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关系的经济学分析

2014-12-08 21:53刘军红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日本所研究员
现代国际关系 2014年10期
关键词:对华安倍出口

刘军红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日本所研究员)

中日经济相互依存、互为发展条件,构成中日关 系稳定、全面发展的基础。但随着全球化的深入,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的融合加深、规模扩大,中国经济对日本经济的依赖度在减轻,而日本经济对中国市场的依赖则更深、更广,中日经济的依存关系发生结构性变化,呈现不对称性依存倾向。

中日贸易结构决定双边经济关系的基本形态。战后以来,中日贸易结构呈现不对称性发展倾向总体上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一是上世纪50年代至1972年中日恢复邦交前“水面下”的“民间贸易”阶段。这一时期,中日贸易规模小,范围有限,尚难表现结构性特征,对双边经济关系的影响也比较小。二是自1972年到1979年的中日贸易初期发展阶段。在这一时期,中日贸易主要表现为日本主导的终端产品对华出口,中国对日出口仅表现为初级产品出口,贸易产品相对简单,规模有限。三是1979年到1990年代末期中日贸易快速发展阶段。1979年日本大平政府决定对华实施政府开发援助(ODA),此后中日签署并修订了“投资保护协定”,为日本企业对华直接投资提供了“政府担保”,由此逐渐进入了“投资引领型贸易”阶段。在此期间,日本企业通过对华直接投资,将生产设备、原材料、零部件等生产资料出口到中国,通过在华组装加工出口到包括日本在内的世界市场,形成中日间加工贸易结构。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日率先达成围绕中国入关谈判的协议,中日“双向贸易”进入扩大期。在此过程中,中国的出口制造产业尚处于幼稚发展期,在资金、技术、生产设备、零部件,以及经营管理上严重依赖日本,而且越是技术含量高的产业,对日本产业的依赖度越高。中日双边贸易关系表现为日本产业主导型不对称性结构。

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中国经济开始全面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在对世界开放市场的同时,也打开了美欧两大市场为主的全球市场,由此,世界投资涌入,中国贸易扩张,中国产业和经济进入全面发展阶段。自此,中日贸易结构也表现出鲜明的“产业内贸易”特征。在这一过程中,日本经济因泡沫破灭陷入长期停滞,日本企业也因美国IT产业快速发展和日元升值的抑制,以及新兴国家产业快速成长的追赶,其比较优势逐渐衰减,被迫通过对外直接投资,将在国内丧失、或即将丧失比较优势的产业向外转移。中国市场成为日本重要的产业转移目的地。这一时期的日本产业转移与此前的“优势主导型投资”有重大的不同。一方面,中国市场因中国“入世”已经成为世界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美欧韩等企业全面参与中国市场,日本企业的相对优势不再;另一方面,中国本土产业快速发展,形成了以核心产业为主体的产业群,并从南到北形成了“珠三角”、“长三角”和“中关村”为代表的梯次布局型产业分工体系,中国市场的竞争带有全球竞争的特征和属性。由此,日本企业对华投资的形态发生了根本变化。日本企业继续在中国构建组装加工贸易型产业布局的同时,开始着眼本土市场的“现地化战略布局”,即现地采购、现地生产、现地销售型产业布局,由此带动了研发、生产、物流、信息乃至融资网络本土化。投资方式的转变推动了日本产业与中国产业的合作与融合,加深了日本企业对中国市场的依赖。日本企业继续通过生产设备、原材料和核心零部件的对华出口,在华组装、加工,逆向出口到日本市场,形成日本的母公司与在华子公司间的贸易关系,即“产业内贸易”和“企业内贸易”。这引发了日本对华出口结构的巨变,如2001年以后,日本对华出口中,生产资料占比达到90%左右,而终端消费品仅占10%。随着中国打开美欧市场,日本对华直接投资及其带动的生产资料出口在中国形成了对美欧等主要市场出口产品的生产基地,中国成为日本对世界出口的中转站,进入日本企业主导的全球产业链。由此,日本企业对华直接投资及其引领的“产业内贸易”所形成的“中日贸易结构”形成了中日产业深入、密切的依存结构,构成了中日经济关系的基本骨架。可以说,中日相互依存的经济关系持续扮演着中日关系全面、稳定、健康发展的基础性角色。

然而,不容忽视的是,中国“入世”10余年,世界对华直接投资多元、广泛且本土化,推动中国产业全面发展。以制造业为中心,在中国形成了世界范围内领域最全、关联性最强、核心产业与边群产业合作最紧密的“产业分工体系”。这使得中国不再只是“日本的车间”、“世界的工厂”,而开始形成完整的“中国产业分工体系”。尤其是随着全球化、区域化的深化,中国产业与地区融合,与世界衔接,“中国产业分工体系”成为“地区产业分工体系”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中、日、韩、中国台湾、中国香港及东盟共同形成了相互依存的“东亚产业分工体系”,并开始向印度扩展,向中亚、中东辐射。从中国口岸发出的集装箱运量成为观测世界经济的先行指标,中国开始扮演世界人员、资金、货物乃至信息的集散中心角色。“中国经济指标”、“人民币汇率走势”、乃至“中国政治动向”都成为世界投资者不容忽视的投资参考材料。世界对中国经济、中国市场的依存加深,中日经济依存关系向非对称性方向演变。

分析两国经济依存关系的演变,可资参考的指标通常为贸易中的进出口占比、出口对GDP占比,以及相互贸易占比关系。从中日经济依存关系的变化看,2001年到2010年,日本对华出口占其总出口的比例由7.6%升至19.4%,日本对华进口占其总进口的比例由16.5%升至22.0%,这表明日本对华进出口占比同时持续上升,即日本对中国的贸易依存度持续上升。而从“日本出口中的对华出口占比”与“中国出口中的对日出口占比”关系看,2010年该比值为19.4%对7.2%。“日本进口中的对华进口占比”与“中国进口中的对日进口占比”关系也为22.0%对12.7%,这表明日本对华依赖度远大于中国对日依赖度。从“日本对华贸易份额对其GDP的占比”与“中国对日贸易份额对其GDP的占比”关系看,2010年该比值为5.4%对5.1%,即双方贸易对各自的经济发展几乎同等重要。①[日]长谷川将规:《经济安全保障——经济如何运用于安全保障》,日本经济评论社,2013年,第165-167页。在此背景下,日本的化工、机械、电机电器,以及运输机械(包括汽车)等战略产业形成对华依赖关系。

而从中日经济发展态势看,尽管“安倍经济学”炒得火热,但并未扭转日本经济低迷局面,中国经济虽进入历史性的结构调整期,但仍维持7%以上的增长态势。近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表最新世界经济预测,将2014年日本经济预测值修正为0.9%,比7月预测下调0.7个百分点,其对中国经济则维持7.4%的增长预测。②“世界成長3.3%に減速14年IMF予測、日本を大幅下方修正”,《日本经济新闻》,2014年10月7日。安倍上台以来推出“安倍经济学”,声称要通过大胆的金融政策、机动灵活的财政政策和日元贬值政策追求日本经济再兴,如今安倍内阁行将届满两年,其当初提出的经济目标一个也没有实现。如安倍政府提出两年内实现消费物价指数上涨2%,摆脱通货紧缩,但2014年8月扣除消费增税的物价指标仅增1.1%,央行资产反而膨胀至GDP的近一半;安倍声称要履行国际政治承诺,推进财政健全化,但因刺激政策不断出台,政府债务继续膨胀;当初,自民党、公民党与民主党三党合议通过了“财税一体化改革法案”,安倍承诺要在2014年4月和2015年10月分两次提高消费税,而眼下因4月提高消费税导致日本经济遭到直降7.1%的波折,2014年年底前能否履行政治承诺如期追加增税,安倍心里已经没底——如果不能决定追加增税,则意味着安倍的政治承诺爽约;而若背离经济增长强行增税,又将面临更大的经济下滑风险,安倍政府同样将受到各方牵制。

更为深刻的问题是,“安倍经济学”无法解决日本经济结构的“三大空心”难题。一是劳动力空心。随着人口出生率下降,少子高龄化推进,日本人口结构急剧变化,劳动力人口绝对减少,经济增长的拉升动力缺失。“安倍经济学”遭遇“人口经济学”的羁绊,导致其刺激政策不但改善需求不足,且又遭遇劳动短缺型供给不足困扰,在供需关系上面临两难。

二是财政空心。目前日本国家借款和政府债务总额双双超过1000万亿日元,均达到名义GDP的2倍。而经济增长忽上忽下,大起大落,自然增收无望,同时政府的财政刺激政策仍不敢停歇,一般财政支出深受各种政治势力掣肘。特别是,人口老龄化导致的社保开支扩大,目前占年度财政预算的三成以上,而年度税收总额不到年度预算的半数。加之,隐藏的国债利息偿还费、各种特别会计费,使财政赤字进一步膨胀,不得不靠增发国债填补。财政亏空意味着政府能力的丢失,安倍政治影响力正因其政策而被削弱。

三是产业空洞化。进入新千年,日本产业持续外移,金融危机、财政危机及地震危机加速了这一转移。目前日本制造业的海外生产比例已超过其国内生产。金融危机后,日企的海外投资扩张致使本土研发创新不足,竞争力快速下降。面对苹果等新兴产业方式竞争,日本电子行业整体崩溃性下滑。产业外移、能源紧缺又导致出口难增,进口扩大,2014年1-6月经常收支赤字达5075亿日元,自2013年下半年以来连续两个半年期赤字,国债丧失支撑,日本经济遭遇“财政和经常双赤字”。

安倍政权靠大资本、大银行和大产业的势力起家,其政治支持率已被日经股指锁定,成为内阁支持率与股价上涨率联动型政权。“安倍经济学”的失败将直接牵动“安倍政治学”的破产。2015年初,日本将举行大地震以来的首次地方议会统一选举,能否拿到地方选票关乎安倍政权的基础。为此,重振日本经济成为安倍的燃眉之急。

然而,金融危机后,美欧经济长期停滞,难以带动发达国家经济整体向上。东南亚各国政治不稳、市场动荡,印度新政权刚启动,无力帮扶日本经济。只有中国市场有能力、有条件、有空间帮助安倍解燃眉之急。为此,利用北京主持APEC之际,抢先与中国领导人会面,找到中日关系缓和的落脚点,借助中国市场重振日本经济,便成为安倍的紧迫课题。中日经济关系难舍难分,政治与经济亦难以分割。安倍若真想拯救日本经济,必须真正意识到“友好”的历史意义,“友好”才是“互惠”的道义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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