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杰
(1.贵州民族学与人类学高等研究院暨贵州师范学院中国山地民族研究中心;2.贵州师范学院体育学院,贵州 贵阳 550018)
苗族是一个世界性民族,在东南亚、欧美、澳大利亚等均有分布,而中国是苗族的故乡,又以贵州居多,人口为420万,占全国苗族总人口的一半以上。苗族传统武术文化是苗族文化的“活化石”, 在文化多元化的今天,对于增强民族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仍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但时至今日,随着苗族的逐步汉化,在西方体育和市场经济的双重冲击下,苗族传统武术面临着渐失的困境。为此,有不少学者已针对少数民族武术的传承和发展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和见解[1]。那么,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苗族传统武术文化,应遵循何种传承机制和发展模式,已成为众多民族武术工作者们亟需解决的难题。
苗族传统武术历史悠久,伴随苗族历史而发展。关于苗族传统武术的起源学说也是多种多样,从蚩尤的创拳说,到民族战争说,再到民族迁徙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时至今日,苗族武术文化已是枝繁叶茂,套路丰富,流派众多。
苗族武术内容丰富多彩,形式多样,既有苗拳、蚩尤拳、猴拳等各色套路,更有策手、气功等传统实战功法。冯胜刚在《独特的贵州苗族武术》中详细介绍了贵州苗族武术及其特点:苗族传统武术技术讲究一攻、二防、三变、四合,动作小巧多变,注重实战和交手,动作路线多直来直去[2],体现了山多地少的山地特征。
具有山地特征的贵州苗族传统武术,广泛流传于铜仁、凯里、松桃、镇远、兴义、都匀、平坝、思南、威宁等地。特别是在黎平、松桃、麻江等“武术之乡”,涌现出了众多功夫之星。“苗人小龙”王飞鸿就是成功的一例。出生于凯里的王飞鸿,从小就跟着他叔叔学习苗家拳、苗家棍,练得了一身好功夫。他十几岁就外出创业,先后参演《霍元甲》、《精武陈真》、《自古英雄出少年》等电影,如今已成为宣传苗族武功的杰出代表。
在“武术之乡”——贵州松桃县进行田野调查时,我们发现其传承和发展现状堪忧。大部分青年人外出打工,留守的老拳师大部分已是高龄,有的已离世。在松桃县城的武馆里,竞技武术占据主流,苗族武功已很难再见到。据松桃县文化局介绍,不少苗族青年拳师在海内外以武术表演为生。基于此,我们有责任继承苗族武功,建立苗族传统武术文化的传承机制。在坚持体系化、形式多元化原则下,主要包括以下几层面:
3.1.1 苗族武功的传承
苗族传统武术又称苗族武功,技术形式丰富,既有表演性的苗拳套路,又有实战性的粘功、策手等,更有增强内力和意志力的苗族内功、点穴。三者相互为用。对此,吴荣臻在《苗族武功》一书中指出:械之与功,互为表里。谙悉武功者,方可善使器械;善使器械者,武功也必在其中了。[3]不难看出,苗族武术体现了中国传统武术的精髓——“打练结合”,也展示了艺术性与实用性的完美结合。技术作为苗族传统武术文化的最外层,是传承中最重要、最基本的部分。
3.1.2 武术器械、服装等的传承
苗族传统武术内涵丰富,除了常见的刀枪剑棍等十八般兵器外,更有许多诸如钩钩刀、竹条镖、连枷刀、子鞭、马招欧等具有致命的民族特色稀有兵器。不仅如此,苗族服饰与苗族的武术兵器也有着天然的联系,头帕就是苗族服饰与兵器的完美结合。苗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为适应长期的迁徙生活,将布匹、丝绸等缠于头上,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头帕。苗族先人在危难时刻,头帕便成了攻击人的武器。苗族众多特色各异的武术器械和独特的服饰构成了苗族民族风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对其继承具有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
3.1.3 武术拳谱、拳歌、武术故事等的传承
苗族发展历史悠久,拥有自己的语言,属于汉藏苗瑶语系,但一直以来没有自己民族的文字,直到本世纪初,“在黔西北威宁石门坎地区传教的英国人坡拉德同苗、汉族知识分子杨雅各、张武、李斯提文等人配合使用部分拉丁文字母和一些记单符号,以石门坎苗族为标准音,创造了一个拼音文字,称为‘坡拉丁文字母苗文’(俗称‘老苗文’) ”。[4]长期没有文字致使苗族传统武术的传承和发展尚处于比较肤浅的阶段,主要靠“口传身授”,这阻碍了苗族武功的传承和发展。
在贵州松桃县,绝大部分的苗族拳师文化程度比较低,他们对于苗族武功的了解只限于祖辈传下来的民间故事和传说。所以,苗族拳歌、民间传说和武术故事等口述史料就成为继承的重要部分,需要我们去认真搜集整理和研究。
苗族传统武术文化的机制化传承,对应于成体系的的传承途径和传承载体。具体有以下几方面:
3.2.1 师徒传承
在长期没有文字记载的年代,师徒传承是苗族武功传承的最主要途径。关于师徒传承论,学术界早有争论。有的学者主张延续师徒传承,如周伟良认为:“师徒传承是至今为止传统武术生命存在的基本方式”[5]。有的学者也针对师徒传承提出了两面的看法,如范海彪在肯定师徒传承的同时,也指出,“师徒制的传承方式导致传统武术的保守和神秘,各武术流派缺乏交流,门户之间异常严重”[6]。即便如此,师徒传承仍然有着天然的优势。这与其至今延续着传内不传外的旧规和长期没有文字记载及严格的收徒原则密切相关。苗族传统武术收徒有“三教三不教”,即脾气不好的不教,脾气好的教;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者不教,诚朴本分老实者教;六亲不认的亡命之徒不教,讲礼节重义气者教[7]。所以,苗族传统武术文化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师徒传承依然是主要的传承途径。
3.2.2 学校教育传承
尽管师徒传承是苗族武功传承的主要方式,但由于其历史局限性,不利于苗族武功的广泛传播。而在全球化时代背景下,教育则可弥补师徒传承的缺陷。李龙在《全球化时代中国武术教育发展的思考》中认为:武术文化是一种创造性的存在,通过武术教育传播武术文化是武术文化的生命力所在[8]。而杨建营、邱丕相针对武术教育中的弊端提出“学校武术教育必须在武德这个内在机制的制约下发展”[9]的观点。所以,苗族传统武术文化应坚持武德等传统文化的教育理念下的学校教育传承。通过教育传承,增强苗族民族自尊和民族自信,加强与外界的沟通和交流,也必定能大大降低苗族武功失传的危险性。
3.2.3 民俗传承
教育传承固然重要,民俗传承也不容忽视。特别是苗族传统武术文化,本身就与民俗有着天然的联系。每到苗族节庆日,苗族群众就跳起芦笙舞,边跳边做着各种武术动作,表达民族的尚武精神。在祭祀仪式上,我们还能看到以武祭丧这种文化现象。郭振华对此指出,“西南少数民族丧葬仪式中出现的舞刀等武术动作是尚武民俗的反映,是刀耕火种生活方式的写照,也表达了西南少数民族的血泪迁徙史”[10]。所以,在历史长河中,民俗不自主地担起了传承苗族武功的历史责任。即使在今天,民俗依然是苗族武功传承的重要载体。
3.2.4 社会传承
民俗是传统武术文化的原生态归宿,有其运行的一套法则,而社会则有着多元化的需求。特别是近年来,武术市场化已受到学界的关注。李厚志在《武术市场化发展走向之探析》一文中对武术市场化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以散打为例,全国有近三分之一的选手来自民间武术馆校,而且,武校还为地方经济做出了贡献”[11]。此外,“我国武术表演市场初具规模,部分专门从事武术表演的公司相继成立,各种形式的武术商业演出活动已在不同层面展开,并且有的还取得了一定的社会效益和经济利益。”[12]因此,苗族传统武术要打破“传内不传外”的旧规,在坚持武德的原则下,有选择地走向社会,如开馆收徒、街头杂耍卖艺,借鉴中国武术散打王争霸赛进行商业化比赛等,走一条具有苗族特色的市场化道路。
物质和制度层面的武术文化是有形的,我们有章可依,很容易去复制,但思想层面的东西却是不能完全复制的。因为我们不了解古时的苗族老拳师在创编拳种和套路时的想法和构思,而只能从他们所留下来的拳谱和拳歌、技术图解中去领悟其思想精髓。这些武学思想是最珍贵的,需要今人去认真思索,更需要我们将苗族老拳师的思想精华传承下去。
苗族传统武术文化是“活态文化”,不仅要传承,更要在新的时代条件下获得创新发展。在松桃县的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虽然苗族传统武术的传承现状堪忧,但仍能在许多场合看到苗族武功的影子。这说明苗族传统武术文化本身具有创新发展的内在潜力。松桃县木树乡大屋村的龙靖文反复强调苗族武功是真功夫,招招实用、毒辣。所以,民族性和实战性是应坚守的原则。在此基础上,应结合大众多样化需求,建立顺应潮流的创新发展模式。具体有以下几点:
苗族传统武术文化源远流长,技术形式的多样化赋予其强大的生命力。除了我们常见的套路和实战外,更体现在民间绝技“上刀山”、“下火海”等当中。当代苗族“大刀王”龙广清就是一例,他自小习武,对苗族功夫一往情深,其所表演得四门棍、扁担舞等苗族气功为他的斜走大刀绝技奠定了雄厚的基础。所以,各种绝技和武戏等也都是展现苗族武功的良好载体。因此,苗族传统武术要与杂技、绝技表演和武戏等互动发展,通过形式上的“包装”,实现创新发展。
技术表现形式多样化,拓宽了苗族武功的施展平台。以武术为主要题材的武术影视产业一时兴起,也引起了国内学者的关注。从家喻户晓的李小龙到成龙、李连杰等武术影视明星,不断地通过影视这种现代大众媒体将武术推到世人面前,推动了武术的传播和发展。正如郭玉成所说,“电影作为新的传播途径能够把武术文化更快、更广泛地传播到社会上”[13]。“苗人”王飞鸿的成功之路就是很好的例证。他励志在自己的影视作品中引入苗族功夫,通过武术影视弘扬贵州苗家功夫。所以,苗族传统武术要与武术影视进行互动开发和利用。
苗族传统武术影视的开发利用和旅游、民俗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为此,乔凤杰在《河南旅游武术文化》一书中提出了旅游武术文化这一概念:能够服务于旅游服务的武术文化[14]。但旅游与武术不是简单的结合,而是与其他旅游资源相结合。影视武术与旅游和民俗资源的整合利用开发就是一种有效的尝试,集影视与旅游于一体的无锡影视城就是典型的一例。而苗族民俗和旅游资源都很丰富,创建苗族武功影视城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尝试。据悉,反映苗族武术起源的电影《苗岭武王》已于2010年8月开机,西江苗寨被作为一个重要的拍摄点。所以,武术影视的引入必将带动旅游和民俗的开发利用。三者相互为用,共同发展,实现文化与商业的有机契合。
苗族传统武术表现形式的多样化,与旅游、影视的互动发展将提高其在新时期下的生命力,也为苗族传统武术文化馆的建立准备了条件。但建立何种类型的文化馆,学界有争议。王大喜认为:“苗拳以及其他已经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资源…政府必须加大物力和人力的投入,建立生态博物馆或图书馆进行保护”[15]。而胡建文等在《湘西苗族武术的继承与发展》一文中提出在风景区建立湘西苗族武术文化馆的设想。但是,受近年来旅游景区频遭游客在景点涂鸦等不良影响,我个人认为:应借鉴广东岭南武术文化馆的筹备经验,适时在县市区文化中心地带(如大学城)建立苗族传统武术文化馆。这对于进一步扩大其宣传,提升它的知名度,增强苗族文化自觉和民族自信,将具有较高的文化价值和较强的现实意义。
与民俗和旅游结合也好,建立武术影视城和武术文化馆也罢,都需要庞大的经费做支撑。而除了获得社会的支持外,我们还可以设立苗族传统武术发展基金会。松桃县苗族拳师龙靖文就提出了成立恢复苗族武功基金会的设想。无独有偶,就在2014年1月18日上午10点,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武术基金启动仪式——“校园武术公益活动”在国家行政院举行[16]。这给我们以启示:设立苗族传统武术发展基金会,抢救、整理和研究苗族传统武术濒危项目,弘扬苗族武功已是迫在眉睫。基金应由政府牵头,社会响应,将“苗人王飞鸿”等影视明星及在海内外苗族武功艺人及相关资源进行整合,设立基金会,为苗族武功的传承和创新发展提供经费支持。
历史是一面镜子,从历史中可以发现规律。然而,学界对少数民族武术史研究极度薄弱。对此,著名武术史专家马明达在《说剑丛稿》一书中指出,“少数民族同汉族人民一道,对创造和发展中国武术做出了贡献。…因此,我们研究武术史是必须充分注意到这一点,并以足够的篇幅来加以论述。否则,我们的武术史就不是一个全面完整的武术史,而仅仅是‘汉族武术’”[17]。显然,苗族传统武术史研究的缺乏与源远流长的苗族史极不相称。所以要重视对苗族传统武术史的研究,探索历史发展规律,以指导苗族传统武术文化的创新发展。
综上所述,苗族创造了历史悠久的传统武术文化,具有实用、与民俗紧密结合等特点。但由于时代变迁,苗族传统武术发展现状堪忧。为有效地弘扬苗族民族文化遗产,应从物质、制度、思想三个层面建立苗族传统武术文化的传承机制;同时,在保持民族性和实用性的基础上,探索出技术形式多样化、武术与影视、旅游及民俗的互动开发利用、建立苗族武术文化馆、设立苗族传统武术发展基金会、重视历史研究等适应时代需求的苗族传统武术文化创新发展模式,进而为弘扬民族优秀文化遗产,促进民族团结与和谐做出应有的贡献,也为中国少数民族武术的传承和发展提供借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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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王大喜.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眼光对待苗族武术的保护与弘扬——以黔东南苗拳为例[J].西江月,2012(8):11.
[16] 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武术基金暨“校园公益武术行动”启动仪式成功举办[EB/OL].http://www.wushujijin.com/?c=news&m=view&id=132.html,2014-01-18.
[17] 马明达.说剑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