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传峰
小时候,我家住在庄河城山古城的大山里,山峦连绵起伏,密密层层的树林一眼望不到边,林中的鸟雀成群结队,五颜六色,千姿百态,在山里自由自在地飞翔,用不同的声调唱着美妙的歌曲,成了屯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自东向西在屯中穿过,经过我家的门前,潺潺西流,常年不涸。有了水的滋养,我家的房前屋后就生长着茂密的树林,其中房前有三棵合抱粗的大树,父亲说是他爷爷在晚清时栽下的。我仰望着枝叶繁茂的百年老树,就像对待贺氏家族的长辈一样毕恭毕敬。在一棵大树的上方,搭建了一个圆圆的喜鹊窝。听妈妈说,这是喜鹊们从不同的地方用嘴叼来一根根树枝,再精心组合后而成的。
每天早晨,人们还在睡梦中,喜鹊们就站在树杈上,“喀喀喀”、“嘎嘎嘎”鸣叫一阵后,便成帮结队地飞进山野里觅食。
盛夏的夜晚,我们全家人坐在大树下乘凉,常常听妈妈讲花喜鹊的故事。妈妈说,喜鹊是“报喜鸟”,哪家有喜事,喜鹊就会在那家的枝头上叫个不停。屯里祖辈流传下来这样一句歌谣:“喜鹊枝头叫,好事要来到……”妈妈还说,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七晚上,人间的喜鹊都向着天河扑去,互相衔着尾巴,搭成鹊桥,促成牛郎和织女在桥上相会……尽管这是传说,但它却深深地植根于我那幼小的心灵里。使我倍加喜爱花喜鹊。
于是,我常常蹲在房前的大树下,观察树上喜鹊们的一举一动,聆听它们的欢声笑语。每当此时,我那亲密而忠实的朋友——我家的小黄狗金虎,便摇头摆尾地跑到我跟前,用舌头舔一舔我的鞋和衣襟后,也人模狗样地坐在我身边不停地往大树上张望。
花喜鹊长得很漂亮,尖尖的棕黄色的嘴,粉红色的舌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像两颗明亮的宝石,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长长的尾巴,头、颈、背和尾的羽毛均为黑色,肩和腹部为白色,就像画家用彩笔描绘出来的一样,煞是好看。
花喜鹊热情好动,它们总是一雌一雄地结伴而行,每当雌喜鹊从一个树枝飞跃于另一个树枝上,雄喜鹊也总是跟随其后,就像一对不离不弃的情人。喜鹊们的叫声很美,“喀喀喀”,那是雄喜鹊的叫声,清脆、洪亮、悦耳;“嘎嘎嘎”,那是雌喜鹊的叫声,似银铃,明快动听,又像高山流水,婉转、流畅;“喳喳喳”,那是雏喜鹊呢喃的欢叫声,仿佛幼儿园的孩子们在歌唱。喜鹊们鸣叫时,时而头、尾一齐下摆,时而又头、尾上扬,还不忘用长嘴梳理一下花衣裳,然后又扑棱棱地向山野里飞去。它们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我常常从家里偷来一些高粱米或从田野里捉来小虫放在喜鹊经常觅食的大树下,然后和金虎一起藏起来,窥视着喜鹊来啄食。喜鹊眼尖,它们早已发现我为它们准备的食物,然后从树上飘落下来,“笑纳”而去。
渐渐地,人、狗、喜鹊三者形成了默契,尽管彼此间的语言不通,但我们却成了好朋友。你看,每当我放学回家,金虎趴在屯西头的大杨树下等我,见我来,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重演以往的亲昵动作,同时在大杨树上,两只花喜鹊欢叫着,然后又扑棱一声向我家的方向飞去,几乎每天如此。时间一久,两只喜鹊干脆就蹲在金虎身上,在大树下等我归来。
暑假里,我常常跟姐姐们上山采蘑菇。金虎和喜鹊们也跟着我前往。山高林密,野果颇多。我折下几枝绯红色的野草莓和绿橙橙的野葡萄,坐在大树下,细细地品尝酸酸甜甜的美味。花喜鹊站在我对面的大树上有节奏地高声吟唱,远处的布谷鸟也不甘示弱地唱起了“女高音”,林中的画眉鸟、黄鹂鸟、毛溜雀也放开喉咙跟着凑热闹。间或,林中成千上万只的蛐蛐、蝈蝈也声嘶力竭地唱起了山野小调。山涧的泉水“叮咚叮咚”地为林中的歌唱家们伴奏,花蝴蝶为它们翩翩起舞,山花向它们招手致意。啊!这是世上无与伦比的天籁之音!哪个音乐大师能谱写出来?哪个音乐指挥家能指挥这成千上万的音乐大军?这是世上最美的山水画,哪个绘画大师能画出来?大山啊,因有了绿树清泉、有了林中的万物而有了灵气、有了勃勃的生机和活力。我爱家乡的山和水,我更爱有灵气的大自然。
转眼间,风云突变。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打、砸、抢分子横行,人民遭殃,大自然也在劫难逃。在“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旗号下,大批的山林被砍伐,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树木一夜间被砍倒。听妈妈说,我家房前的那几棵百年老树被几个“造反派”伐倒时,树上的喜鹊窝也随之跌落到地上,窝中的三只雏喜鹊挣扎着发出惊叫,雌喜鹊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飘落下来,它把嘴里的食物一点一点地往小鹊的嘴里吐,雄喜鹊也焦急地在低空中叫个不停。其中的一个“造反派”从地上拾起石块向雌喜鹊掷去。这时,空中的雄喜鹊一个俯冲朝那人头上扑去,那人被啄得抱头大叫。
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屯头的大树被伐倒,金虎来了,喜鹊们没来,我感到不妙,当我走到家门口时,三只小喜鹊和大雌喜鹊已经死在了横卧的大树旁,雄喜鹊用翅膀扑打着地面,发出一声声哀叫。一会儿落在地面,一会儿又低空盘旋,久久地不肯离去。我含着悲愤的泪水要去找砍树的人论理,被妈妈一把拦住。我把喜鹊尸体移到河岸的大树下掩埋了,并用硬纸壳当碑,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花喜鹊之墓”。从此,我再也听不到它们那美妙的歌声了。我那悲痛的心情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俗话说:祸不单行。就在喜鹊们刚刚离开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发现金虎也静静地躺在院子里死去了,嘴边还有白沫,妈妈说金虎是被人下毒害死的。我抱着金虎,哭得死去活来,竟两天两夜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直到今天,我回忆此事心窝里还隐隐作痛。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人们可以肆意用猎枪捕杀野鸡野兔、用箩筐扣麻雀,用弹弓打鸟,在屋檐下掏鸟蛋……鸟类无处躲藏,无处安身啊!
被砍伐的山林变成了光秃秃的山岗,已失去往日的秀丽。树木没有了,常有山洪暴发,许多土地被冲毁;鸟类没有了,害虫成灾。大量的蝗虫、毛毛虫成群成球地吸附在庄稼的茎杆上,使庄稼的茎叶大片大片地被害虫吃光,造成粮食严重减产或颗粒无收……这就是人类破坏生态环境所要付出的代价。
据说,一只大山雀一年可吞食害虫7.2万只,一只喜鹊一年能捕食害虫1.5万只,一只燕子在育雏期,每月能吞食蝗虫1.6万只……如今,鸟类没有了,生态失衡了,害虫泛滥是不可避免的。
多年以后,我考上了大学。古人黄庭坚有诗云:“姓名已入飞龙榜,书信新传喜鹊知”。可喜鹊啊,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为我报喜?
临离家那天,我站在光秃秃的山岗上,眺望着连绵的秃丘,禁不住潸然泪下,“再见了,我的父老乡亲,再见了,我那死去的金虎和喜鹊们……”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了外地工作。一晃三十八年过去了,家乡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年夏天,我携妻带女回到了老家。车停在了我小时候放学归来时,金虎和喜鹊们曾迎接我的地方。只见村中的小河两岸绿树成荫,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果树飘香,鲜花怒放,微风习习,阵阵馨香扑鼻而来。再放眼望去,崇山峻岭绿浪万顷,一望无际。整个村庄显得壮美而富有生气。
因八十九岁高龄的老妈妈住在我妹妹家,我们便径直去看望老人。四妹家住在屯西头,高高亮亮的五间大瓦房,方方正正的四合院。房前屋后长满了钻天杨、垂柳、梧桐树、芙蓉树……四合院里开放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四妹说,屯里不少拍结婚照的都到这里拍外景呢。房前有棵高高的钻天杨上筑有圆圆的双层喜鹊窝。屯里的人都说这是双喜临门的吉兆啊。喜鹊们在大树上“喀喀喀”、“嘎嘎嘎”地欢叫,四合院里的鸡鸭鹅狗也跟着大合唱。一下子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啊!喜鹊归来了!鸟儿们归来了!我兴奋地脱下皮鞋,光着双脚,钻进了大山里,采摘山林里的野果,一边品尝,一边吸吮着天然的大氧吧,静静地聆听山野里万物生灵的纵情歌唱……
多年以来,我国已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加强了生态环境保护,使得一片片荒山变成了绿葱葱的森林,也使得禽畜尤其是山鸟得以繁衍生息……正是因为有了绿树鲜花,有了莺歌燕舞,才使我们的生活焕发着勃勃的生机,我们的生活才如此多姿多彩。
惊醒吧,人们!地球是我们的共同家园,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我们的家园,爱护鸟类就是爱护人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