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羞儿童早期干预项目及其未来展望*

李 燕** 陈 露 王悦敏 吕 芳 徐 欢

（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上海 200234）

害羞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约有90%的人都曾有过害羞的经历，[1]但是只有10~15%的幼儿属于极端害羞。[2]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发展，工作中的竞争不断增加，人们开始认同和接纳个人自主、独立、自我表达等价值观，[3]并且开始逐渐认识到害羞对幼儿的社会适应和生活质量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对幼儿语言表达能力、学业适应、同伴交往以及社会情绪和适应等的负面影响。[4]成人有必要了解害羞幼儿的特点，并知道如何对害羞幼儿进行干预，才能帮助他们健康发展。

一、害羞及其对幼儿社会适应的影响

对害羞的概念，不同的研究者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界定。一是认为害羞是一种行为抑制，即害羞的人在社会互动中会表现出行为抑制，[5]他们不愿接近他人或不愿接近可能被他人注意的情景，他们逃避社交活动，因此不能很好地参与到社交情境中；[6]二是认为害羞是一种特定的情绪和心理状态，一种在人际互动中感到不舒服、压抑、恐惧的情绪体验，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心理状态。[7]这使得害羞者既渴望交往又缺乏勇气，可能会影响个体的人际交往和人生目标的顺利实现；三是认为害羞是一种主观体验，指个体在社会互动中有消极的认知、消极的自我评价、较强的自我意识和低自尊等。[8]总的来说，害羞是一种抑制性的人格特质，在社会情境中害羞者会体验到不舒适、压抑、恐惧等负面情绪，并可能表现为回避社会交往的行为倾向。

害羞作为一种气质特征，对幼儿的发展，尤其是其认知、语言、学业适应和社会适应的发展都可能产生消极影响。害羞气质的幼儿在进入幼儿园或学校环境中时，会表现出敏感、小心、害怕和不确定（犹豫不决等）的反应。[9]这些反应以及与此相关的行为对他们的心理及社会性发展和学校适应（幼儿园适应）有着重要影响。首先，害羞影响幼儿的认知、语言及学业适应。害羞幼儿在与教师或同伴互动时较少语言参与，这会间接地影响到教师或同伴对其社会能力或学业成绩的评价；[10]其次，害羞影响幼儿的同伴关系和师生关系。害羞幼儿社交能力不足，与同伴交往存在困难，很少主动发起与同伴的互动，加上害羞行为的内隐性使得教师容易忽视害羞幼儿，甚至认可害羞幼儿安静的课堂表现。[11]再次，害羞还会导致害羞幼儿的社会情绪问题及社会适应问题。研究发现，害羞幼儿在游戏中表现出更多的焦虑不安行为，在父母或教师评价中获得较高水平的焦虑及内化问题，这与害羞幼儿的孤独感和低自尊有关。[12]

二、对害羞幼儿的支持性干预

害羞是一种稳定的气质特征。大量研究表明，在特定刺激下，与非害羞儿童相比，害羞儿童的杏仁核、纹状体和右前额区域的激活水平较高，同时心率和可的松水平也倾向于较高。[13]对害羞幼儿进行适度干预，有利于其社会性发展。以下干预主要是从社会认知、情绪能力发展以及社会技能三方面进行的，可以给幼儿抚养者与教育者提供一些借鉴。

（一）社会认知干预

幼儿对社会互动中问题的看法会影响他们对社会问题的解决，影响幼儿的自我效能感、同伴地位，进而影响幼儿的社会适应。有研究发现，受欢迎的幼儿比不受欢迎的幼儿对人际问题的理解更积极，解决问题的能力也更强。[14]对害羞幼儿信息加工模式的研究也表明，与非退缩和攻击幼儿相比，他们更倾向于责备自己，并且在与同伴发生冲突时，更倾向于选择依赖成人的策略或者让步、“放弃”等方式，同时伴有内化情绪和行动反应（如焦虑、哭泣等）。[15]还有研究发现，在人际认知问题解决技能上不足的幼儿更容易遭到同伴拒绝，更可能经历学业适应困难。[16]因此，我们可以尝试通过提高人际认知问题解决技能，建立良好同伴关系，帮助害羞幼儿增强社会适应和学业适应的能力。

ICPS（Interpersonal Cognitive Problem-Solving Skills）是指幼儿解决人际问题的认知技能，强调认知在人际交往中的作用，其基本假设是：认知加工过程是导致行为变化的有效中介，因此训练认知水平，可以使习得的社会技能具有更高的概括化水平以及更高的迁移性。[17]ICPS主要包括理解事件原因的能力、产生各种解决问题办法的能力、预料行为后果的能力。具体来说，ICPS可用来帮助幼儿学会如何思考和解决人际问题，从理解问题原因、弄清问题到产生各种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预料各种办法的后果，最后决定采用最佳的办法。大量的研究证明，ICPS不仅能提高幼儿的人际认知问题解决能力，还能减少幼儿的退缩行为，促进幼儿分享、等待、照顾他人等亲社会行为的发展。[18][19]

（二）情绪能力发展训练

由于认知技能的提高还不足以改善害羞幼儿的社会互动模式，因此还有必要对害羞幼儿进行情绪能力训练，以提高他们对自己和他人的情绪理解能力、情绪调节与控制能力，这有助于减少害羞幼儿在社交情境中的不自在、紧张与焦虑，进而减少他们的社会退缩行为。[20]社会性焦虑和退缩行为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幼儿缺乏调节情绪能力，从而影响到他们的内部信息加工和行为反应内部模式。[21]人际互动情境会诱发害羞幼儿的恐惧和焦虑，进而使他们回避或逃避类似情境。有研究表明幼儿的情绪理解能力越好，与同伴的交流越多，越有可能表现出亲社会行为，同时也越可能被教师评价为高社会能力。[22]因此，对紧张、焦虑的情绪干预是促进害羞幼儿社会适应的重要途径之一。

以SEED（Srengthening Early Emotional Development，提高早期情绪发展)项目为例，该项目的目的是提高幼儿情绪理解能力，改善幼儿回避型的应对方式和互动模式。幼儿在活动中以手偶、歌曲、讲故事和游戏的方式来学习放松技巧（气球呼吸法等)和其他情绪管理技能。结果表明，在参与SEED项目后幼儿焦虑的症状有所减轻。[23]此外，易扎德（Izard）等人也发展了一套情绪课程（Emotion course，EC)干预项目，该课程主要是利用玩偶、短剧让幼儿学习情绪知识和调节消极情绪体验的能力。研究发现，幼儿在学习一系列的情绪课程后情绪理解和调控能力有所提高，负面情绪表达减少，害羞退缩行为也有所减少。[24]这主要是因为情绪能力训练提高了害羞幼儿在人际互动情境中的积极情感体验，从而有助于提高他们在人际互动情境中的自我效能感。

（三）社会技能训练

害羞也可能与幼儿人际交往技能的缺失有关。[25]害羞幼儿因为缺少人际交往技能而不敢与同伴交往，从而缺少社会经验，长此以往会导致他们更加害羞。有研究发现，害羞幼儿有多方面社交技能不足，如很少主动发起谈话，语言表达能力弱，与人谈话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等。[26]

SST（Social skills training，社会技能训练)方案主要用于帮助社会技能缺乏的幼儿。该方案既包括了言语和非言语交流技能，也包含了塑造行为和解决问题的训练(如模仿、行为练习、积极强化等）。[27]该方案也被用于对害羞幼儿的干预，其具体训练内容包括：打招呼和相互介绍，发起谈话，保持谈话，倾听技能，加入群体的能力，保持友谊，给予和接受赞美等。[28]该方案的基本原则是，提供适合辅导社会技能的环境，在自然游戏中示范社会技能，设计和实施结构式的游戏，培养同伴参与。[29]

虽然SST能提高幼儿社会技能，但是仍有一些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地方。比如SST干预方案会显著减少极端抑制幼儿的社会警惕行为，改善他们的社交行为，但不能改善幼儿的同伴接纳；[30][31]SST强调社会技能的行为训练，而忽视了幼儿对某些社会环境的害怕和焦虑情绪，结果即使获得了新的技能，害羞幼儿仍然难以克服与同伴交往的紧张和焦虑，而同伴和教师对害羞幼儿的刻板印象和已有的互动模式也很难在短期内改变，这使受训的害羞幼儿有可能丧失表现新技能并接受社会性强化的机会，所以仅仅采用行为训练的方法还不足以改善害羞幼儿的社会行为和社会适应。

（四）综合训练

随着近年来神经科学的发展，人们对情绪包含着生理激活和复杂的认知过程的了解越来越深入。在幼儿发展中，社会性和情绪能力的发展依赖于有效的认知调节，认知发展也会影响个体情绪能力的发展。认知、情绪是行为变化的中介，行为是认知、情绪的表现，三者之间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因此对幼儿害羞问题的预防性干预也应该综合考虑这三个因素。

HUGS（Help,Understanding,Gentle Slope)是社交技能训练与情绪能力发展相结合的干预方案。[32]HUGS在实施过程中，分成父母组和幼儿组，两组分开参与为期8周的活动。父母组的会谈内容大致可以分成三类：幼儿时期害羞和社会焦虑发展的背景信息（如幼儿害羞的行为、生理、情绪等方面的表现，害羞的优缺点以及害羞的影响因素）；父母对幼儿害羞和社会焦虑的反应（如父母对幼儿害羞的态度、教养方式等）；学习和运用具体的技术来帮助害羞幼儿（比如系统脱敏法，放松技巧，社会交往技能训练等）。该项目的主要目的是通过帮助父母来帮助其害羞的孩子，另外也给孩子一个机会，让他们在一个不具威胁的环境中采用一种熟练的方式开始接触社会。幼儿组的每次会谈都包括几分钟的社交技能或社会问题解决技能的培训，内容包括如何开始社会交往（眼神接触、打招呼等），学习识别和表达感情，学习恰当处理挫折（包括如何理解和处理别人的拒绝）等关键目标技能。[33]

该方案综合了社交技能训练和情绪能力发展方案的优势，有效控制了害羞发展的生态环境影响。实施方案之后，害羞幼儿的焦虑问题减少，家长在育儿过程中的自我效能感也有所提高，且能用积极的心态去对待孩子的焦虑问题，但是对于该方案的长期效度还有待进一步检验。

三、对害羞幼儿环境的干预

从生态理论来看，个体行为的发展，与家庭、学校和其他社会环境有着密切联系。害羞产生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个人抑制性气质、被同伴拒绝的经验、不良的社会关系（师幼关系、同伴关系等）、父母教养方式、教养策略、教养观念、社会文化信念等都会影响害羞幼儿的适应和发展。[34]从干预的可行性出发，对害羞幼儿的干预还应该包括对其学校环境和家庭环境的干预。

（一）以学校为基础的干预

家庭之外，学校是对幼儿的发展影响最大的正式机构。学校是幼儿社会化的动因。学校不仅传授知识，帮助幼儿为日后的工作和经济独立做好准备，还会影响幼儿的社会性和情绪发展。学校对幼儿的影响主要是通过同伴、教师、个体三者之间的交互作用形成的。

1.同伴参与。

同伴是指社会地位相同的人，或是行为复杂程度相似的个体。同伴对幼儿和青少年的发展起到了与父母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作用。但是，害羞儿童在家庭之外不易建立正常的社会关系，他们社会互动经验少，社会技能差，社会认知水平低，很难与同伴进行社交互动。在对害羞幼儿干预中同伴介入的方式主要有：一是让害羞的学龄前幼儿与更年幼的幼儿自由玩耍，采取混龄式互动，这样可提供给害羞幼儿更多的发起、引导游戏的机会；[35]二是利用同伴配对的方式，训练同伴帮助者（peer helper)一些技能，比如保持与害羞幼儿的互动，应对害羞幼儿的拒绝等，并与害羞幼儿组成活动小组或生活小组。整个过程中，他们主动发起并有意识地保持与害羞幼儿的互动；三是让同伴之间相互观察和模仿，相互报告同伴积极社交行为，并及时给予报告者积极的强化。[36]虽然同伴之间的交往互动可以有效地激发幼儿观察学习的需要和兴趣，但是在实施同伴参与的过程中，应尽量避免给害羞幼儿带来太多的压力，比如在同伴报告中形成的竞争感，在配对中对害羞幼儿优点的忽视，对幼儿害羞感过分夸大等。

2.教师参与。

教师在幼儿社会性发展中起着重要作用，尤其是教师的态度和信念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幼儿的社会、情绪和学业发展。[37]由于害羞幼儿在学校环境中经常表现出安静的行为特征，比一般幼儿更遵守教室课堂秩序，教师的认同在某种程度上间接地鼓励了幼儿的害羞行为。[38]另外，有研究发现，害羞和安静的幼儿趋向于被教师忽视。[39]因此，在对害羞幼儿同伴干预的同时，也要改变教师的行为。

首先，教师要使用积极的态度看待害羞幼儿。与害羞幼儿讨论一些曾经害羞的成功人士的成长经历，让害羞幼儿了解到害羞是正常的，是可以改变的，也是可以获得成功的。其次，教师在一日活动中要适时鼓励和表扬害羞幼儿良好的社会行为表现，让害羞幼儿在游戏中担当重要角色，给予害羞幼儿足够的耐心和积极关注，帮助害羞幼儿改善师幼关系和同伴关系，提升幼儿的自我效能感。实际上，教师对害羞幼儿的积极态度，也为其他幼儿提供了如何与害羞幼儿沟通和交往的榜样，同时营造了积极、宽松的班级氛围，减少了害羞幼儿被同伴排斥、拒绝的可能性。此外，由于害羞幼儿的低自尊和自卑的心理，教师可以根据害羞幼儿的特长，让其参与幼儿园班级管理工作，承担班级管理角色（比如让害羞幼儿负责关教室门，负责给表现好的幼儿发小贴纸等），这样既可以提高害羞幼儿社会交往和活动参与的主动性、积极性，增加其自我效能感，也可以提高害羞幼儿积极的社会互动频率，还可以改善他们在社交活动中的被动地位，增加主动发起积极社会互动的频率。研究表明，这种干预效果具有一定的持续性。[40]值得注意的是，在实际操作中，教师要为害羞幼儿提供有序的任务，先是与物有关（比如关门的任务），再慢慢过渡到与人交往（如完成简单的调查活动），同时注意在给害羞幼儿分配任务时，也应给其他不害羞幼儿提供机会，以尽量减少害羞幼儿的特殊性。另外，研究者还可以根据现有的理论和研究，为教师设计和提供教师培训课程方案，侧重让教师了解害羞的内部发展机制、害羞对幼儿的影响以及教师对害羞幼儿的影响等。[41]

（二）以家庭为基础的干预

父母对幼儿害羞行为的消极影响因素主要包括父母的过分保护，或采取较多的指导性控制行为，[42]忽视培养孩子的独立性和自我效能感，以及父母在面对社交情境时的消极情绪反应和消极应对策略等，[43]因此对害羞幼儿父母的干预主要是让父母理解害羞的本质，学习父母焦虑的管理策略以及学习培养幼儿独立性的方法等。干预结果显示，母亲在培训后对孩子抑制行为的看法有所好转，而且其孩子的焦虑性症状也有明显的下降。[44]同样，HUGS项目也强调对家长实施培训，包括家庭教养方式的讨论以及如何应对孩子的害羞行为等。研究结果显示该方案具有一定的短期效果。

对幼儿害羞的支持性干预应以家庭为中心。已有研究发现，父母对孩子的应对方式、父亲的参与及养育方式都会影响孩子的社会行为和社会适应。[45][46]目前以家庭为基础的干预主要是针对害羞幼儿的父母。对父母的干预能有效改善父母的养育行为，并且存在短期的干预效果。[47]但是，除了对父母的干预外，我们还应关注对幼儿祖父母的教养支持在害羞幼儿干预中的作用。[48]

总之，对害羞幼儿的干预，需要综合考虑不同的环境因素，整合不同力量，以综合改善幼儿成长的家庭和学校环境，这样才能强化对幼儿的训练效果，预防害羞幼儿社会适应问题的产生。

四、有关害羞幼儿干预研究的未来展望

（一）重视对害羞幼儿社会适应的实验研究

长期以来，研究一直忽视在社会交往中害羞的幼儿，也忽视了相关理论研究。因此以后的研究者在制定干预方案之前有必要深入地了解害羞的内部机制、发展路径，了解影响害羞行为发生的相关因素以及害羞对幼儿适应性问题的影响等，[49]比如害羞幼儿父母的教养方式、情绪调节策略与害羞幼儿之间的关系；教师对害羞幼儿的信念和态度；害羞幼儿的同伴接纳等。

（二）重视从社会生态学视角对害羞幼儿进行干预研究

目前，社会生态学干预得到许多国内外研究者的认同和重视。有关害羞幼儿的干预研究也趋向于从传统心理学模式，即从知、情、行的角度进行干预逐渐转移到社会生态学视角，并且在干预过程中强调让幼儿立足于多维生态环境系统中，比如家庭、同伴群体、学校班级、师生关系等。现有的研究虽然已经开始了这方面的探索，但是还没有形成规范的系统。另外，从社会生态学视角出发，我们也应重视干预主持者的选择，不仅仅强调研究者、教师、家长或同伴中的任一方的重要性，还要将教师、家长和同伴同时包含在干预系统中，以此达到干预效果环境的最优化。

（三）重视干预效果的维持和迁移

以往的干预研究大多满足于较短时间内所取得的干预效果，不重视对干预对象的追踪研究，因而对幼儿社交能力的提高是否受个体成熟因素的影响模糊不清。因此，在以后的干预研究中还应考虑从短期效度转移到长期效度上来，将侧重幼儿行为量的指标转移到社会行为质的变化指标上，将横向研究和纵向研究充分结合起来。此外，研究者还应重视干预效果的迁移，可以尝试将害羞幼儿的干预方案融合到社会课程中，以帮助所有幼儿提高社会技能。[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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