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

2014-12-11 15:22许祚禄
参花(上) 2014年6期
关键词:弟兄龙哥柳树

◎许祚禄

野种

◎许祚禄

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他是个天生的野种。他不知道生在何处,他只知道他长在柳树湾,他只知道是那场大水把他送到了青弋江边的这个小村庄。那年,青弋江遇到了历史罕见的大水灾,青弋江两岸的大小圩口全部漫破,四周汪洋一片,洪水滔天。两岸幸存的人们全都聚住在长长的河堤上,由于柳树湾大多数房屋坐落在河堤上,所以大多数的房屋幸免被淹,这里也就聚集了更多投亲靠友的难民,屋里屋外到处都住满了灾民。

这天深夜,一场狂风暴雨过后,早已疲惫不堪,昏昏入睡的村民们,忽然听到从洪水翻滚的青弋江面,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这婴儿的啼哭声时断时续,时有时无,时弱时强,这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使村里人听了胆颤心惊,浑身发抖,一些胆小的妇人更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一刻不肯放松,更有人家男人干脆起来,点起了驱鬼的明火,彻夜守候。他们听出,那婴儿的啼哭声正是从江面那片柳树林里传过来的,而那里正是远近闻名的阴竦之地。由于青弋江流经这里,突然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大湾,这里是人们见到的青弋江上最大的一个回水湾,江水也在这里留下一块几千亩的沙滩,在洪水到来之前,这绵延无边的沙滩是人们放牛放羊放猪的天然场所,也是人们安葬先人的天然墓地,这里聚集了无数数不清的大小坟墓,人们为了防止洪水的侵蚀,又栽了许许多多的柳树,这许许多多的柳树早也长成一片,蔚为壮观,这里取名柳树湾就因这些柳树而来。每年清明时节,这里又成了人们必到之所,大大小小的柳树上挂满了各种白色的纸钱,随风飘曳,成了青弋江上一年一度最感人的情景之一。但是一到洪水泛滥的时候,这里就汪洋一片,成片的柳树林被洪水淹没,只留下一些高大的树枝露出水面,随波逐浪,而且从上游流下来的各种肮脏东西聚集在这里,还经常有死人的尸体被柳树林拦住,浮现在这里,这里便成了人人望而却步的恐怖之地,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恐怖传说。

人们在那时断时续、时有时无、时弱时强的奇怪的婴儿的啼哭声中,度过了极其恐怖不安的一夜,直到天明,人们恐慌的心才安定下来,人们才陆续走出家门。那天的早晨,天气竟出奇的好,好多天没有出现的太阳高挂在天边,绚烂夺目,放射出万道霞光,晴空万里无云。人们寻着那婴儿的啼哭声找去,终于在那高出江面的一片柳树林中,看到漂浮着一个硕大的澡盆,里面放着一个不断啼哭的婴儿,阳光照在那里,和着柳枝和水面的反光,形成了一道眩目的光圈。

人们早已忘记了昨夜的惊恐,开始议论起这个小孩的来历,人们惊讶于这小孩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哭了一整夜了,还有力气哭,还能哭得这么响,有人说江水这么急,他怎么就在这里停下了呢,一定是和咱柳树湾有缘,也有人说大灾之年出大人物,这小孩说不定是个贵种呢。各种议论越来越多,聚集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可是就没有人提出去救他,收养他,这大灾之年,大家朝不保夕,谁还想再收个孩子呢。他就这样又在洪水中漂了很久,他不再哭了,他晒着暖暖的阳光睡着了。

直到晌午,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那是我的娃啊,娃啊,你到底回来了。”人们看到一个中年妇人不顾一切地向江面扑去,人们也开始骚动起来了,一番忙碌,把大人小孩一起救上岸来。那中年妇人紧紧抱住孩子疯狂地大哭大叫:“儿啊,你回来啦,你想死我了。”没有人劝她,大家知道她又发疯了,这个时好时疯的“疯婆子”,前年死了丈夫,去年又死了儿子,大脑就不正常了,时而疯疯癫癫的。

“疯婆子”开始抱着他到处讨奶吃,只要听说哪家有吃奶的孩子,她就要去抢着给他喂奶,开始大家都还愿意给他喂奶,可这小子太贪心,咬住人家的奶头就不松口,直到吸干了也不放开,有时痛得小媳妇们泪水直流,大骂:“这小野种怎么这么野啊!”野种这个名字就这样很快就叫开了。“疯婆子”也很霸道,如果不把野种喂饱了,休想去喂自家

的孩子。时间一久,人们一看见他们,就会像鬼子进村似的大叫“野种来了”,喂奶的小媳妇纷纷像躲瘟神似的躲开来。“疯婆子”带他在附近找不到奶水,只得去更远的村庄,他们去过多少村庄,咬过多少奶头,谁也说不清了。直到他长到记事时,他还在跟着“疯婆子”后面一家一村地讨饭吃。他小时记得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们每到一处总能听到人们啧啧称赞,“这喝百家奶,吃百家饭的野种,真会长啊,真像一头野猪,又高又壮”,他很早就记住了这句话,从小就对同等的小孩有种天生的优越感,他确实从小就比他们高一头,壮一圈,他还和四五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孩决斗过,硬把他们一个个打得趴在地上叫娘,有的见了他像龟孙子似的,有的见了他就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偷来给他吃。

他记不清从小打过多少架,跑过多少路了,但他记得他从没饿过肚子,没有他见过的想吃的东西没吃到。他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偷的,他只记得那时只要看到好吃的东西,他就千方百计地要搞到,白天不行,就晚上出去,他很快就成了昼伏夜出的野猫子。那段时间他成了贼的代名词,只要谁家丢了鸡少了狗,都一致认为一定是野种干的,人们对他不客气了,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老妇人,一把拉住他,跪倒在他的脚下,哭号着:“野种啊,你小时是我用奶水喂大的呀,我把我孩子的奶水都留给你吃了,我儿子病了,等着我卖鸡蛋给他看病,你怎么连我下蛋的老母鸡都偷啊。”他真的记不清是否偷过她的老母鸡,他只知道脸像被人抽了一样,火辣辣的痛。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撒腿狂跑起来,他发疯似的狂跑着,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向何方跑去,直到他筋疲力尽地扑倒在地上,他放声大哭。

他不知哭了多久,等他清醒过来时,他想起了“疯婆子”,想起了“疯婆子”背着他,牵着他到处讨饭吃的情景,他想起了柳树湾,想起了那广阔的沙滩和成片的柳树林,他不知不觉地又走上了回柳树湾的路。他回到了柳树湾,却找不到“疯婆子”了,他独自一人大声痛哭起来,他的哭声惊动了全村的人,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大家惊叹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了,他也记不清那时他有多大了,他只知道那时他已经能扛起一百来斤的小猪一路小跑了。可是现在已经无人敢收留他了,他在外面干的坏事早已传回了村里,谁敢把这么大的坏小子,这么个定时炸弹留在村里呢,他也明白大家表面上客气地给他吃、给他喝,心里却都在希望这个灾星能早点远远地离开。可他不想走了,他既不想出去偷,也不想出去讨饭了,他心里只想见到“疯婆子”,好不容易把在外要饭的“疯婆子”等回来了,没想到“疯婆子”一见他就发了疯似的拼命抽打他,骂他怎么在外干尽坏事,不得好死,骂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怎能专门祸害他们,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不知道“疯婆子”那天怎来了那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她打坏了多少根柳枝,只记得这是她第一次打他,也是最后一次打他。他看到许多人在围观,却没有一个人劝她,他跪在那里任她打任她抽,任浑身的伤口鲜血直流,咬着牙不哭也不叫,等到“疯婆子”打累了,昏倒在地上,他才向她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向全村的人发誓说:“你们放心,以后我就是饿死,也决不再偷你们一粒米了。”他爬起来,转身出了柳树湾,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他真的既不想偷也不想要饭去,他的头脑里从小记住的就这两件事,他厌烦了。他漫无目的地向堤外的那片广阔的沙滩走去,他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柳树林,走过一个又一个高大的坟堆,他过去听人说过里面埋了好多死人和许多可怕的传说,他现在一点都顾不得去想这些了。他一直走到了河边,看到了青弋江面上静静流淌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鳞光闪闪。他走到水边,猛喝了一顿,又洗去了身上的血污,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呆呆地躺在柔软的沙滩上,经暖暖的太阳一晒,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他首先看到的是天上那小半个月亮。他知道这时已是深夜了,他在夜晚走过不少黑路,却从来没有敢来过这里,一种巨大的恐怖感向他袭来,他的浑身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他不敢回头去看那片沙滩和柳树林,他仿佛看到那里钻出了无数各种各样的,行行色色的鬼怪,都在狰狞地看着他,一阵阵风吹柳树的声音传来,他仿佛看到成群结队的鬼影一排排向他围来。他躺在那里,吓得一点都不敢动,全身不停哆嗦着,双手死命地往沙子里插去,两眼紧盯着天上的月亮,他不敢闭一下眼,因为他一闭眼就会想起人们说的整船整船的水鬼从江面上驶来,和沙滩上的各种吊死鬼,怨死鬼,红毛鬼,断头鬼等干群架。他在这种极度的恐怖和紧张中,熬过了这使他终身难忘的沙滩上的第一夜。直到鸡叫三遍,天边渐渐发白的时候,他也没看见群鬼打架,也没等到一个鬼向他走来。

他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他爬起来,转身看了看后面那广阔无边的沙滩和密集的柳树林,那里竟变得无比美妙起来,密集的柳树林飘浮着一层淡淡的晨雾,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随风摇曳着,婀娜多姿,刚出来的霞光给它镀上了一层多彩多色的光环。他想起儿时自己就是从这片柳树林被人捞起的,这里的鬼那时就没把他怎样,现在也不会把他怎样,他的心一下彻底放松了,他从此就没再怕过这里的鬼了,后来在他在这片沙滩住了多年,许多人问他,你到底有没有遇到过鬼,他都骄傲地说:“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都在保佑我。”

那天早晨,一个小小的奇遇改变了他的人生。在一夜的恐怖消失后,他开始感觉到了真正的饥饿和寒冷,他知道这是他出去偷东西的最后时刻了,很快人们都要起床了,他想起昨天的那顿毒打,想起昨天的发誓,他没再动去偷的想法。他饿着肚子,抱紧双臂在柳树林边来回地走着。突然他看到一个老柳树下一个圆盘似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他先是一惊,慢慢走近一看,一个脸盆大的河鳖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这是青弋江里最值钱的宝贝呀,河鳖见他慢慢走近了,受惊似的飞快地向江边爬去。他立即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把大河鳖压在身下,直到把它半个压到沙里去了,大河鳖伸出长长的脖子,一口咬住他的手臂,他顾不得疼痛,一手抓住它细长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他看到手臂上生生被咬下了一大块肉。他太兴奋了,这是他第一次不靠偷靠一块肉换来的果实,他收拾起鳖窝里的几十个鳖蛋,拎着大河

鳖一路叫着跑向柳树湾,跑到“疯婆子”的房前,他想把大河鳖送给“疯婆子”,可他没找到,“疯婆子”又出去要饭了。他蹲在门口伤心地哭了。村里人又被他的哭声唤来了,人们看他的眼神开始改变了,有人在说这野小子还有点良心,有人问他从哪抓来了这个大鳖王,有人给他包好伤口,教他如何抓鳖,应该把它翻过身,抓它的肚子。最后有人帮他用这个鳖王换来了许多粮食,他用这些粮食当着大家的面吃了个满饱。他想到这是他第一次吃不是偷的不是讨的粮食,他吃下一口就流下一行泪。

他永远记住了那只大河鳖,直到后来他公司大厦落成的时候,他还特意请人在大厅里制了一个纯金的大河鳖供着,很多人都不理解,人家供神供佛,供龙供凤,供虎供豹,哪有供个鳖的,越看越像大王八。每每有人问他,他都眼圈里含着泪珠说:“这个你们不懂。”

从那天早上起,他彻底结束了去偷去要饭的历史。他记住了一句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青弋江还能饿死。”他一旦得到甜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开始整天整夜到沙滩上找,一片一片地找,一块一块地去找,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他找完这里,又去那里,顺着青弋江两岸一跑就是上百里,他找不出青弋江两岸哪里还有他没去过的地方,有他没钻过的树林,他的聪明才智也得到了充分发挥,他不但成了捉鳖高手,也成了捉蟹高手,以致有人想买上好的河鳖河蟹直接就来找他,说:“青弋江上好的河鳖河蟹都被你捉了,只有到你这儿才能买到。”后来,他就在柳树湾外的沙滩高处搭了一个棚子,他在柳树湾的最后几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他一度成了青弋江沙滩上的主人,成了青弋江上快乐的王子,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风流韵事,他也许就要在这里逍遥自在地过完一生了。

他记不清从何时开始喜欢上女人的,他的眼神开始喜欢不停地往女人们身上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让他着迷似的看个不够。他喜欢看她们身上的衣服,看她们走路的姿态,看她们说笑的神态,特别是她们那高隆的胸脯就像一块块磁铁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起初他还是只敢远远地瞄一眼,就慌张地匆忙移开。可是他身体内的一种莫名的冲动和煎熬,又使他心有不甘,他的胆子慢慢大起来了,他的目光变得肆无忌惮,贪得无厌地在他们身上横扫,甚至目不转睛盯着某个位置一动不动,直到她们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他甚至故意无事装作有事的样子,从她们身旁慢慢走过,但她们身上散发的气息更使他心慌意乱。他开始常常夜不能寐,烦躁不安,开始做着各种美梦,梦见和她们在一起,梦见自己趴在她们的奶脯子上……

机会总是留给有心的人,他没想到和她们亲近的机会说来就来了。这年的夏天特别热,而且持续时间特别长。最热的时节又是这里最忙的“双抢”时节,人们劳累了一日,晚上都想找个凉快的地方乘凉休息,青弋江两岸的河堤高出四周几十米,又有阵阵凉风从江面上吹来,是纳凉休息的天然场所,于是许许多多的人都带着凉床、凉席、靠椅等到河堤上来纳凉,有的直接带着蚊帐把床搬到河堤上来过夜。那时的河堤上一夜到天亮,到处都有熟睡过夜的人,特别是那些劳累过度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又特别贪凉,一到后半夜,一个个都睡得特别沉,你就是把她们搬去卖了,她们也不会知道。

看到这些使他心猿意马,夜里做美梦的女人,一个个美美的熟睡在那里,他兴奋得两眼发绿了,他怎能放过这天赐的良机呢,而后半夜一直是他活动的时间,他从小就是灵活的夜猫子呀。他每天都是这个时段去捉河鳖河蟹的,现在他想的也不是去捉河鳖河蟹了,而是那些熟睡的女人。他装作在地上找河鳖的样子,在确定四周没有醒着的人后,他小心地向她们靠近。在朦胧的夜光下,她们显得更加迷人。他再也控制不住,伸出手偷偷在她们那使他神魂颠倒的乳峰上摸一把,起初他偷摸一下,就立即跑开,远远地躲着,看她们有没有发现,几次过后,他的胆子就大了,经验也多了,看到她们的睡姿,听到她们的呼吸声,他就知道她们睡熟的程度,他也就敢在她们身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已经不是偷摸一下就匆匆跑开,他不再有任何胆怯和恐慌,他学会了欣赏她们那各种各样的睡姿,以及那些高低不同,大小不一,软硬各异的乳房,他不仅去摸,有时还细心地揉捏着,他从揉捏他们的乳头去猜测她们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猜测她们有多大年纪,猜测她们有没有喂过小孩。他津津乐道于此,沉浸在极度的快乐和满足中。他摸足了她们的乳房,就去摸她们的大腿,摸她们的屁股,去摸使他兴奋的那些部位,当感觉她们有所反应,快醒来的时候,立即远远躲开,他曾看见有几次她们迷迷糊糊地醒来,爬起身望着四周找了找,什么都没看到,又倒头睡了。他知道她们白天太累了。

为了神不知鬼不觉,不引起人的警觉,他从没有在一个地方连续出现,有时一夜就换几个地方。青弋江两岸的河堤太长太长,他从这边河堤走过去,又从那边的河堤转回来,一趟就得好多天。有时在人较多的地方,他还故意从笼子里放出一两个河鳖任它们爬,让别人去捉,以致让别人相信他就是捉鳖的,他为此放跑过好些鳖,他已不在乎了,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熟睡的女人,想着她们柔软的乳房,雪白的大腿,肥大的屁股。他记不清那时他到底触摸过多少个女人,他只知道那要比他捉过的河鳖河蟹要多好多倍的。凡是在青弋江两岸的河堤上睡过的被他遇到过的女人,几乎没有不被他摸过的,她们在明处,他躲在暗处,又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地算计着。一旦她们睡着了,被他摸多少遍也不会感觉到的。

他清楚地记得,唯一的那个差点被人逮住的夜晚,月亮特别的亮,几种不知啥名的夜虫在不停地乱叫着。这夜,他很兴奋,他的收获很大,他上半夜在河边就捉到了好多河鳖河蟹,把背笼都快装满了,他好多天都没遇到这样的好运气了。后半夜他就按白天计划好的,沿着河堤走了几十里,来到这个很大的村庄,这有许多人家,这里出来纳凉的人也很多,凉床几乎一个挨一个,他到这里已来过两趟了,这里熟睡的女人他大多摸过了,他觉得和别处的女人没啥两样。但他发现了这里有个很漂亮的女人,那身材,那高挺的胸脯就是不一样,她的头发也很长,长到腰上了。而且她与别人不一样,她不和大家的凉床挨在一起,她一个人的凉床离得很远,他第一次来时就发现了她,当他向她靠近的时候,鸡叫三遍了,他看到有人起来了,只得悻悻地走了,第二次来的时候,那女人的凉床一直空在那里,人没来。这次他就是惦记着这个长头发女人来的。他远远地就看见那女人的凉床空在那里,他想今晚这么热,她一定会

来的。他就躲在一旁,呆呆地盯着那凉床,等她出现。他没等到这个女人出来,却等来一个男人的怒喝:“什么人,半夜三更躲在这里干什么?”他惊得魂飞魄散,立马跳起来。他看到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站在他身后。“我,我是捉鳖的。”那男人翻看了一下他的背笼,看到许多河鳖河蟹,“捉鳖捉到这里来了?”“夏天的鳖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他知道自己在骗人,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男人没再刁难他说:“以后晚上不准来这里,影响大家睡觉,他们明天还要干活。你半夜三更出来乱钻多吓人,以后不准再来了。不准夜里出来干坏事。”“是,是,是,我以后不来了。”他应声着赶紧出了村子,他走了好远,才定下心来,他感到手心手背都是冷汗。他庆幸那个女人没有来,自己今天没有去摸,不然就被人当场逮着了。接着他又有些好奇,好奇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他半夜三更不睡觉出来干什么?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自己跑了这么多夜路可从没发现这样的人,而且这个男人还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他后面走了很久才回头。带着这些好奇,他又回头去找那男人。他很快就发现那男人偷偷摸摸地出了村,不时还朝他这个方向东张西望的,他越发觉得他不是好人,并远远地跟在他后面,心想:“想跟我捉迷藏,我是你祖宗,你休想发现我!”他一直跟着那男人穿过一个柳树林,他想起了那里有个偏僻的沙地,有一块很大的西瓜地,那人一定是个贼,是个偷西瓜的贼,这个贼还敢教训我晚上不要干坏事,让我也来教训教训他。他看见那男人没有钻西瓜地,而是钻进了一个草棚里。他紧跟了上去,听到一男一女的声音。“死鬼,怎么到现在才来?”“我怕被人看见。”“你还是个男子汉吗?胆子这么小。”原来是个偷人贼,妈的,自己出来偷人,还敢吓唬我,他想起刚才被他吓得够呛,还被他搅了今晚的好事,就想吓唬吓唬他,他先学着鬼怪叫了几声,又大喊“抓贼啊,抓贼啊”。他话音未落,那男人就像受惊老鼠一样窜了出来,拼命地跑了。里面传来女人的哭泣声,他没想去吓这个女人,他本想进去告诉她没来人。当他拉开门,钻进草棚,他就被震住了。他借着月光,看到里面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正是他要等的那个长发女人。他一时不知所措,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一丝不挂的身体,而且是他惦记许久,日夜渴望的身体。他只感到浑身热血沸腾,像要爆炸似的,底下那个东西不知不觉地硬了起来,他不知道他这样站了多久,直到那女人伸手抓住他那要命的东西,他才“嗷”地叫了一声倒在了她的怀里。

这夜,这个女人帮他捅破了男女间的最后一层,他感受到了男女之间的最大快乐。一连几天,他都往这儿跑,这个女人也很喜欢他,教会了他男女间的一切,在床上亲切的叫他小豹子,直到有一天,这个女人叫他以后别来了,她男人要回来了。他很感激她,感激她交给他的一切, 感激她带给他的满足和快乐,他虽有些留恋,也没纠缠她,他后来又去找过她几次,却一次也没遇到过她,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就不见了。

他又去河堤上寻找那些女人,他不再满足于胡乱地摸一下,而是直接就想着去干那事,这使他费了好多心思,他的聪明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他开始专门去找那些单身独居的女人,不再只是晚上出来,白天也开始出来打标子。他开始各村转悠,一边叫卖河鳖河蟹,一边往女人多的地方凑,去听她们说话,去和她们套近乎,有时还给她们一点小恩惠获得她们的好感。其实,他从小就在这一带游荡,大家都认识他,也爱跟他说笑,有问他还记得吃过她的奶,有问他那年家里的那头小猪是不是他偷的,他的嘴很甜,每次都说得她们很开心,以致许多人见了他,都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野种,你又来啦。”他从女人们的说笑,动作,神态中去分析,女人们的喜好和心理,确定晚上去找的对象,到了晚上就去撬她们的门窗,他很小就学会了这手,几乎没有他撬不开的门窗。只是他现在是胸有成竹,没有一点恐慌了,就像是吃饭穿衣一样自然从容,只是他现在不再对任何东西感兴趣了,他只对屋里的女人感兴趣了,虽然他每次都做过计划,但还是为此挨过不少女人的耳光。不过他坚持了一个底线,任何女人他都不强迫她做那事,一旦挨了女人的耳光,他都是跪在她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认错求饶,有时还不停地自扇耳光,事情还没发生,她们也怕闹出动静,顶多就打他两下,骂几声把他赶走了事,没谁把他怎样,有一些还被他软拖硬泡地胡拉上床,半依半推地从了他。但是大多是昏睡中或者半睡半迷中就被他得手了,就是醒来,已经完事了,也不能把他怎样,经验一多,他就能分清她们哪些是似睡装睡的,哪些是心甘情愿的,哪些是和他尽情欢乐的,哪些是胆小怕事,不敢出声的,哪些是既想他又心有余悸的,对那些心有不愿而又胆怯怕事的,他事后都会百般安慰,尽量不再去找她们,因为喜欢他的女人们越来越多,有好些女人直接对他说:“床上小豹子,有空常来啊!”后来,他根本就不用撬人家门窗了,他知道每晚都会有好多的门窗为他半开半掩着,他走在青弋江两岸的河堤上,就像是皇上在巡视自己的宫殿,寻思着晚上应该去推哪个门,进哪个房子了。

这种逍遥快乐的日子过了好几年,直到那天夜里,他遇到一个漂亮的姑娘,那姑娘他一辈子也忘记不掉。他像跟别的女人一样先从她的胸口摸起,摸过她的腰,他感到她的腰特别的细,特别的软,就像柔软的柳枝一样,他摸到她的大腿,却发现她的大腿突然夹紧了,不让他摸进去。他感到这是个胆小怕事的姑娘,只要多花点功夫,她就会松开的,他继续慢慢地摸着。她的双腿却越夹越紧了,他有些放弃了,他不敢再强迫下去,他从来不敢强迫她们,但他就要放弃的时候,她却抓住他的手问:“你为啥摸我?”“我,我,我喜欢你。”这是他平时常对她们说的谎话。“我还是大姑娘,还没结婚,你摸了我,你就要娶我。”他一听,就乐了,立即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去脱她的裤子:“我也没结婚,我一定娶你。”他不记得这话也向多少人说过了,凡是遇到事后哭哭啼啼的姑娘家,他都会这么说的,他从没记在心上,他一无所有,谁会嫁给他呢。她松开了紧夹着的双腿,一边任由着他,一边叮嘱道:“我叫柳妹,你一定要尽快来娶我。”他已经顾不得说话了,他在她的身体上狂吸着,他感觉她的身体太美妙了,当他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发出一声惊叫,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痛得他已惊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他的肩膀上从此留下了两道齿印留下的疤痕,这姑娘太狠了,他有些怕了,他不敢再和她缠绵了,想早早地离开,姑娘却不让他走了,说:“你得了我的身子,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赶快派人来娶我。”“是是是,我马上就回去盖房子,派

人抬八抬大轿回来娶你。”他找最好的话语糊弄着她,姑娘还不放他,要他跪在地上,对天对地发誓不准对她变心,他都依她的意思说了,直闹到天快亮了,姑娘才放他出去。他一出来,就摸着疼痛的肩膀跑去,心想这姑娘太野了,再也不能找她了,他还感到好笑,她还要我发誓,我不知发过多少誓,跟多少姑娘说过娶她,我从没记在心上。

他以后真的没敢去找过她,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地生活,直到这个叫柳妹的姑娘找上门来。那天,大洪水来了,他赶回柳树湾去看他留在外滩上的窝棚,还没进村,就遇见村里人说:“你小子真有福气,找了一个那么标致的媳妇。”他不知怎回事,跑到村里一看,就看到那个咬他肩膀的姑娘在等他,她那天打扮得很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清彻透底,雪白的脸上泛出红晕。村里人都围了过来,一边赞赏着姑娘,一边指责他,怎么才回来,害得人家姑娘等两天了,你真是有福气,摊上这么好的姑娘。他可吓慌了,他不知姑娘跟村里人说了什么,他怕自己在外干的坏事暴露了,赶紧带她向外滩上的窝棚走去,整个外滩都被洪水淹没了,只能远远地看见他搭在柳树林高处的窝棚孤零零地漂在四周翻滚的洪水中。他想着肩膀上的牙痕,不敢得罪她,就撒谎说:“我一直在想着赶快做两间房子,就去娶你。”“我不要房子,你讲话不算数,你为啥不去看我了。”“我,我想趁大水来前多捉些鳖。”“我什么都不要你的。你得了我的身子,你就要娶我,我有手,我们可以去挣。”“那,那等洪水退了,我就去娶你。”姑娘挨着他的耳朵说:“我是逃出来的,我回不去了。再说,我已怀了你的孩子了。”他一听就傻了,他不敢推辞了,这时男子汉的责任心占满了他的胸膛,他不能再丢下她不管了。他去找村里的老人们商量,大家都说:“你无爹无娘无亲戚,落在柳树湾,就是柳树湾的孩子,我们就是你亲人,我们全村人给你办喜事。”

全村人都热闹起来了,就在河堤上摆了几十桌,全村老少都出来,惊动了四周好多村子,许多人跑来看热闹。可是就在大家热热闹闹要他俩拜天地时,来了一群拿着铁锹,鱼叉等各种家伙的男人,中间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姑娘指着他哭叫着:“就是他!”那帮人立即狂怒地掀翻所有的酒席,“你这个小野种,你搞了我们姑娘还想不管!”于是,要打他,要拉架的纠成一团,正打得厉害时,又有人跑来大叫:“又来了一个大肚子。”人们停住手,望远处一看,果真看到又一个大肚子姑娘带着一群拿着家伙的人气势汹汹地奔来。这时,人们只听到那个叫柳妹的姑娘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天啊”,她最后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发疯似的向江面跑去,当人们醒过神来去拉她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已一头扎进了奔腾的洪水中了。人群惊炸了,分成两股,一股惊叫着去救柳妹,一股高喊着追打他,他抱头乱跑,身上挨了无数棍棒,最后听到一个老太太的叫声:“傻小子,你想等死啊,还不快跑,跑得远远的别回来。”他立即冲出人群,拼命地向远处跑去。他不知跑了多久,还听到后面追赶他的喊打声。

他这一跑就跑了好多年,好多年都不敢回柳树湾,也不敢到青弋江两岸的河堤上去了。他后来听说那天柳妹被洪水冲走了,一根头发都没找到,后来还来过好多人找他。但他永远没忘记柳妹最后看他的眼神,那种痛苦,那种悲哀,那种忿恨,那种疯狂,那种绝望,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使他不安,使他恐怖。

他跑到青弋江下游的一个码头,干起了搬运工。这里从上游和下流来了好多船,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他的身体好,力气大,别人扛一包,他可以扛两包,挣的也比别人多。他干了一段时间,口袋里装了不少钱,他就想回柳树湾去买两间房子,可是一直不敢回去。这天,他看到码头上来了一个玩花牌的,就三张扑克牌在他手里玩飞了,四周围了好多人,大家都在叫着押钱,他来了兴趣,也跟着押上了,开始押小的时候都能赢,一押大就输了,他越输越不服,他的手还能比我眼快,明明看好了的牌,怎能在我眼前就变了呢,怎么别人都能赢,就我输呢,他越输越押,直到把钱输光了,那些人一哄而散,他还没有明白过来,他傻傻地发呆,一个老头过来告诉他:“你傻,他们是一伙的,你被骗了,那几个和你一起下的都是串通的媒子。”他感到羞愧难当,他还从来没被人骗过,而且这么多人一起骗他,他不服气,就去找他们,一直找到一个小饭馆,看到他们几个正在喝酒喝得满脸通红,他们看见他找来,以为是来找事的,就一边借着酒劲,一边嘲笑他。他没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他说:“你们有本事,出来溜溜。”他们见就他一个人,也就一个个地向他扑过去,没多长时间,他们几个就被他一个个整得瘫倒在地上,一声一个大哥地求饶,有的拿出钱还他哀求:“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大哥了。”他们没想到,他不要他们的钱,而是叫他们接着喝酒说:“这钱是你们凭本事挣的,该得。”他们不知怎办了,只得一杯一个大哥地敬酒。等大家吃饱喝足了,他说:“你们要叫我大哥,就带我一起干。”他们一听就乐了说:“大哥,你太厉害了,你要带我们干,我们一定能走大码头,赚大钱,我们就是在大码头被赶出来的。”他说:“还有敢欺负你们的,我还没遇到个让我怕的人,带我去。”于是,他就跟着他们去了一个大城市,那是他第一次见大城市,他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到处都是人啊,他一进来就感觉离不开这里了,但他还没感受下大城市的气息,就迎来了一场恶斗。

在路上,他们就一路告诉他,这城市虽大,却没有他们插足的地方,水码头被南霸天占住了,车站是北霸天的地盘。他问,“他们谁厉害?”他们说,“是北霸天,北霸天的车站人最多。”他说:“我们就去车站,你们只管凭本事搞钱,北霸天来了交给我。”他们来到车站,刚玩了几把,就来两个小混混,把他们的牌抓起来一扔,“你们没经我们老大允许,敢来我们地盘混。”他走过去,一手一个就把那两个小混混揪起来,“现在这儿归老子了,去叫你们老大来!” 两个小混混没见过他,也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叫着:“你是哪来的野种,你等着!”就跑回去了。带他来的几个小弟兄有些怕了,说:“这是北霸天的手下,我们赶紧躲躲吧!”他说:“躲啥,要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子找的就是他。”结果,他们夜里就遭到暗算,在他们的住处,他们被几十个拿棍带刀的小混混们围住,不由分说的被一阵暴打,那几个小弟兄被打得跪地求饶,只有

他一边反抗一边怒吼:“凭人多算啥,有本事你们一个一个来。”他们把他几个都打趴下了才歇手。这时一个满脸横肉,脸上有个长刀疤的走出来:“你们敢跟我抢地盘,我北霸天坐过三次牢了,砍过多少人,你们想找死啊。”他说:“不关他们的事,你放他们走,我俩单挑。”北霸天没想到浑身是伤的他还敢和他单挑,“你小子够种,我陪你。”他们就在大家的围观下,恶斗起来,他已经被他们打狠了,还不停地有人在后面使黑手黑腿,根本不是北霸天的对手,一次次被打倒在地,都一次次地坚强地站起来,直到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能动了,北霸天用脚踩住他的脸要他叫声爷就饶他,他一直到昏迷过去都没叫,只是不停地说:“放他们走,都朝我来。”

他不知昏迷了多久才醒来,他看到自己浑身都被包扎了,头已被包得只剩两个眼珠子,那几个小弟兄一见他醒来都哭了,说:“都怪我们害了你,我们还是回去吧。”他说:“这点小伤算啥,我来了就不会回去了。”

他等伤刚好,就避开那几个小弟兄独自一人去找,他在市场买了两把杀猪刀带上,终于在街上找到了正带着两个小弟兄在闲逛的北霸天,他径直堵住他们的去路,那两个小弟兄想上来先动手,被他一声喝住:“你们滚开,这是我和他的事,不管你们的事,别搭上你们的性命。”接着他把一把杀猪刀扔给北霸天说:“今天我们只有一个能活着走,我先让你捅三刀再还手。”北霸天一下被他震住了,拿着刀的手有些发抖了。他见北霸天一直不动手,便说:“我喊一,二,三,就动手了。”他大声吼叫道:“一,二,三!”持刀向北霸天扑去,还没等他到跟前,北霸天就颤抖着给他跪下了,“大哥,饶命啊!”北霸天就这样被他征服了,这快地盘就成了他的了。后来,那几个小弟兄问他怎么这么快就把北霸天征服的,他说:“那小子是软蛋,以为脸上有刀疤,人家就怕他,一打架就叫许多人,虚张声势。真打架,不要人多,要齐心,要狠,要不怕死。”

小弟兄们开始对他佩服得无体投地,唯命是从了。他带领他们很快就打出了天地,他的弟兄们也越打越多,越来越齐心。后来,形成了十个铁打不散的弟兄,号称“十大弟兄”,在城里风靡一时,有弟兄提议,我们弟兄就学梁山好汉,义结金兰。他说,很好,他就带着“十大弟兄”,找了一个庙,摆上香案,郑重祭拜后,对天对地发誓,结拜成生死兄弟,他被尊为大哥,后来又有兄弟提出,我们身上要纹上图案才气派。于是,他就选出十个图案分给大家,这十个图案是,龙,虎,豹,狮,猴,蛇,马,熊,狼,鹰,他们开始按分到的图案相互称呼,他被大家叫做龙哥,他依次叫他们虎弟,豹弟,狮弟等。

那天,他带领十大弟兄一起去纹身,一排赤着身子坐在那里的气势十分威武,吸引了无数的惊奇的目光。他开始变得呼风唤雨,声势日隆,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征服了这座城市的各路地痞流氓恶霸,他成了大家公认的龙哥,大家遇到任何事情都要请他来定夺,一些外来做买卖的,跑码头的,做工程的,遇到什么问题,也要来找龙哥摆平,他俨然成了各路神仙的保护神。在这块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他不敢干和他干不了的事了。唯一使他心烦的是他没法摆平警察,他的那些虎豹弟兄们不断地有人进局子,开始是一两个进去,没几天就出来了,后来一次他的十大弟兄一下进去了一半多,他急了,于是他干了一个震惊全城的大事,他叫来了几十个弟兄包围了警察局要人。他第一次面对警察,有过一次被弟兄们广为流传的对话:“你就是龙哥,我们正要找你,你送上门来了。”“你们抓的都是我弟兄,你们抓错人了,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把他们都放了。”“他们做的事都是你指使的?”“我是他们大哥,他们干的都是我叫他们干的,有什么事你们问我。”于是,他也被逮了进去。

警察拿出一大堆案卷:“你知道他们这里面都干了些啥事?”他不知道那里面都有啥,但他一口全兜:“我都知道,都是我叫干的。”当警察一一和他校对时,他自己都有点傻了,他没想到他的十大弟兄在外干了这么多坏事,几乎世界上所有的坏事他们都干过了。他心里虽在骂着他们怎么能干出这些丧尽天良的坏事,但口头上还是全兜了,说:“他们还小,不懂事,这些事都是我逼他们去干的,只要把他们全放了,怎么处罚我都行。我从小一个人,坐多少年牢都行,他们都是一大家子人,是我没带好他们。”

后来,他的弟兄们一个一个都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关在了里面。他不知被关了多久,他想到了许多,他想出去过弟兄们前拥后呼,招摇过市的风光日子,可一想到他们干的种种坏事,心里又不免有些不安了。当警察来叫他,说他可以回家了,他竟一时不适应了,他不知道他的家在那里,他该出去干什么了。当他走出大门的时候,他看到他的十大弟兄都整齐地站在那里等他,每人身后都带着一大群人。大家一见他出来,都像见到皇帝驾临似的一路高呼着欢叫着簇拥着他来到一个豪华的大酒店。整个大酒店都被他们包下了,所有人都尊敬地排队向他敬酒,他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他记不清那天他喝了多少酒,他借着酒意正酣的时候问他的十大弟兄:“你们以后还认我这个大哥吗?”十大弟兄齐声道:“龙哥,你永远是我们的大哥,我们永远听你的。”他对着全体弟兄说:“如果你们还叫我大哥,以后就不要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我们要做堂堂正正的人,要堂堂正正地干大事,以后老人,小孩,妇女这三种人你们人不能欺,手不准伸,谁去欺负他们,谁就不是我们兄弟。”

弟兄们齐声高呼:“龙哥,你说得好,我们都听你的。”那天他喝醉了,醉了两天才醒来,弟兄们也都喝得大醉,等大家都清醒了,有的弟兄就哭了:“龙哥,你不让我们去做这些,那我们吃啥呀。”他说:“我们不能总被别人叫做地痞流氓了,我们要学梁山好汉,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又有弟兄说:“人家梁山好汉还有朝庭招安,可是有谁要我们呀,我们现在除了跟警察打交道,还能跟谁打交道。”弟兄们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从农村来的穷小子,过去在城里做工程,常被人欺负,来找他们保护过,现在发财了,成了一个小老板。他去找他,求他给弟兄们指条路,那人一见他就很感激地说:“龙哥,我能在这里混口饭吃,全靠你们弟兄们保护,龙哥有啥事尽管吩咐。”他说:“我们都是从农村来的,你混得不错,帮我们找点事吧。”那人说:“我接的都是城里人不干的脏活累活,我们农村来的人不干这个干啥呀。”他说:“不管什么活,我都能

干,我不能再看弟兄们被警察到处追着抓了。”

没几天,那人就来找他,求他帮忙说,他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挖下水道的工程,可他带来的人嫌给的钱少不干,都跑了,明天完不成,他就要被罚款了。他来到工地一看,那是一个什么车都开不进去的死胡同,下水道被堵了,各种垃圾脏水漫溢得到处都是,臭气熏天。他二话没说:“你放心,保证明天早上完工。”他说完,也不去叫任何人,自己一个人挽起裤腿,撒开身板就挖了起来,把那人吓坏了:“龙哥,龙哥,你怎么自己干呢?”他说:“来不及找人了,你以后不要叫我龙哥了,我就是挖下水道的了。”很快,他的举动惊动了许多人,他的十大弟兄也都赶来了,没人喊得住他,只得都跳下去,跟着他一起去挖,不到半天,就挖通了。那人对他感激不尽:“龙哥,你真是帮我解了大难了,把弟兄们的身上都搞脏了,我请大家洗澡去。”他说:“不用了,你的钱来的也不容易,我们身上虽脏了,可我们人变干净了。”

他跟着那人接过几个小工程后,那人对他说:“龙哥,你是能干大事的人,跟我做这些小事太委屈你了。”他说:“我一个人赤手空拳来到这里,只要能不靠干坏事活下去就行了。”那人说:“龙哥,你手下有那么多弟兄,一定能干成大事的,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那人带他去认识了一个拆迁办的姓吴的主任。那个白白胖胖的戴眼镜的主任打量了他很久:“你就是大家说的龙哥,你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大本事。”他有些不自然地说:“那是过去,我们现在不干坏事了,望你能给我们指条正道,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吴主任说:“路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干好。”“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尽力干好。”他热切地说。吴主任拿出一叠资料说:“这个工地有些老大难问题,有十几户拆不了,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如果你能把这事干成了,我保证你以后有干不完的活。”他立即拍着胸脯说:“请吴主任放心,我保证一个月把它拆完。”吴主任被惊得睁大了眼睛:“一个月?你有没有搞错?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你说的不就是城中心那十几座小洋楼吗?仗着有钱有势不让拆嘛。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保证一个月把它拆完。否则任你罚。”吴主任不停地摇着头说:“小伙子,不是我不信你,我不会罚你,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能拆完我都会加倍赏你。”

出来后,带他来的那人不停地埋怨他:“龙哥,你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呀,我们一个都碰不得的,你的话说大了。”他毫不在乎地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知道他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老子生来就不怕有钱有势的人。”那人有些担心地说:“龙哥,你可千万别胡来呀,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呀。”他说:“你放心,出不了人命的,他们的命都比我值钱。你告诉我他们中谁最难搞。”那人翻了翻资料说:“个个都有后台。其中最有影响的就是三号楼,五号楼和十号楼。三号楼住的是鼎鼎有名的大律师, 五号楼家是做生意的特别有钱, 十号楼更是归国华侨。我们都是不能碰的,龙哥,这个活我们还是别干了。”“不,这活我干定了,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决不能让人瞧不起,再说,好干的活能轮到我们,今天晚上就去找那个大律师,你不要被他们吓倒,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孬种,就为了多要些钱,就跟政府对着干,其实他们心都是虚的,他们那一套只能对付当官的,遇到老子,就叫他们全都玩完。”他信心十足地说。

他当天夜里带着几个弟兄就去敲开了三号楼,那个大律师半夜被人叫醒,怒气冲冲地叫道:“你们什么人,半夜侵犯民宅,我要告你们。”立即有个小兄弟冲上去,一把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抵到墙上。“老子是你的祖宗,是来取你狗命的阎王爷,要告我们到阎王殿去告吧。”这时,他故意高声喝道:“怎么对李大律师这么无理呢,我们是来请李大律师做顾问的。”“是,龙哥。”那小兄弟松开手,吼道:“这是我们龙哥,还不快来拜见龙哥。”李大律师惊恐不安地说:“你,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龙哥,我,我什么地方得罪龙哥了?”“不敢,你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律师,也是全国都知名的李大律师,我们兄弟是有事专门来求教你的,请你给兄弟们指条生路。”“龙哥,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们兄弟们刚从局子里出来不久,无职无业,好容易接了这个拆迁工程。可你们这十几家硬是挡着兄弟们的道,我们是来求你给条生路啊。”“这,这难办啊,按法律我们都是有合法手续的,要受法律保护。”“你还敢跟我说法律?你本身违法的事也干了不少吧?早就听说你心黑手黑,人家只要给钱,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你都去给辩护,就凭一张嘴,就几十万,几百万的赚,还不知足,还要堵我们的生路。”小弟兄们有人越说越气愤,有人高叫道:“砍了这个狗律师,剁了他的那双黑手。”

李大律师在众弟兄们的叫嚷中吓得面如土色,眼巴巴地望着他:“龙哥,龙哥。”他止住弟兄们说:“你可别怪弟兄们有气呀,其实我们和你干的都是一样的活,我们是蟹走蟹道,虾走虾道,各走各的道,可你硬要挡我们的道呀。”“龙哥,你放心,以后遇到你们弟兄们的道我一定让得远远的。”“好,李大律师果真是聪明人,可你的这个房子正挡着我们的道啊,你让我们怎么过呀?”“龙哥,你放心,我明早就搬走,别人家的事我也不管了。”“好,我代表弟兄们谢谢你让路,请你签字画押吧。我们明天就帮你搬家,这事过了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李大律师签完字后,他带着弟兄们出了门,他一边安排明天拆房的工人,一边守在门外一步不离,一直守了一夜。有弟兄问:“他都签字了,你还怕他赖?”他说:“夜长梦多,李大律师鬼点子多,我们要速战速决。”到天亮后,李大律师一出家门,看到他们很吃惊:“龙哥,你们一夜没走?”他说:“李大律师,给你搬家就要赶个早啊,讨个吉利啊。”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家一拥而上,有搬东西的,有拆房子的。李大律士无奈地和他握了握手说:“谢谢龙哥!”然后转身就走了。身后留下尘土飞扬的房子。

初仗告捷,弟兄们情绪高昂。当天下午他就带着大家去了五号楼,那家正在给孙子过生日,准备了好丰盛的一桌酒席,正要开席。他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叫弟兄们坐下:“弟兄们忙了一天一夜了,放开吃,放开喝。”那家人没见过这架式,一下全傻了。最终,一个长者出来问:“你们是什么人?跑错地方了吧。”他

说:“我从小就是要饭的,遇饭吃饭,遇酒吃酒啊,你这桌酒菜就送给我们吃了吧。”长者大怒:“你们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他说:“这个世界还有道理可讲吗?你给我说说我们弟兄们忙了一天一夜了,连口水都没的喝,你们却在这给小孙子过生日,我们来讨口饭吃难道不该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叫你们领导来。”长者喝道。“我们从小归天管归地管归自己管,从来就没有领导。”长者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们这些地痞流氓,快,快给我报警。”小弟兄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快报呀,你看看我们谁没坐过牢呀,等警察一来,你的儿子孙子就都没有了。”那长者已气得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这时,他猛喝一碗酒,来到长者身边说:“你骂得好,骂得对,我就是地痞流氓,我是流氓我怕谁? 我是地痞,不错,可你是什么?你是骗子。你赚了不少黑心钱,得了那么多好处了,还不知足啊,我们都是两个肩膀夹一个脑袋,为啥你的子孙就该享受荣华富贵,而我们弟兄流落街头,被你骂成地痞流氓。你们总得给我们弟兄留口饭吃呀。你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在我眼里屁都不是。你知道我是谁,老子是玉皇大帝的儿子,是混世魔王。不信把你的儿孙叫出来试试。看老子怎么劈了他们。”小弟兄们也跟着大叫:“我们都是龙王三太子,是红孩儿,是哪吒。叫你儿子们出来。看我们怎么教训他们。”直到他们大吵大闹地酒足饭饱后,他们家再也没有人敢出面了。吃完后,他对那老者说:“我们明天就要来拆你家这个房子,这桌酒席算你送给我们吃的也行,不算就记着,等我们拿了工钱还你,明天叫你儿子出来找我们,他不来我们就到他们单位去找。”那老者早没了刚才的气势了:“你们不要找我儿子,这房子就我做主。”“那好,那就请你签字画押吧,你就算给儿孙积德,别难为我们了吧。”那老者望着他那些凶神恶煞样的弟兄们,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签字画押了。

这两家一拆,其余的没费多大力,就拆动了。最后就剩下那个归国华侨的房子,弟兄们一连几天都没找到那个人,他对弟兄们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这么大的工程,一定要按期完成,他不出来,我们就把他逼出来,先把他的屋顶给掀了。”果然,把他的屋顶一掀,他第二天就出现了,他一出面,就被弟兄们逮住了。那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在那一蹦三跳的。他走过去说:“你老小子,在蹦什么?是老子叫人拆的,你想怎样?”“我是华侨,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受保护的,享受特别政策,我要告你们。”他围着老头转了几圈:“老子正要找你算账呢,听说你仗着有钱,找了好几个小姑娘?”那老头脸涨得通红:“这是我的私生活,是我的自由。”“你倒自由了,我们多少姑娘都被他这种人搞坏了!”弟兄一起起哄:“扒了他裤子!就是他害得我们找不到老婆,阉了他!”一些弟兄揪住他就要扒他裤子,那老头吓傻了,一个劲地求饶:“龙哥,龙哥,算我有眼不识泰山,这房子你们想怎么拆就怎么拆吧。”他叫住弟兄们说:“弟兄们都憋了一肚子气,要找你算账,你还要去告我们。”“龙哥,我决不会去告你们了,你说怎办就怎办吧。”“那你给弟兄们写个保证吧。”“好,我写,我写。”等他写完保证,签完字后,他对弟兄们说:“我们都是中国人,现在就别和他计较了,你们小心地帮他把屋里东西搬出来吧。”

就这样不到一个月,这十几座小楼,就被他神奇地拆完了,结束后,他按时去向吴主任复命。吴主任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你真有两下子,没什么大动静,就全拆完了,好,好,好,我们一定重赏你。”

当他拎着一大包钱出来时,他偷偷地哭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他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想起了小时第一次捉到那只大鳖的夜晚,想起了过去那许许多多的辛酸往事,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流了多少泪水。

他没有留下这笔钱,他拿出一半分给了弟兄们,又带着另一半去了吴主任家。他抱着钱守在他家门口,一直等到半夜,才把吴主任等回来。吴主任见到他很吃惊,看他拿出这么多钱时,更吃惊了:“这是你该得的,这次我该感谢你才对呀,你怎么送给我。”他感激万分地说:“干爹,这是我孝敬你的,没有你指路,我们也接不了这个事啊,我从小无父无母,从没人教我走正道,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就收我做干儿子吧,你就收下吧。这是我孝敬你的。” 吴主任被他的真情打动了:“你有勇有谋,有胆有识,还这么有情有意,一定前途无量啊。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的干爹我当不了,但你的顾问我当定了。”最后, 吴主任又拿出一半的钱给他说:“这钱算我收下了,你先拿回去注册一个拆迁公司,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谢谢干爹指点。”他回去后,就找人注册了一个拆迁公司。在公司注册的时候,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名“柳野”。这是他自己起的,他说我是在柳树湾长大的,就姓柳,人家从小叫我野种,我就是柳树湾来的野种,于是,外面人开始叫他柳总,熟识的人还是叫他“龙哥”。

在干爹的悉心指导下,他的拆迁公司迅速发展,他手下的工人成百地增加。他很快就成了全城有名的拆迁大王。但随着事业越做越大,他的心病却越来越重,弟兄们都发现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郁闷不安了。直到这天,在一场惊天动地的拆迁大战后,他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

那是城外郊区的一个只有三四百人的村庄。他们几乎都是一个家族下来的,心出奇的齐。他们自发地组成了几条防线,并以老人小孩和妇女组成了第一条防线。他一直对这条防线心有余悸,他这些年虽强拆了无数房屋,但面对这些弱势群体他都是有所顾忌的,每次都会给他心里留下不小的创伤。他从小就知道了好汉不打村的道理,可现在却要扫平整个村子,特别是面对这群比自己更不要命的人,他的内心生起了一种胆怯。他一时真没了好办法,他试着组织了几次大的行动,他一点便宜都没得到,手下人还伤了许多,而村民们却越战越强,越打越齐心。他知道对他们强攻是不行了,只能智取,他首先采取了断水断电的措施,可村民们毫不在乎,他们挖了深井开始吃井水,买了发电机发电,有的人干脆用起了煤油灯。他接着使用了壕沟战,在村子四周挖了很深的壕沟,把整个村子隔离开来,可是村民们大都把门板卸了下来,临时搭起了一个个临时的小桥。他最后连毒蛇阵都用上了,他叫弟兄们买来几百条毒蛇,塞到各家各户的门窗里,可是没几天就被村民们消灭光了,一条条扔到壕沟里。他们之间的拉锯战一直干了一年多,他仍毫无进展,他最终只得决定采取偷袭战

了,他一连几个月放风,他们要撤出这块地,不干了,一边暗地里组织了上千人的拆迁大军,上百辆的拆迁车辆随时待命。

那天深夜两点,他一声令下,各路拆迁大军静悄悄地向村子四周聚集。他清楚记得,那夜的月亮特别的亮,照得四周如同白昼。整个村子死一样的寂静,没有狗叫,没有鸡鸣。在那一刹间,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神奇的力量把他团团包围,压得他透不过气,压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挥了挥手,手下人就蜂群一样向那村子扑去。这时,他却想起了自己的流浪的童年,想起了过去那无数个难忘的夜晚,他像幽灵一样在这样的村子里游荡,撬门入室,偷取食物的情景,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种种作为。他想不起过去自己有没有进过这个村子,但他知道这村子和他过去进过的许许多多的村子没有什么两样,在青弋江的两岸到处都是这样的村庄。

他越想心里越乱,越想越感到恐慌,他不停地对身边人说:“千万别搞出人命啊。”大家依照他的计划,先去各家各户清人,每到一家见人就往车上拖,拖上车就远远地拉走。然后挖土机,推土机一起上,一家房子瞬间就轰然倒塌了。随着一阵阵机器的轰鸣声,村民的哭叫声和人群的嘈杂声,一家又一家的房子很快就没了。由于他的准备充分,计划周密,一切都很顺利,没用几个小时,整个村子就全拆了。当太阳出来,照到这里时,到处都是一片废墟了。

可他却没有一点轻松和胜利的感觉,他久久没有离去,他心情沉重地在废墟中寻找有没有留下的人。他感到这天早晨的阳光特别的白,特别的刺眼,刺得他脸痛,照得他头昏目眩。他终于在一座推倒的草屋前,发现了一个在大哭大闹的老太婆:“天啊,你们这些该天杀的。你们要断子绝孙。”当身边人冲过去,要拉老太婆上车时,他突然失声大叫道:“住手,不要动她。”众人立即放开老太婆。只见他缓缓地向老太婆走去,走到她身边,突然颤抖着向她跪下,撕心裂肺地叫道:“娘,娘,我的亲娘,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好久才醒过神来,弟兄们一拥而上:“龙哥病了,龙哥病了,快送他去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清醒了许多,他喃喃不停地说:“我没有病,我不去医院,我要去柳树湾,我要去找我娘。”

于是,弟兄们护送着他,开着十几辆车浩浩荡荡向柳树湾驶来。这是他逃出后第一次回柳树湾,车队一进柳树湾,全村都沸腾了。人们惊呼着奔走相告:“野种又回来了,野种又回来了。”无数的人向他们围过来。他首先来到过去他和“疯婆子”住的茅草屋,那里已经只剩下几段土墩了,人们告诉他“疯婆子”已经不知哪年死在外面,好多年没有回来。他在土墩中间摆上祭桌,摆上祭品,点着香火,行了三叩九拜大礼,所有的弟兄们也跟着行了三叩九拜大礼,他们听到旁边一些老人在感动地小声哭泣着。然后,他带着弟兄们向他过去住的那片沙滩、那片柳树林走去,他已找不到他过去的窝棚了,柳树也没有过去多了,他只能记得过去那高高的沙堆了。他找到那里,对着众多弟兄说:“你们的大嫂就在这里。”弟兄们都明白了,大家全都神情肃穆地跟着他一起垒起了一个很大的沙堆,他在沙堆插满柳枝,又取来一个木牌插上,上写“贤妻柳妹之墓。柳野立”。

在墓碑立好后,他对着墓碑连嗑了三个响头,他一跪,所有的弟兄又跟着齐刷刷一起跪下,周围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的行动感动了。远近所有的人都赶过来了,整个沙滩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们没想到他会有今天这般出息,他还有这番情意。

他接着去一家一户走访,受到了大家的热情接待。所有的人家都想留他住下,他真的就住下了,而且一住就是好多天。为了感谢全村人的盛情,他安排弟兄们拉来沙石水泥,很快就建起了一条贯穿全村的水泥路,并通到了每家每户。他是在水泥路修好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的,当时全村人夹道相送,他不停地向大家保证:“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一定经常回家。”

他回到公司后,所有的心病都好了。他立即召集所有弟兄说:“我们以后再也不搞强拆这种缺德的事了,我们要改成建筑公司,要专门建房子,要为子孙后代积德。”

他很快就找到了接工程的秘招。他能干,肯吃苦,再加上胆大,嘴甜,该做的事绝不含糊,该讨好的人也绝不放过。他还有一手别人不具有的秘招,就是不断地拜干爹,凡是对他有恩有帮助的人,他都要拜为干爹,他的工程越多,拜的干爹就越多了,干爹多了,到手的工程就又更多了。以至于后来人们私下叫他“柳三多”时,摆在第一位的就是说他“干爹多”。更何况他还有弟兄背后帮忙,他们已经个个是如鱼得水,大展身手了。他到手的工程越来越多,做不完了,后来起初帮他找工程的那人直接对他说:“龙哥,以后我就从你手里转包吧。”他说:“你是我的带路人,我不会忘本,你以后看上的工程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绝不跟你争,也不让别人跟你争。”

他的工程已是遍地开花,他手下的工程队也日渐增多,特别是青弋江两岸许多村的工程队纷纷慕名而来,他都给予了特别的关照。对他们既不压价也不扣款。现在接工程对他早已不是问题,他只管接工程,接到手后就转包出去,不用烦多少神。唯一使他烦心的是工程验收,几乎所有的工地都有问题。有的房没造好墙就开裂,有的房没验收就漏水,有的马路刚通车就到处是坑,有的桥没用就要整改。他的所有精力都花在了这些善后工作中,起初他还能应付,他觉得这些工程队刚从农村来,一时干不好应该谅解。但他们越来越不像话,直到一栋五层的教学楼只建到三层就轰然倒塌时,他彻底动怒了,他火速带领一些弟兄赶到工地,并叫来许多包工头,他要当众使用家法整治。但这个工地的包工头被带来时,却出奇冷静地说:“龙哥,出了这事算我倒霉,你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都认了,反正我也是倾家荡产了。”他怒斥道:“你的心太黑了,你知道这是教学楼,如果是上课时要死多少人?”那人苦笑道:“龙哥,现在谁不心黑呀,你出手那么大方,每拿一个工程就送出去造价的百分之二三十了,还有各种费用税收,条条关卡下来,真正到我手里的工程款能有多少,我在下面不偷工偷料,连稀饭都没的喝。”“你还狡辩,那我给你运来的钢材呢,你怎么换了许多小号

的,还用竹片替代。”“那些钢材被人偷了一些,我是没办法。”“什么小偷?这么大本事,你连小偷都管不了?”“这、这……”那人吞吞吐吐的半天没说出来。

他更火了:“你给我把这个小偷叫来,我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当那个小偷被带来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见他,就扑通一声跪下,一边爬一边叫:“爹,爹,我的亲爹,你来救我。”他一下蒙了,半天回不过神来:“你,你是什么人?乱叫什么?”那小偷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爹,爹,你不记得杨柳村东头那家草棚了吗?我妈说你过去常去我家,我妈说我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呀。爹,我偷钢材就是为了给我妈盖房子呀。”

他想起了那家孤零零的草棚,想起了他过去去过的那许许多多的房子。他立即感到一股热血往脸上冲来,使得他一下失去了知觉。后来,在他清醒后,他没再去责怪他们,他承担了一切损失。他也没认那小偷做亲儿子,而是认他做了干儿子。消息传开,不断有人来认他做爹,他也不去细问了,大多收做了干儿子。他跟大家说:“这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认我做干爹,不过是想在城里找个依靠。”他一共收了多少个干儿子,没人统计过。都说比他的弟兄和干爹加起来还多。在青弋江两岸,大家都开始流传他是“柳三多”,说他“干爹多,钱多,干儿子多”。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说他钱多是不实的,他自己其实是个空架子。一年下来,除去开支,给自己剩下的没多少,他只是被大家哄抬着,他知道这样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他必须有挣大钱的新路。他去找各位干爹求教,他们告诉他,要发大财,就去搞房地产开发。

他人脉广,做了房地产开发后,他的事业开始飞黄腾达起来,他的财源就像青弋江的洪水滚滚而来。这是他以前做梦都没想到的,世上的钱有这么好赚的,只要拿到地,有银行贷款,就有工程队承包,就有营销公司帮着卖房子,而且房子没盖好就卖完了,他的大把钞票就赚到手了,他几乎不要去干什么。

他的财富在短时间内成百倍、成千倍地快速增长,他的豪车一部比一部高级,他开发的房子成片成片地起来了,他盖的大楼一座比一座高。大家也算不清他有多少钱,有多少车,开发了多少房子了。他已经成了青弋江两岸家喻户晓的红得发紫的人。只是,大家不明白,他这么有钱,为啥还一直不讨老婆结婚,他留着这么多钱图个啥呀。有弟兄向他提议,要为他找个大嫂,却见他阴沉着脸,心情很差的样子,也就不敢再提了。

弟兄们每年除夕,都要带着妻子儿女热热闹闹地陪他过年,后来他的干儿子们也都加进来了。这也是他每年最高兴的日子,他每年都要摆上几十桌款待他们,并给每个人准备了厚厚的礼包。这年除夕,当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年夜饭,逐渐离去时,他突然感到了内心难以控制的孤独和寂寞。他独自一人开车出去兜风,他看到全城到处都在燃放烟花炮竹,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接着又去自己开发的小区巡视,他跑了几处,刚刚轻松了的心情又徒然紧了起来,他最后来到他开发的全城最大的新城。他的心情再也轻松不起来了。偌大的新城一片寂静,空无一人,几十栋高耸的大楼空荡荡阴森森的,没有一片灯光,一些散落的路灯就像飘动的鬼火。他开着车,在空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越转越感到心里空荡,越转越感到恐慌。他不停地问自己:我这些年都在干什么?为啥这里没人住?我造这些房子干什么?

最后,他一边问着自己,一边疯狂地开着车向柳树湾奔去。直到车到了柳树湾,他飘浮的心才平静下来,他看到他们家家户户都在开财门,迎财神。他去他这些年回来造的祠堂、学校、小桥等处看了看,他的心里充实了许多,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回去后,就公布了自己的重大决定,他要去柳树湾开发,他要到青弋江两岸所有有人住的地方开发,他说:“我要开发有人住的房子,我不开发空城鬼城了。”他的决定遭到了干爹们的一致反对,他们说:“你开发房子,只管赚钱,你管他有没有人住,到乡下开发有什么商业价值呢。”

他这次决定做得非常坚决果断,没听干爹们和智囊们的任何劝告,而是说干就干,没多长时间,柳树湾小区就开工了,他自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柳树春韵”。开业那天,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开业典礼,青弋江两岸远近百姓都赶来了,招待酒宴顺着青弋江河堤摆了好几里长,规模空前。他还特地叫人拉来了一个巨大的雕塑立在“柳树春韵”的大门口,当盖在雕塑上的红布一拉开,就引来了大家不停的热议。有人坚持说那是千年神龟,有人坚持说那就是河鳖,这种争论从它出现时就没消停过。

出人意料的是,“柳树春韵”建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连同青弋江两岸其他开工的项目全停了下来,而且一停就没再开工。而他又突然就不见了,再也没有回过柳树湾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的十大弟兄有的被抓坐牢,有的和他一起跑了,有人说他们杀了人犯了法,有人说他在外坏事做绝了,有人说他被仇家秘密暗杀了,有人说他诈骗了国家几十亿,有人说他把许多人骗得倾家荡产……

不管人们怎么说,柳树湾人都永远地记住了他,不断的有人去城里找他,大家相信不管遇到什么事,遭到什么坎,他都会过去的,他一定还会回来的。他的生命力不同于别人,强盛得很,就像那沙滩上的柳树,插到哪里都能成活成林,又像那沙滩上的野草,不管日晒水淹,刀割牛啃,一到适当的时节,它们就会茁壮地长满沙滩。

(本辑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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