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冬梅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日本的狂言起源于室町时代,至今已延续了六个世纪之久,是日本的演剧舞台艺术之中唯一不用化妆的净脸表演艺术。狂言是用现实生活的人形体姿,利用诙谐幽默的语言和表演动作,直接表现人类的感性意识,淋漓尽致地直面表现世间喜怒哀乐。狂言是庶民文学,对社会有着批判性,但同时它也是喜剧的文学,因而其批判又不像其他批判文学那样无情与残酷,而是多了一份人情味情趣。狂言“以讽刺讥诮为武器,针砭世俗人情中的纰缪,给人以欢乐和温暖,使人在轻松的艺术欣赏中加深对生活的理解,有其独特的艺术风格”。
狂言是一种小型的科白剧,起初是穿插在能与能之间,不分场演出的独幕剧。与以唱为主、以念为辅、讲究韵律、文辞典雅而华丽,因此需要累积素养才能欣赏的能相比,狂言内容简单、易懂。需要的演员较少,一般只需两三人,最多不过四五人。演出的时间一般控制在20至40分钟。它在起源初期并没有剧本,在后来的漫长发展过程中,渐渐出现了用文字记载的狂言剧本。现存最古老的狂言剧本——“天正狂言本”,完成于16世纪中后期,记录了103个狂言剧目。说是剧本,其实是演员记录的故事梗概和表演提示。现今保存下来的狂言剧有263个。与能不同,狂言演出的服装、道具使用相对比较简单,出场的人物一般无需化妆也极少使用面具,基本上都是些无名的百姓,以他们的生活场景为舞台,描写他们生活中的凡人琐事。
此外,狂言演出的程序比较格式化。特别是开头的出场白和结尾的几句话,几乎千篇一律。一般都是配角先出场说“在下是家住在这附近的○○,今天因故要仆人赵大给办点事”,继而唤出主角赵大出场,主配角互相回答,逐渐进入情节,酿成矛盾,进而层层展开。当戏达到高潮,矛盾发展到顶点而无法解决时,对立的一方便总是说:“哎呀!真不好意思,丢脸啦!丢脸啦!”或是:“来人呀,抓住他!别叫他跑了!别叫他跑了!”边说边跑下台,就此闭幕。
总之,狂言的剧情内容极其简单。但简单却不缺少内容,也不空虚和肤浅。狂言的人物极少,但仅有的几个戏剧人物却形成一种鲜明的对立,讽刺和鞭挞了当时的权贵。狂言舞台道具极其简单,是日本古典戏剧当中唯一不用化妆的净脸表演艺术,但狂言的演出和演技却是丰富多彩的,给人的感觉极为简练而明快。所以说日本的狂言简单而美,美在真实,美在自然。
狂言是一种内容简单而滑稽,专门追求笑的精彩艺术,它的精彩在于以讽刺、谐谑为主题。狂言的笑料取材于现实生活,他们基本上离不开那些愚钝可笑的主人和聪明懒惰的仆人、花心的丈夫和河东狮吼的妻子、交年贡的百姓和市场上的骗子、庙里不老实的和尚等等。人物的动作极度夸张,语言幽默、诙谐,充满滑稽的趣味。所以说狂言是一种喜剧,是笑的艺术。笑是狂言的精髓。笑的表现手段多样化。从粗俗的笑话、猜谜等语言游戏一直到夸张、逗趣、甚至是如醉如痴般地胡诌。总之,狂言是使用一切喜剧手法使观众在剧场充分享受欢乐的艺术。观众在笑声中对社会生活中的种种不合理现象和矛盾起到了一种净化作用。也正因为如此,狂言比起能剧更受到平民们的欢迎,渐渐发展成一种最为典型的民间艺术形式。
日本民间喜剧狂言,用当时日本社会人们的口语,描写社会的乖谬与愚钝。滑稽趣味是日本狂言的一大特色。通过滑稽趣味的手段公开揭露和嘲弄封建领主及其帮凶的秽行劣迹,鞭挞当时的权贵;也是针对庶民阶层身上引人发笑的特点和缺陷,通过揶揄的幽默予以提醒和指点。
狂言中即使有讽刺,也非尖酸的,而是温柔的,充满着善意、宽容与谅解。即日本狂言富于人情,表现出了人情美。这种极富人情味的追求是日本喜剧狂言的重要特征。能是幽玄肃穆的歌舞剧,或许正因为能过于严肃,过于神圣,过于不近人情,才在两段能中间穿插一段明朗、通俗的狂言。这种人情美突出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狂言舞台上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大名(汉译侯爷或地主老财)和太郎冠者(汉译大管家或仆人赵大)。大名是室町时代拥有名田并拥有很多武士的领主,是当时的统治阶级,是当时日本广大民众的压迫者和剥削者,平时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掌握着民众生杀予夺的大权。但是在狂言的舞台上他们却成为批判和讽刺的对象。太郎冠者几乎成为仆人的代名词。狂言中的大名头脑愚钝、腐化,总是被仆人愚弄和嘲笑。面对仆人机智的反抗和懈怠,他们毫无办法。这充分反映了中世纪下克上(以下犯上之意)的社会动向。但狂言剧中对大名的批判和讽刺也具有极大的宽容性。因为大名的无知使得他的迂腐中多了一分纯朴和孩子般的天真。这就是狂言中所体现的润泽的心情。这样的狂言剧很多,如《附子》、《止动方角》、《棒缚》、《栗烧》等。
《棒缚》说的是主人有事出门,担心看家的仆人赵大和钱二偷酒便施计将两人绑起来。赵大被绑在一根棒子上,钱二双手被绑在身后。但两位仆人仍控制不住酒瘾,于是相互合作,用巧妙的办法饮起酒来。待主人回来后,两个仆人正在飘然的酒意中起舞。主人大怒,赵大和钱二一边滑稽地说着“原谅啊”一边跑下,主人追下,剧终。剧中的棒子本来是仆人用来防身的,但仆人赵大却被其所束缚,这极具讽刺意味。但如果不是这样他可能也喝不到自己喜欢的酒。可以说这种对酒的贪恋既是庶民在封建礼节束缚下对自由的执著追求和一种特别形态的反抗,同时也是充满人情美的乐观生活态度。再如《附子》中,吝啬的地主老财有一小木桶砂糖。他要外出去办事,担心砂糖被仆人赵大和钱二吃掉,就骗二人说木桶中装的是剧毒附子,让他们千万不要靠近,说如果闻到附子的气味就会被熏死。待主人走远,两名管家发现桶中装的其实不是毒药而是砂糖。他们不但将砂糖吃光还故意撕破主人心爱的古画、砸坏主人最珍贵的天目茶碗。主人回来后,仆人谎称骗他说因为闯了祸,欲吞下附子自杀以报主人,但吃光了附子,人还没有死。说罢,二人做个鬼脸儿就跑了。老财主则气呼呼地喊:你们这两个滑鬼,别叫他们跑了!别叫他们跑了!至此落幕剧终。仆人的谎言被主人识破后,被主人追逐着退场,戏剧戛然而止。这样的结尾正是狂言富于人情的体现。
《止动方角》属于太郎冠者狂言,这类狂言更加彰显了下克上的社会风潮。说的是有一匹马听到咳嗽声就会愤怒狂奔,仆人知道让马安静下来的咒语,于是他利用这匹马来戏弄和报复主人,让斥责自己的主人从马背上跌下来。可以说《止动方角》是狂言中仆人报复主人的典型例子。总是受主人命令、斥责的仆人看到主人狼狈的样子十分满足。下克上的精神不仅表现在地主老财和仆人之间,也存在于山贼和庶民、武士和庶民之间。《金藤左卫门》和《两个老财》就是这样的故事。被夺去武器的山贼和武士徒有其表的本质被暴露无迹,拿平时被自己欺负的平民百姓无可奈何。
狂言是平民百姓的狂言,所以其中的表现一定是遵循民众的愿望。恶作剧般的报复表现了仆人的智慧和胜利后的愉悦心情。但主人终归是主人,是仆人的支配者,仆人不得不依附于主人。那么这种“胜利的灾难”究竟该如何收场。这就是狂言在观众的笑声中骤然终止,让那些本来可以酿成暴虐报复行为的事情变得风平浪静,任凭观众去想象,但在视觉上却不作表现,从而保持一种舒畅、愉悦的喜剧气氛。这种狂言骤然刹住的结尾正是喜剧狂言充满人情味的表现。
猿乐是作为中世农耕社会庆祝和祭祀的文艺发展起来的。其中能中所出现的神神秘而庄重,而狂言中出现的神是追求现实利益与富贵的凡夫俗子形象。这种神的人性化增加了舞台的娱乐性。例如,胁狂言《福神》中洋溢着和睦的气氛。剧中登场的福神死乞白赖地硬要酒喝,表现出了神脱去神圣的外衣,不拘小节、平易近人的人性化、人情化的色彩。《雷公》中的雷公是一位神,打雷失足从空中跌地,挫伤了腰椎,不得不求医治疗。给他治疗的医生是一个在京城中混不下去的庸医,他把针对准雷公的腰部,用槌子不断地敲打,疼得雷公嗷嗷直叫。这位“主天之灾福,持物之权衡;掌物掌人,司生司杀”,令人望而生畏的天神,被刻画成一个滑稽可笑、天真忠厚、知恩图报的农夫形象,甚至亲切可人、胆小怕事,少了神威感而多了人情味。
鬼在人们的心目中则是超级可怕的怪物,但在狂言里可怕的鬼怪在人类利用自己的智慧大胆与之斗争时,便失去了魑魅魍魉的恐怖,被蔑视、被戏谑,并被赋予了人性化色彩。如鬼狂言《立春》中的蓬莱鬼既贪吃又好色,他想去一户人家寻食豆子充饥时,不但被扎了眼睛,在企图欺负一个独居的女人时,被克服恐惧,大胆与之斗争的女人骗取了所有宝贝,最后用豆子打得逃之夭夭。鬼怪可怕的外衣被脱去,被赋予了穷困潦倒、懦弱无能的人物形象。这些狂言剧目虽然荒诞不经,但却巧妙地映射了当时豪绅恶霸恣肆威虐的人间世界,表现了庶民不怕鬼,大胆冲破鬼神观念的束缚的勇敢精神。正如雷华所评价的那样:“狂言在批判宗教迷信的同时,所表现出的朦胧人文思想,是深化了的人情味。”当然狂言的人情美还体现在其他方面。这与当时日本独特的历史条件和文化背景以及日本民族的民族性格有关。
总之,狂言短小精悍、主题鲜明、情节简约、动作夸张、笑料丰富、富于人情,值得吟味。它表现出一种坦荡和大度。笑被作为武器,喜剧成为载体,让人们找回活下去的勇气。这也许就是狂言至今仍为日本人民所喜爱、保持其悠久的艺术魅力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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