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镜花缘》社会批判的超时空思想文化价值

2014-12-11 05:24··
明清小说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李汝珍超时空镜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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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镜花缘》社会批判的超时空思想文化价值

·关四平陈默·

《镜花缘》虽然艺术魅力有限,但其超时空的思想文化价值至今仍值得关注。作者李汝珍对社会弊端的深刻批判就是其中重要方面之一。《镜花缘》的社会批判内容有两方面比较突出:一是针砭官场积弊;二是批判奢靡民俗。作者在《镜花缘》中寄寓的这些比较丰厚的思想文化意蕴,不仅在当时具有针砭时弊、批判世风的意义,即使在当今乃至以后,仍然具有着启迪思维、匡正人心的思想意义与文化价值。

李汝珍 《镜花缘》 社会批判 超时空 思想文化价值

一、《镜花缘》思想文化内涵应探究之重点

李汝珍的《镜花缘》是清代“以小说见才学”一派中的佼佼者。若从小说艺术层面视之,其艺术魅力的确有限。这正如何满子先生所指出的:“若以小说艺术论,《镜花缘》不能算是成功之作,拼凑,支离破碎,也没有提供多少从生活中发掘出来的新东西。”①鲁迅先生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其艺术上失误的根本原因:“惟于小说又复论学说艺,数典谈经,连篇累牍而不能自已,则博识多通又害之。”②这就将创作主体的文化素质、主观命意与形之作品的客观效果之关系,论说得十分透彻。作者这种主观因素形之作品的客观效果,则未免画蛇添足,事与愿违:“盖以为学术之汇流,文艺之列肆,然亦与《万宝全书》为邻比矣。”③这就恰切地指出其因邻近《万宝全书》而失去了小说文体应有的某些重要特征。

若从思想文化层面观照之,虽然作者“没有提供多少从生活中发掘出来的新东西”,但令人失望的社会现实还是触发了他的一些思考,某些描写亦有其思想文化价值。鲁迅先生曾辩证地指出:“其于社会制度,亦有不平,每设事端,以寓理想;惜为时势所限,仍多迂拘。”④可谓一语中的,分寸适度。此前学界已有颇多成果论述这方面的问题,但多集中于作者主观命意与作品主题层面,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胡适先生的观点,他认为:“《镜花缘》是一部讨论妇女问题的小说。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男女应该受平等的待遇,平等的教育,平等的选举制度。这是《镜花缘》著作的宗旨。”⑤鲁迅先生则认为是“以小说为庋学问文章之具”⑥。近年来,有的学者试图突破权威的束缚,开辟新的思路。如:欧阳健着眼于书中海外游历的描写来审视其历史价值,认为李汝珍“提出了一个面向海外,去发现那新的世界的问题,这无疑具有极大的历史价值。”⑦陈文新从《镜花缘》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角度切入,认为它“与儒、道文化的关系又是最为深厚、最为突出的。”⑧王学钧认为其主题“只是一个怀才不遇的儒生功名情结的幻梦”⑨。李时人先生认为:“生活在18世纪中国现实中的李汝珍,没有亦不可能成为新思想的先驱,他虽然看到了现实的朽腐,甚至也感觉到儒家的那种社会理想亦是空幻或者说是难于实现的,却根本不可能知道出路之所在”。⑩这些观点皆从不同层面探索了作品的思想文化内涵问题,各有其精到之处,从不同角度给笔者以启发。

笔者认为,当下的《镜花缘》乃至中国古代小说的文本研究,还应该在已有观点的前提下进一步探讨作品中寓含着的丰厚的文化意蕴,特别是其中超时空的思想文化价值,更值得格外关注。这也是小说文本在当代继续存在的主要价值所在。中国古代小说作品的思想文化价值可包含两个层面,一是,在小说产生的时代有其思想文化价值,而置于当下社会文化背景视之,则已经时过境迁,成为陈迹,如《镜花缘》中痛斥的妇女缠足问题即是如此,《水浒传》中的忠君思想也是如此。二是,不仅在当时有其价值,即使在今天,乃至在以后仍然具有其独到的思想文化价值,即笔者所说的超时空的文化价值。显然后者更为重要,更有针对性,价值也更大一些。因此,这也应成为今后古代小说文本研究的重点。冯友兰先生曾指出:“在中国哲学史中,有些哲学命题,如果作全面了解,应该注意到这些命题的两方面的意义:一是抽象的意义,一是具体的意义。”这里所说的小说文本的超时空思想文化价值,就有点儿类似于冯友兰先生提出的“抽象的意义”。

就《镜花缘》而言,就其描写社会现实的内容而言,这种超时空的思想文化价值可从其社会批判与社会理想两个层面来观照。本文主要探讨其社会批判层面的相关问题,拟着重论述两方面的问题:一是针砭官场积弊;二是批判奢靡民俗。从中可以看出,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寄寓的这些比较丰厚深刻的思想文化意蕴,不仅在当时具有针砭时弊、批判世风的意义,即使在当今乃至以后,仍然具有着启迪思维、匡正人心的思想意义与文化价值。

二、批判世风恶俗 褒赞俭朴民风

《镜花缘》第十二回,作者借君子国“两位宰辅”之口,对天朝“世俗”中十一种弊端进行了鞭辟入里的批判,其中有的已经时过境迁,其弊端已不复存在,那就不能视之为具有超时空价值,如“殡葬选风水”、“将子女送入空门”、“争讼”、“三姑六婆”、“后母”、“妇女缠足”、“算命合婚”等世俗即是如此,故均不在本文论述之内。其中亦有超时空文化价值者存焉,此乃本文论述的重心所在。如第二种:生子女“富贵家必猪羊鸡鸭类大为宰杀”以庆贺;第五种:“屠宰耕牛”;第六种:“宴客珍馐罗列,穷极奢华”;第十一种:“最尚奢华”。这四种世俗是异中有同,其同就在于“奢华”二字。因此说,第十一种是带有总结性的,故引之如下:

吴之祥道:“小子向闻贵地世俗最尚奢华,即如嫁娶、殡葬、饮食、衣服以及居家用度,莫不失之过侈。此在富贵家不知惜福,妄自浪费,已属造孽;何况无力下民,只图目前适意,不顾日后饥寒。倘惜福君子于乡党中不时开导,毋得奢华,各留余地,所谓:‘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如此剀切劝谕,奢侈之风,自可渐息,一归俭朴,何患家无盖藏。即偶遇饥岁,亦可无虞。况世道俭朴,愚民稍可餬口,即不致流为奸匪;奸匪既少,盗风不禁自息;盗风既息,天下自更太平。可见‘俭朴’二字,所关也非细事。……”

这里明确点出的“饮食”就包含了第五种“屠宰耕牛”问题,因为“屠宰耕牛”的原因与动力就在于一个“吃”字。作者说得非常清楚透彻:“饕餮口馋之辈,竞相购买,以为口食。”有了这个“竞相购买”牛肉的市场,才有“小民屠宰,希图获利”的行为。从罪过的轻重而言,作者认为:“宰牛的固然有罪,而吃牛肉之人其罪更不可逃。若以罪之大小而论,那宰牛的原算罪魁”,“据小子愚见,‘《春秋》责备贤者’,其罪似应全归买肉之人,倘仁人君子终身以此为戒,胜如吃斋百倍,冥冥中岂无善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世俗弊端的办法即是从“吃”上入手:“那良善君子,倘尽绝口不食,购买无人,听其腐烂,他又安肯再为屠宰?”这里对问题的剖析可谓鞭辟入里,透彻深刻,在此基础上,又明确提出从根源上解决的切实可行的办法,以杜绝屠宰耕牛现象的再发生。

作者在这里不仅能够针对社会民俗之弊端鲜明地提出问题,又能深入地分析问题,挖掘出问题产生的根源所在,还能颇有见地地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一针见血,思考全面,逻辑谨严,切实可行。若从超时空的角度视之,这个问题的提出与解决,其中蕴含的思想内涵,在当下环境保护、动物保护、民风民俗优化等领域仍然有其超时空的思想文化价值。

第二种:生子女“富贵家必猪羊鸡鸭类大为宰杀”以庆贺,其问题的要害也在于“屠杀生灵”。屠杀这些生灵的目的何在?还是离不开一个“吃”字。作者语重心长地指出:“今以他的毫无紧要之事,杀无数生灵,花许多浪费,是先替他造孽,忏悔犹恐不及,何能望其福寿?”这就切中要害,指出其事与愿违的危害。这些屠杀生灵的行为乃是“富贵家”所为,因为他们有钱,所以往往“浪费”,以致导致“造孽”。作者提出的解决此问题的办法则是:“为人父母的,倘以子女开筵花费之资,尽为周济贫寒及买物放生之用,自必不求福而福自至,不求寿而寿自长。”这样一来,既达到了道德上的向善,又实现了福至寿长的愿望,何乐而不为呢?

若从超时空的角度视之,这个问题的提出与剖析,在当下仍然有其现实意义。当今的生子女、过百天、子女升学、结婚等喜事,大吃大喝,送礼成风,身不由己,积重难返,已到了不堪重负、不改不行的地步了。这也是应该从《镜花缘》中得到某些启发,也应该移风易俗,以重建淳朴敦厚之民风。

第六种:“宴客珍馐罗列,穷极奢华”,更是专门就“吃”字立论,书中淋漓尽致、不厌其烦、层层深入地剖析了中国饮食文化中的种种弊端。作者将其归结为这样几方面:一是,“菜既奇丰,碗亦奇大”。其弊端在于:“主人虽如此盛设,其实小吃未完而客已饱,此后所上的,不过虚设,如同供献而已。”二是,“以价贵为尊”。其弊端在于:“久而久之,一经宴会,无可卖弄,势必煎炒真珠,烹调美玉,或煮黄金,或煨白银,以为首菜了。”三是,“主人花钱而客人嚼蜡”。吃的效果并不理想。结果是徒有虚名,造成浪费。作者提出的解决此弊端的办法是:“将‘五簋论’刊刻流传,并于乡党中不时劝诫,宴会不致奢华,居家饮食自亦节俭,一归纯朴,何患家室不能充足。此话虽近迂拙,不合时宜,后之君子,岂无采取?”作者关于饮食世俗的理想即是如《五簋论》所论:“戒世俗宴会不可过奢,菜以五样为度”,“不丰不俭,酌乎其中”。作者笔下的“君子国”即达到了这个层次:“敝处至今敬谨遵守。”这也是作者赞美“君子国”的原因之一,也是作者心目中理想国度的美质之一。同时,这也为后代树立了榜样:“后世最宜效法。”

若从超时空的角度视之,这里对“吃”文化负面问题的提出与剖析,对诸多事与愿违、得不偿失现象的揭示,所提出的扭转此不良风气的办法等等,在当下仍然有其现实意义。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由此处宴会“菜以五样为度”,不由得让人想到“干部下乡,四菜一汤”的规定。虽然作者已明确认识到:“此话虽近迂拙,不合时宜,”但还是心存期冀:“后之君子,岂无采取?”希望后世君子能够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从中汲取其文化营养。这实际上已经明确提出了作品内涵的超时空价值问题。这在当下的确也仍然是关涉到国家长治久安的大事,不可视而不见,掉以轻心。

立足当代文化层面观照之,李汝珍此处所言之世俗弊端——“嫁娶、殡葬、饮食、衣服以及居家用度,莫不失之过侈”——在今天依然如故,其具体描写简直就是当下世俗风气的白描写真,当下的奢侈程度比书中所写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富贵家”还是“无力下民”,莫不如此。仅以饮食方面言之,更是如此。这样看来,《镜花缘》此方面的文化意蕴就具有了超时空的文化价值。

与君子国的“俭朴”世俗描写相互呼应,作者还在书中多次重申强调这一价值观。既有正衬,也有反衬。正衬如第三十二回,作者以女儿国的“俭朴”民风正面衬托“君子国”:“此地向来风俗,自国王以至庶民,诸事俭朴”。这样的描写,就使得两国的“俭朴”民风相得益彰,同时也可水涨船高地突出君子国的“俭朴”美德。再如:作者写“淑士国”时,也借酒保之口褒扬其地的“俭朴”风气:“此数肴也,以先生视之,固不堪入目矣,然以敝地论之,虽王公之尊,其所享者亦不过如斯数样耳。先生鄙之,无乃过乎?”同时,也通过“器宇不俗”的老者的“节俭”行为来进一步印证之:“老者立起,从身上取下一块汗巾,铺在桌上,把碟内所剩盐豆之类,尽数包了,揣在怀中。”这种不浪费的行为与当下的倡俭“打包”,亦颇为相似。

反衬如:作者描写“美味直达境外”的犬封国的“狗头民”:“虽是狗头狗脑,谁知他于‘吃喝’二字却甚讲究。每日伤害无数生灵,想著方儿,变著样儿,只在饮食用功。除吃喝之外,一无所能,因此海外把他又叫‘酒囊、饭袋’。”这是对当时社会上的世俗弊端的写照与抨击,若延伸观照,也可以视之为当下某些世风的隔代重现。作者的用意显然是从反面衬托君子国的“俭朴”民风,以寄寓其社会理想。再如:第二十七回写“结胸国”是:“只因他们生性过懒,且又好吃,所谓‘好吃懒做’。每日吃了就睡,睡了又吃,饮食不能消化,渐渐变成积痞,所以胸前高起一快,久而久之,竟成痼疾,以致代代如此。”其创作意图也与犬封国相关描写类同。

还应该指出的是,作者对“俭朴”美德的倡导与对“鄙吝”的贬斥,并不矛盾,而是相反相成。在第十四回写“无肠国”的特点时,作者写道:“如果俭省归于正道,该用则用,该省则省,那倒好了。此地人食量最大,又易饥饿,每日饮食费用过重。那想发财人家,你道他们如何打算?说来倒也好笑,他因所吃之物,到了腹中随即通过,名虽是粪,仍入腹内并不停留,尚未腐臭,所以仍将此粪好好收存,以备仆婢下顿之用。”这个情节想象力的确是够丰富的了,但也足以令人作呕,而越是这样,越是批判得有力量。还有第十五回写“毛民国”曰:“原来他们当日也同常入一样,后来因他生性鄙吝,一毛不拔,死后冥官投其所好,所以给他一身长毛。那知久而久之,别处凡有鄙吝一毛不拔的,也托生此地,因此日见其多。”这就说明,“鄙吝”与“奢华”一样,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也都是作者所否定的。

三、针砭官场时弊 企盼为官廉洁

官场风气如何,是判别一个时代好坏的重要检验标准之一。倡廉反贪,是历代统治者共同遵循的官场原则,其区别主要在于效果如何?在于是正能压邪,还是邪不压正。盛世廉洁居主流而贪污少见,衰世则反之,是清官少而贪官多。李汝珍在《镜花缘》中也颇为关注官场风气问题,通过想象虚构等艺术手法,针砭官场时弊,企盼为官廉洁,为人们建构了官场清明的良好风气与美好景象,寄寓了其治国理民的社会理想。这也是《镜花缘》超时空的文化价值之一。试将其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建立严惩贿赂的典刑,杜绝送礼恶俗。在封建官场当中,为官者利用手中的权力获得金钱,权钱交易,是官场腐败的主要表现之一。因此,如何控制行贿受贿,是维护官场清明的重要问题。作者在“君子国”中,就试图建立严惩贿赂的典刑,以防止官场的腐败,同时也力图杜绝送礼的恶俗。作者借“幼读诗书,双亲廉礼”的女子廉锦枫之口说道:“国主向有严谕,臣民如将珠宝进献,除将本物烧毁,并问典刑。国门大书‘惟善为宝’,就是此意。”这是从国王角度立论,表明了作者严法止贿、行善为宝的良好愿望。虽然有些简单化,但这种从善德与严法两方面入手,双管齐下整治官场的构思,在当今严惩官场腐败的过程中,仍然是有借鉴意义的。

其二,揭露腐败官员的丑恶嘴脸,建构官场美丑现形的透明监督机制。作者在描写“一切光景与君子国相仿”的“大人国”时,将笔墨集中于官风的监督机制建构上。官员是贪是廉,如何判别呢?这个本来最难以说清的问题,作者以巧妙的构思,幻化的手法,出人意料地解决了。在作者的笔下,官员美丑的标志是云色:“忽见街上民人都向两旁一闪,让出一条大路。原来有位官员走过:头戴乌纱,身穿员领,上置红伞;前呼后拥,却也威严;就只脚下围著红绫,云之颜色看不明白。”本来云色是透明的,一眼看穿,为何“看不明白”呢?因为官员自己用红绫围起来了。作者借多九公之口一语道破:“此等人,因脚下忽生一股恶云,其色似黑非黑,类如灰色,人都叫做‘晦气色’。凡生此云的,必是暗中做了亏心之事,人虽被他瞒了,这云却不留情,在他脚下生出这股晦气,教他人前现丑。他虽用绫遮盖,以掩众人耳目,那知却是‘掩耳盗铃’。好在他们这云,色随心变,只要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云的颜色也就随心变换。若恶云久生足下,不但国王访其劣迹,重治其罪;就是国人因他过而不改,甘于下流,也就不敢同他亲近。”这里“掩耳盗铃”成语用得极为恰切,正揭露了贪官污吏欲盖弥彰的丑恶嘴脸。此处描写的思想价值主要有三方面:一是透明原则,官员的善恶美丑昭然天下,无可隐匿,欲要遮掩,也只能是枉费心机,欲盖弥彰。二是呼唤良心,官员应该有以善为本的良心与良知,不做亏心事;偶有过失,也能“痛改前非,一心向善”,这样云色“随心变换”,达到表里如一,内外一致。三是惩罚机制,如果官员良心泯灭,恶迹昭著,且“过而不改”,那么就要“重治其罪”,绝不姑息。

民风的透明靠的是也云色:全体国民“或登彩云,或登黑云,其色全由心生,总在行为善恶,不在富贵贫贱。如果胸襟光明正大,足下自现彩云;倘或满腔奸私暗昧,足下自生黑云。云由足生,色随心变,丝毫不能勉强。……此间民风淳厚,脚登黑云的竟是百无一二。盖因国人皆以黑云为耻,遇见恶事,都是藏身退后;遇见善事,莫不踊跃争先:毫无小人习气,因而邻邦都以‘大人国’呼之。”可见这里的“大人”是与“小人”相对的“君子”之意。其理想化色彩的确是够浓的了。

这里林之洋的感慨,其实表达了作者乃至国民的良好愿望:“若天下人都有这块招牌,教那些瞒心昧己、不明道德的,两只脚下都生一股黑云,个个人前现丑,人人看著惊心,岂不痛快?”这种理想的寄寓与愿望的表达,在当下有着特殊的文化价值,虽然今天对官场的监督无法通过李汝珍设想的“云色”来实现,但是可以通过舆论监督、媒体发布、公开透明等全民监督的方式,还是能够使模糊难查的贪污腐败问题变得透明易知,有效控制。因此说,《镜花缘》通过幻化的艺术方式,给人们提供了思考,促使人们想办法解决这个大老难问题,使官场无腐败,还世界以清明。

其三,树立“谦恭和蔼”的良好为官者形象。作者在“君子国”美好蓝图的描绘中,以吴之和、吴之祥两位宰辅为楷模,塑造出官场中的理想化高官形象。作者通过多九公与唐敖的对话表达了其赞美之意。多九公曰:“老夫看那吴氏弟兄举止大雅,器宇轩昂,以为若非高人,必是隐士。及至见了国王那块匾额,老夫就觉疑感,这二人不过是个进士,何能就得国王替他题额?那知却是两位宰辅!如此谦恭和蔼,可谓脱尽仕途习气。若令器小易盈、妄自尊大那些骄傲俗吏看见,真要愧死!”唐敖道:“听他那番议论,却也不愧‘君子’二字。”二人之言相互补充,相得益彰,共同树立起内在“谦恭和蔼”、“脱尽仕途俗气”的君子型高官形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尚且如此“谦恭和蔼”,其他官吏更不言而喻了。同时作者也表达出对“器小易盈、妄自尊大那些骄傲俗吏”的极端厌恶。

此外,《镜花缘》中也有求真贬谎的思想。在第二十七回,作者写“豕喙国”时曰:“原来本地向无此国。只因三代以后,人心不古,撒谎的人过多,死后阿鼻地狱容留不下;若令其好好托生,恐将来此风更甚。因此冥官上了条陈,将历来所有谎精,择其罪孽轻的俱发到此处托生。因他生前最好扯谎,所以给一张猪嘴,罚他一世以糟糠为食。……故邻国都以‘豕喙’呼之。”虽构想有些粗俗,艺术水平不高,但求真贬谎的命意还是具有某种超时空文化价值的。希望人们说真话,是历代社会各阶层人们的普遍追求,但说真话遭殃,故假话难禁,人们均无可奈何。以此观照当代社会,假话横行,谎报政绩,成为了官场通病。人人恨之,但皆无可奈何。

《镜花缘》中还有贬斥虚伪奉承的思想。在第二十七回,作者写“翼民国”的国民:“其人身长五尺,头长也是五尺。”其头为何生得这么长呢?多九公的解释为:“老夫闻说此处最喜奉承,北边俗语叫作‘爱戴高帽子’;今日也戴,明日也戴,满头尽是高帽子,所以渐渐把头弄长了:这是戴高帽子戴出来的。”虽然仅是点到为止,但对现实社会中喜欢奉承世风的讽刺还是耐人寻味的。这在当今也有其文化价值。

综上所述,可以管窥《镜花缘》超时空文化价值之一斑。前贤在《负暄絮语》中亦评曰:“《镜花缘》在说部中,为晚近之作,文笔视《红楼》、《水浒》,良有不逮,然而诙谐间作,谈言微中,独具察世只眼,似较他书为胜。其言女学女科,隐然有男女平权之意味。而佳智国民尽人皆须读书识字,而后始得为成人,又近日国民教育之规模也。大人国冢宰出游,亦不过小奚相随,无驺从仪卫之繁,暗合泰西风气。飞艇航空,铁血陷阵,直一目贯注到今。虽世之言进化论,无以加此。又不让倍根氏文集专美于前。”这就是立足于当代社会背景的文化批评,其发掘作品当代文化价值的眼光至今仍然具有启发性。

四、结 语

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批判是有针对性的,其批判的角度与层面也是有全盘考虑、相互呼应的。既有对社会下层的不良世风习俗的透辟剖析,也有对社会上层的官场贪腐时弊的尖锐批判。同时,作者李汝珍的批判思维也颇为缜密。批判奢靡世风习俗时,既有对社会上通行的各种各样不良习俗形象的罗列与讽刺,也有正面的俭朴风气的肯定与赞扬,这样正反相互衬托,愈发显得是非分明,褒贬倾向亦愈益明显。这对矫正当下同样存在的且愈演愈烈的奢靡之风,也同样具有超时空的思想文化价值。批判官场弊端时,既有官场贪腐现象的充分揭露,也有正面清廉官员形象的塑造,以作为鲜明对比,以加大批判力度。不仅如此,作者还适应本小说题材的特点,发挥其丰富的想象力,设想出全民监督官员的监督机制,试图彻底解决历朝历代都存在的、无法彻底解决的腐败问题。这是颇为难能可贵的积极探索,颇具思想文化价值。透过其超现实的浪漫想象迷雾,其中蕴含的某些思想对当下官场的治理与反腐败问题均有其参考价值。

注:

① 何满子《古代小说退潮期的别格——“杂家小说”——〈镜花缘〉肤说》,《社会科学战线》,1987年第1期。

②③④⑥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49、252、251、242页。

⑤ 胡适《中国章回小说考证》,上海书店1980年版,第531页。

⑦ 欧阳健《海的探险和海外世界的发现——〈镜花缘〉历史价值刍论》,《青海社会科学》,1987年第5期。

⑧ 陈文新《〈镜花缘〉与儒道文化》,《明清小说研究》,1988年第1期。

⑨ 王学钧《功名情结的幻梦:〈镜花缘〉主题论》,《明清小说研究》,2010年第3期。

⑩ 李时人《李汝珍及其〈镜花缘〉》,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66页。

责任编辑:徐永斌

关四平,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陈默,哈尔滨师范大学《北方论丛》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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