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志钢
塞罕坝林场位于北面浑善达克沙地和南边京城之间的U形大风口上。塞罕坝人在此艰苦奋斗半个多世纪,以120万亩落叶松林海阻挡着袭扰京城的沙尘。这是一群让我肃然起敬的人。不久前,我在一个金秋之日再上塞罕坝,踏上了这次感恩之旅。
神奇的“一棵松”
“‘一棵松?当然知道,就是‘功勋树嘛!”为我开车的司机小夏说,他打小就多次听父母和别人说过,没这“一棵松”,就没有塞罕坝林场。可“一棵松”生长的红松洼咋走,由于很少有游人去,当司机不久的他也不太清楚,说打听打听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看到副驾座上坐着一位40多岁的汉子,小夏介绍说这是他师傅,姓刘。听说我们要去红松洼找“一棵松”,就放下手中的活儿,自告奋勇带路。我很感激刘师傅,上了车,轿车从林场总场部前大道一直往东北方驶去。约一个多小时后,经姜家店村,离开主路一拐,进入一条随山谷逐渐升高的山间小柏油路。看来,这就进入红松洼了。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直往上开,到了山顶一看,才发现我们真正登上了坝上。这儿的山顶其实就是内蒙古高原的边缘,山顶,尤其是北边缓缓起伏的辽阔高原上,红松风电站几十架强大的风力发电机组正或快或慢地转动着,很是壮观,是此处不可不看之景。车经过一个立着“塞北灵验佛”石碑的小寺庙往左边道路开去,不久,我就远远看到在蓝天和原野之间的路边,有一棵孤零零的落叶松,看来这就是“一棵松”了。车在它身边停下来,走近一看,这是一棵看上去很不起眼的落叶松,被半米高的石头墙围着,主干上长出两根像一对筷子那样紧挨着一起向上的平行分枝,树梢顶部已经折断,剩下的枝叶仍生机勃勃,在微风中发出低低的啸声。松树边有块围场红松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委员会立的牌子,上面写着:“红松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茫茫草原上耸立着古树——一棵松,据调查已有500余年树龄。20世纪50年代,根据该树的生存环境,经专家实地考察、论证,认为塞罕坝符合落叶松的生长条件。通过几代人几十年的不懈努力,创造了现如今的百万亩塞罕坝机械林场——国家级森林公园,因此该树被誉为‘功勋树。”
可以想象,塞罕坝原始落叶松林200多年来惨遭乱砍滥伐、过度垦牧等人为破坏,已退化为一片风沙肆虐的光秃荒野。当年林业专家组的成员骑着马在此苦苦寻觅了许多天一无所获,在几乎走出塞罕坝边缘、快要绝望的时候,蓦然远远看到荒野上这棵顽强挺立的孤松,心情会有多么激动。我想他们一定是欢呼着驱马奔向“一棵松”的。反之,这棵当时塞罕坝荒野上最后的落叶松,扛住了干旱、寒冷和风沙,躲过了刀砍斧凿,在漫漫长夜里苦撑着,期盼有朝一日会被人发现,以自己的唯一存在告诉人们,塞罕坝确实生长过海洋般的落叶松,并且也完全有可能重新恢复林海。有了这棵落叶松的 “一”,在同样坚韧的林场人的奋斗下,就会有今天的上百万亩落叶松。它居然真的等来了这一天,没辜负松林再生的希望,这是何等神奇的一棵树啊!这棵松在当地也已被神化了,我看到其树干上缠着人们敬献的红绸、彩带和风马旗。
我还看到,在“一棵松”不远处,一群落叶松小树已在茁壮成长,更远处是望不到边的大片落叶松林。距此树数百米处,一台风力机组正在悠悠转动。我忽然觉得它们是一对绝妙组合。你看,同样是从内蒙古高原浑善达克沙地刮来的大风,人类若砍光森林、破坏生态,它就掀起滚滚沙尘报复祸害人类;但如果人类恢复了森林、改善了生态,它就变得清冽干净,再架上风力机组,它就发出清洁能源,为人类服务。面对风这种自然力,绿树挡沙,风车发电,互相配合,二者不正是一对很有启发意义的组合吗?可见,人类对自然的作用和自然的反作用真是不可小觑,必须谨慎对待,不可一拍脑门乱来。
肃穆的纪念林
我这天要去看的一片落叶松林,与一个全林场知名的人物有关,他叫王尚海,是林场的老党委书记,已去世。这片落叶松林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这个人和这片林,我也是不止一次听林场人提起了,所以一定要来探望一下。纪念林距总场部不远,小夏的轿车往主道边一条少有人行的砂石路开去,把我们带到了纪念林边。
这是一片林相十分整齐的高大人工落叶松林,在距砂石路不远的林中有一块白色石碑,上书“王尚海纪念林”几个大字,背面是他的生平事迹简介。简介说,王尚海1944年入党参加革命,后于1962年任林场首任党委书记,带领林场职工艰苦创业,在荒无人烟的塞罕坝上营造起了万顷林海,1989年病逝。根据他的遗愿,将其部分骨灰撒在了这片他曾亲手种植的落叶松林中,是林场创业群体的代表。我站在纪念林里,默默品味着这个创业者的一生,汲取着他的精神正能量。脚下,就是撒着这个真正的共产党人骨灰的地方。我忽然想起总场主道边,一把椅子靠背上刻着的一首七言绝句,作者是尹志杰:“新草青青宿草黄,薰风阵阵柳花香。牧童歌罢河畔坐,闲把鱼竿钓夕阳。”意境很美,颇具唐诗风韵,最后一句尤佳。这样美好的环境,正是王尚海为代表的林场人一代代奋斗的结果。我这个住在首都的人也受其恩惠,不但免受沙尘之苦,还有了一处欣赏自然美景之地,怎能不心怀感激呢?
一阵清风掠过,刚才还寂静肃穆的纪念林发出一片喧闹呼啸,好像在讲述当年史诗般可歌可泣的创业故事,又像创业者簇拥着自己的老书记,正奔向一片尚未绿化的荒野,却在一刹那间以落叶松林的形象被永久定格在这里,成为傲然耸立的群像了。
森林的眼睛
我认为,林场要对付的各种自然灾害中,首位就是火灾了,观察瞭望火情就成了林场最重要的事,所以我特别想去一座望火楼拜访被称为“森林眼睛”的防火员。但是,我既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又无林场有关部门的联系通知,贸然去人家上班的场所恐怕也不太合适,有点发愁。司机小夏知道后,说他大伯就是一位防火员,现在是9月中旬,他已开始上望火楼工作了,可以先通知他后,再到他那儿去拜访。这可太巧了,但小夏又说自己不知怎么开车上去,这让我刚高兴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第二天早上,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消息。一会儿,小夏带着一位上身安着支架的师傅缓缓走来,介绍说这是他父亲,一位护林员。去年,他因下班途中不幸出了交通事故,椎骨折断住院治疗,现出院在家中休养,因尚未痊愈,支架还不能拆除。老夏听说我要去探望自己的哥哥,一定要带我去,我很感动,但极力反对,认为这对他的身体太不安全了。老夏不顾我的反对,径自在小夏搀扶下慢慢坐到副驾座上。我心里热乎乎的,只好嘱咐小夏车开慢点。
到了望火楼所在的月亮山山脚,上山只有一条很陡的土路。在老爸的鼓励指点下,小夏往上开了。轿车吃力地爬到一半,我才看出,车是在一边缓坡、一边陡崖的山脊小道上开,有点惊心动魄。远远的陡崖边有栋平顶小白楼,小夏说这就是他大伯工作的望火楼了。到了望火楼下,一开车门,大风吹得我几乎站不稳,这儿完全是个风口子。小夏大伯夏师傅已知我们来意,和老伴王婶热情地把我们招呼进小楼。里面的生活环境简陋,不过设施和必需品也还算齐全。经夏师傅同意,我登上望火楼一看,不但塞罕坝林海收入眼底,前天在红松洼见到的风力机组也能看到。夏师傅告诉我,这座楼所在位置海拔近2000米,是林场制高点之一,好天可看出方圆五六十公里。周边几个制高点上都有同样的望火楼,交叉监视扫描着百万亩林场及附近地区。防火季到来之后,防火员每隔15分钟就得向林场防火部门报告一次,一点大意不得。在我看来,这是一件辛苦、单调而且有些琐碎的工作,尤其是那份差不多半年远离人群的寂寞,更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然而这平凡的工作又重要到一分钟都不可或缺的地步。我问夏师傅有没有遇到过火灾,他说工作这么些年了都没遇到。去年雨季时,几个大炸雷刚把松林打着,就被监视的望火楼发现,紧急上报,林场灭火车立即开到,那山火还来不及肆虐,就被三下五除二地消灭了。一场火灾苗头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清除,听得我忍不住喝彩:“干得漂亮!”
临走,我把自己写的几本书送给夏师傅,算是表达一点对他们工作的敬意和谢意,希望能为他们在一个个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的漫漫长夜里,排遣寂寞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夏师傅很高兴地收下了,说一定要读一读。车下山了,我回望山顶白色的望火楼,心中默念:向你们致敬,森林的眼睛!
在塞罕坝这几天,我还偶遇在总场部后面的北京大学生态站搞科研的博士生小赵。他告诉我,他正在搞一项植物腐殖质降解的课题,已经做了一年半了。植物生长状况和二氧化碳的吸收排放与土壤腐殖质含量密切相关,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决定陪他去采样。采样点是林场提供的,约20多处,分布在各种不同生态环境的地点。小赵每到一个点,就把埋在地下的装着植物体的塑料袋取出,认真观察并记录降解状况。他说,从目前测试状况看,森林固碳能力大大高于草地,但在只能长草的地方,草的固碳和对裸地的覆盖作用也不可忽视。小赵说,这个项目还要做一段时间。这又是一个在为我们的生态默默工作的人。我很欣赏,也很佩服这个从繁华都市到边远林区搞科研的小伙子。
回到北京,回顾在塞罕坝几天的行程及拜访过的人和地方,我想,最确切的莫过于称之为“感恩之旅”了。人生在世,不是应常怀感恩之心吗?
(编辑·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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