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莹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姜夔独特的人生经历对其词格调产生的影响
杨莹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姜夔词格调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格调的形成不仅与抒情主体所描述的对象有关,更和作者独有的人生经历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姜夔 格调 影响
(一)孤高标洁的人格
姜夔一生大致扮演着一种“高级清客”的角色,也正是因为如此,成就了姜夔孤高标洁的精神人格和清空幽冷的词风。周密在《齐东野语》卷二十载《姜尧章自叙》一篇中记载:
旧所依倚,惟有张兄平甫,其人甚贤。十年相处,情甚骨肉。而某亦竭诚尽力,忧乐同念。平甫念其困踬场,至欲输资以拜爵,某辞谢不愿,又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
这篇自叙中我们可以看到张平甫和姜夔数十年的相处,二人之间的感情非常深,甚至如亲兄弟。但是当平甫要为其买官时,他却坚决拒绝了。姜夔一生布衣,清贫又孤傲,虽有才华,却不愿踏入仕途,他表示羡慕天随子,愿意像天随子一样,着蓑笠寒江度过他的一生。姜夔一生往来于山川之间,漫游于江湖之中,自号“江湖散人”。他的大部分词作也都是咏物之作,很少涉及政治或是反映社会现实,而且姜夔的咏物词也多是吟咏荷花、梅花、白雪等清高之物,荷花是出淤泥而不染,梅花是傲严寒而不屈,白雪是笑天地而不屈,著名的《暗香》、《疏影》就是咏梅的千古之作。他之所以偏好这些意象,是因为他孤高的人格使他欣赏梅荷的高洁品质,坚强不屈,使得他不会像范成大、周密一样写出大量的席间酬唱之作。他几乎不会关注路边的野花小草,几乎不会着笔写愤世嫉俗感叹自己有志而不得用作品。他的这种孤高标洁不同于李太白的洒脱不拘,不同于周邦彦的圆滑处世、世子轻忧,更不同于周密的极力表现,他是一个随着自己最本质的心性的词人。即使困顿,依然不会放下自己的人格去迎合官场,即使身负才能,依然不会急于表现讨好,他忠于自己的内心,就像他自己最爱的梅花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傲严寒而独立。但是他的这种孤高标洁的人格确实导致了他的困顿,所以当这种困顿发而为词时就使得白石的词呈现出一种幽冷的格调。[1]
(二)一生幕僚漂泊生活
姜夔从小孤苦清贫,青年时代开始离开家乡出去闯荡,从此姜夔就开始了他幕僚漂泊的生活。白石一生到处流浪漂泊,居无定所,辗转多地。在他的游食生涯中,虽然结识了很多达官贵人和社会名士,但他仍然未能进入仕途,一生都清贫孤苦,甚至靠着好友的接济度日。白石纵然漂泊无依,但是他依然没有屈服于生活的压力,保持着高洁的人格,淡泊名利,重视亲情友情。姜夔的这种人生经历在姜夔的词作中有很好的表现。这种长期寄人篱下的漂泊生活使姜夔饱尝人生的百味苦楚。作为一个用世不得的词人,白石长期寄居侯门、依靠朋友,不过为了自己能过活下去,有得吃,有得穿,有得住,满足最基本的衣食住行的生存需要,而不是为入仕而投机钻营。“虽然如此,姜白石还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困境,他明明想摆脱这种困境但是却陷入了欲高标脱俗却不得不仰人鼻息,欲跻身仕途却不得不寄人篱下的困境”,即使他常常是达官贵人的座上之宾,而究其内心,却总不是个“滋味”。甚至白石自己的婚姻也是由于萧德藻赏识,从而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并且萧德藻把自己在吴兴附近的一片庄园田地送给他们夫妻二人用以度日,所以姜白石在结婚后就住在湖州萧德藻家。
(三)合肥恋情
姜夔青年时期曾结识了合肥一位(或者是姐妹两个)擅弹琵琶的歌女并与之相恋。两人一见钟情,互相倾慕,彼此欣赏,但是后来因为一些缘故,无奈分离,最终没能结合在一起。“姜夔是一个对感情极为执著的人,他一生对合肥这段恋情难以释怀,总是思念着远方的佳人。他对合肥琵琶女用情至深,先后写过近十首词作来怀念她,这段恋情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作词往往感人肺腑,读来令人感伤。姜夔的这些词作中多有梅柳意象 。”这段恋情的苦涩结局使得姜夔每每怀念起自己的初恋情人时,便非常的痛苦,他的词中多以梅柳的意象来描写合肥女子的种种美好与别后的痛苦。这与他和恋人的最后分别时刻是在梅花盛开之时有很大的关系。叶嘉莹先生在《南宋名家词选讲》中曾推断过在著名的咏梅词 《暗香》、《疏影》中,前一首《暗香》可能是咏物之作,而《疏影》就必定是为怀念合肥恋人而作。具体原因就如上面所说的那样,因为姜夔与他的初恋情人离别在梅花盛开之时,故姜夔词中的恋情词许多都以梅花之意象来表述。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姜夔觉得合肥女子非常美好,就像他自己非常欣赏的梅花一样高洁,让人怜爱。姜白石与合肥女子分开的那一年写了一首著名的《踏莎行》: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这首词还有一个小题目“感梦而作”。可能是他离开合肥女子去湖州结婚的时候,在路上梦见她了。他一生对自己的这个初恋无法忘怀,但是迫于生计又不得不分离。他在四十岁左右又回过合肥两次,第一次回去那个女子可能还没有出嫁,第二次回去那个女子就出嫁了。面对这个事实,姜夔的内心无比的痛苦,永远都放不下,不能与合肥女子相守一生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痛。即使是他娶了胡德藻的侄女,合肥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无人能代替。词中最后两句写道江淮的月亮虽然又圆又亮,但是确是冷了千山,而没写照亮了淮南,佳人的魂魄追着词人的脚步,不舍得分离,但是却落得个没人管的下场。一个“冷”字使全词的意境偏于幽冷。合肥恋情的伤痛也致使姜夔偏爱冷意象来悼念回顾过往的爱情,使他的很多词都呈现出一种幽冷的格调。
从姜夔的人生经历中可以看到姜夔词幽冷格调之形成的一些脉络线索。首先是姜夔生活的特殊时代影响。其次,从姜夔自身来看,他孤高狷介的性格以及一生漂泊幕僚的经历,还有合肥恋情的失败,使得他在写作时偏好用冷色调的字词来表达内心的感受情绪。再次,姜夔词中塑造了大量的冷月、冷香、空城、老枫等冷意象,使得姜夔的词有着大批的清冷意象群,[2]这些冷意象群的大量使用构成了姜夔词幽冷的境界。因此,姜夔的词呈现出一种幽冷的格调。一生漂泊无依的凄清之感深深浸润着词人的灵魂,使他发为词章时,便有一种冷僻幽独的情绪渗透其间。如他的《鹧鸪天》:
忆昨天街游赏时,柳悭梅小未教知。而今正是欢游夕,却怕春寒自掩扉。帘寂寂,月低低,旧情惟有绛都词。芙蓉影暗三更后,卧听邻娃笑语归。
词的上片写回忆昨天上街游玩的情景,接着笔锋一转,写道今天正是出去欢游的好日子,但是词人自己呢,却关上了家门,这是为什么呢?词人给出的解释是因为怕寒冷。既然怕冷,为什么不早早休息呢,还要躲在自家的帘子底下听那些游玩回来的人的欢声和笑语呢?所以说词人根本不是怕冷,只是自己不愿意出去罢了。况周颐评说:“‘笼纱未出马先嘶’,七字写出华贵气象,却淡隽不涉俗。”其实,岂只七字淡隽,全篇实皆弥漾着一种清幽孤寂的情调。在这里词人冷眼看游人纷纷游玩过后,自己却独自缓步归来,此情此景,此种怀抱,不是幽冷孤寂又是什么呢?“却怕春寒自掩扉”这一句,更是值得我们细细体会,其中蕴含的意义更是不一样,很堪鉴赏玩味。我们来看姜夔的这首词《杏花天影》: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更移舟、向甚处?
这首词写的是离别之情。从首句的“鸳鸯浦”、“桃叶渡”这两个常用来送别的渡口可以看出词人在怀想着旧人。下片“金陵路、莺吟燕舞”写的就是人已经不再,只剩下当时起舞的地方了。词的最后一句“日暮,更移舟、向甚处”写出了词人的惆怅悲伤,现在这个时候词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了。以问号作结,不仅是词人自己的迷惘,也使读者跟着词人思考。这首感怀往昔情事的伤感词,很好地体现了姜夔词的幽冷格调。“鸳鸯浦”、“桃叶渡”、“愁眼”、“潮水苦”、“芳草不归”、“日暮”等意象的选用,构造出一个站在渡口怀念往昔情人的画面,给人以凄冷幽清之感,使整个词的格调都蒙上这种幽冷之感。
纵观姜夔的全部词集,我们可以看出白石以黍离之悲、江湖之志、身世之慨、旧情之忆、咏物感叹为主要经纬交织成的独特情感世界和以冷香幽韵为主要元素的独特美学风貌。他的敏锐多才,他的清高狷介,他的一生清苦漂泊,无一不在他的此中留下深深的痕迹。不管是冷色调的词语还是幽冷的意象,都是他自己把生平所思所感发而为词的结果。因此姜夔词呈现出一种幽冷凄清的格调。
(一)与梦窗词比较
《词源》中提出“清空”与“质实”的说法,此后“清空”就成了白石的显著代称,而“质实”就成为吴梦窗的显著代称。张炎对于清空与质实的说法是:“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姜夔的词和吴文英词的不同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地方看出端倪。首先,白石词中的意象相较于梦窗词的密丽偏于疏朗有间。其次,白石作词用字讲究精炼,常用“清”、“冷”、“空”、“暗”等清冷的词。梦窗词用字则比较晦涩,讲究色彩感和装饰性。二人的人品个性、创作主张、师法渊源的不同是造成白石词和梦窗词差异的主要原因。
(二)与清真词比较
周邦彦与姜夔是南宋的雅词派的两位楷模。总的说,周邦彦作词,注重词的艺术形式,在声律协调、句法用字以及炼字等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功,总的来说周邦彦注重字美、律严、调工,而且善用拗句,并取得了巨大成就。姜夔受周邦彦的影响很大。[3]张进、张惠民在《论清真词的“浑厚”之美》一文中对周邦彦与姜夔的词进行了比较:“周词义隐,姜词意显;周词深婉,姜词疏朗;周词情景交融,混融一体;姜词情景两谐,清幽空灵。从语言方面:周邦彦作词专注于婉约绮媚,词多体物细致描绘,多取暖色调的景物;姜夔作词用语生硬,多从虚处着笔,有疏宕气,景物多取冷色调的词语来描绘。”
[1]张泓.浅议时代与人生对姜夔词风的影响[J].大众文艺, 2010(13):21.
[2]毛德胜.姜夔词研究评述[J].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3 (2):16.
[3]袁向彤.从苏轼、姜夔词作看宋代名士的人生范式和消遣方式[J].作家,2008(2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