其特定的社会心理。年轻网民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思维敏捷,容易接受新鲜事物,创造力和模仿力极强。所以在网络交流中,旧词新用、英汉并用、符号组合等等恰好满足了年轻人追逐时尚、突显个性的心理需求。除此之外,减压宣泄也是网络语言之所以兴盛的重要原因。在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社会上各种竞争、差异、不平等和不适应也随之产生,年轻人急于追求成功的浮躁心态在现实中碰壁之后往往只能在虚拟网络世界里得以宣泄。年轻网民善于也乐于在网络上制造或参与种种精神上的狂欢,使他们的压抑情绪得到暂时的缓解和释放。
如前文提到的那样,偏离性是网络亚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亚文化具有自身价值并且有别于主流文化的基础。年轻人敢于冒险、敢于尝试、敢于分享,他们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非常突出自我个性的需要,有时候会偏离社会主流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拼贴式网络语言的产生就是对主导性语词的 “偏离性”改写,打乱了既有的语法规则,对以语言为基础的文化话语权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因此受到社会主流文化、尤其是主管语言文字的相关权威部门的不满与抵制。我国很多省份的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已经明确禁止网络语言进入教科书和正式媒体,这样做显然是担心不断繁衍的网络语言破坏传统既有规则语言的纯洁性和规范性,甚至会逐步代替传统的语言体系。第一点担心是很自然的,因为网络语言对传统语言的冲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第二点担心则有些过虑,网络语言和网络亚文化一样具有存在的合理性,不是一纸禁令就能打压或者收编的,我们对此更需要一种包容和平和的心态。网络语言虽然具有一定的反抗性,但它不是“反文化”那样直接对主导文化进行激烈批判,而往往过多地注重自身文化风格的展示和自我体验,表现为对主流文化元素的借用、重组以及在此基础上的修补,并没有对既有语言体系产生根本性的影响。至于用“同构”方式创造出来的符号词和“某某体”,相比较拼贴词而言,讽刺和批判意味更弱,实际上是对主导语言的补充与替代。而且网络语言对既有语言的影响仍是补充性质的,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人们都不可能只使用网语进行交流,大部分时间和场合都必须使用正规语言。
语言体系从来不是僵化的、一成不变的,它的稳定性也是一种相对的、动态的稳定。几千年各民族的交流融合以及对外来文化的吸收消化,形成了中华民族博大丰富的文字语言宝库。今天,随着传播方式的迅猛发展,语言交流方式的改变是必然的,只是这一次的改变速度之快、范围之广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网络语言的兴盛只不过是这场变革浪潮中的一朵浪花。使用网络语言既增强了网民的集体归属感,又使其获得了掌握话语权的愉悦。同时,网络语言也是反映社会大众心态的晴雨表。在多元化的今天,这无疑为语言和文化的发展注入了新鲜力量,打破了对权威的盲目崇拜。当然,对于语言的变异使用,也可能传播一些低俗的词语和负面的思想,权威部门对此进行的“讨伐”和禁止会产生一定的收效,但可能效果不是很明显,最终还是要依赖于时间的验证,让一部分健康生动的网络语言经过大浪淘沙保存下来,在语言乃至文化的发展中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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