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萌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自工作启动以来,MEGA2的研究进展可谓一波三折,多次受到外界力量的影响而中断或拖延。1990年,阿姆斯特丹国际社会史研究所(IISH)、俄罗斯国家社会史和政治史档案馆(RGASPI)、德国柏林—布兰登堡科学院(BBAW)和弗里德里希·艾伯特基金会(FES)旗下的特里尔马克思故居等著名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拥有丰富马恩文献典藏的学术机构成立马克思恩格斯基金会(IMES),获得MEGA第二版的发行权,开始推动MEGA2在世界范围内的研究工作。随着MEGA2研究的不断深入,欧美世界在文本编辑、出版发行和研究等方面取得了丰硕成果,新披露的史料和研究进展促成了诸多学术热点,展现了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特征。
在新的组织架构中,MEGA2的编辑工作不再处于某国垄断的状态,也不仅受到一种政治形态的影响,而是最大程度地体现出国际化趋势。来自德国、俄罗斯、法国、美国、日本、荷兰、奥地利等国家的学者组成的国际马恩全集研究小组由柏林—布兰登堡科学院负责协调,共同参与到MEGA2的编辑工作中。各国学者畅所欲言地开展交流,分析和争论马克思著作的编纂方式,开放性地解读马克思的思想体系。这项工作的规模是空前的,同时也是振奋人心的,拥有不同学术背景的研究机构和学者能够有助于马克思思想的更深入挖掘。MEGA2编辑专家罗尔夫·德鲁贝克(Rolf Dlubek)指出“自从MEGA交由独立的机构出版后,才成为本来意义上的历史考证版……编辑工作彻底学术化和国际化。”*朱毅:《〈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MEGA)工作完成过半:回顾与展望——曼弗雷德·诺伊豪斯和格拉尔德·胡布曼访问记》,《国外理论动态》2011年第4期。
参与文本编辑的学术小组在全球范围内承担着研究和解读MEGA2新成果的重任。在这些学术力量中,长期存在两个关于MEGA2研究的讨论重地:一个是以德国学界作为核心的研讨圈,一个是由国际马克思恩格斯基金会推动的学术研究。德国之所以成为欧美国家中MEGA2研究的领航者存在诸多原因,其中不乏历史文化传承、以往学术讨论背景等因素,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语言——按照新版MEGA的统计数据,大约有65%的文字由德文写成,30%由英文写成,另有5%由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丹麦文等其他欧洲语言文字撰写。由于缺乏熟练运用德语的能力,许多欧美学者无法深入第一手资料开展研究,这直接导致了其他国家的学者对MEGA2新资料运用程度不高、讨论有限等现象。此外,作为欧美MEGA研究的学术阵地,国际马克思恩格斯基金会自1994年起出版发行《MEGA研究》期刊,对当代国际马克思恩格斯研究的最新成果提供学术讨论平台,其中发表大量文章报告MEGA2研究的新成果、披露新收录的历史资料,发布在欧美世界开展的有关MEGA研究的会议和讨论,提出和回应学界由此推动的新议题。
自1991年起,每年召开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国际研讨会(ISMT)聚集了世界知名经济学家和哲学家,关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的研究方法。近些年来,MEGA2《资本论》部分所展示的新资料引起了学者们强烈的关注,逐渐成为研讨会的重要议题之一。截至目前,研讨会的学者已出版8部马克思主义研究著作,其中有7本由英文撰写,积极地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研究在欧美世界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由核心成员理查德·贝洛菲尔(Riccardo Bellofiore)担任主编的《重读马克思——历史考证版之后的新视野》作为第一本直接以MEGA2最新成果作为研究主题而出版的英文著作,向欧美学者展示了文本编辑的最新成果,同时也介绍了德国理论界以MEGA2为基础的学术讨论热点。在法国,连续六届由法国巴黎的《当代马克思》[注]Actuel Marx,也称《今日马克思》,隶属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政治经济社会哲学中心。杂志发起的国际马克思主义大会反映着国际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的最新动态和发展趋势,也逐渐将MEGA2研究纳入讨论议题。“马克思主义研究”是历届国际马克思主义大会最受关注的议题,在近两次会议上学者们表现出对MEGA2的积极关注。在2007年的第五届会议上,荷兰教授迈克尔·克拉克特(Michael R. Krätke)、马塞洛·默斯托(Marcello Musto)、法国学者帕特里斯·卡耶巴(Patrice Cailleba)等学者作了会议发言,探讨MEGA2的文本编辑和相关研究主题。在2010年的第六届会议上,巴黎第一大学的L·普罗斯特 ( Laurent Prost)针对MEGA2的编辑和翻译工作进行现场报告。2010年,柏林MEGA2促进会召开国际会议,马克思恩格斯基金会在乌珀塔尔召开会议,均以MEGA2的最新进展作为主题。此外,在其他MEGA2研究小组所在地,学者们也会不定期地针对编辑和研究中遇到的具体问题展开交流和讨论。
整体而言,MEGA2的最新编辑资料和研究成果正日益引起欧美学界的重视。同时,我们也应当深切地认识到,由于语言、资料来源等诸多方面的原因,从欧美学界讨论的马克思主义议题,以及学者出版著作和发表文章情况来看,MEGA2新资料被引用的情况仍显不足,这部巨著受到的重视程度远不及它在马克思主义学术研究史上的地位重要。目前,MEGA2的最新进展已经传递给我们这样的信息:它不同于以往的许多版本,对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作出了补充、修正,甚至颠覆性的披露。因此,持续地关注MEGA2研究无论对于准确地理解马克思主义思想内涵,还是对于深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都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正如国际马克思恩格斯基金会理事马丁·洪特(Martin Hundt)所说,“事实上,马克思的著作始终还是一块尚未发现的新大陆”[注][德]马丁·洪特(Martin Hundt):《MEGA2的进展和关于马克思著作的若干热点讨论》,金建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5期。。在将来,MEGA2需要更持久的关注和更深入的挖掘。
随着MEGA新卷次不断出版更新,马克思主义研究者获得了更加真实、确凿的历史资料,并由此形成了新的学术热点。这些议题的出现和广受关注呈现出当今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特征,而这些变化都与MEGA2新资料的公开有着密切联系。
每当MEGA2新卷次出版发行,学界都会广泛地关注其中的史料发布情况和最新研究成果。学者们根据真实再现的手稿追踪文章修改细节和思想形成过程,对不同版本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进行比较研究,发掘新资料所展示出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不同以往之处。《MEGA研究》和《马克思恩格斯年鉴》[注]较之于《MEGA研究》,《年鉴》接收更多的英语文章,增强了MEGA研究在英语地区的影响力。等期刊作为重要的理论研究阵地,及时发布关于新出版MEGA2的文献资源,推动学者们广泛地参与到马克思理论的讨论中来。
以《资本论》为例,MEGA2整理出版的手稿、笔记和注释真实再现了马克思的写作方式和撰写过程——马克思将敏锐的思想转化为文字,然而又在撰写过程中不断关注新的问题并收集资料,对既有成果进行补充和修改。在以往的完整的、体系化的《资本论》版本之中,恩格斯作为最终修改者,虽然尽可能地努力还原马克思的思想体系,但最终的版本没有展现马克思的复杂思想历程和修改过程,必然造成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的遗失。[注]Regina Roth, “Karl Marx’s Original Manuscripts in the 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 Another View on Capital”,in Riccardo Bellofiore (ed), Re-reading Marx: New Perspectives after the Critical Edition,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27.马克思不仅是《资本论》的撰写者,同样也是一位修改者。著名学者马塞罗·默斯托甚至提出:“不完整性和片段性是马克思的理论遗产的基本特征。”[注][芬]维萨·奥特宁著:《MEGA2与另一个马克思——马塞罗·默斯托访谈》,金建译,《国外理论动态》2011年第8期。新版MEGA《资本论》手稿的出版根本性地转变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在人们心目中原本的形象:从“前后连贯、尽可能完满的作品”还原成一种“残缺片段式的”、过程式的文本。作为未完成的文本,《资本论》将呈现出开放性的一面,激发出学界对马克思主义当代化解读的学术兴趣。
MEGA2陆续展示出来的资料不仅修正和推翻了一些人们由于各种原因对马克思思想的误读,而且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得到国际学者的学术支持,共同建构新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这个国际化、开放的学术研究过程必然会带动一系列问题的探讨向纵深发展,并影响学界的思想动态和发展趋势。
在MEGA2新出版内容引发的诸多热点议题中,关于编辑学方面的研究是最为宏观且基础性的讨论。版本考证、文献梳理是文本解读的重要基础,其中涉及大量的原文阅读、辨识字体、内容编排、技术处理等具体的细节性工作,若要真实地还原马克思的写作方式和思想特征,必须严格恪守科学、细致的编辑方法和文本处理方式。国际马克思主义基金会秘书长格拉尔德·胡布曼(Gerald Hubmann)曾经指出,“由于各种专业人员组成的编辑队伍以及繁复的鉴定程序不仅能保证在阐述中不出现有损马克思研究的极端片面性,而且能更加开放地传播马克思”。文本编辑工作保证了学者能够对文本写作时的背景有全面掌握,既加强文本资料的真实可靠性、学术规范性,同时也能基于更具确定性的文本,挖掘和提炼马克思思想体系和内容。因此,学界非常重视MEGA2的文献学工作。
新版MEGA遵循完整性和学术性的原则,按照原文的语言和现代编辑方式,即“原始文本加异文表的呈现模式”,首次完整地将马克思恩格斯的全部历史资料公开出版,其中包括之前没有发表过的或者新发现的文章,也包含马克思、恩格斯全部著作的手稿、书信和笔记、摘要、批注等。这些资料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编排,包含撰写、增删和加工的全部细节,力求真实地再现马克思思想的全貌,“把作为研究对象的马克思及其文本还原为一种历史性存在”[注]聂锦芳:《清理与超越——马克思文本研究的意旨、基础与方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8页。,具体地呈现作者思想形成和完善的全部过程。例如,在新版MEGA的第二部分,即《资本论》部分,马克思写作《资本论》的过程非常复杂,他的思路常常中断和跳跃,内容广泛地涉猎社会生活各个领域并不断修改表达。因此,在文本编辑的工作中存在着大量收集、甄别和整理工作,手稿中的内容增删、笔记记录和语言表达传达了最真实的原始信息。为了使得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以完整的思想体系出现,恩格斯对原始文本进行了加工和处理,结果与最初形态差异很大。因此新版MEGA的第二部分不得不选择独特的编排方式,将《资本论》及其手稿的各份文本都发表出来。所以,自《资本论》手稿问世以来,学界关于MEGA编辑学的讨论不绝于耳。
通行的组版方式和内容编排并非一成不变的框架,在面临具体文本时需要作出灵活的处理。《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二篇先行本的出版在学界引起激烈争论,欧美学者和亚洲学者积极关注MEGA的文本编辑方法。学界争论的焦点在于,如果按照手稿的思想内容进行编排,则最终文本会不可避免地体现编辑者的主观思想。但是,如果按照时间的顺序进行编排,完整地呈现文本的编辑和修改过程,就会破坏《形态》作为思想体系的结构完整性。学者们的争论直接、具体地影响到《资本论》的编辑方法,MEGA2编委会的学者们最终决定邀请持有不同编辑意见的学者[注]主要反对者有前苏联著名学者、现MEGA编委会主席巴加图利亚(Г.А.Багатурия)、日本学者大村泉、涩谷正、平子友长和韩国学者郑文吉等。参与《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文本的重新编辑工作。并为MEGA2第I部分第5卷编辑电子版(CD-ROM版),作为《形态》印刷版的附录。
对编辑学的重视促使学界形成以文献学考证作为基础的理论研究氛围。文本的考证要求严格的学术性和技术性,理论研究要求开放性的讨论和深入的思想性,二者彼此相关且紧密相连。如何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是研究MEGA2的学者始终需要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
20世纪60年代后期至80年代,东、西德国理论界广泛地关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MEGA2《资本论》及其手稿的陆续出版为这场争论提供了持久的文本来源和思想依据。[注]Michael Heinrich, “Reconstruction or Deconstruction? Methodological Controversies about Value and Capital and New Insights from the Critical Edition”,in Riccardo Bellofiore (ed), Re-reading Marx: New Perspectives after the Critical Edition,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71.在此期间,德国出现了以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为核心的研究团队,例如位于东德哈勒(Halle)的沃尔夫冈·杨(Wolfgang Jahn),和位于柏林的罗尔夫·海克尔(Rolf Hecker)、朱尔金·江克利克(Jurgen Jungnickel)、卡尔·艾里克·沃尔格拉夫(Carl Erich Vollgraf)等。20世纪90年代,受到德国统一的影响,以研究团队为核心的学术圈出现了“集体失语”状态。然而近些年来,MEGA2中《资本论》手稿的编辑出版大大增强了欧美学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信心,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再度受到重视,引发了人们关于“重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马恩经济学比较”抑或“超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相关讨论。
首先,对《资本论》及其手稿重要性的强调。学者们不仅强调手稿的重要价值,同时也强调对马克思思想的方法论研究。[注]即作为马克思思想如何发展的方法基础。对此讨论较多的学者有关注“逻辑与历史的说明”关系的西德学者汉斯·乔治·巴克豪斯(Hans Georg Backhaus)、赫尔莫特·赖克特(Helmut Reichelt),以及关注“抽象与具体/说明方式与研究方式”关系的俄国学者维格德斯科(Vygodsky)、东德学者沃尔夫冈·杨(Wolfgang Jahn)、诺斯科(Noske)、费边克(Fabiunke)等。托尼·史密斯(Tony Smith)也从“辩证的否定”角度论述了马克思手稿中的方法论。Roberto Fineschi, “Dialectic of the Commodity and its Exposition: The German Debate in the 70s: a Personal Survey” in Riccardo Bellofiore (ed), Re-reading Marx: New Perspectives after the Critical Edition,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50.米歇尔·海因里希(Michael Heinrich)整体评价了MEGA2对于《资本论》研究的重要性,它的出版不仅解构了一些传统上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解,而且证明了《资本论》是一个开放的体系,现有的卷次并不能构成一个同质的整体,关于它的理论研究和概念有待进一步的诠释和完善。罗尔夫·海克尔(Rolf Hecker)、里贾纳·罗斯(Regina Roth)也曾经撰文评价MEGA2对于《资本论》研究的促进作用。以《资本论》及其手稿所公开的资料为基础,学界关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资本主义与劳动价值学说[注]代表人物有马西米利亚诺·托姆巴(Massimliano Tomba)、格尔特·罗伊藤(Geert Reuten)等学者。、资本与货币、劳动与剥削、马克思与黑格尔[注]代表人物有罗伯特·芬奇(Roberto Fineschi)、罗伯特·菲内利(Roberto Finelli)和理查德·贝洛菲尔(Riccardo Bellofiore)等学者。关系等理论热点问题的探讨逐步升温[注]Tony Smith, “The Chapters on Machinery in the 1861-63 Manuscripts” ,in Riccardo Bellofiore (ed), Re-reading Marx: New Perspectives after the Critical Edition,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112.。
其次,重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资本论》,特别是其中的第二、三卷是MEGA2研究的重要任务,新版MEGA整理和编辑了马克思写作《资本论》时期的大量手稿和文献资源,首次公开大量历史文献资料,这为学者真实还原和评价马克思的思想提供了文本依据。新资料可以对长久以来关于马克思经济学的争论提供坚实的依据:例如,为什么马克思对《资本论》的结构构想由“两卷本—六册计划—三卷本—四卷本”不断发生变化?《资本论》不同版本间有何差异,怎么看待这些不同之处?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文本编辑过程中分别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这些问题都可以在MEGA2的基础上得到更清晰的回答。此外,在《资本论》第一部分和新出版资料特别是手稿部分的连续性问题上,德国学者曾经有着激烈的争论。传统派认为第一部分的既有定论不受新资料的影响,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重建不意味着再次诠释MEGA的第一部分。其他一些学者,例如汉斯·乔治·巴克豪斯(Hans Georg Backhaus)和赫尔莫特·赖克特(Helmut Reichelt)等学者认为应当抛弃主观需求研究最新发现的文本,《资本论》及其手稿,完全可能具备一种不同于其他文本的逻辑思路[注]Michael Heinrich称之为《资本论》“准备性的著作”。“Reconstuction or Deconstruction? Methodological Controversies about Value and Capital and New Insights from the Critical Edition”,in Riccardo Bellofiore (ed), Re-reading Marx: New Perspectives after the Critical Edition,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71.,这些变化和争论都将有可能解构并重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此外,还有学者从概念和术语角度作为切入点,研究马克思思想的连续性,例如罗伯特·菲内利(Roberto Finelli)、罗伯特·芬奇(Roberto Fineschi)[注]Roberto Finelli, “The Limits and Uncertainties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 Appraisal Based on the Text ofGrundrisse?(Notebooks III, IV and V)” in Riccardo Bellofiore (ed), Re-reading Marx: New Perspectives after the Critical Edition,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99.和马西米利亚诺·托姆巴(Massimliano Tomba)等。[注]Massimliano Tomba, “From History of Capital to History in Capital”,in Riccardo Bellofiore (ed), Re-reading Marx: New Perspectives after the Critical Edition,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195.
再次,超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MEGA2的出版证明了《资本论》是一部尚未完成的、曾不断被马克思修改的著作,一改往日的形象,这些新资料为研究者展示了一幅开放的经济学图景。当今时代,社会发展和经济格局发生着深刻变迁,这种开放性将为马克思主义开拓更广的研究空间,使其一如既往地反映“时代的思想精华”。
近年来关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争论很多是由于MEGA2新资料的出版给学界带来的思想震动,其中一个核心的讨论议题是“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之争”,即恩格斯在解读马克思文本时从多大程度上反映和还原了真实的马克思。虽然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始终存在于马克思主义研究界,但是MEGA2的出版详细说明和补充了手稿的研究资料,为学者们系统、详细地考察和论证编者与著者之间思想上的差异性提供了更好的文本依据。BBAW柏林的卡尔·艾里克·沃尔格拉夫(Carl Erich Vollgraf)和朱尔金·江克利克(Jurgen Jungnickel),德国柏林《马恩全集》促进协会主席罗尔夫·海克尔(Rolf Hecker)[注]罗尔夫·海克尔(Rolf Hecker)在《〈资本论〉第二卷手稿的公开出版打开了人们的新视野》一文和其他一些文章中曾详细探讨过恩格斯对马克思手稿的修改,基于马克思手稿文本,恩格斯为了形成系统的思想体系和结构,在编排内容、结构顺序甚至标题选择上进行了细致入微地考证和甄别,因此他的思想不可避免地体现在《资本论》的改动中。,MEGA2编辑之一、柏林科学院马恩全集编辑部里贾纳·罗斯(Regina Roth)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注]Carl Erich Vollgraf , Jurgen Jungnickel , “Marx in Marx’s words”, i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January 2002, p.35.话题主要围绕“马克思是通过马克思的语言来表达的吗”展开。
最具代表性的案例是《资本论》及其手稿所展现出的马恩在处理文本方式上的差异性。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的手稿常常是片段性的松散文字,他不断地修改文字,并多次声明希望文本得到进一步的完善才能够成形。这使得恩格斯在整理《资本论》的文字时,面临了许多困难,因此他不得不作出具体的文本处置判断,例如尽量“降低缩小马克思分析问题的开放性”[注][意]理查德·贝洛菲尔、罗伯特·芬奇:《重读马克思》,徐素华译,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65页。,将“随便的、往往是粗鲁而诙谐的措辞和用语”[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尽可能整理成系统连贯的完整著作。正如MEGA2编辑之一、柏林科学院马恩全集编辑部里贾纳·罗斯(Regina Roth)曾指出的:“恩格斯作为一个编辑,曾努力尝试着为读者提供尽可能接近马克思原始手稿研究思路的文本,但由于马克思的研究思路是以一种比较松散的形式存在着的,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与其说是要表达的研究结果,倒不如说是研究过程中的阶段性的看法。”[注]Rolf Hecker, “New Perspectives Opened by the Publication of Marxs Manuscripts of Capital, Vol. II.” in Riccardo Bellofiore (ed), Re-reading Marx: New Perspectives after the Critical Edition,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17.
随着更多资料的公开,人们在马克思恩格斯思想差异性的讨论中将获取更丰富的史料和理论依据,同时也能更加深刻地理解两人分别在理论建构中所起的作用和影响,更准确地评价恩格斯对马克思的文本解读。
总体而言,MEGA2的出版极大地推动了欧美世界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关注。在科学、完整的史料基础上,相关的讨论议题和理论热点更加丰富。关于MEGA2的讨论增强了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学术性和严谨性,促使学者重视作为基础的文本研究。然而,对马克思思想的历史还原绝不意味着单一的考据学努力。大量的资料公开同样增加了马克思思想研究的开放性。马克思主义不仅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而且拥有强烈的现实生命力和巨大的可诠释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