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政
铜狮子
◎董 政
一
晨光熹微。颜丽缓缓地睁开眼睛,猛然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半裸的男人,吃惊地一下子坐起,当发现自己一丝未挂,连忙拿毯子捂住胸前,连呼:“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颜丽做梦也没有想到,昨晚自己献身的男人,如此令她无颜面对。
男人忙说:“你先穿好衣服,我慢慢跟你解释。”赶紧从卧室退了出来。
男人叫顾四,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不过,当在客厅里抽完一支烟,将烟蒂结结实实地按在烟灰缸里时,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这也不是顾四得手的第一个女人。
虽然在“F”城,顾四像一只生活在墙缝里的蝙蝠,但是蝙蝠也有蝙蝠的“艳遇”。
顾四是个偷儿,但可怕的是他会把自己打扮得衣冠楚楚。他自己比较得意的是他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在他看来,只要够聪明,偷儿也可以活得逍遥自在,远胜于如蝼蚁奔走寻食的芸芸众生。所以他从没有想过去凭自己的手脚,靠自己的劳动安身立命。
每当偷窃得手较多的时候,他必去一家叫秋水伊人的小酒馆。那家店莫名其妙地吸引着他,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那店里的一个女孩儿。
第一次经过那里,顾四觉得店名很特别,闷着头掀了帘子便要进去,不想与里面跑出来的一个人“嗵”地一声撞个正着。一时间,顾四捂头,对方摸头。顾四一抬眼,正好近距离地看到一张女人惊慌的脸和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顾四心中就莫名地一动。
原来是店里穿旗袍的服务员听老板招呼要出去买份青菜,匆忙间与顾四在门口撞上。
那服务员捂着自己的胸口连声说“对不起”,却不知如何是好。
顾四见那姑娘穿着店里定制的红旗袍,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不算漂亮,但模样儿调皮又可爱,一看就知是刚进城不久的乡下姑娘,就安慰她说:“没事儿!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姑娘“扑哧”一笑,反被逗乐了。
顾四第二次去小酒馆的时候,那个姑娘就开始跟他攀谈,她一边摆放碗筷,一边问顾四:“你是做什么的?”
顾四有意撒了个谎:“大学讲师。”
小姑娘看了一眼顾四,眼神里立刻充满敬意。
顾四知道是谎言起了作用。他瞟一眼姑娘饱满的胸部,反问她:“小辣椒是哪里人呀?”
“什么?”姑娘好像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像一只穿着旗袍的红辣椒!”顾四的眼神在姑娘的旗袍上下游走,“我以后就叫你小辣椒吧。”
“您真会开玩笑!”姑娘故意打岔,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但她充满青春活力的胸部在旗袍下起伏,暴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我认得您的!”姑娘给顾四杯子里又续了一道茶,“您第一次来,我就认出您了。”
顾四一怔,手一抖,杯子里的茶随即溢出一些,自己悄悄地拿纸巾去擦。
“可能您忘了。”姑娘羞红着脸说,“上次在人民公园,多亏了您!”
“哦——!”顾四眼珠子一阵骨碌碌乱转,终于记起来。对的,上次在人民公园,就是这个姑娘,当时有一个瘦高个男子对她强搂强抱。那时顾四正在附近的长椅上闲坐,见姑娘不情不愿,就在一旁吹口哨,习惯性地起哄。姑娘见有人旁观,更是极力挣扎。男子却不依不饶,最后竟生生将姑娘的披肩扯脱了。后来那男子见姑娘跑了,返过来要找顾四算账。
顾四抢白他:“怎么?光天白日还要强抢民女呀!”
这时,有人过来围观。瘦高个男子将披肩朝地上一扔,只好悻悻地走了。
顾四对姑娘笑笑,品一口茶,掩住心里的惊慌,他还以为姑娘识破他不是大学讲师呢。
真实的顾四当然不是什么大学讲师。他出生在川北一个贫穷的小镇上。他的父亲是镇上闻名的赌徒,且嗜酒如命。因为这些恶习,也因为拮据的生活,父母经常激烈地争吵,直至摔打东西,打架。那阵势非常吓人,顾四常常和家里的小狗一起躲到桌子底下,还浑身直打哆嗦。
终于有一次,父亲一拳打瞎了母亲的眼睛,瞎了眼的母亲从此一蹶不振。在这样的家庭里,顾四无心念书,因为爱好写作,他只上语文课,上其它课时,他总逃掉,一个人坐在江边,看阳光笼着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镇;看水鸟在水面上自由、快活地嬉戏,被渔船惊起,紧贴着水面惶惶地逃逸;看拖满煤的货船突兀地闯入视野,又吃力地离开,他常常在江边一坐就是半天,甚至整宿。
当他读到高二的时候,父亲和镇上一个风骚的女人勾搭在一起,并将这个女人当着母亲的面带回家过夜。不堪羞辱的母亲含恨饮农药自尽了。恨透了父亲的顾四决计报复。一次,当父亲和那个风骚的女人赤条条地在他母亲的床上媾合时,他端起一筐新鲜的牛粪浇在他们的头上、身上……之后,顾四义无反顾地逃出家门,从此混迹江湖,犹如漂萍。
顾四游历了大半个中国,饱览河流山川,受够世间冷脸,睡遍各式桥洞,躺过无数公园条椅石凳。最后,他选择在“F”城长期居留。因为南方的这座小城足够温暖,但也不过分炎热,让他不太为冷暖发愁;如果说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F”城不那么小,适合他在这里“潜水”;“F”城也不那么大,不至于他无从下手。
知道顾四是大学讲师后,小姑娘对顾四更照顾了。她自我介绍说叫吴芳,每次看顾四点的菜不多,就免费送他一碟花生米或泡菜之类,她在老板那里借口说是常客。
后来,隔久了不去,吴芳会问他:“最近怎么不来?”
顾四心里也会偶尔想起这个叫吴芳的小姑娘,甚至睡梦中也会留下她雪泥鸿爪般的印迹,“小辣椒”清纯的笑声时常在他耳边回响。顾四不知道这叫不叫爱情。
当然,顾四也不会那么“专一”。手头有钱的时候,顾四会到那种僻静巷子里的“十元休闲”店去快活一回。不过,就连顾四也嫌这种店档次低,是饥不择食的下选。更多的时候,他宁愿找一个人流不大而美女又经常出没的地段坐下来,看她们以各色风姿经过,就像欣赏一场漫长的“T”台秀。虽然这种“T”台秀,不知道一个美女走过之后,下一个美女何时出场。兴起的时候,顾四会朝走过来的美女吹口哨,尽管换来的是美女的白眼,但美女的白眼也是那么美。
顾四觉得自己就像猫儿欣赏鱼缸里的金鱼一样,偶尔伸伸爪子,意图很直接,但结果很徒劳。他用目光意淫了许多美女,他乐此不疲,因为他的时间是现成的,大把大把的,也没有别的事可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顾四像往常一样坐在一处公园的条椅上欣赏他喜欢的街头秀。这时,有一对年轻男女远远地走了过来。他们边走边聊,既像一对夫妻,又像一双情侣。顾四注意到那个女人身材高挑,容颜俏丽,而走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也高大英俊,仪表堂堂。顾四不禁由衷赞叹,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经过顾四身边时,那个女人姿势优雅地剥开手中的一个桔子,很轻巧地取出一瓣,自然地塞进男人的嘴里。之后,他们亲热地相互偎依着走过去了。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顾四的存在。顾四张着嘴看着他们,就像一条狗,看着人们进餐时手里握着的鸡腿。
顾四忽然十分愤懑:凭什么我不能有自己的女人!
二
顾四第一次“遇见”颜丽,是他在“水岸狮城”踩点的时候,那时他决定干一票大的。
做大单必须选富人区,顾四在心里想。富人区是顾四并不熟悉的领域。
正所谓盗亦有道,顾四的偷盗也颇与众不同。他看不起那种在火车站、公交车等人多眼杂的地方行窃的偷儿。他认为那是没有技术含量的,铤而走险,明目张胆,与抢劫无异,一旦被发现将成为众矢之的,重则刑拘,轻则挨揍,总之颜面扫地。顾四偏好白天在贫民区偷窃,因为他发现贫苦人家一般疏于防范,主人常常敞开着自家的房门就去邻居家串门,这时,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多则从别人抽屉里摸走几百元现金,少则从人家床底下拎走一捆废旧报纸。他的原则是决不空手出门。有时他能准确地从那些老旧房子的窗台上或者门缝里摸出开门的钥匙。这种能力得益于他对穷人生活的了解和偷窃经验。他知道给家人留着钥匙,说明房主人通常已走远,但随时会有家人归来。这种情况下,顾四会先进门查看房子有无可供逃走的后门或窗户,确认逃跑通道后,他会把大门从里面插上,之后再从容下手。
为了实现梦想,顾四决定豁出去了。
顾四圈定了目标。他知道,在“F”城最著名的富人区就是“水岸狮城”了。
“水岸狮城”在市中唯一的一个大湖边,沿湖岸而建,呈半圆形,绵延数里,全是独栋别墅或五六层高的花园洋房。顾四“踩点”时围着它转了一圈,发现四周都是高高的铁栅栏,要想翻进去,稍有不慎,真有戳穿裤裆的危险。而且顾四注意到沿着栅栏还密布着许多摄像头,他明白翻墙出入无疑是最危险的办法。
顾四来到正门口,只见四根需双人合抱的立柱撑起一座高大雄伟的仿古门楼,立柱上盘着金龙,附着祥云,门楼前面立着两尊威武的一人多高的铜狮子。顾四细看那铜狮子,造型十分逼真,鼓眼金睛,铜牙锯齿,显得异常高大威猛。门楼的正上方匾额上草书着四个大字“水岸狮城”,字迹如行云流水,遒劲有力,在碧蓝色的琉璃瓦,高高翘起的飞檐的映衬下,更是流金溢彩。顾四在心里想,这两尊镇宅的铜狮子应该就是所谓“狮城”的由来吧。
顾四在烈日下走了半天,这时感觉有些累了,便在那雕着盘龙的立柱底部礅子上半靠着坐了下来,一只脚搭在铜狮子雕塑的底座上。顾四想这种小区里住的人一定个个都是富豪了。他擦了把额上的汗,开始盘算如何从大门里混进去,这么想时便忍不住探头朝大门里张望了一番。
不想刚一露头,从大门里传出一声吆喝:“谁在那边?快走!”
顾四赶紧缩回头。他注意到门楼的旁边还附着一间小房子,很明显是保安在里面值勤。
“赶紧走开!损坏东西要赔的!”小房子里的保安显然是不知顾四走了没有,所以从小房子的窗口里朝着这边虚张声势地吆喝,但是天气太热,他又不想亲自过来撵顾四走。
顾四狠狠地踢了那尊狮子的底座一下,愤愤地骂道:“什么鸟人,不就是个破保安,也这么狗仗人势。”
顾四正准备走开时,陡然发现铜狮子的底座本来是与地面严丝合缝的,踢过之后却露出一些缝隙。顾四回想起刚才用脚踢它时“镗”的一声响,他很好奇,难道这么威武的铜狮子里面竟然是空的?他用力补了一脚,整个底座的一个立面像一扇可顶起的窗户一般朝向里面打开了。
顾四吓了一跳!看来真把别人东西给踢坏了,他赶忙撒开脚丫子绝尘而去。
天色黑定之后,顾四却又悄悄地摸了回来,他将手臂在打开的铜狮子底座里探了探,发现里面果然是空的,被他踢开的立面原来是底座的一个后门,这个后门铜板的厚度也比其它各面都薄了许多,且可以里外开合……是为了方便维修?还是为了节省材料,才这样设计?顾四管不了许多,他轻轻地将这个后门掩上,这才心里踏实。顾四怕人说“水岸狮城”镇宅的铜狮子是他踢坏的,所以想乘黑来打扫现场,同时也实在想知道这个铜狮子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怎么一踢就破!所以当顾四掩好门,立起身,心里就想,高大威武的铜狮子原来也只是徒有其表呀。
顾四一连几天在“水岸狮城”的四周踩点,却找不到混进去的办法。他通过观察发现,遇有陌生人进入,大门口的保安都会认真盘问。顾四心想自己如若硬闯,必然会被赶出来,再想混进去那就更难了。
正在顾四无计可施之际,从大门口走出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肩上挎着一个精美的小包。顾四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他悄悄地跟踪这个单独出行的少妇,穿过大街,进了小巷,眼看四处无人,他靠近那少妇,猛地一把夺过她肩上的小包,掉转头就跑。
少妇被抢了包,连忙追赶,边追边喊:“来人呀!抢劫了!”
顾四一边跑一边打开小包的拉链,取出里面的钱包,找到她的身份证,捏在手里,之后,将包、钱和银行卡沿路撒在了地上。那少妇忙着去捡这些东西,就越落越远了。
顾四迅速拐进另一条巷子,转过弯后,陡然放慢步子,变得很悠闲的样子,并在一家小店买了份报纸,踱到一棵大树下,在石条上坐下来,拿报纸挡住脸,一边观察巷子里少妇有没有追过来,一边慢慢“翻阅”报纸。
当确认安全后,顾四伸开手掌,一看,那张身份证已被他的汗水濡湿。顾四在裤子上擦干身份证上的汗水,一看,眼前不由一亮,这个身份证上的女人真是漂亮,虽只是一张头像,但足以看出她的姿色。刚才预谋抢她包的时候顾四并未十分注意她的容貌,现在他拿着她的身份证,看一眼那上面的照片激动地立马握住,再看时心里仍不免“怦怦”直跳。
这个顾四惊为天人的女子就是颜丽,正是住在“水岸狮城”的业主。
“颜丽,颜丽……”顾四口里喃喃着,“她的名字都十分漂亮呀!”
顾四忍不住在那张“脸”上亲了一下。虽然只能是望梅止渴。
三
严格来说,顾四算不上什么大盗,他只满足于勉强糊弄个温饱。决计干一票大的,是为了吴芳。
顾四盘算过,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又最容易弄到手的女人,应该就是吴芳。不过,顾四还是拿不定主意。毕竟盗窃越多,犯罪越重。
举棋不定的时候,顾四想去看看吴芳。他当然不能对吴芳说他要去偷盗,但他觉得自己决心大干一场,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就是为了这个清纯可人的乡下姑娘?
顾四想,如果他突发一笔横财,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吴芳娶了。当然,如果吴芳愿意的话。
这一次,顾四身上一分钱也没带,但他坚定地朝秋水伊人酒馆走去。他觉得自己和吴芳算是比较熟悉的朋友了,就说路过这里,顺便看看她总是可以的吧。
顾四在秋水伊人的牌子下面掀开门帘,探身朝里面望去。时值午后,只见小小的餐厅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个戴着白帽子的胖厨师正歪在椅子上打盹,鼾声抑扬顿挫,有两只苍蝇在他的帽子上被时时惊起,围着高高的帽子打几个转,再择机落下,抢食帽子上的新鲜油渍,吃饱后歇下来,停在帽沿上,捧足抹脸,或踢腿伸懒腰。一顶吊扇在厨师的头顶上“呼呼呼”寂寥地吹着,不知疲倦。
顾四正准备退出来,忽听后面厨房里像有什么动静,接着传来一个女声:“你别动手!”
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女人,但提高了调门:“哎——”接着“啪”地一响,像是手拍在胳膊上的声音。
顾四听着这女声好熟,细一听知道了,是吴芳!
顾四赶紧支起耳朵来听。这时从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笑嘻嘻的声音:“摸一下有什么呀?”
接着是一阵安静。
过了一会儿,男子又说:“如了我的愿,我提升你当老板娘!”
顾四闻言,顿时火起。他想,这一定是老板在调戏吴芳。他甩开门帘就冲进了厨房,只见吴芳紧靠在墙上,一个瘦高的男人正拿手托着她的下巴。顾四认得正是在人民公园对吴芳强搂强抱的男子。
那男人和吴芳见顾四冲进来都很吃惊,齐刷刷地拿眼睛瞅着他。
顾四上前一把把男人拽开,口里喊道:“滚开!”
吴芳借这个机会羞愧地逃开了。
那男人却一把抓住顾四的衣领子,恶狠狠地问:“你是干什么的?我调教自己的小姑娘关你屁事!”
那男子虽然瘦,但比顾四高出许多。顾四完全不是对手,并被摁到了墙上。顾四这才觉得自己师出无名。自己是吴芳什么人呢?只不过是这家小酒馆的一个普通食客而已。顾四羞愧油然而生,仿佛做贼被人逮住似的。他这时才在心里追问自己,面对老板的调戏,吴芳也许是愿意的呢,自己又不是她男朋友,又何须介入?
“啪!啪啪!”那男人一手扣住顾四的脖子,用另一只手在顾四脸上狠狠地扇了几记耳光,嘴里还骂骂咧咧,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正在顾四无地自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吴芳从门外闪身又冲了进来,她一把抱住老板,冲着顾四喊:“你快走!”
顾四闻言,赶紧落荒而逃。
顾四闷闷不乐地走进一处公园,在凉亭里坐了下来。他拿手在嘴上一抹,发现嘴角被打出了血。顾四不禁破口骂道:“娘的,真狠!”他恨不得跑回去报仇,但心知不是那老板的对手,只好作罢。但他在心里想,老板欺负吴芳不就是仗着有钱嘛,自己如果有钱,就一定可以把吴芳娶过来。这时他想起老板调戏吴芳的样子,恨得又牙痒痒起来,这也更坚定了他必须干一大单的决心。想想自己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才去偷盗的,顾四甚至有热血澎湃的感觉。
四
顾四决定按计划行动。
第二天下午,顾四买了一个大西瓜,用塑料袋拎着,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份当天的报纸,直接朝“水岸狮城”的大门里走。
这时,小房子里快步走出来一个矮胖的保安拦住顾四,上下打量着他,问:“你找谁?”
“我找7栋的颜丽。”顾四很镇定地回答。身份证上有她的住址信息,顾四早已熟记在心。
“几楼的?”
“五楼。”
“你是她什么人?”矮胖保安继续追问。
“我是他表弟。”顾四故意将手里的西瓜换了个手,示意保安,西瓜很重,不想跟他多说了,便向小区里走去。
矮胖保安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眼见顾四的确是朝7栋方向走去,才放心地回到小房子里去了。
进了小区,顾四在7栋确定了颜丽居住的门栋,之后在路边找了个垃圾桶,乘人不注意,悄悄将西瓜丢了进去。接着,他走进中央花园的凉亭里,在石凳子上坐了下来,装作翻阅报纸,暗中打量周边情况。他注意到7栋就紧挨着中央花园,而且只有一至三楼装有防盗窗,四楼以上全没有设防。顾四心里就有了底。
天黑下来了。顾四在7栋后面的小树林里猫着。他看见颜丽家的房间里灯光亮了,说明家里有人。但这不影响顾四入室实施偷盗的决心。
顾四需要黑夜的保护,只要夜深人静,熄了灯,他就可以伺机行动。
十一点,十二点,一点,二点,当所有人家都熄了灯,颜丽家的窗口还亮着灯。
顾四有点猫不住了,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蚊虫又不断地骚扰他。他想,这时如果从大门口出去,必招保安怀疑。于是决定爬上去看看情况,也许是房子主人出了远门,故意开着灯,上演空城计呢。
顾四顺着楼房外墙上的下水管道“噌噌噌”地往上爬,这是他做贼这些年早已偷偷练就的绝活。接近第五层时,他伸长胳膊抓住五楼阳台的边缘,像猴子一样敏捷地悄悄跳进了阳台。见屋里没有异常反应,他一闪身,悄悄躲进了卧室的落地窗帘里。
卧室里没有开灯,但从开着的房门,顾四可以看见客厅里开着灯,而且开着电视,有人磕瓜子的声音清晰可闻,偶尔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听得出来是女声。顾四猜测应该是女主人颜丽在熬夜看电视……
室内开着空调,顾四虽然躲在很厚的窗帘布后面,可仍然感觉比蹲在外面舒服多了。等眼睛适应室内的光线后,他借着客厅的灯光看清自己藏身的这间卧室床上并没有人,床上只有并排的两个枕头和折叠好的两条空调被。
看来男主人不在家,顾四心里踏实了些。但刚定神,客厅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是朝卧室来的。顾四心下不免惊慌,心想是不是自己进来时有什么响动引起了她的怀疑。正惊魂甫定时,卧室的灯被打开了。顾四隔着窗帘布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卧室门口,他认出正是那个漂亮的少妇颜丽,但令顾四难以置信的是她全身竟然一丝不挂。
不容顾四细看,颜丽已转身走近墙边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红色吊带连衣睡裙利索地套到了身上。顾四眼见那件睡裙薄如蝉翼,裹着颜丽丰满白皙的身体,无限春光,欲盖弥彰。
颜丽穿上衣服又出去了。顾四心想,看来这个女人喜欢在家里裸体。
顾四在窗帘后面闭上眼,正认真地回味刚才他看到的这个叫颜丽的女人的裸体,忽然听见客厅外有人拿钥匙开门的声音,知道是男主人回来了。顾四这时心里陡生胆怯,想逃跑。但这时颜丽关掉电视进来躺到了床上,顾四想跑也跑不了了,只好硬着头皮躲在窗帘后面。
男主人洗漱后,进到房里来,并不开灯,直接躺到了床上。
顾四心想,只要他们睡熟了,自己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没想到主人夫妇俩在床上吵了起来,而且这一架时而高亢激烈,时而低沉哀怨,断断续续直到天亮。
吵架的内容顾四在帘子后听得真真切切,意思也弄清楚了,大意是说:颜丽和丈夫魏逊从前是同一个中学的老师。魏逊垂涎颜丽的美色,竟在一次颜丽加班回家的途中,将她强奸了。颜丽的爸爸是市教育局局长,因顾及名声,选择忍气吞声,将女儿嫁给了魏逊。此后,魏逊依靠颜丽爸爸的关系很顺利地做到了某学校校长。颜丽骂魏逊对她始乱终弃,自从当了校长之后,就对她退了休的爸爸不恭不敬,对她本人的态度也一日千里,经常托词应酬深夜归来,且从不行夫妻之事。魏逊则怨颜丽一直仗势欺人,缺少为人妻应有的许多品德,从未尊重他的人格,称夫妻冷漠,应是颜丽咎由自取……
就这样,夫妻吵架,顾四垂帘听音,既无法动手行窃,又一直得不到逃脱的机会。
天刚放晓,颜丽吵得火起,忽然从床上跳起,一把扯开窗帘,大骂:“你个猪,我叫你睡!干脆,谁也别想睡!”
顾四贴在帘子后面,身如筛糠一般,生怕被发现。他庆幸自己躲在墙角,也感谢帘子够长够厚,使他能躲在后面却不被发现。
颜丽见魏逊还躺在床上装睡,又胡乱拿枕头、空调被朝他身上砸去。魏逊见实在无法安睡,陡然起身,狠狠扇了颜丽一记耳光,大声骂道:“臭婆娘,成天就知道在家里吵闹!”生气地起了床,竟未洗漱,甩门而出。
挨了打,颜丽号啕大哭,追到客厅想要跟他扭打。但魏逊早已出了门。末了只听见她在客厅里狠命地摔东西……
顾四在帘子后面想,原来有钱人家也会过成这样儿。
颜丽在客厅摔了一会儿东西,可能也觉得无聊,或者是要出去过早,竟也锁门出去了。
顾四在帘子后面等待了一会儿,待确认安全后,连忙从帘子后面出来,按照他一贯的手法,先去把大门反锁了,之后悄悄地四处寻找现金或者金银首饰。如果是在贫民区行窃,顾四入室后会搞得满地狼藉,但现在看见颜丽家里富丽堂皇,他反而轻手轻脚,甚至都舍不得打碎一样东西,他翻过的东西也小心地原样归位。
顾四翻了半天,遗憾的是竟然找不到一分钱的现金。虽然她家里每一样东西都很值钱的样子,但他要把这些物品带走肯定过不了保安那一关。
对于贼来说,只有钱是最好的东西,方便携带,而且只要装入自己的荷包就属于自己了,钱上并没有写谁的名字。
不过,很快有一样东西转移了顾四的注意力。他在卧室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张颜丽的裸照。照片上颜丽齐肩秀发,肩托陶罐,背身而立,回眸凝望。照片如一幅油画,构图优雅,人体曲线迷人,体态丰满,皮肤白皙。顾四凝望了半天,那种感觉说不上是意淫,倒更像是深为照片里的美所震撼。他犹豫了片刻,将照片装进了自己的兜里。
之后,顾四放弃了搜寻值钱的东西,他开始以一个客人的姿态来欣赏这个家了。因为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住宅。
这套房子足有两三百个平方,顾四关了这间房的门,进另一间房,有的大房里套着小房,每一间房都装修得极其精美,对顾四来说感觉就像宫廷,他在里面都快转迷向了。
顾四发现房主夫妇的结婚照见缝插针地占据着各个可以安放的角落,或挂在墙上,或摆在床头,有的搁在书桌上,有的放在书柜里,连鞋柜上都架了一幅。顾四仔细端视主卧墙上挂的最大的那幅照片,看见那个叫魏逊的男人长得也很英俊,每一幅照片上他们都一副甜蜜幸福的模样。顾四在心里想,这样般配的两个人何至于整夜争吵。
在一个大浴缸前,顾四站住了脚,他将浴缸前的帘子拉上,闭上眼,想象颜丽脱光了衣服在里面洗澡的样子……
良久,顾四忽然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是非法潜入者,必须尽早离开。
顾四稳稳神,去找大门。他贴在门上听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就悄悄地拧开门。临出门时,他瞥见门旁墙壁内镶着的挂物架上挂着些小饰物,还有一串钥匙。顾四顿时眼前一亮,他迅速取下钥匙,揣进兜里,闪身出了门,轻声将门锁好。
这次出手,顾四虽然没有收获什么财物。但他感觉大开了眼界,关键是得到了那张他喜爱的裸照。顾四经常把它拿出来,一看再看,这张照片让他魂不守舍。
五
这段时间,顾四都快把吴芳给忘了,他觉得颜丽仿佛就是天上的仙女,而吴芳不过是人间的烟火女子。
后来,顾四又冒险潜入颜丽家几次,晚上去的时候他是爬下水管道上去,白天去的时候他非常大胆地拿钥匙开门直接进去,当然这是他侦察到房主人都出门了才行。顾四发现他冒着很大的风险进入颜丽家,似乎只是为了欣赏一下颜丽那粉雕玉琢的身体。颜丽有在家里裸体的习惯,他躲在帘子后面可以偷窥到颜丽裸体在家里行走的样子。不过,顾四并没有暴力倾向,他只想偷窥。当然,如果要说得高雅一些,就是只为远距离欣赏,不打算亵渎。顾四注意到魏逊真如颜丽所说,他每晚都是深夜才归。颜丽每次在听到魏逊上楼的脚步声后,会快速关掉电视,穿上睡衣,躺到床上装睡。而魏逊回家后不是倒头就睡,就是与颜丽争吵不休。顾四觉得魏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四在颜丽家反复搜索过,似乎她没有在家存放现金的习惯,颜丽也似乎不是爱穿金戴银的女子,一些可能存放金银首饰的地方他都翻过,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来,他在墙角一只蒙尘的红色旅行箱的夹层里找到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来,终于看到一串铂金项链。顾四估计这是颜丽旅行时购买的物品,只因为兴趣不大,竟然忘了从旅行箱中取出。
顾四用那条铂金项链换了些钱,又混了些日子。期间,他也去了吴芳所在的那家小酒馆。但现在顾四不敢在里面吃饭了,怕老板认出他来又要揍他。他趁老板不在时将吴芳叫出了小酒馆。这次,吴芳见了顾四面带羞色,问他怎么好久不见来,并感谢他出手相助,说着将一团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顾四手中,转身飞快地朝小酒馆方向跑去,边跑边喊:“愿它保佑你平安!”
眼见吴芳跑远了,顾四伸开手掌,展开干净的小手帕一看,是一块墨绿色的玉佛吊坠!佛佑平安,做贼的最需要的就是平安,难得吴芳这一片情谊。顾四将玉佛挂在胸前,用那方碎花的小手帕擦汗。顾四闻闻那块手帕,还有隐隐约约的女人香气。
顾四坐在公园的凉亭里,心想,若是吴芳知道自己并不是大学老师,还会对自己这样好吗?但他转念又想,自己只是一个偷儿,从来没有女人对自己好过。吴芳能如此,对他顾四来说已属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无论如何将来绝不能亏待她,等弄到安身立命的本钱,一定要娶了她。而且有了这个女人的关心,再加上佛的保佑,说不定自己马上就可以飞黄腾达呢,顾四在心里想。
但很快,铂金项链换来的钱也快用光了。顾四决定再入“水岸狮城”,另找一户人家下手。
这天傍晚时分,顾四又一次走进了那两只铜狮子守卫着的大门。现在看门的保安都认得他了,不再盘问他。顾四为混个这样的脸熟也算是付出了代价的。
到了子夜时分,顾四顺着水管爬上三栋四楼一户人家的阳台,正准备摸进房间的时候,不想惊醒了正在里面睡觉的女主人。
女主人推推身边男人的胳膊,说:“我听见阳台上好像有什么动静,你去看看吧。”
顾四还想躲在阳台角里不动,说不定男人懒得动会说女人听恍惚了,那么他照样还有机会。但顾四听见房里摸摸索索像是男人找鞋的声音。顾四心里叫声“不好!”连忙撤退。
好在顾四是有备而来的。他迅速取出挂在裤腰上的绳索,将一端的铁钩子在阳台上一挂,“哧溜溜”像猴子一般灵敏地向楼下滑去……
男主人发现了他,大喊:“有贼呀!抓住他!快抓住他!”
这一喊不大紧,前后楼几乎所有人家的灯都亮了。有的男人开始吆喝着下楼。
行动最快的是保安,他们快步朝这边跑过来,一边晃着明晃晃的手电筒,一边高声问:“在哪儿?在哪儿?”
顾四一下子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在夜色是最好的保护,暂时还没有人发现他藏身的地方。顾四急中生智,他想保安都过来了,说不定大门口正好防卫空虚,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夺路朝门口逃去。
但很快有人在后面发现了他,高喊:“在那儿呢。贼朝大门方向跑去了。出大门了。”
顾四刚跑出大门,听见喊,心想糟了,目标暴露了,大门口又是一片开阔地带,这么多人追他,如何逃得脱?
门楼的灯光下,铜狮子静默肃立,泛着冷漠的光。
顾四灵机一动,他一脚踢开石狮子的底座,像一条狗一样爬了进去。
顾四钻进去才发现,不仅底座是空的,连狮子的身体也是空的,而且连为一体,顾四一个人坐在里面竟然感觉十分宽敞。他悄悄地将铜门掩上,顿时外面的喧嚣声变得遥远,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外面有人说:“跑到哪里去了?刚才还在这儿呢!”另有人说:“一定是跑远了,赶快追!”之后便寂静无声。
顾四坐在里面,感觉就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除了比较黑暗,实在是个比较自在的所在,而且狮口处与外界连通,他坐在里面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憋闷。
顾四在铜狮子里呆了约一个时辰,估计危险已经过去,又悄悄地爬了出来。他掩好铜门,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又过了半个月,顾四猜测“水岸狮城”的居民们应该已将上次闹贼事件忘诸脑后的时候,他又下了手。
这次他盗得一万多元现金和几样金银首饰。但就在准备收手时,忽然房间里响起了鸟叫声,本来是墙上的挂钟整点报时,但顾四没有心理准备,惊得一甩手打碎了桌上的一只烟灰缸。
主人闻声从床上坐起,惊问:“谁?!”
顾四连忙打开房子大门,夺路而逃。
跟上次相似的情景再次出现,顾四躲进铜狮子幸运地逃过了一劫。不同的是,这一次顾四钻进铜狮子里时,竟然发现里面的情况有了较大的变化。他摸索着发现里面竟然摆有一张小凳,上面还有一摞一摞的纸,最后他摸到一把手电筒。他摁了一下,手电筒竟然还能亮。顾四坐到小凳上,就着手电筒的光,看见那些白纸上写着字。第一页上居中写着“铜狮子”,像是一个题目,字迹相当俊秀。
顾四接着向下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一天夜晚,我被老婆赶出了家。走投无路的我在小区的门口狠狠地踢那只铜狮子,没想到我发现了另外一个世界……
顾四本来就喜欢文字,他一口气读下去,发现这是一篇非常奇妙的小说。当顾四读完最后一页纸,他被深深地吸引了。只可惜,这个小说还没有写完。他想,会是谁把自己的文稿放到了这里呢?
顾四怀着好奇之心,拿着手电筒在地上照了一遍,竟然发现地上还有一支钢笔,旁边还有半瓶碳素墨水……
看来,是有人躲在这里写稿子了。顾四非常吃惊,他想这人在这里写这稿子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上次自己进来时却没有发现呢?
顾四好奇地猫着腰拿手电筒照向四壁,忽然,他发现内壁的一处刻着一行字:“见此字者,能通神也!”落款是“狐尾先生”,旁边刻着的图案正是一只狐狸尾巴。
顾四看完,只觉头皮发麻,心想怎有如此蹊跷的事情!
当顾四从铜狮子里退出来,掩好门,立起身时,他看见大门另一边的那一只铜狮子,心想那一只也是一样的吗?
顾四从暗影里绕到对面,蹲在铜狮子底座前用力一推,门真地开了。他钻进去,发现里面竟空无一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晚他慌不择路,错闯进了另一只铜狮子。幸亏那一只铜狮子也留有后门,否则就死定了。
顾四将胸前的那尊玉佛拿出来死命地亲了一口,心里默念:“谢佛祖保佑!”之后,顾四携带着巨额的“战利品”,转身没入了夜色里……
六
有了盗得的一笔像样资金后,顾四在秋水伊人酒馆附近租了一处房子,并将吴芳接来同住,两人自然地成了男女朋友。这样,顾四有了人生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恋爱,而且追到吴芳也算是他如愿以偿,美梦成真。
但顾四并不满足于此。此后的一段时期,顾四还偷偷地做着两件事。一件是潜入颜丽家欣赏她的居家式天体“表演”。都说男人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其实这样有点亵渎男人。往干净里说,应该是每个男人都有属于他的两朵玫瑰:一朵白玫瑰,养在家里,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憔悴枯萎;另一朵红玫瑰,藏在心里,通过想象力的润色,愈来愈娇艳迷人。另一件事是顾四常偷偷钻进铜狮子底座里去偷看那部已写了几十万字的题目叫《铜狮子》的小说。小说写得非常精彩,过一段时间不去看,顾四心里都有点痒痒,坐立不安。他发现文稿天天都有新进展,就想到底会是谁每天躲进里面去写的呢?有了这个疑问后,顾四开始留心,他甚至在远处蹲守观察。很快他就摸清了规律。
原来,每天晚上十点左右,就有一个男人来到铜狮子后面,四处瞅瞅无人,就猫腰爬进底座里去。到了凌晨两三点的样子,他会再从里面爬出来,确认周边无人,便整理整理衣服,施施然走进“水岸狮城”里去。顾四见他身形好熟,像在哪儿见过,但总是想不起来。
顾四后来就等那人走后,再进去偷看。他发现这部小说已经快要写完了。顾四心想,等这人一写完,他就把全部底稿偷走,说不定可以卖个大价钱,这也是顾四特别关心这篇小说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终于有一天,那个每夜躲进铜狮子里写小说的人从铜狮子里爬出来,走进“水岸狮城”大门的时候,居然手舞足蹈地哼着歌,一副十分兴奋的模样。
顾四知道,又一个重要的时刻到来了。他悄悄从黑暗处闪出来,从铜狮子底座的后门里爬进去,摁亮手电筒,大意一看,果然是小说结尾了。后面还有一个落款,写着“魏逊于×年×月×日”。顾四心头一惊,是魏逊,这不是颜丽的丈夫吗?怪不得自己看着眼熟,原来就是颜丽家里到处摆放的结婚照中的那个男人呀,也怪不得魏逊总是深夜才归,原来是逃避颜丽的吵闹纠缠,躲在这里写小说呢。
顾四这时也不管那许多,他将叠放整齐的文稿全部抱在怀里,爬出来,掩好底座,匆匆地逃掉……
这一天,在省城最著名的一家出版社来了一位面容清瘦的男人,他着装整齐,模样斯文,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上印有“秋水伊人”字样,像是某家店面专用的塑料袋。这个男人找到总编室,将一部厚重的已经装订好的手写文稿交给总编。总编起初傲慢地接过来,只简单地翻了翻,但很快像是被吸引。他坐下来,认真阅读……不久,像是才记起面前还站着一个人,连忙客气地给他倒茶,并招呼他入座。之后很久,足足有两个小时,总编像是又忘记了坐在他面前不敢喝茶的这个男人,他仿佛深深地掉进了小说的情节里。当他看完文稿的最后一页纸,又将文稿放在自己膝盖上,按住,沉吟良久,似乎是为了努力让自己从小说里跳出来,回到现实。最后,总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炬,他开门见山地说:“这本书,我们出了!我们付你高额的稿酬!”
来的男人连忙说:“那好!那好!”
总编这才问:“这是您写的?怎么称呼您?”
被总编如此尊重,男人受宠若惊,他回答说:“是我写的。我叫阿固。书出来就署名阿固吧。”
接下来,他们开始谈稿酬问题。这时阿固显出了谈判专家般的精明,总编也是非常看好这部书的前景。最后,总编开出了一次性给付一百万的高价,版税另算,并答应一定力推阿固这颗文坛新星。
其实,这个阿固就是盗窃魏逊《铜狮子》文稿的顾四。
很快,顾四有了钱,而且一夜之间出了名。
《铜狮子》一版再版,成为名噪一时的畅销书,整座“F”城都因顾四而感觉骄傲。从此,顾四步入了这座城市的上流社会,他的打扮更考究了,言语也越来越温文尔雅,俨然一副文化人派头。
吴芳赶紧趁热打铁,与他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而且那场婚礼由市文化局长亲自主持,在这座城市是盛况空前的。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就像一只冒失的鸟,连招呼都未打,一头跌入人怀里。顾四的生活似乎从此将注定充满鲜花与掌声。
也是顾四良心未泯,他不知道魏逊文稿被偷会作何反应。这天,他来到“水岸狮城”,照样说是要找颜丽。
那个矮胖保安跟他搭讪,说:“你的那个亲戚疯了。”
“谁疯了?”顾四莫名其妙。
保安远远地指着中央花园那边一个一手高举酒瓶,嘴里胡乱吆喝的男人。
顾四忙说:“我去看看。”
走近一看,顾四认出是魏逊。只见魏逊衣衫不整,目光呆滞,蓬头垢面,他看见有人过来,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口酒,摇摇晃晃,嘴里喊着“吾乃神人也”,与顾四擦肩而过。
也许常人听不出魏逊自称神人是何原因,但顾四知道他应该是受了铜狮子内壁上那句“见此字者,能通神也”的心理暗示。
又过了一段时间,顾四坐在家里翻看当地报纸时看到一则消息,说市里最著名的富人区“水岸狮城”的一名业主,举着酒瓶,自称神人,一头撞在小区门口的铜狮子上,死了。顾四没看完这则消息,就知道死的人是谁了。顾四心想,魏逊和颜丽组成的这样一个本应该十分幸福的家庭,就这样垮掉了。
顾四一手抚着报纸,沉痛地闭上眼,既算是对魏逊的哀悼,也是为自己犯下的罪孽默默祈祷……
七
有钱了,吴芳闹着要顾四买房子。顾四也正有此意。但在买什么样的房子上,两人产生了分歧。结婚后,顾四说为了潜心写作,他从学校辞职了。吴芳所见,顾四这个大学讲师从来没上过一天班,说是专职作家,但又见他终日不写一字,只有每天看几份报纸似乎还与文化人沾点边。所以吴芳多了个心眼,建议买小房子,多留些积蓄,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可是顾四觉得只有买大房子才能与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相配,他认为除了积蓄,自己还有版税收入,也完全有能力买大房子,他暗中属意“水岸狮城”这种富人区的房子。就这样,夫妇二人各怀心思,他们一起去看过几个楼盘,也问过几家二手房中介,但都没有结果。
忽然有一天,顾四正在家无聊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房产中介打来的,说“水岸狮城”有一套大房子,房主因出国急于转让。顾四夫妇连忙赶过去。看了房子,吴芳嫌房价太贵,顾四却连连点头。顾四在屋内指指点点,对吴芳说:“你看这装修,多豪华!”他又指指窗外说,“你看!紧邻着中央花园!”顾四从前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拥有一套这样的房子,而现在却可以唾手可得了。这就是顾四经常“光顾”的7栋,这房子的装修顾四太熟悉了,他知道对门的一套和这一套是一模一样的,而且对门的房子里住的是颜丽。顾四在心里想,实在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让这家房子的主人出了国,只要自己住进来,不仅可以跟自己最心驰神往的“女神”做邻居了,而且可以住在与“女神”一样的“宫殿”里。所以可以想象吴芳是犟不过顾四的。他们很快预交了定金,并在顾四的催促下,快速付清全款,入住进来。
住进“水岸狮城”后,顾四经常从猫眼里观察颜丽的生活规律,发现她早出晚归,而且出入形单影吊,郁郁寡欢。顾四故意在她早上出门时自己也出门,在她归来时又“碰巧”把门打开,希望能吸引她的注意。但是颜丽根本就没拿正眼瞧他。当然,她至少能觉察出来,邻居换人了。
自从做了邻居,顾四的胆子也大了。在他看来,他与颜丽的“距离”更近了,何况颜丽刚死了老公,也让他更有了机会。
这天,顾四赶在颜丽下班前拿钥匙再次打开她家的门,躲进窗帘后面……
很快,楼梯口有了响动,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接着是关门、丢包,打开电视,打开空调的声音,再接下来相对安静,顾四听不出明显的动静,他知道一定是颜丽按照自己的习惯又把自己脱光了。
顾四从布帘子后面露出半只眼睛,看见颜丽果然一丝不挂地走进了厨房,接着厨房里传来锅铲碗盘的声音。
顾四在窗帘后面耐心地等待,如同一头饥饿的雄狮耐心地等待猎物走进自己的捕猎范围,不过顾四自己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只可怜的老鼠,垂涎三尺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蛋糕,却不敢动手。
颜丽吃完饭,看了会电视,洗过澡,进入卧室了。但她没有开灯。颜丽赤条条地躺在床上,顾四听得见她的呼吸……
顾四觉得能如此,也算是一种幸福了。
“来呀,过来呀!上来吧!”过了很久,在顾四以为颜丽睡着了的时候,颜丽却开口说话了,而且声音甜蜜,无限温柔,充满诱惑。
顾四以为颜丽在给谁打电话,心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相好,在约他过来。顾四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说你呢,帘子后面的君子!”
顾四一听,只觉血往上涌,头都快爆了。他想,难道自己被她发现了?但他强作镇定,在帘子后面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如果你是个男人,就上来吧。”顾四感觉颜丽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接着说,“我知道你来过很多次了。”
她停了片刻,像有些不能自持,说:“如果你是垂涎我的身体,今晚就给你!”
顾四躲在帘后,身如被电击,颤栗不止……
“你来过很多次,我早有察觉。今天回来开门感觉异样,因为每次我都是反锁的,所以知道你今天又来了。你有我家的钥匙!”
顾四全部被戳穿了,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不过梦寐以求的女人竟然向自己发出邀请,他何乐而不为呢?
顾四像一只猎狗,凶猛地扑向猎物……
事后,颜丽推开顾四,蜷缩在床角一个人痛哭起来。
顾四试图去安慰,结果被颜丽坐起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少假惺惺的。你这个贼!”
天亮的时候,顾四悄悄地去厨房做好了早餐,去请颜丽起床。
昨晚,颜丽抽泣了半夜,现在安静地睡着了,她还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害怕受伤害的豆豆虫。
顾四俯下身来,轻声地唤她的名字:“颜丽,颜丽……”
八
顾四没想到颜丽昨晚主动引诱自己上床,天亮后见到自己却是如此惊恐。或许更多的是惧怕彼此是邻居的尴尬吧,顾四将烟缸里的烟蒂转倒进垃圾桶里时想。
不过木已成舟,乘风破浪就只是早晚的事了。顾四这么想时不由狡黠地笑了。
第二天傍晚,顾四向吴芳找了个借口,说要出门办事,他趁吴芳不注意溜进了颜丽家。当颜丽下班进门时,已有一桌可口的饭菜在等着她了,顾四则站在饭桌前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入席。
颜丽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心里竟掠过一丝好感,因为魏逊在时总对自己漠然以对,何曾如此周到体贴过。
颜丽习惯性地准备脱衣,看看顾四,只好作罢。她在桌旁坐下来,顾四连忙给她盛上饭,殷勤地递给她……
就这样,顾四巧妙地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过了一段妙不可言的时光。
后来,总编屡屡向顾四约稿,说读者都希望看到《铜狮子》的续集。顾四总是找理由推脱。渐渐的文坛上开始出现质疑的声音,说阿固从前没有任何作品,现在出了一部《铜狮子》,再无下文,是否江郎才尽?同行有人笑谈:阿固,阿固,涸辙之鲋!
顾四对此置若罔闻,他想,自己又不真正属于那个圈子里的人,自己只是想过衣食无忧的日子而已。
吴芳希望借助顾四的社会地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感觉顾四总是推三阻四,有时甚至直接回绝说他也帮不了这个忙。吴芳因而心生不快,她觉得作家也不过是这个社会的低能儿,连帮自己老婆找份工作都做不到。
吴芳一次碰巧撞见顾四从颜丽家出来,追问他过去干什么。顾四说是借个东西,但吴芳见顾四手上空无一物,便开始起了疑心。一日,她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串奇怪的钥匙,她想不会是开邻居家门的钥匙吧?她趁颜丽不在家时偷偷一试,果真开得了她家的门。吴芳醋意油然而生,不由勃然大怒。她是一个烈性子的女人,但也非常有心计。她找锁匠悄悄复制了一把开颜丽家大门的钥匙,并随时装在兜里。
吴芳旁敲侧击地问过顾四,但顾四始终不肯承认与颜丽有染。吴芳岂肯放过顾四。过了段时间,吴芳谎称婚后一直没有回娘家看望父母,让顾四与她一起回乡下老家。顾四听说,心想这刚好是自己与颜丽厮混的好时机,便借口刚好来了灵感,要写篇小说。吴芳假意应允,收拾东西,做出回娘家的模样。其实她到商场逛了一天,半夜三更时她悄悄回来了,一见家中无人,更印证了她的猜测。吴芳拿了那把复制的钥匙,悄悄地打开颜丽家的大门,直冲入卧室,打开灯,结结实实地将顾四和颜丽二人捉奸在床。
一时间,颜丽愧不能当,顾四好不尴尬。而吴芳则得理不饶人,这只“小辣椒”捶胸顿足,破口大骂,直闹得鸡飞狗跳……
但是顾四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他岂能让吴芳给镇住。他向吴芳头上泼脏水,说谁知道吴芳当初有没有被她们老板占过便宜,能把她娶进门就不错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搬进颜丽家里去住了。吴芳反倒赔了夫君又折了面子,拿顾四没有办法。
倒是颜丽常劝顾四每周回家住一两个晚上,好歹是夫妻一场,也让吴芳有点面子。
就这样,顾四与颜丽恩恩爱爱地过了大半年的时光。而对吴芳来说,这大半年却像十年一样漫长难熬,她终日以泪洗面,也无意收拾打扮,当初那个农村进城的水灵灵的妹子,一下子仿佛老去许多。她在心里思忖一定得找机会报复顾四这个喜新厌旧,人面兽心的家伙。
有一天,恩爱之后,顾四好奇地问颜丽当初怎会主动向一个入室的贼献身。颜丽回答说贼经常入室,而家里不曾丢失任何值钱的东西,不过一张自己也比较喜欢的裸照却不翼而飞了,那么显而易见,贼不是来偷钱的,而是来“偷”人的。既然对自己有爱慕之心,而且并无暴力倾向,所以一直没有选择报警。何况那时魏逊对自己不闻不问,能有一个甘于冒着巨大风险来“追求”自己的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顾四见颜丽如此真诚地吐露心声,自然又是一番恩爱有加。
颜丽问顾四:“你是怎么把对面的人赶走的呀?”
“谁呀?”
“就是以前住你们房子的那对夫妻!”颜丽很气愤地翻着白眼说。
“哦,不是我赶他们。是他们急着出国,以六十万的跳楼价把房子卖给我的。”顾四在颜丽额头上亲了一口,讨好地说,“也是我们俩有缘分!”
“走了好!走了好!”颜丽撇撇嘴说。
“怎么?你对他们有意见?”
“就算是吧。”颜丽说,“那夫妻俩成天走路都纠缠在一起,像分不开似的。我们这边成天吵架,他们却在隔壁很大声的叫床,开着音响,夫妻二人搞情歌对唱,肉麻死了!”
“你是羡慕别人吧?”顾四调笑道,“那好,以后我们做事时也在家里放大了音量。”
“屁!要真那样,你们家那个彪悍的老婆非把我活拆了不可!”颜丽抢白道。
这一说,顾四立马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他在心里想:哎,谁叫咱是露水的夫妻呢?到底见不得阳光。
一天,颜丽问顾四:“你成天呆在家里,不用上班的呀?”
顾四自豪地回答:“我是作家!”
“哦?作家还会像贼一样经常潜入良家妇女家里?”颜丽揶揄道。
“司马相如还会与卓文君私奔呢。那叫体验生活。”顾四巧妙地回答。他看见颜丽也害羞地笑了,心里十分的得意。
“你都写过什么作品?”
“《铜狮子》!到处都在卖,是畅销书呢。”顾四得意忘形地回答,但话一出口,他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他曾在心里千百遍地告诫过自己,可以跟颜丽说自己是作家,但千万不能说出《铜狮子》。
颜丽也看出了他的失态。她若有所思地皱着眉,一遍一遍地念着:“铜狮子,铜狮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颜丽在原地转了一圈,猛然一拍脑门说:“哦,记起来了,魏逊曾经告诉我,他每夜晚归,并不真是因为应酬,而是躲在办公室偷偷写一部长篇小说。后来,学校扩建,因为基建长期欠款,债主屡屡到校长室索债,甚至进行人身威胁。”
“为了躲债和图清静,他说他躲到了一个人们都想不到的地方写作。”颜丽停了停说,“在一次争吵过后,他曾经把写成的前半部分手稿拿回来给我看,说要我冷静地体会他的想法和感受,责问我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宁静的环境,让他安心写作。我看过后觉得他就是在影射我们夫妻间的生活,而且把我形容得非常不堪。我气愤地将他的手稿付之一炬。也因为这件事,我们夫妻感情日益恶化。”
“我记得,题目也叫铜狮子。”颜丽忽然很警觉地用她那漂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顾四,说:“魏逊就是因为他的文稿被人偷走才疯掉的。你……”
顾四连忙堵住她的口,说:“纯属巧合!纯属巧合!许多作家同题写作也是有的。”
顾四赶紧岔开话题,借故溜回自己家里了。
但颜丽心里的阴云哪里散得了。她第二天赶紧到书店去买了一本《铜狮子》,回来一看,顿时明白了。这本上市的《铜狮子》竟然与她以前看过的魏逊的部分手稿内容完全一致。原来,顾四就是盗取自己丈夫文稿的原凶,可恨的是自己竟然还与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媾合。
颜丽恨得直咬牙。魏逊是自己的丈夫,虽然感情出现危机,但毕竟夫妻一场,情分还是有的。如果不是文稿被盗,魏逊不至于疯,更不至于死。
颜丽决定告发顾四这个欺世盗名的家伙。
第二天,顾四又闯进颜丽的家,还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是颜丽义正辞严地揭发了他。
顾四见隐情败露,便问颜丽:“那你准备怎样办呢?”
“我要去告你!”颜丽声嘶力竭地喊道。
“难道你不怕你的丑事也暴露在天下人眼里吗?”顾四眼见狐狸尾巴藏不住了,便暴露出流氓地痞的本性,他用一根手指托起颜丽的下巴,满脸阴险狡诈地说,“你可是主动邀请我这个贼上你的床的哟!”
颜丽漂亮的大眼睛里此时喷出的全是怒火……
顾四说着,他转到沙发边,坐下,关掉正在播放的电视,说:“你可是人民教师,名声很重要哦!而且你又这么年轻漂亮,以后的路还长,犯得着为一个死去的人弄得自己臭名昭著,混不下去吗?”
“你给我滚!你这个畜生!”颜丽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她绝望地将双手擎向天空,却又无力地落下。
九
颜丽终于没有勇气去告发顾四,但她再也不想见这个曾经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她换了锁,再也不让他进家门。
而吴芳已基本将顾四视作仇人,她以如花似玉的年龄嫁给这个当初自称大学讲师的骗子。虽然不久他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部书稿发表,成为了作家,并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但是顾四竟然公开与邻居家的寡妇同居,无疑是对吴芳彻底的羞辱。性格刚烈的吴芳咽不下这口气。
顾四在两个女人面前都失了宠,他感叹命运多舛,曾经风光无限,转眼间,如大厦倾倒,满眼废墟……
但在外人面前,顾四还是名作家阿固。总编还是经常打电话约稿。这天经过“水岸狮城”门口,再次看见那两尊与自己生命颇有渊源的铜狮子时,顾四就想自己的经历就够奇特了,为什么不自己拿起笔来,写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铜狮子》续集呢?
家虽然大,但没有温暖,顾四在家里如坐针毡,吴芳随时可能找茬刁难他,直至争吵,甚至打架。
顾四选择效仿魏逊躲进铜狮子底座里去写作,那里安静,仿如另一个世界,可以沉下心来。但是选择魏逊用过的那尊铜狮子难免晦气,所以他钻进了另一尊曾经救他于危难的铜狮子里,开始像模像样地写起来。
与魏逊不同的是,他每次写完都把写成的文稿放进封好的塑料袋,再在一个隐密的角落,把它埋进土里。他怕自己文稿的结局也与魏逊的一般。
他在他写作的这尊铜狮子的内壁上也看见了那句话:见此字者,能通神也。同样的落款是狐尾先生。写得比较艰难的时候,顾四就看看那句话。他觉得这个狐尾先生一定是个得道高人,他或许在铸造这两尊铜狮子时就已经预知未来发生在铜狮子里的事情。“能通神”是否意味着铜狮子将赐予藏身其间的人以某种神奇的力量?那么对于顾四现在来说就是给予他灵感,让他早日完成《铜狮子》的续集。
吴芳为了避免顾四拿她和秋水伊人酒馆老板的事做文章,她辞去了那里的工作,找了一份小区里超市售货员的工作。
一天,颜丽去超市里购物,她碰见了吴芳,见吴芳蓬头垢面的样子,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于是跟她主动打了招呼。吴芳对颜丽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仇视了,因为她知道顾四最近并没有去颜丽那里,而且顾四每夜必回来住宿,只是对自己不冷不热而已。吴芳猜测在顾四和颜丽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曾经不共戴天的女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男人,就在超市的货架边聊了起来。她们两个将顾四的来龙去脉一合计,终于明白顾四不过是一个既窃财又窃色,更窃名的强盗。
一连几天,吴芳收拾打扮,进出都哼着歌,一副心情超爽的样子,对顾四也格外温柔和有耐心。顾四心里奇怪,但也不好去问。
这天早上,吴芳对顾四说:“今天颜丽要来家里做客,你去多买几个好菜回来吧。”
顾四心里吃惊,这两个女人什么时候和好了?更奇怪的是颜丽竟然还愿意来家里做客。但是能如此,顾四当然求之不得,所以连忙点头答应,屁颠屁颠地出门准备去了。
到了中午,吴芳亲自主厨,一阵忙活,很快端上一大桌子酒菜。颜丽心有灵犀似的在饭菜端上桌时准时按响门铃。顾四连忙开门迎接,门开处,颜丽着一袭合身的红裙笑盈盈地立着。顾四立刻点头哈腰地把她迎进来。
在两个忽然变得异常热情的女人面前,顾四却变得拘谨起来。他搞不清楚这两个女人到底各自怀着怎样的目的。但顾四觉得只要她们能和自己坐到一起,这本身应该是一件好事情。
这时,吴芳端起酒杯,说:“来,我们共同举杯,让一切的不愉快随风而去!”
顾四连忙尴尬地端起杯。三人一饮而尽。
吴芳为自己斟满第二杯,又举起,说:“让我们干了这第二杯,为我们共同的缘分!”三人又心照不宣地干了第二杯。
顾四招呼大家先吃菜。
这时,颜丽稳稳地端起第三杯酒,用一种近乎暧昧的口吻说:“为我们今后合作愉快,干杯!”说着一仰脖,自己先干了。
接下来,两个女人轮流劝顾四喝酒,一杯一杯地灌他,她们将自己的酒却悄悄地倒进杯盘里。顾四喝得不行了,一摆手,说:“不喝了,不喝了!喝多了!”
吴芳见状,悄悄地附在顾四耳边柔声道:“老公怎么不喝?那不是不给颜丽姐姐面子吗?颜丽姐姐可是有意与我今后一起侍候你哟。”顾四一听,两眼放光,连说:“好!好!喝,喝!”很快被灌得烂醉如泥,身子一歪,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吴芳和颜丽一见,相互会意地对看了一眼,带着酒劲,和着醋意,含着往日的仇怨,一起手抽、脚踢,对顾四一顿暴打,之后将他丢进过道,两人各自回家锁上了门。
挨了这顿打后,顾四时常觉得胸部疼痛,他变得心灰意冷,知道都是自己作的孽,罪由自受,怨不得这两个女人绝情。
秋天的时候,顾四经常咳血,他以为是秋干气燥,没有在意。
冬天来了,顾四坚持在铜狮子里写作,更加重了他的病情,他开始感觉体力不支,呼吸困难,从铜狮子底座爬进爬出都很吃力,严重的时候一大口一大口地吐血,他只好住进医院里。
医生检查后得出的结论是肋骨断了,并致肺部严重感染,继发肺气肿。顾四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但病情一直迁延不愈。住院期间,吴芳不大愿意露面,只偶尔来送送饭,顺便缴清医药费,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顾四也明白此时颜丽心里恨不得他早死。所以他很清楚这两个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女人,此时已经靠不住了。他只有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当顾四感觉生命将尽的时候,他托吴芳将颜丽一并叫到病床前,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吴芳,说:“这是我埋藏《铜狮子》续集手稿的地址。稿子已经写完了,我个人认为可以与魏逊的《铜狮子》相媲美。但现在已经没有发表的必要了,名誉对我来说已不再重要。你们两人可以看一看,之后在我的墓前将它烧掉。我写这部续集的唯一动力就是想向你们证明,我是有能力写出像《铜狮子》这样的小说的。所以它也是我献给你们两个人的作品。”
顾四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接着说:“是我对不起你们,请你们原谅!”顾四的喉头有些哽咽,他接着说,“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也可以将文稿拿出去发表,稿酬你们两个人平分,算是对你们微薄的补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吴芳和颜丽两个女人看着病入膏肓的顾四,一言不发,也不知她们的心中作何感想。
“这张纸条上还有一句话是我的墓志铭,拜托你们一定要写在我的墓碑上……”
不久,顾四死了。
第二年的清明节后,一个流浪汉背着蛇皮袋在陵园里捡食别人墓前的贡品,他虽破衣烂衫,但神情逍遥自在。流浪汉经过一座墓碑时,看见上面写有两行小字,于是一字一句地念道:“骗得了人,瞒不过天;树得了碑,立不得传。阿固。”
“什么鸟意思?死都死了,还要写这不中用的鸟语。”流浪汉看见墓碑前空无一物,正好可以坐下歇息,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将背靠在墓碑上,再一伸腿,想坐得更舒服一些,不想背后“轰”地一声响,流浪汉连忙站起身,回头一看,是墓碑断了!
“什么水货碑!”流浪汉警惕地朝四周看看,见无人,赶紧拎起脚边的蛇皮袋,朝肩上一甩,撒腿就跑。不想才跑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低头一瞧,是踩到草丛里的一本书。流浪汉捡起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铜狮子2》,他“哼”了一声顺手将书扔进身后的蛇皮袋里,待转过山脚,边跑边胡乱背他记得的墓志铭:“哈哈哈,骗得了人,瞒不过天;树不得碑,立不得传。哈哈哈,哈哈哈……”
才出陵园,路边两个破衣烂衫的孩子奔了过来,高呼:“狐尾先生,狐尾先生……”
(责任编辑 刘冬杨)
董政,1974年生,在部队当过战士、指导员、教导员。在《长江文艺》《短篇小说》及省市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诗歌,散文数十万字,湖北省第二届作家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