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宇 (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系主任、教授)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召开的巴黎和会在一定程度上可视为真正意义全球治理实践的开始,其后确立的“凡尔赛-华盛顿秩序”可谓首个全球治理秩序。中国作为“一战”战胜国出席巴黎和会,从全球治理伊始就参与其中,但由于国内外各种客观原因,中国对国际秩序的参与进程可谓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从1919年的初步参与,到1949年的尴尬参与、1971年的正式参与,再到2001年的全面参与,中国对国际秩序产生了富有中国特色的影响。同时,国际秩序也对中国的发展产生了持续而深刻的影响。从中国参与国际秩序的进程来看,我们可以发现一条从被动介入到主动塑造的演变轨迹。
一是初步参与时期(1919-1949年)。“一战”之后到“二战”之前的国际大环境可概括为:英国实力衰落,美国受困于孤立主义传统,整个国际社会公共产品供给严重不足,国际制度呈现“弱化”、甚至“虚化”状态,国际秩序表现出明显的权力政治特征。这个时期中国对于国际秩序的参与严重受制于西方大国的博弈,总体呈现被动、消极特点。这个时期又可以分为两个阶段:被治理(1919-1942年)和被动治理(1943-1949年)。前一阶段,国力羸弱的中国对国际秩序几乎没有发言权,只能任人宰割,成为“被治理”对象。后一阶段,通过开罗会议、敦巴顿橡树园会议等国际会议,中国虽在名义上获得了平等参与国际秩序的权利,但实际上却被动沦为美国的战略棋子。
二是尴尬参与时期(1949-1971年)。这一时期中国对国际秩序的参与受到了内外因素制约。外部因素即冷战。冷战人为地将世界划分为两大阵营——“社会主义阵营”和“资本主义阵营”,而1949-1971年正是冷战不断强化时期,美苏垄断国际事务,限制了其他国家对于国际秩序的参与度。因此,冷战的外部环境“天然”限制了中国对于国际秩序的参与“深度”,内部因素即“左”倾错误路线。受“左”倾路线影响,新中国严重高估了外部安全压力,并将之转化为“输出革命”的冲动。这一时期新中国外交中的“斗争性”和“革命性”不断加强,在国际交往中呈现出自我封闭状态,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这个时期新中国居然不是联合国的正式会员国!中国基本上尴尬地孤立于国际体系之外,对国际秩序的参与范围非常有限。
三是正式参与时期(1971-2001年)。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是国际关系发生大变革、大重组时期。国际安全局势从紧张转向缓和,从对抗转向对话;资本主义世界的生产关系发生了重要调整,获得新的生机;各国经济合作愈趋密切,相互依存加深;全球化不断加速,国际行为主体日益多元化;“和平与发展”逐渐取代“战争与革命”成为时代主题。同时,过去被国际体系对抗性特征压抑的全球问题和跨国挑战不断涌现,国际社会开始跨入“现代全球治理时代”。这一时期中国对国际秩序的参与呈现出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特点,即正式性。中国自全球治理伊始就参与其中,却受制于各种主客观条件,对国际秩序始终没有形成稳定的影响,但这一态势自1971年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后发生变化。中国对待国际秩序的态度,逐渐由“推倒重来”变为学习、遵约、合作、融入,开始接受国际秩序的各项理念,承认全球治理机制的合法性;思想上不断纠正“左”倾路线对国际秩序的片面认识,对全球治理各项实践持积极支持态度,同时在机制上谋求逐步加入国际社会各个主要的全球治理平台。
四是全面参与时期(2001年至今)。2001年12月11日中国加入WTO具有里程碑意义。过去学界对这一事件的关注主要集中在经济领域,而忽视了加入WTO对中国参与国际秩序的政治意义。实际上,加入WTO标志着中国加入了国际社会所有主要的全球治理平台,开启了中国全面参与国际秩序的时代。这一时期,中国积极继承和发扬上一阶段参与国际秩序的主要做法,不仅积极维护现存各项全球治理机制和国际秩序规则,而且对国际秩序的态度更加积极、主动,对全球治理机制的把握也更透彻,能够很好地理解和主动利用现存国际秩序规则。
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是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世界经历的最为严重的经济危机,但也给中国深度参与国际秩序提供了新机遇。这一“新”不仅反映在国际战略环境出现新变化,也反映在中国对国际秩序有了更新的理解和思考。正是这种内外因素的变化和互动,将中国参与国际秩序的进程推向一个崭新时代。具体来说,2008年以来国际关系行为主体的权力分布呈现由集中到流散态势,即由民族国家流向市民社会,从老牌大国流向新兴大国。全球治理客体进入“后后冷战时代”,政治安全议题的受关注度进一步下降,而金融、人权、气候、粮食安全等非传统安全议题正在成为全球治理的重要议题。而且,随着全球化高速发展,这些新议题相互交叉、相互影响,复杂程度超过以往。这客观上为中国深度参与全球治理、主动塑造国际秩序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历史契机。中国共产党“十八大”报告中明确指出,“全球治理机制正在发生深刻变革”。这是中国第一次在最高官方文件中以“全球治理”取代“全球经济治理”,表明中国对全球治理与国际秩序的认识有了一个质的变化。
2008年以来中国参与国际秩序的特点可以概括为:改造利用旧有全球治理机制与创建新机制、提出新理念相结合。在中亚,中国以国际能源治理问题为突破口,充分利用并改良现有的地区治理机制;在东亚,中国则致力于以“清迈倡议”为平台的地区货币金融治理机制建设。全球层面改革的着力点是:中国力促增加新兴市场国家在IMF和世界银行等机构的投票权,使现有全球治理机制能够更好反映现实力量对比,加强全球治理机制的合法性和有效性。同时,中国还积极创建新机制,不断提出新理念,努力构建更能反映现实力量对比的全球治理机制和国际秩序。机制创建方面最大的动作就是主导扩大金砖国家集团,提议构建金砖国家开发银行,构建亚洲基础设施开发投资银行等;理念创新方面主要表现为富有中国特色的外交与国际关系理念不断涌现:从“和谐世界”到“新型大国关系”,再到“中国梦”、“命运共同体”、“义利观”等。
总之,从中国参与国际秩序的历史进程不难发现,中国对国际秩序的参与程度受时代背景和中国自身国力的影响。当下全球治理又走到十字路口,中国对国际秩序的参与再次面临机遇和挑战。我们应该牢牢抓住难得的战略机遇,积极作为,化挑战为机遇,在未来国际秩序构建中努力加大中国的话语权,增加中国元素,做出应有的更大国际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