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祚禄
大山深处
◎许祚禄
一
金山集团董事长周金山的豪华大奔一进入莽莽大山,他的纷乱的心情就一下平静了下来,变得就像这连绵的大山一样稳重厚实。他离开金山县才不到三个月,他没想到他的老根据地金山县就不断地出了许多问题,他的御用律师刘庄一天几个告急电话打来,最后是急不可待地大叫:“我的大哥,我的周总,我的爷爷,你快回来灭火吧,你再不亲自出马灭火,就要到处起火了,我已经盖不住了。就是这十几年小煤矿下面死的那些个人,天天都有人在揭发,都有人到北京上访去了。现在省里越过市里,直接派来了专案调查组,这个盖子一揭开,我们的天就真的要塌了。”
周金山听到这话才重视起来,他把刘庄律师大骂一顿:“多大的事就把你吓成这样,亏你跟我干了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大将军作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金山县不就是来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小县长李东旭,他有几斤几两啊,敢跟我作对,他能把天翻了?老子在金山县摸滚爬打几十年了,哪个县长书记来了,最后不都是上了我的船,看我的脸色,我都打到北京上海搞开发了,还能拿不住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县长。你给我稳住阵脚。我立即回来拿下他。”
周金山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他知道共产党政府什么事都好糊弄,就是不能出人命,一出人命就会闹到天上去,而且这二三十年里,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手下的小煤窑里到底死过多少人了,虽然他每年都要为此拿出许多钱去私下安抚,但总有人哭哭啼啼的闹得不停,他不明白他们为啥还不满意还要闹,他私下给的抚恤金超国家标准十倍都不止了。他甚至怀疑井下到底死过多少人,手下人是不是连自己都隐瞒了,因为他自己就从没下去过,他站在井口,往那黑乎乎井口一看,就会感到头痛恶心想吐。
但他从没放弃这些小煤矿的打算,他就是靠这些小煤矿发家的。虽然他现在已经家大业大,房地产开发已经扩大到好多个城市,但在他心里那都是虚的,都是在为别人盖房子,他的根还是在这大山深处的小煤矿,只有想着看着这些从大山底下源源不断挖出的漆黑发亮的黑金,他的心里才会感到满足。
豪华大奔翻山越岭地行驶了几个小时,快进入金山地界了,他的心情不免激动起来,他每次进出这座大山,都要打开车窗,尽情地欣赏着这变换不定的群山起伏的景色,呼吸着清新的山风。他深为自己是这片大山里的儿子骄傲,是这片大山给了他精神给了他灵魂,也给了他源源不断的财源。这条山路,他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每次进出他都还有第一次进出时的激动心情。
他的老家金山县就在这片大山的最深处,离最近的县城都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过去没通车时,出一次山都要翻几天山路。那里山最高,林最深,水最清,山珍宝贝也最多,那里的山妹子也是最漂亮最清纯最水灵的,那里自古出绝色美女,天下闻名,列朝列代都不断有人被选作宫女妃子送进宫去。他无比感激这片大山的恩赐,不只赐给了他地下无尽的黑金,同时也赐给了他这些无价的“黄金”,他早已记不清这些年,他送了多少绝色的山妹子出去给他开道铺路了,他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越是大城市的男人越喜欢深山里的山妹子,越是深山里的男人却越喜欢外面的女孩,他为此费了好多心思。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从山里挖出的那些“黄金”其实比那一车车运出的“黑金”更值钱,更有价值。他能成为今天这样的财团老总,富可敌国,靠的就是这一手挖“黄金”,一手挖“黑金”,所以他知道,无论走到哪里,这金山县才是他的根,外面什么根都可丢,就是这个根不能丢。以致他的老婆林凤常和他叫嚷:“你办服装厂是假,你是把我们服装厂当成选秀厂了。”他觉得还是他老婆林凤知道自己的心事,那个几百人的服装厂他只对进厂的女孩感兴趣,其它事都丢给他老婆林凤了,什么都不管了。只要他看中的女孩就选到公关部,培训几个月,就带出去帮他闯世界。后来他嫌老婆总是唠叨,也对服装厂的女工失去兴趣,就买下了县城的一所中学,开始从小发掘培养,他老婆林凤知道后,又把他大骂一顿:“你不能给子孙积点德啊,她们比你女儿还小啊。”他不置可否地说:“你真是山里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外面的人喜欢,我能不去满足啊,这就是适应市场需求啊。再说只要是宝藏,你不开采还不是让别人开采去了。”
同时那里又是天高皇帝远,历史上只有出去做官当将军的,从没有外地人能进去当好官的,没有一个外地来的官可以全身而退的。前几年,一个省城下来的县长,不知金山县的天多高水多深,得罪了他,作为全县最大的金山集团的董事长、县工商联主席、市县人大代表的他,走上主席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县长大人能力通天,前途远大,到我们金山这个小县太屈才了啊。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发展。”结果,那次人代会立即就把那县长选掉了,他只得灰溜溜地离开金山县,从此风光不在,一蹶不振。
他想起新来的县长李东旭,嘴角露出一丝鄙视的微笑。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不认我的账,不给我面子,这些年哪个县里新来的领导不都是先找到上海北京去拜访我,求我为家乡招商引资出力,谁都知道我才是金山县的无冕之王,在这片土地上,我跺一脚地动山摇,大事小事得由我说了算。不得到我的支持,在金山县就没有你立足的地方,你不知道我在金山有十几家企业,分布各行各业,这里的路是我修的,桥是我捐的,房子是我盖的,学校都是我出资买下的。我上能通天,下能入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一个小小的县长上任三个月了,不来拜会我,还敢向我手下企业动手,你是不想在这里呆了。我等你三个月,是要给你机会,你太不知道我的厉害了。你不知道,在这里撼山易,撼我周金山难。知道我为啥改名叫周金山嘛,一是说我的财富多得像金山,二是象征金山县就是我家的,我就是金山县的代表。
二
周金山的豪华大奔一进金山县境就停了下来。周金山看到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路旁等他。他的车门打开了,他最好的老弟兄——金山县公安局副局长兼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张涛熟练地打开车门,对他的驾驶员说:“你去开我的警车开路,老大的车我来开。”
那司机立即下了车,张涛上了车,关上门,车里只剩下他两个人时,他迫不及待地说:“老大,你这次怎么出去这么多天啊,都想死兄弟们了。”
周金山说:“外面的几个楼盘要开盘,有点忙。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张涛说:“还不是老样,老大,上面是不是不重视我们这个小县啊,派来了三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干县长,他能干啥呀,现在不抓经济,天天在扫黄,我们派出所就靠那些洗头城,洗浴场收点经费,现在全断了。自古以来,婊子不断,那是人们生理的正常需要,是社会需求,有需求就要有市场,怎么能扫得绝,不过是走走场,做做样,把不听话的扫几个,把大街上的扫到房间里去,把明的扫成暗娼了,共产党政府就喜欢搞这一套,害得我们天天晚上巡逻到深夜。你回来就能放松几天了,只要你在金山县,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你的安全,随时听你的招呼。”
周金山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都是这样,他还年轻,刚来金山,扑通几下是正常的,过些日子就会安稳了。”
张涛已经开动大奔,他一边开车一边说:“金山县的人谁不知道,来十个县长都不如你一个,我们金山现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样离了你能转得开,谁对金山的贡献能有你大,可以说,地球离了谁都转,金山离了你就玩不转。”
“我们生在金山长在金山,做点贡献是应该的。”周金山说着,心里又有些自豪,自己这些年虽不断地把山里的“黑金”“黄金”往外送,那也是为了山区的经济发展,可以说,全县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得到过他的好处。能做到这一点,他的心里多少都有些安慰了,也算是对养育自己的这片深山有些交待了。
张涛一边开车一边问:“老大,今年是金山集团成立三十周年的日子,都说你要大庆,你准备请哪个大歌星来捧场啊?”周金山听他说到歌星,就想到去年庆典请来表演的三流歌星琪琪,被张涛拉去陪睡,被他咬坏了鼻子,她浑身青紫,跟自己哭哭闹闹了好长日子,非说张涛是性虐狂,周金山花了几十万送她去韩国整容才安定下来。他对张涛说:“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就不能懂点怜香惜玉,把人家小姑娘搞成那样。”
“大哥,你看我都五十多岁了,一辈子就快活完了,什么也没混到,混到老就是个派出所长了,不就是这点爱好了。再不玩玩,老了就玩不动了,这辈子就太亏了,生不逢时啊,早生三十年参加革命,我怎么也可冲出大山去,干不到元帅大将,至少也能混个开国少将啊,晚三十年出生,我不能出国像张伯伦约翰逊那样尝尽天下美女,以成千上万计,怎么也可去混个导演制片人,可以一边拥有天下一流明星,还可金屋藏娇,去生一大群孩子。我们这辈子是怎么活过来的呀,想想都亏啊。我们是生在建国的炮火中,成长在特大饥荒年,活在贫下中农里,好容易改革开放了,老婆被下岗,孩子被结扎,干部年轻化,年龄过了档。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穿上了这身警服,搞得我干啥都受限制,早年要是脱了这身警服给你开车去,都比现在强啊,也能混个亿万富翁了。”张涛一边开车,一边牢骚不断。
周金山看到他一肚怨气,也就不再说话了。他觉得即使现在人人心里有怨气,他张涛怎么也不该有这样的怨气啊。张涛和他小时就是好伙伴,他的祖上就是土匪,解放前跟国军合作,围剿过共产党,后来解放时投靠了解放军,他父亲还去朝鲜战场打了几年仗,立了一些战功,回来后被安排在人武部,娶妻生子生了他,他在金山县也算是出身官宦之家,小时就是翻天猴子,他从小时就跟在周金山后面混天下,跟他后面一起打架,一起参加红卫兵,后来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几只枪,使他们这派实力大增,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一时旗开得胜,气势嚣张,可是不成想对方从哪里搬来许多救兵,以十比一的绝对优势又把他们打败了,他俩为了躲报复,就一起跑到山里躲了起来,后来红卫兵被清算,他们不但没有受牵连,还作为上山下乡青年被上调回城,他因是军属,被安排进公安系统,周金山被安排进一家街道小厂,很快小厂倒了,他不得不去经商做生意。他的起步得到了张涛的鼎力相助,他们可以说是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周金山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的汗马功劳。
这些年,周金山在金山县扶持了不少人上去,按他们这个关系怎么也该把他送上去干到县级干部,可是张涛的好色那是全县出了名的,每年都会有许多女人跟他纠缠不清,凡是被他看中的女人,从没放过。他还公开地讲共产党政策样样好,就是一夫一妻不好,人家美国才是真开放,早就是性自由性开放了,放开来搞没人管,搞的女人越多越伟大。那些海边天然浴场,几万个男女都是赤身裸体在一起都没人管,那才是气派那才是生活。哪像我们中国,动不动还拿男女那点事说事,那也能算是事?封建思想太浓厚了,阻碍了改革开放的深入。自古以来,哪个男女不干这事,不然人是怎么繁衍下来的?”
所以搞得每到提升的关键时刻,总有人到上面告状,特别是他老婆都跑到他家里哭哭啼啼地说:“周大哥,你最清楚他的德性,他就是个土匪的儿子,他一身匪气,胆子大得无边,他就只能当个小警察,上面还有人管着,他才不会出格。他要是升了官,早晚要进监狱,官越大进去越快,也会把我们母子一脚踢开。”
周金山也觉得他老婆说得有理,像他这样不注意言行,确实不是当官的料,能不被扒了警服蹲监狱,就算万幸了。就是这样,几年前还是帮他干上了副局长,可他对副局长这个位置不热心,还是占着城关派出所所长不放,他还是觉得城关派出所所长实惠,这里管着全县一半的人口,而且所有的山货出入都要通过他们的检查站,连一些女孩子出外打工开证明移户口都要通过他,特别是那些酒店浴场洗头洗脚场所,都要看他的眼色,他给你开业你就能开业,他要你关门,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一些人请来了漂亮小姐都要先请他验货,遇到扫黄打黑时,他都是把几个最漂亮的绝色美女先送到周金山的清溪别墅山庄保护起来。他总是一边扫黄,一边猎奇,什么出格的事都干过,他能在外面把一家大浴场门封了,在里面把十几个小姐集中起来,一起脱光了衣服,集体陪他洗澡,他也可以看中了一个被抓的卖淫女,晚上跑去值班,把她带到办公室,边审问边干那事,干完后自己帮她出笔罚款就把人放了。
几年前,周金山帮他把他儿子移民到新西兰后,他立即就把老婆也赶去了新西兰,自己就更是无所顾忌了。他已经不满足在小县城里猎奇寻艳了,他每年都要以出国探亲为名请几个月假出去鬼混,他很少去新西兰,常去的地方是海南三亚、广洲、东莞、深圳、香港、澳门,每年为他还的澳门赌债都是不小的数字。每次回来,他都要和周金山吹嘘一番奇闻异见:“大哥,我这次是真的开了眼界了,那才是极乐世界啊,什么俄罗斯小姐、乌克兰小姐、日本小姐、韩妹、黑妹,那是应有尽有,千姿百态,妩媚动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们大半辈子都窝在这深山里糟蹋了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人性。我们必须及时解放思想解放性,把过去浪费的青春补回来。”
周金山看着张涛壮实魁梧的身体在熟练地开着车又说:“你都什么年纪了,也要注意身体啊,你太放纵了,早晚死在女人身上。”张涛无所谓地说:“老大,我天天训练,身体好着呢,就我这身板,不用吃伟哥,一天放它两三炮,没问题。老大,你今年能不能请个一流的歌星影星过来,也给我提提档次,过把瘾呗,你总是请那些二流三流过气的歌星影星来,越来越没品位了。你现在不是认识一批一流的歌星影星嘛,要不你就投资重拍《红楼梦》《金瓶梅》《金陵十三钗》《鹿鼎记》,我们也来海选,全球选秀,包装出一批一流的歌星影星,让弟兄们挨个尝尝鲜啊。弟兄们跟你鞍前马后打天下,也没啥所求的了,就想提高一下生活品质,成为上层人,反正你手里几十个亿怎么也花不完了。”
周金山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说话了,他觉得张涛在这方面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这些年,凡是被他请到金山县的那些二流三流过气的女歌星女影星,个个都是先被他搞到床上,有时还被他们一些弟兄共享,有次更是出奇,他用面包车去接人,一进入金山县界,几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在车上剥光了那女歌星的衣服,搞得那女歌星差点失声,无法表演了。直到现在,一听说是到金山县演出,一些女歌星女影星都是闻之变色,躲之不及。
不过,这丝毫难不倒周金山,想走穴赚钱的二流三流过气的女影星女歌星太多了,只要他肯出大价钱,就会有人铤而走险。而且一年一度的公司庆典一直是他最看重的节日,是金山县最隆重的一次盛会,也是他带给弟兄们的狂欢节,他一直都不吝重金,只求办好。他是认识一些一流的女歌星影星了,可是哪个后面不是有有权有势的人,有的还不只一个,都是马蜂窝,一个已是碰不得的,而且这帮家伙又都是凶狼恶虎式的,如果他们像去年那样把哪个一流的女歌星女影星的鼻子或什么地方咬坏了,那不成为国际新闻了。虽然他也觉得张涛有时做得太过分了,但从来没说过他,他们是从小光屁股打天下时的铁杆兄弟,也是他最铁心最忠诚的兄弟,他知道自己最离不开的是他,他心里很清楚,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拿枪口对准自己,都会冲在前面为自己挡子弹,如果自己想杀谁,只要给个眼色,他都会把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周金山凝视着窗外,沉思良久,才一语双关地说:“等我见到新来的县长商量后再说,今年的庆典一定要办好,要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更隆重更热烈。”
三
张涛开着大奔,跟在警车后面,进了金山县城,并没停下,而是穿城而过,直接向城外的清溪别墅山庄而去。周金山倚着窗户,又扫视了一片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小县城。这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小山城,四周高山环绕,不见天日,一条清清的溪流从远山中流来,又向远山中流去。顺着溪流的是两岸的两条马路,也从远山中流来,又向远山中流去。县城所有的高楼房子都顺着溪流和马路而建,形成狭长的两条,溪流在城中心打了一个大湾,分成了两股,中间形成了一个很大的中心洲,现在成了城中心,高楼林立。一条高大宽敞的大桥把溪流两岸和中心洲连成一片,这就是县城最标志性的建筑清溪大桥,这也是周金山最得意的杰作,是他捐款三千多万建造的。
张涛把车开上大桥时,特意放慢速度,缓缓地驶过。还不忘赞叹一句:“老大,这座桥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过时,什么叫贡献?这就是对金山最大的贡献,造福子孙万代,谁对金山的贡献能跟你比呀。”周金山此时的心里也洋溢着一种骄傲和自豪,他说:“我是金山的儿子,是这片山水养育了我,能为金山做点贡献那是应该的,如果能留下一点东西给后人,将来的子孙后代想起我们这一代人,能说我们还是做过一些事的,我也就不枉活一辈子,我也算对得起这片大山了。”张涛说:“老大,你是对金山县贡献最大的人,是你打开了山门,引进了外资,没有你就没有金山今天的发展成就和成果,你一定会名垂青史,永垂不朽。”
周金山的豪华大奔穿过清溪大桥和城区,又行驶在通往清溪别墅山庄的山路上,一路上许多行驶的车辆都认识他的大奔和牌照,纷纷鸣笛让路,等在一旁,以表示尊敬。豪华大奔又行驶了二十多里,终于驶进了隐于青山绿水中的清溪别墅山庄。整个山庄古朴典雅,建于半山腰上,到处是高大的参天古木和假山,一眼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座房子,只能看清几块碧绿平坦的草坪球场散布其间,后面的高山上一条清亮的不大的瀑布垂直落下,下面形成一块很大的看不清有多深的积水潭,潭里的水盛满了就流出来,就形成一条小溪流入整个山庄中,在山庄中变成数条小流,围绕着每栋别墅,最后又汇成一条,流出山庄外,注入到远处宽阔的清溪中。
周金山的豪华大奔在一栋三层的别墅前刚停下,早已等在门口的金山县法院院长,他的好兄弟徐苗赶紧给他打开车门。周金山走下车,微笑着和他点点头,就一起拉着手走进了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别墅里。张涛立即知趣地和他打声招呼,就开着自己的警车先告辞了。
徐苗只有四十多岁,年轻有为,他和金山县检察院院长赵彬是法学院的同班同学,多年来好得像亲兄弟似的,一起分到金山县,一起进的法院,一起受提拔重用,都是周金山花重金培养包装出来的小兄弟。前几年,两人同是法院副院长,徐苗先被提为法院院长,赵彬心里窝了好大的气,两人憋住了劲,互不来往了,两人坐不到一条凳子上,有时徐苗叫开会,赵彬都不去参加了。赵彬为此闹了好长时间情绪,天天跟在周金山后面诉怨:“老大啊,你给评评理,我从哪面不是比他强啊,从学校到现在,从没输过他,为啥先提拔的是他,就是对老大你的事,我也从来全力以赴,比他尽心尽力啊。”
周金山赶紧去上面找人替赵彬说情,也把他提拔上去。上面说:“这事不好办,总不能一个法院要两个院长吧,如要提拔,只能外调。”周金山一听说外调,忙说:“外调不行。”自己为培养他俩花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啊,自己不是要为国家培养人才,而是要为自己培养左右手啊。他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把赵彬搞到金山县检察院当院长,两人又平起平坐了,但从此两人心里产生的心结却一直没有消尽。
一次,张涛扫黄时,发现了两个从东北来的绝色小姐,长得都是高大苗条,冰清玉洁,和山里妹子有着不同风味,只是穿的衣服颜色不同,分别被叫做黑白牡丹,如果她们换着衣服穿,张涛都分不清谁是白牡丹,谁是黑牡丹。张涛兴趣大发,把黑白牡丹一起带到清溪别墅山庄,特意请来徐苗和赵彬,请他俩过来开开荤尝尝鲜,没成想两个人高兴至极,都喝多了,最后为争黑白牡丹闹了起来,你要黑的,他也要黑的,你要白的,他也非要白的。最后赵彬拍起桌子怒吼:“你法院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贪赃枉法,判了多少冤假错案,你们的心比墨水还黑,吃了原告吃被告,你们哪个不收黑钱,你们视法律为儿戏,玩弄法律于股掌,没有任何法律与道德的底线,想怎么判就怎么判。你敢跟我争,老子明天就派人去查你。”
徐苗哪能示弱,也拍着桌子跳起来大骂:“你们检察院又是什么狗东西,什么冤假错案不都是你们制造的,你们整天把成堆的举报信束之高阁,置之不理,选择性地找几个小米小虾忽悠群众,你们不但是疯狗恶狗,你们还是疯狗恶狗的孵化器,是贪污腐败分子的保护伞,把金山县搞得乌烟障气,千奇百怪,无奇不有。搞得上级领导搞女下级叫考察,导演搞女演员叫艺术,老师搞女学生叫爱护,老板搞女员工叫潜规则。”
赵彬被徐苗骂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枪:“你敢小看老子检察院,老子今天就敢毙了你,为金山县除掉一个大贪官。”徐苗极度藐视地说:“就你有枪,老子法院没有枪?不信,老子今晚就叫法警队把你家抄了,看看到底谁是大贪官。”
张涛一看闹到这地步,忙抢下赵彬手中的枪说:“大家都喝多了,今天不玩枪了,要玩枪,哪天我们到山上去打猎。什么黑牡丹,白牡丹的,都是我们弟兄手中的猎物,想怎么玩都行,大家早都是连襟弟兄了啊,共同玩过多少女人了,不分先后了,大家还是一起换着玩啊,还是资源共享嘛,两个东北小姐有啥好争的,下次我一定给你们弄几个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的又白又高的小姐来给你们开洋荤过洋瘾。”
徐苗恭敬地把周金山扶进客厅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说:“周总,你回来得太及时了,我那里快扛不住了。”周金山明知故问地说:“你这个大院长还能有什么摆不平的事?”
徐苗说:“那几笔工程款多少都要付一些了,那几家工程公司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闹到市中院、省高院去了,天天都有人打电话来问,我真没法交待了。还有些工程队天天组织农民工堵我们法院,堵县政府大门,搞得我们都无法正常上班了。现在连新来的李东旭县长也站在他们那边,他公开说,如果不能帮他们要到工钱,他的县长就不当了,我的压力真是前所没有的大呀。”
“让他们闹,不就是经济纠纷吗,闹到北京都没用。在金山这块地,他们还能翻了天。李县长才来,还没摸清情况,他很快就会站到我们这边的,他是金山县长,哪有不保护本地企业,不保护地方利益的县长。我怎么着也是把外面的鱼捉回金山了啊,那几家公司的后台我比你清楚,你别怕他们。我对付他们有的是办法。”周金山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不是担心那几家公司逼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资金链快断了,他快玩不转了。
他这次在外面转了几个月,其实也是在躲债。他在金山县开发的几个项目已经累计欠下了十多个亿,一些楼盘还没建完就被法院查封,一些工程队更是中途停建,不给钱就不开工了。虽然法院有徐苗在,查封只是表面做做样子,没人敢去拍卖,就是拍卖也没人敢要,但是没有新资金注入,所有的项目都无法开工却是事实。
他本想这次去外面的项目收点资金回来,可外面开发的几个项目同样遇到资金断供的危机。他没想到国家的调控会越来越紧,他的所有项目都遇到寒流,全部滞销。他的心里开始感到阵阵寒风,但他丝毫不感到慌乱,他知道国家的调控很快就会过去,就是一阵风,已经调控不下去了。现在的国家经济命脉已经掌握在他们这些人手里,他们要涨就涨,谁也管不住了。谁能把房价调下去?要完蛋的首先是国家经济,他们的房子卖不掉,国家到哪收税,到哪卖土地,到哪收财政。所以,他觉得现在是最较劲的时候,顶过这段时间他的资金断供的危机就会过去。他想着这些就对徐苗说:“再过几个月,顶多到金九银十,我就能收几个亿回来。国家很快就会有新政策了,他们比我们更着急,我们再不活起来?所有的钢铁厂水泥厂和配套的一大批企业都要完蛋,国家经济会先于我们崩溃,想要我们降房价,那不是痴人说梦,与虎谋皮,我们百分之二十的灰色成本怎么算?我们的利润怎么来?我们的商业帝国怎么建起来?他们天天喊那是白喊,年年要调控那都是白搭,现在的土地房子资源都在我们手里了,国家都得听我们的,专家媒体都是我们花钱养着的,都得听我们的,帮我们说话。房地产的天下已经是我们的了,国家的政策只能跟着我们的需要去调整。”
徐苗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说:“老大,还是你站得高看得远啊。你放心,法院的案子有我在,就一定压下去,随他市中院、省高院怎么判怎么说,我们就是不执行,没有我们基层法院支持他们也执行不下去,我们这里是天高皇帝远,他们管不了。”
四
徐苗正说着时,金山县检察院检察长赵彬赶来了,他一进门就报歉地说:“老大,不好意思,我正在审一个案子,来迟了。”徐苗见他进来,就站起来说:“你们谈吧,我先上去洗个澡。”周金山说:“好的,你去休息一下,不要走啊,等会我请你们一起吃饭。”
“好的。”徐苗应着就出去了。周金山这才问:“检察长最近很忙,你们最近抓了不少人。”
“李东旭县长一来,我们就忙得没停过了,好多个夜里都没回家了。这个县长他是真敢干啊,连我们检察院的事都敢管,连抓了好几个人,一些多年的老案子他都要重查。他是省里直接下派的干部,又这么年轻,靠山硬,背景深不可测,前途远大啊。我们老狐狸这次打的是什么牌呀。他是不是真出什么问题了,什么都不管了。”
周金山知道他说的老狐狸就是他们在金山的大靠山,金山县县委书记,县人大主任刘光松。老狐狸是他们私下对他的称呼。周金山比谁都更知道刘光松的底细,他们相处几十年了知己知彼。刘光松从底层一路升到县委书记,周金山没少给他出过力,他起初送人钱物买官都是由周金山安排的,刘光松对周金山的要求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徐苗和赵彬就是通过他的手提拔的。在民间还有许多关于刘光松的传说,说他是雁过拔毛,凡是他工作过的地方,从来都是刮光了所有的油水,就像他的名字光松一样,恨不能把山上的松树都拔光带走,而且他对看中的女人更不放过。他特别喜欢广播电视台的女播音员女主持女记者,所有女播音员女主持女记者的进出上下都要经过他的特批,近年更是喜欢带着女记者到处去招商,大家都说,金山县的广播电视台早就是他的后宫了。
不管人们如何议论,在周金山心里,刘光松是最可交的好领导,他讲义气不说,特别会审时度势,处理各种复杂问题,他能混到这么高的地步,除了胆大敢干外,自然有许多过人之处,是少有的人中精灵,人中极品。在他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中,不管是土生的还是外来的,从没有谁是他的对手,他获得了不倒翁和老狐狸等各种美称,绝不是浪得虚名,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周金山对赵彬说:“姜还是老的辣,你别听人乱说,金山的书记还是刘书记,金山的天还没变,金山的天下还是我们的,他不会不管的,该出手时会出手的,李东旭跟他比还是太嫩了,他一个小小的县长就想翻了金山的天,哪有那么容易的。”
赵彬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金山的经哪能由他个外来和尚去唱。”
“丁书记的事怎样了?”周金山问道。他问的是煤山镇的党委书记,前两个就被双规了,这也是周金山最关心的人,因他的小煤矿就在煤山镇,对那些小煤矿的事,他比自己都清楚,自己一直都在设法营救他,就怕他扛不住,成为一个攻击他的缺口。
赵彬说:“他已经是局死棋了,做不活了。他是上级纪委直接抓的,现在已经移交给我们,进入公诉阶段了。我提审时已经提醒过他,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乱说了,凭现在的证据判他坐一辈子牢可以,判他坐三五年牢出来也可以。他还算有骨气,他说他一人都没供出去,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扛了,他只求我带话给你,请你救他一命,能让他活着出狱回家就行。我从纪委移交的材料中,也没看出他交待了什么,牵涉到什么人。”
周金山说:“你尽快告诉他,我周金山从来不会丢下自己的兄弟不管,我一定尽全力救他,让他安心的呆几年,出来后我就送他全家去国外养老,家里的事也不用担心,我会全安排好的。”
“我明天就去告诉他。他这事完全是自己找的,钱多了烧的,就是儿子娶个媳妇,搞那么大排场,全镇人都去不算,还请明星主持捧场,所有的电视媒体关注,搞得上面不想抓他都不行啊。”赵彬说。
“我们大家都要以他为教训,凡事还是要有个度啊,不能太出格了啊。”周金山说着又问:“那个农行的刘行长也被抓了?”
“这可是金山最大的新闻啊,那个人胆子真是大到边了,经警队去抄家时,一下就抄出六千多万现金啊,房子里到处都是钱啊,天花板上,夹墙里,地板下翘开了都是钱啊,还在花坛下挖出两千多万啊,这个人真是一天到晚活在钱里啊,人家埋金埋银,他连钞票都埋,好多钱都发霉烂掉了,办案人员数了三天都数不清。”
“我早知道这小子早晚要出事,他的手太长了,哪笔贷款都要收回扣,什么人都要给,就是我们都不能少给啊,还有他们跟我们打官司,连请律师的费用都要我们出,这是哪里来的道理?银行系统是最腐败的系统,他们整天呆在高楼大厦里,专门算计别人,所有的钱都被他们捞走了,他们外表斯文,看上去一个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其实大都是白眼狼,是被金钱完全侵占了灵魂的当代吸血鬼,没有任何起码的社会责任和道德底线,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心狗肺的家伙,他们利用国家给予的资本任意地吸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我们最起码还为国家造了那么多高楼大厦,他们干了什么?你们一定要以刘行长为突破口,深挖猛打,把银行系统好好整整。”
“他的案子已经被我们立为大案要案,正在深挖突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一共养了十几个情妇啊,这次就是情妇打架,互相揭发闹出来的。他这辈子是出不来了。”赵彬又说:“我们今天又抓了一个大家伙,是税务局局长,他才来时还不听招呼,牛得很,还要查你公司的账,今天落到我手里,我一进审讯室,上去两个耳光,他就吓得尿裤子,把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全交待了。”
“他也犯事了,看上去他人挺正派的。那时他们专为外面开了几十亿增值税发票,为县里搞了不少财政收入。对金山县是有贡献的。”周金山问道。
“我们这次可是干了一件全县人民大快人心的大好事,我已经接到几十个感谢电话,一些企业都自发上街放鞭炮了,庆祝我们为民除害了。税务局是全县最腐败的部门,他们明卡暗捞不说,就是每年公开发的奖金都有十几万,你说全县公务员谁肚里没气,大家都是公务员,都在为共产党打工,为啥他们一年的收入多出我们四五倍,他们成了第一等的公务员,论工作重要性,论辛苦危险性,我们公检法比他们重要多了啊。为啥我们的收入还不如他们零头了。我这次是给全县的公务员出了口气,我亲自任专案组组长,我要把他们这些年的账彻底查清。”赵彬情绪激昂地说着,这时,张涛又进来了,请他们去吃饭,他才停了下来。
五
周金山他们走近餐厅时,徐苗已经在等着了,几个妙龄女郎穿着袒胸露背的华丽裙装伺候在一旁。周金山在中间位置刚坐下,一个精瘦灵活的人就匆匆赶来,他一把抓住周金山的手说:“老大,李县长找我开会,我来迟了,我抽空请了假过来,晚上还要赶回去接着开会。”进来的是金山县委办公室主任丁非,他看上去最年轻最英俊,满脸堆笑,一头黑发油光可鉴。他可说是周金山最小的兄弟,原在一个小镇干办事员,周金山发现他很精明,就推荐他到刘光松身边当了秘书,后被提拔了上来。他一直对周金山忠心耿耿,凡是他知道的事,周金山都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周金山拉他坐下,笑道:“都说共产党会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啊。我好久没和你们四大金刚聚聚了,今天我们弟兄好好喝几杯。我特意从上海带回来几瓶82年份保存的拉菲,现在市价8万一瓶,这样的好酒只能我们弟兄在一起品才有味。”
“老大从不忘记兄弟,最好的酒都是请我们喝了。”张涛一边叫服务员开酒,一边说。
周金山道:“在我眼里,金钱就是草纸,我最看重的就是弟兄们的情意,有了你们这些弟兄,我就有了一切。到任何时候,人都是最重要的。”
大家一起举杯站起来道:“谢谢老大。”大家一干而尽,酒过三巡,丁非的话就开始多了起来,他先敬完周金山说:“老大,各位弟兄,我先敬你们,我一会就要赶回去开会了,今夜还不知要开到啥时呢。我从没见过像李东旭这样不要命的县长,从他一来,我们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都累死苦死了。他没日没夜地干,就是一个工作狂。他给自己定了三条规矩,一是从不参加任何宴会,一天三餐都是在食堂里吃,上面来人也安排在食堂里,二是只在办公室里会议室里和公开场合谈工作,在其它任何私下场合不谈;三是接待女干部必须开着门,现在更是给自己的办公室装了监控,请大家监督。我在县委几十年从没见过有这样的年轻干部。大家私下都说,他不是现代干部,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是解放初期的土改干部。”
“人家年轻,是来镀镀金,想早点上去呗,我就不信他不食人间烟火,滴水不进。”张涛在一旁说道。
“我们这几个月都被他整得够呛了,奖金没了,福利少了,工作量上去了,还要没日没夜地加班,有钱都没地方去花了。”丁非说。
“他这样搞,会影响我们金山县的经济的。”周金山说。
“影响大着了,他一来红灯区关门了,酒店萧条了,礼品卖不动了,商业搞不活了。还天天喊反腐,到处去抓人,搞的人心惶惶。”张涛附和道:“刘书记也该回来了。”
“刘书记神着呢,他再有一年就要到岗退休了。现在趁着这最后一年出去转转看看,我给他定的日程表最后一年有十个月要在外面考察招商,还有两趟出国。他现在就想着能平安着落,安享晚年,李东旭年轻气盛,刘书记让着他都来不及呢,他现在说的最多的就一句话,李县长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们党政同心,同力以赴,没有干不好的事。”丁非说。
“刘书记是我们的老领导,他是抓大放小,关键时刻他会出面的,他还是县里一把手啊。”周金山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个老狐狸是在等机会,放李东旭冲在前面,等他出问题再出手致命一击。他怎么能不管呢,金山的事哪样能少得了他,他想安稳着落,安享晚年,那有那么容易,他得先保大家平安无事啊。
丁非继续说:“我看李东旭这几个月的折腾,什么北大高材生,经济学博士,重点培养对象,也不过如此,不就是扫黄,反腐,整风气这几招,没啥新花样,结果还会是越扫越黄,越反越腐。我们金山现在是工厂在大批停工,企业在大量倒闭,农民在大量流失,青年在大量失业,经济在大步后退。得拿出振兴经济,发展社会的新思路新办法,找到新的发展路子和新的经济增长点,我们金山的未来还是要靠我们老大。”
“就是,金山的未来离不开老大,如果金山再出几个老大,再出几个金山集团,经济社会才能再上新台阶。”徐苗和赵彬在一旁纷纷说道。
“我们老大是什么人呀,他是山中精灵,山神再世,几十年才能出一个的山林奇才,他李东旭算什么东西,能和我们老大比,看他能闹到什么地步,他开他的大会,我们开我们的小会,他干他的,我们干我们的,我们下面都说,县长没事扯闲蛋,不抓经济抓小姐。小姐有啥抓的,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搞女人,哪个女人不给男人搞,千百年来经济‘娼’盛,‘娼’盛了经济就发展了,‘娼’盛了社会就繁荣了,这就说明这是社会需要,是人性需要,是禁不绝的。”张涛说着,就把身边的一个美女抱到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伸手一捏,痛得那美女一声惊叫。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张涛夹着一块肉一边往那美女嘴里送,一边说:“大家都别闲着,把这几个美女在一旁冷落了啊,你们看看这几个美女我挑得怎样,不满意我给你们换啊,这世上什么肉最香啊,她们的肉才最香,大家边尝边谈吧。”
大家立即都哄笑着说:“个个都是貌如天仙,绝色佳人,还是张局办法多。”于是一阵阵嬉笑声惊叫声带着酒味不断地向外面传去。
等大家吃饱喝足,尽情享乐后散去,已经是深夜。周金山这才清静下来,他感到有些累了,原准备休息了,才想到老婆还没回来,就给老婆林凤打去电话,他每次回来都是先见兄弟再见老婆,他没想到林凤接到电话,只说一句就挂了:“你自己睡吧,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今天是最后一夜,时间来不及了。”
周金山知道她又是在赶外贸定单,就没说话,立即叫车向金山开发区而去。山里的夜非常寂静,半轮残月高挂在天上,整个天空白蒙蒙的,看不到一颗星星,无数的群山黑沉沉的一片。周金山坐在车上想:一直跟她讲,不要做外贸了,她还要接,一件衣服赚不到一毛钱,有什么做头,每次都要赶工期,连赶几个日夜不睡觉,不要命了。
周金山的业务做大后,就把金山开发区里的服装厂留给林凤管,自己从不过问了。他从来不指望服装厂能给他赚多少钱,他当时办这个厂就是为了招几百个工人装脸面,做金山县工商界的老大。前几年,他两个儿子到美国去后,他就准备关了这个厂,送林凤也去美国,可是林凤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从没出过大山,说啥都不肯去,非守着这个服装厂舍不得放。周金山知道她一辈子只见过这巴掌大的天,也只能依了她。
周金山一进开发区,就看到整个开发区是一片漆黑,死一样沉寂,只有偶尔的几盏昏黄的路灯像鬼火一样亮着。他知道这个开发区是刘光松书记抓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前些年外地到处在办开发区,刘光松也要与时俱进,发动全民招商,可是这里山高路远,位置偏僻,资源匮乏,有头脑的人谁来这里投资,最后好容易招来了几十家企业,不是来享受政策,偷税漏税的开票公司,就是严重污染,明令禁止的躲到深山的重污染项目,还有就是犯罪分子来洗钱的。结果大多是头两年轰轰烈烈,后两年停业关门,再两年躲的躲,跑的跑,销声匿迹,剩下几家也是死不死活不活的。没到五年,就是只剩下一栋栋空荡的厂房了,看不到几个人影。
周金山的大奔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他的服装厂,只有这里还是灯火辉煌,与四周空寂的开发区相比,显得很特别,很刺眼。他的车一到厂门口,就开不进去了。门口停着几辆装着大集装箱的大卡车,他只得下车走进去。厂区大道上到处都堆积着如小山一样的服装和布料,一些工人在推着小车来回运送,一些工人在忙着打包装箱。还有几个人就倒在布堆上睡着了。大家看到他进来,忙吓得叫醒他们,他们揉着通红的双眼,惊慌失措地说:“周总,我们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才困倒,我们一定把刚才的活补回来。”
周金山没有说话,挥了挥手,叫他们继续干活,他自己走进厂房去了。他看到几百个女工正在一排排缝纫机后紧张忙乱地忙碌着,只有急促的机器声,他看到有许多人坚持不住了,头像小鸡吃食一样磕到机器上,有人不时在惊叫一声,她们的手指伸到机头,被夹破了,她们顾不得停下,就用机台上的衣服擦一下鲜血,又继续工作。他看到许多的新制的衣服上都留下了她们的斑斑血迹。
周金山终于在里面的一台机器上找到了他老婆林凤,她抬头看着他,并没停下手中的活,她一边干活一边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刚才这个小姑娘坚持不住,昏倒了,在救治,我替她一下,人手紧,明早必须完工,你自己回家吧。”
周金山再没说话,他在一排排机器间转着,看着那一张张极度困乏疲惫的脸,就自然想起那些被他送出去的山里妹子,心里的负罪感立即轻松了许多,他想:林凤啊,你总是骂我缺德,如果她们不走,跟在你后面这样苦干三天三夜能挣多少钱,不如她们在外做一个点,放着大钱不去挣,跟你挣这辛苦钱,那不是头脑有毛病啊。
他连转了几圈,又有些失望,他没有发现可以让他带出去的美女了,他想毕竟时代变了,有些姿色的早不用来服装厂干这等苦活了。他没了兴趣,就感到酒劲上来了,就找到林凤的办公室睡觉去了。
六
周金山一直睡到刘庄律师来叫醒他,已经快到第二天中午了,他看到昨晚上所有加班的工人全走了,那几个大集装箱也运走了,林凤也在沙发上睡得死猪一样,他没惊动她,就跟刘庄上了车。一上车,刘庄就急切地说:“老大,你还是先去煤矿看看吧。”
周金山点点头说:“好吧,就去煤矿,在金山还能有你摆不平的事。”周金山说得不假,刘庄不仅是金山第一律师,也是全省闻名的大律师,周金山记不得他什么时候有过败诉,几十年来,凡是交给他的事他从来就不用多问,他就从来没有没办好过。他一直是自己最得力能干的人,比那几个铁杆兄弟办法都多,有些他们摆不平的事,他都能想到办法,大家私下都封他为军师。
他们的车刚出开发区不久,就接到他的金山贵族学校校长胡海水打来的救急电话:“老大,你快过来吧,你的老师陈守教又带着一群老教师把学校大门堵了,学生都没法上课了,你不来谁对他也没办法。全县谁不知道你把这个老师看得重,谁敢动他的手。”
周金山一听到陈守教的名字,立即就感到头皮发麻,这是他最怕见到的人。他就是周金山的母校——原来的金山二中,现在的金山贵族学校的老校长。周金山和张涛从小就是他的学生,从小没少挨过他的板子,后来,他俩参加红卫兵,第一个批斗的就是陈守教,给他戴高帽坐飞机,出足了心头的恶气。可他就是个老顽固,越批越不服,越斗越硬。如果不是他们在后来的武斗中战败,也许早送他上西天去了。
不过,他教书确实有一套,弟子遍布全国各地,威望很高。他在当二中校长时,一个老旧的破学校年年高考都和重点中学县一中不相上下,他就轻狂得目中无人,公然地骂县一中一班人吃人饭不拉人屎,暴殄天物,误人子弟,还公开骂县里领导狗眼看人,胡乱领导瞎指挥,把所有优质资源都给县一中。气得刘光松书记一心想再把他送进监狱,年年派纪委查他,可是他不贪不捞,又找不到把柄。这时,周金山就跟他说:“现在不是提倡教育改革嘛,你把二中卖给我搞吧,一个县城搞两个公办学校是不好,你怎么能一碗水端平呢,卖给我可以增加竞争啊。”
他们俩一拍即合,很快就把二中卖给他变成了金山贵族学校,其实周金山当时看重的是二中那么一大块价值连城的地皮。当时,陈守教就带一帮教师表示反对,周金山于是就带着过去批斗他的学生们一起去向他赔礼道歉,还上广播电视,大肆宣传,说他买这个学校就是为了赎罪,就是为了投资把母校建得超过一中,为母校增光,好容易才把他们忽悠了过去。
开始几年,他确实投入了不少钱,先是以三倍的工资外加一套房去把县一中的好教师都挖了过来,又花钱去买别的学校尖子生以他们学校名义高考,一下出了一批全国重点大学的高才生,声势远超县一中。现在高考时,更是发展到有老师做出答案,给学生传抄,一下升学率又稳步高升,最后到了全员录取的地步,又创造了一个金山奇迹。现在远近几县的学生早已是闻之欲往,挤破校门了。
但是这几年,他把学校四周的地块都开发成高层,学校的地面变小了,学校变成了城中城,他们就又闹起来了。周金山又不由有些得意起来,这笔生意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一笔买卖,为他赚了几个亿不说,还给他带来了无数的荣誉,也把自己提高了许多档次,那些年轻的女教师,看着就比女服装工舒服有品味,那些又小又嫩的女学生,带到哪都是抢手货。你们这些老古董还闹个啥,学校是老子买下的,金山的公检法是老子家的,金山的天下是老子打下来的,老子爱怎玩就怎玩,老子还要把学校拆到郊区去,把这黄金地块全拿来搞开发。你们能怎么着?
周金山又想到陈守教,又不由得在心里骂道:还是老子三十多年前没打够他,要是老子还像三十多年前年轻,上去就给你几个耳光,看你还敢闹,你再硬的石头也不够老子打。你怎么还不去火葬场,你老了没事还要出来闹事,你们这些老家伙,早就过时了,还天天在公园里讨论国家大事,不关心新闻联播内容,只关心哪个哪个主播没出来,哪个哪个说错话了,哪个哪个发错音了,哪个哪个字幕有错别字。就你们连金山的事都管不了,还想管国家大事,那不是吃饭没事闲得蛋痛。现在早不是过去的时代过去的天了,现在是老子的时代老子的天了,你们还不识时务跟老子作对。
周金山忿忿地想着时,车已到了学校门口,他还没下车,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周金山下了车,首先看到学校大门口挂着两副宽大的白色挽联:“千年古校金山圣地沦为权利交易场,万代妖孽遮天蔽日掀风作浪销魂所。”一头白发的陈守教举着拐杖守在门口,一些老态龙钟的老教师陪在他的两旁。
周金山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他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发作,他来到陈守教面前深鞠一躬,腰弯到九十度以下说:“陈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是你的学生,你老有气,就朝我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千万别把心脏病气犯了。”
陈守教气得浑身颤抖着说:“我不是你的老师,你也不是我的学生,你不要玷污了我一生的清名,玷污了我教师的神圣荣誉。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学生,我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学生,金山县怎么会出了个你周金山。”
周金山说:“老师,我知道你还在为三十多年前的事生气,怪我当时年少无知,被人蒙骗,犯下大错,不该给你戴高帽,批斗游行,我早知道错了,我早向你赔礼道歉了。如果你心里气还没消,我再组织大家给你赔一千次礼道一万次歉。”
“呸,谁要你们假仁假义的道歉,我永不接受你们的道歉,因为你们现在换了个马甲又出来了,还比过去更坏更狠毒更明目张胆。过去你们给我戴高帽批斗游行,打的是我身体,伤的是我脸面,现在你们是在挖我的心,掘我的祖坟,断我们的根啊。你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虽年近八十了,眼不瞎,耳不聋。你们别再骗我们了,你们把我们当傻子骗了几十年了,你们天天喊改革,改到最后,工厂学校都改成你们家里的了,你们改革就没有底线?你们天天喊先富带后富,可你们先富的人都在干什么,在丧尽天良,在辱没先祖。”陈守教气得用拐杖把地面捣得咚咚地响。
“老师,我这也是为发展金山的教育事业,这里面积太少了,搬到郊区才能大发展啊,我是在为金山的子孙后代造福啊。你放心,你们不想走,我保证就地给你们每人安排一套更大的新房。”周金山说。
陈守教冷笑道:“我八十岁的人了,我们还能活几年,我要你大房子干啥。我要你还我教书育人的纯洁校园,还我淳淳教风。你们现在都在干什么?你们就知道用钱去腐蚀每一个教师的灵魂,把纯洁的校园变成藏污纳垢之地,你们就知道拿钱买几个考生,拿钱包装几个高考状元出来,你们就知道请枪手包装出一个欺世盗名,假冒伪劣的天才少年作家。你们还能在高考场所安排专业考手,把高考场所变成抄袭场,搞出什么会抄的上重点,不会抄的上一般,脑袋不开窍的上大专艺校。千古奇闻,闻所未闻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这千年古校,多少圣贤传下来的古老校风全毁于你手。”陈守教越说越激动,不由得脸色发白,满脸冒汗,紧捂着胸口站立不住。
周金山一把抱住他,大叫:“我老师心脏病发了,快送医院。”一群人立即呼叫着把陈守教送进了医院,直到医生出来说,陈守教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时,周金山的心里才安定下来,他心里窃喜:“老顽固终于死了,金山又少了一个敢公开和自己作对的人。”但是,他还是表面故作悲痛地说:“他是我一生最好的老师,也是我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我一定要用金山县最隆重最风光的葬礼来安葬他,以表我几十年来的悔过之心。”
七
周金山把陈守教这边刚安排结束,刘庄律师又在催他去煤矿。周金山问刘庄:“煤矿到底是啥情况?这么急。”刘庄:“我也不太清楚,突然从外地来了一群人,说他们有几个亲人在我们煤矿,我也没听说过,可能是煤矿的人过去没跟我们说实话。”
周金山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数了,这些年对于矿下死了人,从来都是要紧密封锁消息,都是私下拿钱私了了,每死一个人都是赔个五十万到一百万,以后算到开支中去了,如果有一个死人的消息传出去,他的煤矿早就不知要关过多少次了。所以,有时连他都不知道,刘庄不清楚就很正常了。
周金山的豪华大奔在山道上行驶了两个小时,就驶进了煤矿这片黑色的世界,这片山处在与外县交界的地界,自从地下发现了煤,就不再见过蓝天了,只见到处都是散落的黑煤,到处都充满了煤臭味,路旁不时出现一座座小山一样的煤堆,附近的山林都被染黑了,一些树叶上都结满了黑黑的煤灰。车子一驶过,就会掀起一层黑色的灰尘高高飞扬。
周金山的豪华大奔一到他的煤矿,就看到几群人聚在那里闹事。许多公安在维持秩序,几十个男男女女举着“还我亲人”的木牌在哭闹不停。他手下的那个跛了一条腿的矿长在一蹦一跳着指手划脚:“你们这是胡说八道,你们有什么证据你们家人是在我们这里失踪的?你们这是妨碍生产,就应该全部抓起来。”
周金山叫刘庄把矿长叫到车上。那人上车一见他,魂都不在身上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大,害,害你跑,跑到山上来了,怪,怪我没把事做,做好。”
周金山问:“现在没旁人了,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矿长小声说:“半年前,我们到火车站一下拉来五个外省来的农民工,他们下井第一天就都没上来,除了我,就没任何人知道他们来过,谁也不认识不知道他们名字。我就把他们身份证衣服全烧了,把这事蒙过去了。谁能知道啊,矿洞我早已封了。以前出现这事都是这样处理的。可是几天前,跑来一个大学生,非说他爹是在我们煤矿失踪的,闹着不走,我们就把他关起来了,就又来了这么多人瞎闹,你放心,人都埋在两千多米的地下,我保证他们一根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周金山听了,沉默片刻说:“这事就这么着,不能扩大,能花钱就花钱,把那大学生先放了,不能激化。”那矿长说:“老大,现在不是钱能解决问题的,就是不能承认有这事。”
周金山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先稳住这些人,我去见见那个大学生。”
周金山和刘庄很快在会议室见到了那个大学生。那个大学生一见他们,就情绪激昂地大声骂道:“你们这些黑心的流氓资本家,你们可以关住我的身体,可你们锁不住我愤怒的喉咙;你们可以割断我的喉咙,可你们割不断我呐喊的心;你们可以挖走我的心,我还会用我的头颅来声讨;你们可以斩断我的头颅,那就感谢你们吧,我会让我的灵魂驰骋在天地间去控诉你们的罪恶,声讨你们的罪行。”
周金山一听,忙拍手叫好:“好,不愧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有血性,有激情,跟我年轻时一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好青年。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了。”
刘庄在一旁说:“能被我们周总看中的人,那可是不得了啊,前途无量啊。你从哪学来了流氓资本家这个新词,报纸上我都没看到过,这话可不能乱说,给特色社会主义抹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们中国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哪里有什么资本家,都是民营企业家,改革家,都是对社会主义经济发展有特殊贡献的能人强人。就像我们周总一样,他拥有几十亿资产,可他能吃多少喝多少,最后还不是全贡献给国家。都是在给共产党打工啊。”
那个大学生又说:“别给我灌迷魂汤了,你们这些披着红色外衣的流氓资本家,黑心资本家,早晚会被历史淘汰,还有你们这些资本家的走狗,早晚会被人民清算。你们的累累罪行早晚会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还我的父亲,还我的亲人。”
“你是大学生啊,你还年轻,说话要有证据,没有证据乱说,在法律上就是诬陷,是要负法律责任啊。现在我们可是法制社会,凡事就得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父亲到过我们矿,是在我们矿失踪的?你挑动这么多人来胡闹,影响矿山生产,是寻衅闹事,怎么治你的罪都行。”刘庄进一步说。
那个大学生毫不畏惧地骂道:“你这个狗律师,你就是流氓资本家,黑心资本家豢养的一条狗。我也是学法律的,你的心里还有一点法律的威严,还有一点法律的公平和正义吗?你就没听见那无数被深埋在地下的冤魂在呼叫,你就没听见他们的亲人在哭泣在呼唤?我为有你这样的法律前辈而感到耻辱。”
周金山忙接过话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失父之痛啊,谁没有父母,你的父亲是怎么失踪的?是何时失踪的?是在哪里失踪的?你既然找到我们这里,我们一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你要相信我们,相信我们的党和政府,瞎闹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周金山正说着时,进来了几个人,他们对周金山说:“我们是省里下来的专案组,已经进入矿区调查,请你们配合。”然后,他们又对那个大学生说:“你反映的材料我们已经收到,你跟我们去配合调查。”
周金山立即站起来,热情地说:“欢迎专案组来我们煤矿调查,正好可以还我们的清白,我们一定尽全力配合,我们煤矿一直是安全生产的模范,是各级多次表彰的先进单位。”
八
省里下来的专案组一进煤矿,周金山就感到不同寻常,预感到可能要出大事了,这是几十年来从没有过的,县里不打招呼就去他的煤矿调查。他开始感到脊梁骨有些发凉了,过去哪会有什么专案调查组,就是上面来个什么检查组,都会有副县长带队来亲自布置,帮助对付过去,最后到大酒店吃吃喝喝,再准备一车山里的野味特产给他们带上就没事了。这次,县里怎么不通知,不派人呢,看来这个李东旭确实不同往常,自己小看他了。没有地方政府的支持,自己什么难关都过不去。
他立即给县委办主任丁非打电话要约见李东旭,很快丁非就回来电话说,李东旭县长这几天日程排满了,过几天一有时间就来见你。周金山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还是他在金山第一次吃闭门羹,以前在金山只有他不想见的人,哪有个小县长敢怠慢他,难道他李东旭真要变了金山的天?他立即又给县委书记刘光松打电话,刘光松听他说完,懒洋洋地说:“金山啊,不就是省里下来个调查组嘛,县里一年要来多少个调查组啊,什么都没查到过,在你的矿山能查出什么?有你在,还能出什么问题?我这就给李县长打电话,让他关注一下,他才来还年轻,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金山啊,我这么大年纪了,出来一趟不容易,你以后就别为这些小事找我,让我多开心几天吧。”
周金山听了心里着急,电话里又不能明说,只得把郁闷往肚子里咽:你个老狐狸,色迷心窍了,这时候还有心思在外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老子要是出了问题,首先完蛋的就是你,你的下场比我还惨。
周金山马上想到用自己的办法,他在金山的号召力无人能比,他一阵电话,立即就有几十部小轿车向清溪别墅山庄奔来。首先一同赶到的是三个“劳改犯”,这是周金山一人对他们的称呼,别人可不敢这么叫,他们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老总。俗话说得不假过去吃香的是穷光蛋,现在吃香的是劳改犯,三人在劳改农场的时候是狱友,出来后都先后投奔到周金山手下,现在都成了公司老总了。最早出世的是光头李总,他小时是一方的地痞恶霸,多次把人打伤打残,最后被判了八年,出来后就找到周金山,求他给条活路,周金山也觉得矿山就需要这样的人才,就收下了他,那时,周金山的矿山有几十辆运煤的大卡车,总是在路上被交警查扣,私下交了保护费还要交罚款,一路经过几个县,十几道关卡,人员又不停地换,很是令周金山头痛。光头李总来了后,一战成名,他把几十部卡车每部配两个人,全都带上木棍,见到交警,就几十个人一齐下车,挥棒就打,一路打得交警抱头鼠窜,鬼哭狼叫。最后沿线几县公安组织几百人上路,把几十部车连人带车都抓了起来,但他们心里也怕把事情搞大,毕竟他们私下违法乱收保护费太多了,他们来请周金山处理,周金山说:“他们也是为了混碗饭吃,大家都让一步,该给的保护费我们还交,你们保证他们畅通无阻。”最后,一个人没处理,每辆车的保护费还从五千降到两千,周金山从此对光头李刮目相看,他说:“我们金山自古出英豪,在这样黑吃黑的战斗中,他有勇有谋,是难得的将才,以后运输就交给他了。”就这样光头李很快混成了运输公司的老总。
那个独眼龙夏总,是由光头李介绍来的,他过去因偷窃被人打瞎了一只眼,还被判了几年,出来后他跟光头李后面跑了一段时间就想单干。周金山看到他头脑灵活点子多,就帮他承包了县里濒临倒闭的鞋厂,他果然如鱼得水,能力出众,与时俱进,很快就让那家鞋厂起死回生,兴旺发达起来,现已成县里很有影响的名星企业家,他先是把皮鞋的底从硬胶换成硬板纸,把软皮换成软革,节省下大笔成本,低价倾销,一时供不应求,全城大街小巷全都是他生产的皮鞋,几个月后,当大家提着断底的开帮的坏皮鞋找上门来时,他义正言辞地说:“什么价钱什么货,这个价钱还能买到真皮?”他在本地卖不动了,就到外地去卖,把全国市场都卖了一遍,实在卖不动了,他又灵机一动,立马改产羽绒服羽绒被,那时确实给金山带来不少效益,那些腐烂的没人要的猪毛狗毛鸡鹅鸭毛都成了紧俏品,价格高得出奇。他的羽绒服羽绒被,后又发展到太空服太空被,远销到国内外,轰动一时,成为金山的一大名牌,但很快,人们发现身上的羽绒服太空服一经雨水,就流出无数条又臭又黑的污水时,他的羽绒服太空服也就像臭狗屎一样被扔得到处都是。那时,人们都认为独眼龙夏总这回真完了。但是,企业家的能耐就是无穷的,他从外地考察一圈学到真经,他说白酒好不好就是看广告,白酒纯不纯就是看兑水,他从贵州四川购来大量酒精,很快就又开发出“千年秘方,古泉酿造,深山珍藏,金山贡品”的金山名牌“金山大曲”,他的销售天才又得到极大发挥,他把“金山大曲”分成各种等级,特级贡品专供县里各部门机关送礼的佳品,已是金山县很少能拿得出手的招牌,每到逢年过节,大小车辆源源不断地而来,整车整箱地运走。他的一级“金山大曲”是专供公款消费和酒店请客用酒,度数特低,瓶瓶有大奖,每箱有重奖,一桌十来人喝个一箱不醉,喝个两箱没人头痛,喝得个个都喊好酒,人人都得大奖。酒量翻番,消费猛增,相互吹捧,意得志满。独眼龙夏总现在已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正准备进一步把广告打进央视,做成全国名牌。
那个扎着一条大辫子,一口娘娘腔的“老娘们”林总,钱最少却活得最得意,脖子上挂着一条特粗特大的黄闪闪的金链子,戴着两个特大的耳环,鼻子上还镶着一颗发亮的钻石,左手的五个手指戴着五个大戒指,右手有点残疾,总是插在口袋里不拿出来,和人握手总是伸出五个大戒指。有时,周金山都看不惯问他:“一个大男人戴这么多东西干嘛?”“俺的女人们喜欢嘛。”他娇滴滴地说。周金山笑说:“那你干脆变性做女人吧。”“男人的一半本来就是女人嘛。”他十分自豪地说。
“老娘们”林总年轻的时候因强奸幼女被重判,出来得最晚,跟在他们后面捣鼓捣鼓也赚了几千万了,他没成大器,还是因为女人,他出狱后娶了老婆生了两个儿子,后又私下暗地里娶了两个老婆,又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他的精力都花在了这上面,这也是他一生最得意的,他常拖着娘娘腔说:“这世道我看得最清楚,凡是都要对着干就对了。不准干的项目你去干就能赚大钱,搞计划生育不准生孩子,我就要生,它管得越紧越说明孩子金贵,将来什么最值钱,人呗。那些个傻屁公务员教师干部们被管得只生一个孩子,将来什么用都没有,我有三个老婆六个儿子八个孩子,将来的天下还不是我们的,我还不算多,暗地里养老婆生孩子比我多的大有人在。孩子生下来就是国家的,国家都得养,再怎么搞计划生育,它总不能把孩子掐死吧。”
周金山看不起他,又不得不佩服他,他能把三个老婆安排得服服帖帖,一大群孩子都健康长大了,几个大的都上大学了。在这方面,他只能自叹不如了。
九
周金山刚跟他们谈了几句近况,一大群厂长经理企业家都到了,把他的大客厅都挤满了,都是金山县最有头有脸的人,见了周金山都是特别的尊敬。周金山只说了一句:“我这段时间没回来,很关心大家的近况,特请来问问,你们最近可好?”
周金山说完片刻,一群人就开始炸开了锅。“老大,你早该回来了,我们都等急了,你带我们去问问李东旭,他是来当县长的,还是来捣蛋的,哪有他这样干县长的,一点不保护我们地方利益。我欠外面一点钱,他亲自带人到我公司要债,不管我是怎么搞来的,我也是把外地钱搞到金山来了啊。”
“这个李东旭根本不懂经济,瞎胡闹,这样下去会影响金山经济发展。我们往外多开点发票,一半收入交给了县里,于公于私都有益,他一来把我们财源全断了。”
“特别是这次,搞来个省专案调查组,都说是他要来的,哪有这样的县长,人家躲都来不及,他还申请。把全县矿井全停下检查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不给我们开矿我们吃什么,这给全县经济带来多大损失,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哪有开矿不死人的。他是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
“那不是一般的省专案调查组,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他们都要查,他们分明是来挖我们的祖坟,断我们财路啊。老大,你再不想办法,我们就没出路了,就要出问题了。”
周金山说:“李东旭事小,他毕竟是我们的县长,他刚来不久,早晚会和我们站到一边来。现在关键是省里来的专案调查组,像他们这样查,全县那么多的矿,那要查到哪一天,我们全县一大半的收入靠开矿,他查半年我们停半年,他查一年我们停一年,那我们谁受得了啊。”
“对,老大,你给想个办法,我们不能等死,我们要开矿,我们要生产。”大家齐声说道。
周金山顿了一下说:“对,我们要开矿,我们要生产。我刚才已经跟刘光松书记汇报了,不管你是省里来的调查组,还是中央来的调查组,你都是来为人民服务的,我们也是人民中的一部分啊,谁能把我们开除出去,你查你的,我们欢迎啊,我们有错改之,无错加勉,你查出问题,我们任你罚任你处理,可是,他们谁也不能剥夺我们金山人民的生存权,生产权,发展权和开矿权,我们的矿山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我们可以一边生产一边让你查嘛。”
“老大,你说的对,我们的矿山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谁也不能剥夺我们金山人民的生存权,生产权,发展权和开矿权,我们一定要讨个说法。老大,你说我们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大家的情绪高昂起来。
周金山说:“我们要请愿,要把我们合理的请求向省里来的调查组反映,向县委向李东旭县长反映,向全县人民反映,向市委省委反映。我会以金山县工商联的名义逐步反映,请你们大家一起商量写报告签字。”
“好!”大家叫着,很快就在周金山起草的请愿书上印上许多红手印。最后,光头李总站起来对大家说:“这事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官场上的事交给老大处理,下面的事,我们去做,一定全力支持老大。”大家纷纷表示支持。
周金山自然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把大家的请愿书复印多份通过各渠道送了上去。他自己留在别墅山庄,一边在那面积水潭里钓鱼,一边静听各方反映。
光头李总他们已经紧急行动起来,他们组织起全县所有矿主,开着几百辆挖土机铲车翻土车等拥进金山县城把县委县政府和省里来的调查组的住地团团包围起来,公开打出“我们金山人民需要生存权,生产权,发展权和开矿权”“请求中央来调查组监督指导”,各矿山也封山堵路,不许进出。调查组所有的调查工作都被迫停了下来,周金山手下的矿山又借机把出事矿井做了伪装处理,现在他们再有本事也查不出来了。
好消息总是不断地传来。丁非一天几个电话打来,报告李东旭快顶不住了,他一连几天被困在县委大楼出不去,天天被上级训斥,要他尽快控制局势,解决民愤,上级已经要求刘光松书记尽快回来稳定局面。省里专案调查组也受到上面批评,说他们工作效率低下,调查没有结果,严重影响地方经济。赵彬带来的消息更令他鼓舞,说他们已经接到举报,有专案调查组成员收受贿赂,他已经向上级汇报要求立案。张涛每天来汇报一次光头李总他们每天进城的车辆和人流,徐苗没事也要来看看他,帮他分析情况,最使他欣慰的是,刘光松给他打来长途电话,要他在金山等两天,他怕坐飞机,也订了火车票,一回来就请他吃饭,并公开说,作为金山县委书记金山县人大主任,他坚决站在金山县人民这边,全力维护金山县人民的正当权利和正当要求。
周金山已经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他觉得你李东旭不过如此,想来翻金山的天,没那么容易。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一夜间改变了一切。在一夜的倾盆暴雨后,金山县几家开挖出的堆成小山一样的煤堆,被暴雨冲刷后,多处露出累累白骨,一下子震惊了全县,也震惊了上级,上级直接派来武警部队配合省里专案调查组追查。周金山开始还感觉自己那里查不出来,但坏消息接踵而来,首先是丁非汇报刘光松书记一下火车,就在火车站被双规,不知带到哪里去了,很快不出两个小时,赵彬就打来电话说丁非也被抓了,他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赵彬和徐苗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周金山仰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和仍在不停下着的大雨,无法相信这突然的变故,他不知道这老天是要惩罚金山县,还是要惩罚他周金山,怎么就会来这么一场暴雨啊。这是在为金山县流泪,还是为他周金山流泪。
这时张涛开着警车从暴雨中冲来,他手提手枪失魂落魄地说:“老大,完了,我们全完了,他们已经挖出十几具尸体了,赵彬和徐苗全被抓了,武警很快就要来抓我们,老大,我拼死保你出去,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周金山无比镇静地说:“走,我们去哪里?”
“到国外去呀,我不是早给你准备了好几个护照,我早已想好了出逃路线,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涛急切地说。
“你不知道现在的共产党有多强大,哪国敢收留我们,现在还有谁会为我们得罪强大无比的共产党,逃到哪国都是死。”周金山说。
“那我们怎么办?”张涛惊恐地问。
周金山无比自信地说:“进山,三十多年前我们武斗失败时,就是进的山,我们是大山的儿子,我们一辈子离不开这大山,请你相信我,虽然天变了,但是,山还是那山,林还是那林。”
金山县人民后在省里专案调查组和武警部队配合下,从各地矿井中挖出近百具尸骨,有几十个相关人员被抓判刑,但经过一年多大规模的搜捕,却一直没有找到周金山和张涛的丝毫踪迹。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