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士友
摘要:清代淮河上中游地区龙王庙的建置分布虽与山川地理特征有关,但其直接动因在于区域内水旱灾害的频发。为了减轻水旱灾害造成的损失,官民祈祷于能够驱旱止雨的龙王;为了表达对龙王的虔诚,作为祭祀、祈雨、祈晴的重要场所,龙王庙在区域内得到大量的建置和不断地修缮保护。龙王庙不仅寄托了区域内官民的龙王信仰,而且具有重要的社会作用。
关键词:清代;淮河上中游;龙王庙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4)08-0109-06
清代淮河上中游地区水旱灾害频仍,笔者对清代安徽省淮河流域遭受水旱灾害最严重的三个州县分别进行了统计,水灾:五河县97次、盱眙县88次、泗州81次;旱灾:盱眙县40次、五河县39次、天长县29次。有清一代,五河县和盱眙县几乎每两年就会发生一次水旱灾害。在面对如此频发的水旱灾害时,人们求助于超自然力量的龙王来驱旱止雨。“生民之大利莫如农桑,而大患莫如旱涝,……县署西有龙王庙,所谓有功德于民者则祀之。”龙王具有非凡的力量,能够保佑风调雨顺,所以建置龙王庙进行祭祀、祈祷。
龙王信仰起源很早,高诱注《淮南子》“土龙致雨”曰:“汤遭旱,作土龙以像龙,云从龙,故致雨也。”说明商汤时期已经用土龙求雨。唐“开元二年闰二月,诏令祀龙池”,后“有司筮日,池傍设坛,官致斋,设笾豆如祭雨师之仪,以龙致雨也。”可知唐代已在龙池旁边置坛进行祭祀,“以龙致雨”。宋代“京城东春明坊五龙祠,太祖建隆二年自元武门徙于此。国朝缘唐祭五龙之制,春、秋常行其祀。”可见北宋初年已经有了龙神庙,且沿袭着唐代祭祀五龙的习俗。唐宋以降,殆至明清,龙王庙的建置十分普遍。清代淮河上中游地区因水旱灾害频度高。龙王庙的建置更加兴盛。笔者根据地方志对淮河上中游府州县修建的龙王庙进行了统计。
根据统计,首先,清代淮河上中游地区各府州县基本上都建有一座龙王庙。部分州县有两座或者两座以上,盱眙县和毫州有六座。当然,也有少数州县的龙王庙缺失,这并不是说这些州县没有龙王庙。这可能与本人掌握的资料有关,也可能与地方志的作者有关,其在撰写过程中,由于某种缘由未能记载下来。如霍山县龙王庙在光绪《霍山县志》中就没有记载,但据徐志明《全国最小的龙王庙——霍山县茶俗琐谈》载:霍山县的开运寺旁有一座堪称全国最小的龙王庙。此庙嵌在居民房屋的山墙内。上有砖雕“龙王庙”三字,字有碗口大。字为正楷阳文,中间王字有断裂拼痕。杞县和仪封县的龙王庙也是如此,两县均有龙王庙,《杞县志》和《仪封县志》均载有祈雨在龙王神庙,“注水盈缸,内插柳枝”,可以说,清代该区域内龙王庙建置已经十分普遍。
区域内建置有两座及两座以上龙王庙的府州县有:凤台县、亳州、盱眙县、登封县、叶县、祥符县、尉氏县、鄢陵县、中牟县、密县、郑州、郾城县、长葛县、淮宁县、商水县、项城县、睢州、正阳县、西平县、光山县、固始县。如果考察这些州县的具体分布,可以看出郑州、中牟、祥符、尉氏、密县、登封和睢州皆濒临黄河南岸,西平、正阳紧邻着洪河及其支流,叶县、郾城、长葛、尉氏、鄢陵、淮宁、商水和项城紧邻着沙颍河及其支流,毫州位于涡河岸边,凤台和盱眙位于淮河干流岸边,光山和固始分别紧邻着潢河和史河。同时,叶县为西部山丘区,光山和固始为淮南山丘区。这些州县所在的地理位置或濒临黄河南岸,或濒临淮河干流及其支流,或位于西部和南部山丘区。
这些州县建置两座及多座龙王庙的原因,一是其地理上较为适合龙王庙的建置。因为龙王庙的建置“当以本境山川所著灵,能兴云泽物者”,“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则诸侯职其祀。”如盱眙县“龙王庙四:一在斗山,一在淮河沿,一在治西南官庄山,一在治东南东庙山。嘉泽龙王庙在县治西南嘉山上,祷雨辄应;白龙潭庙在县治东南云山上。”叶县龙神庙“在城内,云口山、黄柏山、河山、卧羊山皆有庙。”二是因为这些州县的水旱灾害频率相对要高。当雨量特别充沛时,临河地区容易发生水灾;雨量稀缺时,因灌溉设施跟不上,又易发生旱灾。如黄河南岸的州县,因濒临黄河,黄河一旦溃堤决口,首当其冲。康熙元年(1662年)六月,中牟县“河决黄练集,淹没田庐无算,城西南北三面皆水,兼霪雨月余,城多崩决。”嘉庆十八年(1813年)九月,睢州“河决睢州坝而南,州城东北伯党集等处正当其冲,所决之处,至今犹有池塘陂泽,每霖雨则汪洋数十里。”嘉庆二十四年七月,祥符县“河决中牟之青垌堆,水至祥符护堤内。”光绪十三年(1887年)八月十三日,郑州“石家桥黄河决口,自郑州以下淹没四十余州县,人畜死者无算。”黄河的屡次溃堤决口。不仅对沿河南岸州县带来严重水灾。而且携带大量泥沙淤积河道,严重毁坏水利设施。如中牟县康熙十一年(1672年),知县韩盖光“请拨河夫百七十一名督率里民逐一开浚”了明代的旧河渠“一百九十六道”,但“惟土性松浮,飞沙壅塞,乾隆间又湮没,知县孙和相或就故道开凿,或就地势疏浚,存四十七道,一律深通。今又百余岁,黄流屡溢,有淤存旧迹者,有全湮者。”河道的淤塞导致排泄和灌溉不畅,加重了水旱灾害。在频繁的水旱灾害面前,民众既无力,也无奈,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为了能够及时向龙王祈雨、祈晴,多灾区域的官民对龙王信仰更加虔诚,对龙王庙的建置与修缮也更加重视,有的建置了多座龙王庙,以供祈祷。当一座龙王庙不灵验时,可以再向境内其它龙王庙祈请。杨汝楫于康熙二十六年出任河南固始县知县,在任期间,兴修水利,同时修建了四座龙王庙。可以说,淮河上中游地区龙王庙的建置数量与州县的灾害发生的频率有很大关系。水旱灾害的频发,既加深了官民对龙王的信仰,也增加了他们对龙王的依赖程度。
其次,就龙王庙建置的具体位置而言,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建置在府州县治所附近,如凤阳县、宿州、六安州、颍州府、阜阳县等等。二是建置在远离治所的乡村山野之地,特别是河岸、井旁、泉边、深潭等处。如正阳县在大林店、鲁家店、阮家店皆有龙王庙;西平县在右仙侣保、右留册保有龙王庙,在右永丰保有薛龙王庙,右王寨保有黑龙王庙等等。建置在河岸边的,如怀远县的龙神庙建在涡河南岸。因为“怀远有涡河,龙潭自宋已显,宜为秩祀,今时俗相沿。”光山县的龙神庙“在城东南五里,濒官渡河。”建置在泉边的,如定远县龙王庙“在县东北十五里泉坞山北,庙前有泉,祷雨辄应。”建置在井旁的,如睢州黑龙潭“在城北二十里,向为祷雨坛,康熙初建庙其旁,庙中有井。”毫州的井龙王庙则因井而立庙,州同杜芾“见北关外有井焉,泉源清净,予以供朝夕者不啻万家”,感慨“立龙王庙于上,以祈福佑,由来旧矣。”建置在潭边的,如凤台县的白龙王庙“在县东北白龙潭上”,顺济龙王庙“在黑龙潭山资寿寺旁”:尉氏县黑龙王庙“在县西七里,前有潭,旱时祷雨辄应。”
龙王庙建置在治所附近,主要便于官府每年春秋例行的祭祀和灾害降临时祈祷龙王的仪式。这些活动皆由官方组织,且仪式隆重,如六安州龙王庙“每年春秋二仲月用,辰日致祭,至期主祭官补服诣庙迎神,行二跪六叩头礼,上香奠帛行初献礼,诣神前跪,奠帛行初献爵,读祝再二献爵,撤馔送神,再行二跪六叩头礼,视瘗焚祝帛毕。”五河县“遇旱,同城文武官步行致祷”龙神。且有些地方的祈雨仪式还必须在城内进行,如鄢陵县的黑龙王庙在城东南五十里许南坞村东,但是“每旱,移神像于城内,祷雨辄应。”龙王庙建置于河岸、井旁、泉边和深潭等处,是因为在传统观念中河、井、泉、潭等都被认为是龙王真身藏匿之所。“川渊者,龙鱼之居也”;“江海淮渎与夫岩薮潭峪之间,莫不有神以主之,故日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可以从官绅们所写的一些碑记中得以证明。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叶县“春三月不雨,地亩龟坼”,知县柏之模率领众属祈雨于境内山中的白龙王庙得甘霖,其《白龙王庙记》说:“三月二十五日,余率僚属及邑之士庶,步祷于潭,深山之中,一泓澄澈,寒气凛冽,逼人毛发,洵为神物幽宫,凭依于此,仿佛可见者也。余为民请命,拜祷如礼。……方余拜祷时,从者皆见小青蛇出于潭际,昂首四顾,游泳而没,得无神格微诚,故示隐显,以昭灵奇也欤?”可见柏之模认为深潭是“神物幽宫”,把出没于潭中的小青蛇看作是龙王的化身。
再次,关于龙王庙的名称,各地称谓不一。有龙王庙、龙神庙、五龙庙、白龙王庙、黑龙王庙、井龙王庙及张龙王庙等诸种称呼,但其实质都是当地祈祷龙王驱旱止雨之场所。称谓有别的原因主要是龙王信仰发展到唐代以后,龙王开始被官化或帝王化,给以封官晋爵。唐玄宗天宝十年(751年)“正月二十三日,封东海为广德公,南海为广利公,西海为广润公,北海为广泽公。”宋徽宗大观二年(1108年)十月,“诏天下五龙神皆封王爵。青龙神封广仁王,赤龙神封嘉泽王,黄龙神封孚应王,白龙神封义济王,黑龙神封灵泽王。”唐玄宗封龙王为公,宋徽宗封龙神为王,从此龙神又称“龙王”,龙神庙又称为“龙王庙”。龙王庙里供奉着青龙、赤龙、黄龙、白龙、黑龙五种不同颜色的龙,这样龙王庙就有不同的称呼了。且从宋代开始,有些帝王封某个地方或某一水域的龙神为龙王。如区域内嘉山县嘉泽龙王庙,“庆元丙辰,部使者有请于朝,赐号嘉泽”,庆元丙辰即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年),封赐嘉山县龙王为嘉泽。汝阳县的龙王庙在城南柴潭上,金天兴三年(1234年),“册柴潭神为护国灵应王。”凤台县的顺济龙王庙在黑龙潭山资寿寺旁“元时封顺济龙王”。
同时,龙王庙的称谓也与区域内的习俗有关。区域内的张龙王庙,是为纪念颍上人张路斯而建。关于张路斯的事迹,苏轼的《昭灵侯庙碑记》载:“昭灵侯南阳张公讳路斯,隋之初,家于颍上县百社村。年十六,中明经第。唐景龙中,为宣城令,以才能称。夫人石氏生九子。自宣城罢归,尝钓于焦氏台之阴。一日,顾见钓处有宫室楼殿,遂入居之。自是夜出旦归,归辄体寒而湿。夫人惊问之。曰:‘我,龙也;蓼人郑祥远者,亦龙也。与我争此居,明日当战,使九子助我。领有绛绡者我也,青绡者郑也。明日,九子以弓矢射青绡者,中之,怒而去,公亦逐之,所遇为溪谷,以达于淮。而青绡者,投于合肥之西山以死,为龙穴山。九子皆化为龙,而石氏葬关洲。公之兄为马步使者,子孙散居颍上,其墓皆存焉”。
苏轼不仅详细记载了张龙王的事迹,而且记载了张龙王在区域内的灵验及其庙宇情况:景龙以后,张龙王被“颍人世祠之于焦氏台”,“乾宁中,刺史王敬荛始大其庙”。入宋以后,“乾德中,蔡州大旱,其刺史司超闻公之灵,筑祠于蔡”,既而“自淮南至于陈、蔡、许、汝,皆奔走奉祠”;“景德中,谏议大夫张秉,奉诏益新颍上祠宇”;“熙宁中,司封郎中张徽奏乞爵号,诏封公昭灵侯”。元佑六年(1091年)秋,颍州大旱,郡守苏轼“迎致其骨于西湖之行祠,与吏民祷焉,其应如响。乃益治其庙,作碑而铭之”。碑文赞曰:“淮颍之间,笃生张公。跨历隋唐,显于有宋。上帝宠之,先帝封之。昭于一方,万灵宗之。哀我颍民,处瘠而穷。地倾东南,潦水所钟。忽焉归壑,千里一空。公居其间,拯溺吊凶。”
正因为张龙王的灵验,所以自唐代景龙年间直至明清,颍州府及其所属的颍上、阜阳、霍邱等地一直沿袭着张龙王信仰。颍州府和霍邱县建有张龙公祠,阜阳县建有张龙王祠。颍上县建有张龙王庙。
关于淮河上中游地区龙王庙的大量建置与修缮保护情况,首先需要注意的一点是龙王庙的始建时间。记载有准确始建年代的有26个府州县的31座龙王庙,其中祥符县、睢州各有2座,固始县有4座。具体而言,颍上县张龙王庙始建于唐代景龙年间。密县白龙王庙始建于金大定年间。桃源县、鄢陵县、正阳县及信阳州四州县的龙王庙、通许县五龙庙、睢州回龙王庙、扶沟县龙神庙、西平县的薛龙王庙等8座始建于明代。其余21座始建于清代:睢州黑龙潭庙、固始县4座龙王庙始建于康熙年间;开封府、归德府、汝宁府、陈州、祥符县之一座,鲁山县、太和县、尉氏县、光山县、鹿邑县龙神庙始建于雍正五年;六安州龙王庙、铜山县龙王庙、登封县白龙王庙、中牟县龙王庙始建于乾隆年间;灵璧县龙王庙始建于道光年间;祥符县之一座龙神庙始建于咸丰年间。可见,区域内龙王庙最早始建于唐代景龙年间,明代已有不少府州县建起了龙王庙。而绝大部分龙王庙始建于清代。就清代的始建时间看,主要集中于康熙、雍正、乾隆三个朝代。特别是雍正时期。
其次,清代区域内龙王庙的修缮保护。龙王庙在建立后,历经长期的自然侵蚀仍能存在下来的主要原因在于其得到了不断的修缮与重建。就区域内记载清代有准确修缮时间的21个府州县来看,顺治年间的有寿州和汝阳县的龙王庙、密县的白龙王庙、扶沟的龙神庙;康熙年间有毫州井龙王庙;雍正年间的有桃源、鄢陵和太康三县龙王庙;乾隆年间的有凤台县白龙王庙和顺济龙王庙、毫州井龙王庙、尉氏县和扶沟县的龙神庙、密县白龙王庙、郑州五龙庙以及六安州、泗州、铜山、睢宁、夏邑、商城县等六个州县的龙王庙;嘉庆年间的有毫州井龙王庙、鄢陵县龙王庙和淮宁县龙神庙;道光年间有亳州井龙王庙、铜山县和汝州的龙王庙;同治年间的有凤阳府和睢宁县龙王庙;光绪年间的有凤阳府龙王庙、毫州井龙王庙、扶沟县龙神庙。可以看出,清代区域内龙王庙重建和修缮高峰出现在乾隆时期;而修缮次数最多的为毫州的井龙王庙,“康熙三十六年绅士修,乾隆二十五年州同杜芾修;嘉庆十七年知州李尧文修,十八年黄水泛溢,墙垣倾圮,道光五年,知府衔知州任寿世重修,增设风云雷雨牌位,春秋祭祀;咸丰中毁于粤匪,光绪八年,知州张树建移修于城内玉皇庙西”。亳州龙王庙修缮了五次,其中两次修缮原因是“黄水泛溢,墙垣倾圮”和“毁于粤匪”。
清代区域内龙王庙的大量建置与修缮保护的原因主要有四个方面:首先,清代最高统治者十分重视龙王庙祈雨。中华民族传统信仰中,龙神是主要的致雨神,所以历代帝王都很重视,清代也不例外。雍正认为“龙神散布霖雨,福国佑民,功用显著”,所以亲自“在京虔设各省龙神像位,为各省祈祷”。雍正五年(1727年)七月,下旨“特造各省龙神大小二像,着该省督抚迎请,供奉本地,诚展祀。”到了乾隆时期,官方统一了祭祀龙王的日期、仪式和祭文。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贵州巡抚周人骥请定外省龙神祭祀日期,部议照以在京致祭龙神祠,于春秋二仲月,诹吉设祝版一,帛一(白色),白瓷,爵三,篮簋各二,笾十、豆十、羊一、豕一、灯二、炉一、尊一、香盘一。祭之日,主祭官、陪祭官各朝服诣庙行礼”,同时部颁了祝文:“惟神德洋寰海,泽润苍生,允襄水土之平,经流顺轨,广济泉源之用。膏雨及时,续奏安澜。占大川之利涉,功资育物,欣庶类之蕃昌,仰藉神庥,宜隆报享,谨尊祀典。式协良辰,敬布几筵,肃陈牲礼,尚飨。”这样就使全国各州府县在祭祀龙王时有了法理依据,地方官员每年必须如期祭祀龙王。同时,从区域内地方州县的祈祷仪式来看,地方官员十分重视,如叶县“祈雨在龙神庙,注水盈缸,内插柳枝,僧道各一班,开坛讼经,各官素服,持香步行至庙,礼生引至拜位,拜用席,行一跪三叩头礼,宣疏文毕,再行一跪三叩头礼,焚疏文,再揖,礼毕。每日三次。”叶县的这种祈雨仪式,乾隆《杞县志》卷6《礼乐志》中也有完全相同的记载,说明区域内一些州县的祈雨仪式是统一的。这种祈雨仪式隆重肃穆,官员必须虔诚认真。
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事实看出官府对龙王庙的重视。咸丰年间区域内的很多龙王庙毁于太平天国运动和捻军起义的战火,兵燹后,区域内民不聊生,但是各地于同治、光绪年间都先后重建了龙王庙。如前文所述的毫州井龙王庙重建于光绪八年。蒙城县龙王庙“兵燹后,知县朱名璨新盖草房一间,门楼一座,每岁春秋二仲月上戊日致祭。”凤阳府龙王庙“咸丰间毁,同治间皖北道任兰生每设位于龙兴寺,率属祈雨,旱甚则迓铁牌,祝于府城隍庙,得雨复送归庙西井中,因建小庙覆之。光绪十五年,皖北道王廉即于寺左构庙三楹,率属祈雨。”即使暂时无力重建庙宇,也不影响祭祀龙王,如五河县在兵燹后,县治移建,龙神庙“无力量建,春秋祭祀均假他庙,设神主,致祭。”
其次,因为驱旱止雨“惟龙惟最”,以致区域内的官民把龙王庙的建置与修缮视为自觉行为。区域内水旱灾害无常,逐渐形成了许多地方不勤力劳作的民风,如凤台县“此邦之人颇怠于耕作,仰天泽以为丰歉,雨旸稍愆,则焦然嗟愁。”而“农功所重者莫过于雨”,所以官民十分倚重于龙王。与其它诸神相比,龙王在驱旱止雨时更灵验。如六安知州王所善认为:“乞救于灵,则惟龙惟最,吾闻龙之为德,飞而在天,则云从之肤寸之合,不崇朝而雨天下。”睢宁县知县刘仟认为龙王“功德之在民者重且大。”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叶县“春三月不雨,地亩龟坼,二麦将萎,且焊燥之土,秋禾不可播种。四野皇皇,得泽若渴”,县令柏之模“步祷于神,弗应”,于是“谋诸父老”,皆曰“邑之东南山有灵湫焉,相传为白龙潭,胯蟹感应,实风雨是司,惟距邑最远,山径险仄,是以司土者罕至其地”,三月二十五日,柏之模“率僚属及邑之士庶,步祷于潭”,二十六日,柏之模刚回到县治,“忽赤日弢光,水云四起,一雨三日。”柏之模在“步祷于神,弗应”的情况下,祈雨于白龙王庙而得雨。
从龙王庙的修缮保护的行为主体来看,龙王庙的修缮保护既有官修,也有民修,但官修时经常是官员捐廉首倡,绅民乐从,如凤台县白龙王庙,在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六月重建时,“总镇阎捐银十两,绅士孔家言、张志岳、何鳞书、魏嘉言、李坦共捐钱一百五十千文。”寿州龙王庙,同治十三年(1874年)“侯补道任兰生拨款四百余千,绅民共捐钱三百余千重修。”同治年间,睢宁县知县刘仟重修龙王庙时。“令董事张明本劝谕各集镇商富集赀修理,并捐廉以为之倡,商富皆欣然乐从。”而有些龙王庙的修缮重建则完全依靠民间力量。鄢陵县龙王庙原在“县城北三里许,三灵侯冢边”,后因“三灵冢龙王庙久废,每当噗旱,祈祷无所”,嘉庆十四年(1809年)“邑人常霞与苏泰就城内东街路北,旧文昌宫废址醵金建之,正屋、拜殿各三楹,垣墉门楼毕具,落成。”汝州龙王庙“在水峪里高家庄,旧只一楹,道光己亥,里绅高灼施其地六亩,高如华倡捐重建,殿宇巍然,垣墙巩固。”可能因为在高家庄,所以高姓里绅捐地、捐资重建。
再次,与区域内农业生产条件恶劣造成的水旱灾害频发有很大关系。清代区域内因黄河长期南泛造成的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如睢宁县“广袤百有余里,厥土埴坟,黄河环绕,西北高而东南下,当夏秋之间风干日烈,虽有沟洫,不足以滋灌溉;或霖潦不止,则堤堰四匝,湖荡泛滥,宣泄较难。”夏邑县“形在陂泽中,表里积水,如镜湖,每霪雨横潦,四郭泛涨可灌,惟恃一埂土为保障。前此守是土者,或开渠以泄之,或增堤以防之要之。雨集有时,则沟浍易涸。”这种自然条件极易造成水旱灾害,为了减轻频发的水旱灾害造成的损失,地方官员祈雨、祈晴于龙王,而每次应验后,作为地方州县官员的还愿,常常是重建或修缮龙王庙。有些龙王庙的重建或修缮就直接与祈祷应验有关系。顺治六年(1649年)五月,寿州“天大淫雨半月,洪水泛涨”,寿春镇副将毛贵带领兵民抗洪,“六月初四日登南城,见桥南有龙王庙基,久颓废”,毛贵“诚心愿许,果能保护水退无恙,重修庙宇,装塑神像”,结果“不数日水退,合郡生灵得以保全”,于是毛贵“亲诣庙基,破土兴工,捐俸置买竹木砖瓦灰石颜料,雇工匠等役,重新建盖塑像画墙”,重建了寿州龙王庙。乾隆五十九年,密县“秋夏之交,弥月不雨,民情皇皇”,知县陆世蜾“斋戒越宿,将率缙绅父老,往祷于神。未及,载途而大雨倾盆,优渥霈足”,但因“雨力猛骤,神之正殿因而倾圮”,官民皆认为“神以泽沛生民,不暇自庇其室庐,是宜亟为修治,以答神贶”。于是陆世蜾“首割清俸,为士民倡,众皆称力解囊”,且“登封、禹州居民之附近祠庙者,亦踊跃乐输”,重修了白龙王庙。
其四,与区域内夏秋季节多龙卷风有关。区域内夏秋季节暴雨发生时常伴有龙卷风,龙卷风形成时。云形呈漏斗状下垂,直达地面,如经过水面时,常吸水上升如柱。龙卷风酷似龙形,这给官民一种直观印象——龙王能够降雨。区域内地方志中有很多关于官民见过龙王的记载。如新蔡县顺治十五年(1658年)二月二十九日,“五更大雷雨,县东涧头禹家庙刘某荒地中,龙出数条,身大如桶,更大者长九步,穴中有卧形,头角鳞甲甚明,又邹家庄、节家庄各起龙数条。”《盱眙县志》引康熙年间的刻本《居易录》载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七月六日“夜三更后,淮安、洪泽湖大风雨,雷电发屋拔树。时督高堰堤工大臣,如吏侍王颛蘑、拔户侍田景、齐雯、王公垂绅诸公,及分修督抚诸公皆在,避匿岸下土穴中,质明望见空中十二龙斗,色皆青,鳞鬣毕见,至七夕入夜始罢。”萧县嘉庆十五年(1810年)六月二十五日“二龙见于云中,一龙堕地,由李腰庄至赵家塘拖行数里,是年七月,有青龙吸水于黄河。”鄢陵县道光十年(1830年)六月“大雨雹伤禾,有龙斗于野,头尾毕见。”
这些对龙王惟妙惟肖的描写,反映了在对龙卷风缺乏科学解释的情况下,清代区域内官民对龙王信仰的虔诚,认为自然界确实存在龙王这一主宰天地之间降雨或止雨的神灵,进而更加重视龙王庙的建置与修缮保护。
关于龙王庙的作用,除了“每年春秋二仲月”定期祭祀,祈求龙王保佑风调雨顺,以及发生水旱灾害时,祈祷龙王驱旱止雨的直接作用外,还承载着下面两个方面的作用。
首先,具有稳定社会、安定民心的作用。驱旱止雨的仪式皆由官府组织,在整个活动过程中,对于民众来说,如果官府的行为凑巧得到了应验,那么就会“舆情胥安”、“岁以有年”,官员、民众皆大欢喜。即使得不到应验,民众也会认为官府并未忘记他们,在关心着他们的疾苦。因为临灾时,官员祈祷龙王减灾,参与其中的民众会深受其场景感染,这些祈祷的场景有时甚至是令人震撼的。如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夏六月,夏邑县“水不浸堤者几寸,邑人狼狈争出,以为旦夕其鱼”,社会秩序一片混乱,知县张公“乃勤督夫役多计壅遏,昼夜泥淖中,不惜躬亲畚锸,然力殚矣”,在雨方至时,张公祈求龙王止雨,但无果,在走投无路之时,张公“露肌冲雨,以身为祷,号泣恳测”,以致“观者咸动,俄而天日开霁”,其场景可谓感天地,泣鬼神,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光绪二年(1876年)六月,信阳大旱,河南按察使傅寿彤“委汪姓赴白龙潭祷雨,安瓶燕香,见一蜻蜓飞落瓶口,以香探之,水深寸许,兆主大雨,趣负归”,时赤日当空,地热如火,傅寿彤“率文武僚佐城厢绅民,出郊迎之。披发戴柳,赤足袒臂,行十余步,跪地高喧佛号”,至十字街时“霹雳一声,大雨如注,刹那之顷,平地水深尺有咫。寿彤及僚佐以下衣衫尽湿,不稍趣避。”这样盛大的迎接仪式,以及得雨后“不稍趣避”的行为,对身处其中的民众影响很大,而且也是深得民心的。可以说,祈祷于龙王的过程不仅整合了动荡不安的社会秩序,而且也安抚了民心。
其次,对官员的施政具有一定的促进和约束作用。虽然水旱灾害发生的原因很多,但因中国传统观念笃信“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旱者,政教不施之应”,认为水旱灾害发生的主要原因是当权者“失政”,所以清代上自皇帝,下至普通民众皆认为水旱灾害的发生与地方官吏的施政有重大关系。雍正皇帝认为,“凡地方水旱灾梫,皆由人事所致。或朝廷政事有所阙失,或督抚大吏不修其职,或郡县守令不得其人,又或一乡一邑之中人心诈伪,风俗浇漓。此数端者皆足以干天和,而召灾棂”,所以“谆谆训饬,颁发谕旨,至再至三”,要求地方官员恪尽职守。不仅皇帝这样认为,清代区域内官员也这么认为,康熙十八年(1679年),六安州干旱,知州王所善认为“此皆守土者罪愆之积,莫挽天和。”雍正五年(1727年)春,凤阳县大旱,知县袁式宏认为,“气候之伤和端,自令宰之失政”,于是亲自“行于郊野,爰痛切于肺肝”,为百姓求雨,“欲为销变以弭灾。”同治年间,睢宁县知县刘仟在重修龙王庙后告诫民众,睢宁“滨黄而临运,水之为患不可胜言已,自黄河改道,斥地千里,雨少则无禾,雨多则伤稼。今则日雨而雨,日旸而旸,神又何私于睢乎?神所凭依将在德矣。”刘仟把睢宁县的风调雨顺归功于龙王,而龙王庇护睢宁县的原因在于地方官之德政。同样,民众也认为官员的“善政廉洁”是感动龙王而应验的重要原因。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夏六月,夏邑县“骤雨风且异竞夕,而桑田化沧海”,知县张公祈求于龙王,出现了“俄而天日开霁”奇迹,民众把应验的原因归结为“我侯之为治也,善政廉洁。古之召杜殆无一事不足以格天者,故祈而则验。”
同时,祈祷龙王驱旱止雨时能否成功,取决于对龙王是否虔诚,心诚则灵。乾隆年间,颍州大旱,知府王敛福率众祈雨得甘霖,把原因归结为“夫三才一气相通。水之潴而为泉,润而为雨,皆天地之气,旋转于其间。以人之气,感天之气,诚敬专壹,其理不爽,其应自神。”可见,在王敛福的潜意识中唯有天地人三气相通,以人之气感天之气,才会“其应如响”,其关键在为政者“诚敬专壹”。同治六年(1867年),霍邱县“自春徂夏不雨。城西湖涓滴无存”,知县陆鼎敦“虔祷龙神祠”,结果“五月十八日,大风陡起,是夜大雨如注,补插秧苗,秋仍半熟。”地方官员在面对龙王时敢于虔诚祈祷,而不怕龙王的谴责报应,其心理因素主要来自于平时的勤政爱民。地方官员勤政的表现很多,但是兴修水利是其主要表现之一,兴修水利是减轻水旱灾害的重要手段。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固始县遭受严重干旱,知县杨汝辑“询诸父老求灌溉救旱良法,仿叔敖清、堪、急、曲诸河旧址,触炎冒暑,昼夜经营。于不能开之处,务求开以通之;于不能闸之地,务立闸以济之。”杨汝辑在任知县期间大力兴修了固始县的水利,惠及后世,后人给予了高度评价。杨汝辑十分重视水利的兴修,但同时又注重龙王庙的建设,在其任固始县知县期间,在境内共修建了四座龙王庙,可见勤政的杨汝辑也十分笃信龙王,认为龙王能够给固始县带来风调雨顺。
英国著名的人类学家拉德克利夫·布朗(1881-1955)说:“一切社会制度或习俗、信仰等等的存在,都是由于它们对整个社会有其独特的功能,也就是说。对外起着适应环境、抵抗外力,对内起着调适个人与个人、个人与集体或之间关系的作用。”清代淮河上中游地区龙王庙的大量建置与修缮保护,反映了区域内官民对龙王信仰的虔诚,笃信龙王能够驱旱止雨,保佑风调雨顺。这种对龙王信仰的认知与认同,正是在水旱灾害频发环境中,官民适应环境、抵御灾害,应对灾害的一种策略。同时,也体现了区域内官民之间的互动,水旱灾害降临时,官员每次祈祷于龙王的行为,得到了民众的认同;官员为龙王庙修缮的每次倡捐行为得到了民众的积极响应,纷纷捐钱、捐物。可以说,龙王庙在水旱灾害频发的清代淮河上中游地区发挥着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