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保 黄志繁
清朝入关后,在其平定全国的军事进程中,处处活跃着汉人降将的身影。美国学者魏斐德(Frederic Evans Wakeman)曾经指出:“如果没有汉人的军事合作的帮助,满族人是不可能征服中原的。而这种征服,随即又恢复了汉人降官的权力。”[1](P415)由于汉人降将的军事合作对清朝的军事征服至关重要,二者关系势必对当时的军事、政治等领域产生重要的影响,故而研究清初历史时不可忽视汉人降将与清朝关系这一重要问题。
清初军事上的一项重要举措,是清朝接收汉人降军并组建起了绿营。[2](P6)提督(“提督军务总兵官”的简称)成为绿营的最高职官,并在清朝的职官体系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与总督、巡抚并称“封疆大吏”。[3](P743)目前而言,学界有关清初提督的专题研究,主要是从职官制度层面去考察,侧重于建制沿革的梳理和考辨[4],而对于导致提督出现的深层原因等问题则尚待进一步探讨,要厘清这一问题,则需要对提督设置过程进行具体的分析。
在全国众多的省份中,江西是清初最早设立提督的地区之一[5](P2432)。江西提督的出现与著名汉人降将金声桓关系密切。金声桓曾助清平定江西,又曾据江西公开反清,与清朝关系几经变动[6]。金声桓不但是首任江西提督,更为关键的是,江西提督很大程度上即是因其始设。通过对江西提督设置过程的透视分析,不仅有助于理解著名汉人降将金声桓归附后与清朝的关系变动,同时也可为认识清初提督设置的复杂性提供例证。
关于江西提督,学界迄今未以其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这大概与江西提督出现在时局纷乱的清初,此后存在时间又不长,相关资料零散有关。有关清初金声桓反清的研究,涉及江西提督的设置的部分具体情节[7](P342-343),对本文研究具有参考意义。
本文拟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从汉人降将与清朝的关系角度对清初江西提督设置的过程进行考察,以期更为深入地认识清初提督的设置问题。
明清易代之际,在清朝征服全国的过程中,一大批汉人将领率部归降。清朝由于自身力量有限,客观上需要借助汉人将领进行征战,因而,汉人将领归降后又被重新授以职衔、委以事权,在平定各地的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金声桓在江西的情形即是其中的一例。
金声桓,辽东人,明末曾任东江总兵黄龙部将。崇祯六年(1633),在抗击后金进攻旅顺的战事中,黄龙战死,金声桓败逃,后转入内地任职。清朝入关前,金声桓隶属明军左良玉部,任后营总兵,随左良玉驻守长江中游重镇武昌。[8](P557)顺治二年(1645)三月,李自成率领的农民军在西征清军的追击下自陕西南部、河南西部进入湖北襄阳等地,左良玉为保存自身实力,率军未战先退,并借讨伐马士英为名,顺江而下,意图夺占南明弘光政权的首都南京。四月,在行军途中,左良玉病死于九江,其子左梦庚接统其部众继续东下。五月,因南征清军攻取了南京、芜湖等地,西征清军也进占了湖北、九江等地,在前路已失、后无退路的情形之下,左梦庚率部未作任何抵抗,在邻近九江的东流县境内长江上向东下的西征清军投降,身为左部将领的金声桓也在其中之列。[7](P126-131)
对于金声桓来说,在主动投降清朝后,接下来关心的无疑就是自身的生存与发展问题。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方面,要想既有权力不被削夺、地位得以维持,就必须保有兵权,掌握旧部;另一方面,要想在新朝获得发展,就必须建立新功,发挥作用。图功方得自存,正缘于此,归降后,金声桓主动向西征清军统帅阿济格提出,“请收江西郡邑以自效”,争取到了派往平定江西的机会[8](P557)。
金声桓的请求,正契合了清军统帅阿济格留用汉人降将的需要。顺治元年十月,清朝派遣阿济格率军西征,主要目的是要消灭李自成及大顺政权。在此后半年多的时间里,西征清军一路追击李自成率领的农民军,先后占领了陕西、河南、湖北及江西沿江的九江等地。至顺治二年五月,李自成在湖北牺牲,大顺政权覆亡,这也就意味着,阿济格的军事任务已经基本达成。[7](P107-111)明军左良玉部不战而降,又扩大了此次军事行动的战果。与此同时,清朝派遣多铎率领的南征清军占领南京,南明弘光政权瓦解。[7](P131-143)在接受了左梦庚率领的明军投降后,阿济格已拟自江西率军北还[9](卷十九,顺治二年七月己巳条,P172),在此之际,安置投降的汉人军队和巩固、扩大在长江中游湖广、江西一线的军事占领是阿济格必须妥善解决的两大问题。在当时局势下,依就近原则,势必将原左良玉部这支明朝降军重新投入到湖广、江西战场。原左良玉部有“马步兵十万”[9](卷十八,顺治二年闰六月甲申条,P159),在战乱之时,要保证如此规模的降军的稳定,以便于约束,自然不能贸然打破统属,更换将领。原左良玉部是明末镇压农民军的劲旅,部将作战经验丰富,南方战时方兴,正是用人之时。基于各方面考虑,阿济格重新起用金声桓等左部降将,是时势使然,于双方而言,都是有利。
金声桓调往江西时,阿济格“令以提督抚剿总兵官衔、挂讨逆将军印”[8](P557)。自此,金声桓名正言顺地担负起了代表清朝平定江西的大任。据现存档案所示,在顺治二年八月后的数月内,金声桓在公文中自署的衔称为“提督江西全省军务粮饷、总理抚剿等事、驻扎南昌、挂讨逆将军印、总兵官、左都督”[10](P1143-1145),这应即是阿济格委其“提督抚剿总兵官衔、挂讨逆将军印”职衔的全称。
明朝制度中,“提督军务”、“粮饷”字样,一般是总督、巡抚的兼衔[11](P1040);而“挂印”总兵官较一般总兵官事权更重,主要行之于边镇[11](P648)。在明代,江西因地处腹内,例不设总督,唯分设二巡抚:驻扎南昌府的江西巡抚(全称“巡抚江西地方兼理军务”)与驻扎赣州府的南赣巡抚(全称“巡抚南赣汀韶等处地方提督军务”)[11](1041);地方镇戍,设有分守、守备、把总等官,向未专设总兵官。[11](P660)显然,阿济格委署金声桓时并非照依明朝旧制,而是进行了权宜变通,因事设官。金声桓原任明军左良玉部后营总兵,阿济格委任金声桓时,不仅复其原职,还通过“兼衔”的方式,以隆重其事权。从职衔形式上看,金声桓的权力广泛,是将明代分归总督、巡抚、总兵官的职权集于一身。这意味着金声桓得以总揽江西一省军、政大权。
金声桓率部进入江西,与之同行并归其指挥的,另有一支汉人降军——原李自成农民军王体忠部。[12](P691)这种组合,颇耐人寻味。因为从历史背景而言,金声桓部是明军,而王体忠部是农民军,来源各不相同,且曾相互敌对,两部之间存在明显分际。因而,金声桓虽被委寄重任,亦不免受到掣肘。从中可见,阿济格对汉人降将金声桓的使用并非完全信任而未加防范。
金声桓自不希望掣肘的局面长期存在,为此,借机消除了潜在对手,使自身地位更趋巩固。接受委任后,金声桓、王体忠率领汉人降军自九江传檄而下南康、南昌。[8](P557)顺治二年六月,金声桓等进驻江西省会南昌。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使得金、王二人的关系日趋微妙。对金声桓而言,“江西迎我,特以清兵声势,而我甲仗士马精强逊王氏远甚,体忠亦不大诛掠,人心渐有王氏,欲计除之”[13](P5)。七八月间,借王体忠抵制剃发令之机,金声桓设计刺杀了王体忠,随后平息了王体忠部兵乱,并扶持与自己合作的王体忠部将王得仁统辖其旧部,“江西自是尽为金兵矣”[13](P6)。王体忠事件后,金声桓在江西遂居于军事上的独立支配地位。
金声桓强化军权的同时,在平定江西的过程中,又确立起了其对江西地方的实际控制权。至顺治二年八九月间,江西境内除南安、赣州二府外,其余各府县俱已归附[7](P343)。在这个过程中,金声桓以总兵官兼“提督抚剿”衔的身份,不仅手握兵权,而且江西各地的文武官员俱由其委署[10](P1451)。如此一来,金声桓既“职专戎务”又“兼辖有司”[14](P63),这就在战时江西形成了独当一面的特殊地位。
如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身为汉人降将的金声桓在江西因战而兴。战时背景下,金声桓力求图功自存而自荐,清军统帅阿济格则委之以开疆拓土,双方互利,此时双方矛盾尚不显著。然而,随着地方平定过程中,金声桓入驻江西后,实际形成了由其控制江西的局面,新形势下,金声桓与清朝利害出现冲突,双方关系进入新的阶段。
伴随着地方大体平定,江西逐渐由战争状态向平时状态过渡。新形势下,金声桓的处境特殊,其与清朝的关系微妙起来。进入江西前,金声桓受清军统帅阿济格委署,总揽江西军、政大权,这样的政治安排是与战时军事集权的特殊需要相适应的,进入江西后,地方平定过程中,金声桓因之确立了对江西的实际控制权。这个过程中,汉人降将金声桓逐渐成为江西的地方实力派,接下来,自身战时权力、地位能否维持,事关其切身利益。而就清朝而言,随着地方战事渐息,接管江西并重建地方统治体制,自然成为重中之重。由于金声桓的特殊地位,因而,江西的问题,关键是金声桓的问题。从具体实践来看,清朝重建江西统治体制,主要是围绕析分金声桓战时集权而展开。
金声桓进入江西之初,此时江西战事方兴,清廷即遣派巡按,以期监督。顺治二年六月,金声桓占领江西省会南昌,紧随其后,闰六月,清朝即任命湖广道试御史吴赞元出任江西巡按[9](卷十八,顺治二年闰六月甲辰条,P164)。江西远离京师,清朝有鞭长莫及之虞,巡按职掌“察吏安民”之责,是“天子耳目之官”,可代表朝廷监督地方。在地方未平、战事未息的清初,选派各处的巡按也担负军事职责,其中就包括“将巡历之处的各种军事动态及时奏报朝廷”[15]。更为现实的是,金声桓率领的汉人降军是清朝在江西唯一的军事力量,清朝不能不重用他们,又不可能全然信任,江西巡按的设置,能起到就近监视的目的。
金声桓总揽军、政大权,在江西拥有支配地位,然而,随着招抚大臣的到来,这一局面开始改变。在西征、南征取得巨大军事胜利后,清廷乐观地认为,在大顺、弘光政权覆亡后,全国其余地区可以传檄而定。因而,顺治二年闰六月,清廷即选派汉人降官前往南方各省进行招抚,其中,礼部左侍郎孙之獬被派往招抚江西。[7](P151-152)孙之獬既是招抚专官,也是钦差大臣,江西地方文武官员俱受其节制,金声桓亦不例外。
对于金声桓而言,巡按的设置、招抚大臣的派驻,尽管使自己处于被监视、受节制的状态,但是在战时背景下,这些官员的到来,对自身的权力、地位的影响并不显著。直到江西大体平定后,清廷全面接管江西,在地方设官分职,金声桓的特殊地位才发生根本性改变。顺治二年十月,清朝沿袭明朝旧制,于江西复设江西、南赣二巡抚,以辽东旧人李翔凤出任江西巡抚,以原明旧官苗胙土为南赣巡抚[9](卷二十一,顺治二年十月丙申、丙午条,P184、P185)。巡抚的设置,标志着清朝在江西的行政体制初步建立起来。
与此同时,地方军事镇戍体制也开始建立。地方平定后,清朝在江西的军事任务由征服改为镇戍,设立官兵镇守势所必然。顺治二年六月,清朝即提出,“江南要地如广德、衢州、赣州、九江等处,或控引上流,或扼据形胜,应设镇守官员及水陆兵马”[9](卷十七,顺治二年六月己卯条,P155),然而,四个月后,这一计划方在江西实现。十月,清廷正式设立镇守江西总兵官,即以身在江西的金声桓充任[9](卷二十一,顺治二年十月辛丑条,P184)。此后,金声桓衔名随之改为“镇守江西全省等处地方、驻扎南昌、专理抚剿、总兵官、左都督”[10](1603)。金声桓改任镇守总兵官后,与其之前委署时的衔名相比,“提督军务、粮饷”字样被去除,“总理抚剿”改为“专理抚剿”,“挂讨逆将军印”则改为“挂镇守总兵官印”。
金声桓衔名的变动是与清朝在江西统治体制的逐步建立相适应的。随着巡按、招抚大臣、巡抚等的先后设置,不同程度地改变了金声桓“提督抚剿”的各项事权。具体而言,金声桓原来的“提督军务、粮饷”事权复归于巡抚,“抚剿”事宜转由招抚大臣总理,保留了其总兵官镇戍地方的军事权力。站在清朝的角度,在地方实行文武分途、分权制衡,是确保其统治秩序稳固的必然举措。清朝在江西分设巡抚、镇守总兵官,代替的正是战时金声桓既“职专戎务”又“兼辖有司”的权力格局。
江西由战时体制向平时体制的过渡,同时意味着金声桓战时权力、地位的既成局面难以维持。新的政治安排下,金声桓与清朝之间显然形成了正面的利害冲突,权重一时的金声桓自然不会甘心接受,此后,职衔之争成为双方关系的焦点。
金声桓职衔由提督抚剿衔总兵官改为镇守总兵官,前后权力、地位相差悬殊,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归降之初,金声桓仅是力求图功自存,然而,数月之后,自身实力和地位已大不同往日,也就有了分庭抗礼的底气。清朝的正式任命,在金声桓看来,实是对他政治上的冷遇,他自不甘愿接受这一现状。随着形势的变化发展,金声桓公开请求恢复战时职衔,从而迫使清朝部分妥协。
金声桓在清朝对其正式任命前,自视甚高。时人谓:“(金)声桓以江西据江南上游、西控楚、南通闽越,得江西则东南要害居其大半,而声桓未费满州一矢、斗粮,孤军传檄取十三府、七十二州县、数千里地,拱手归之新朝,计大清入塞以来功未有高于己者,意望旦夕封公王、次亦不失侯耳。”[13](P6)镇守总兵官的任命,使金声桓的公侯愿望落空,实际权力、地位也较委署时相去甚远。自恃功高,最后功高不赏,现实的落差,使得金声桓对清朝极为不满。
金声桓对清朝的回应,借由顺治三年二月的公开上疏表达了出来。在奏疏中,金声桓首先强调了自己前后职衔的变化,称自己归降后,英亲王(阿济格)“令以原官、挂讨逆将军印”,得以“拓土西江,著有寸劳”,自诩功高;而对镇守江西总兵官新职,虽谓之“与固山一体”,背后则是自己功高不赏的失落。紧接着,金声桓笔锋一转,谓:“近日闽粤倡乱,境内煽动,豫章以湖山一隅,拒闽、粤、两广、楚、浙、南直之冲犯,所赖以资弹压军民文武者,皇上之威灵假声桓以事权之隆重耳。乃舆情汹汹,见声桓原衔提督抚剿,今更镇守,上下遂有易视其声桓之心。”在此,他把江西时局安危与自身权力轻重视为一体。最后,他指出,“切大寇伊迩,变迫呼吸,事权不专且隆则应抚应剿之间每多掣肘”,认为,“内而副参,外而有司,安危成败之际,声桓不得以便宜自主则大事迟违,甚非军机之所宜也”。为此,要求“敕部与声桓提督抚剿原衔,假声桓便宜敕书”。[10](P1653-1654)显然,金声桓此疏,就是要求清朝收回成命,并力图使其战时职衔制度化。
金声桓的公开上疏,无疑是极为危险的政治举动。清朝新的任命下达不久,身为地方官员、降将出身的金声桓,随即提出更改职衔的请求,这显然有公然挑战清朝权威的意味。金声桓敢于就自身职衔与清朝讨价还价,依恃的是自身的军事实力与复杂变动的地方局势。
金声桓掌握的汉人降军是清朝在江西唯一可以使用的军事力量。这支军事力量是金声桓成为地方实力派的权力基础,也是其敢于抗衡清朝的支柱。招抚大臣孙之獬在奏疏中称金声桓为其“左右手”[10](P1305),巡抚李翔凤也谓金声桓“足当半壁”[10](P1623),莫不是就金声桓的军事实力而言。
金声桓的重要性,在地方的危急关头,更加凸显。顺治二年十月,原本一片大好的江西局势急转直下,由安转危。据招抚大臣孙之獬在该月的一份呈文中称:“江西虽有十一府遵依,皆因英王南征,豫王驻师,南省人人怖死,暂时归顺。其中黠宦皆逃闽中,拥立唐藩,今构兵东来,据建昌、赣州、南安、吉安、抚州,而黄道周亲来,坐住广信、饶州,已杀差去招抚官黄彬,遣土贼北下,倏聚倏散,倏有倏无,先行挠乱之计,已到进贤,离省城不远。即已归顺之府,多包藏祸心之人矣。”[10](P1307)从中可知,影响此时局势变化的原因:一是南征、西征两路清军班师,清朝对南方的军事威慑随之减弱;二是南明隆武政权在福州建立后,南方的反清势力得以重新组织,有收复失地的态势。当时,福建、两广、湖南等尚处于南明控制之下,江西成为联络南方各省反清力量的关键,因而,顺治二年七月,隆武政权大学士黄道周率师出征江西[7](P212)。由此,导致江西各地人心浮动,清朝在江西的统治岌岌可危。至十一月,当时全省情形,“已遵依”的只有九江、南康、南昌、瑞州、临江、袁州六府及所属州县,“遵依未到”有南安、赣州二府,余下五府则是“遵依已到而复叛”[10](P1451)。针对江西“各郡有归顺者,有逆命者,有顺而旋逆者,反侧不常,兼以寇氛震邻,土贼蜂起,外患与内乱交切剥肤”的紧张局面,顺治三年二月,巡抚李翔凤甚至不得不奏请调派八旗前来支援[10](P1623)。然而,远水难救近火,清朝在江西只能依靠金声桓及其所率汉人降军。
金声桓的要求与清朝的既有政治安排之间,显然是冲突的,不过,迫于形势,清朝也不能不作政治上的妥协,以缓和双方关系。顺治三年五月,兵部给出的意见是:第一,“镇臣原无节制文职之例,本朝更无便宜行事之制”,因此认为,“金声桓所请复原衔、增敕书,殊为未谙,自难允行”;第二,鉴于“江西地连数省,寇氛尚炽,不重事权,不足弹压”,同意“相应于原衔内易镇守为提督,改给敕印”;第三,有保留的是,“剿抚机宜,事关重大者,该镇应与抚按同心商略,并听内院洪督臣裁行”[10](P1895)。不难看出,对于金声桓的要求,兵部的态度比较矛盾,既认为本不该同意,又不得不同意,虽同意,又并非完全同意。最终采取的是重军事而轻政治的办法:军事上,对金声桓适当放权,其目的是为了应对危局,发挥金声桓在军事上的作用;政治上,对金声桓保持限权,目的是为了防止金声桓失去约束,尾大不掉。兵部的意见最后获准,清朝于当月正式铸给江西提督总兵官印[9](卷二十六,顺治三年五月庚午条,P221)。印信的更铸,标志着“江西提督总兵官”成为清朝的正式职官。
职衔之争是汉人降将金声桓与清朝较量的一个重要回合。提督总兵官的出现,即是清朝对金声桓“提督抚剿”衔总兵官的战时职衔的部分制度化,其实质是对其利益诉求的部分妥协。
回顾清初江西提督的设置过程,我们发现,在顺治二、三年间,先后经历了“提督抚剿衔总兵官——镇守总兵官——提督总兵官”的曲折演进。提督在江西由“衔”到“职”的制度化过程,与著名汉人降将金声桓和清朝关系变动密切相关。
在战时背景下,汉人降将金声桓被委署重任,以总兵官兼“提督抚剿”衔,总揽江西军、政大权。在平定地方的过程中,金声桓得以既“职专戎务”又“兼辖有司”,从而在江西形成了特殊地位。伴随着地方大体平定,清朝重建江西地方统治体制,金声桓的战时集权遭到析分。面对镇守总兵官的正式任命,金声桓与清朝之间产生了正面的利害冲突。权重一时的金声桓自不甘愿既有权力的失去,伴随着形势的变化发展,金声桓公开请求恢复战时职衔,乘机要权。迫于时局需要,清朝只好作出妥协,部分满足了其战时职衔制度化的要求,其结果即导致了江西提督的设置。
著名汉人降将金声桓与江西提督的设置关系,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清初提督设置的重要案例。从中我们可知,作为提督在江西的出现,并非是清朝事先的制度安排,而是在清初的战时环境之下,清朝与汉人降将之间互相博弈的结果。提督在江西的设置,固然有军事上的考量,然而,其背后更为重要的则是清朝对拥有实权的地方汉人降将利益的部分妥协。简而言之,江西提督的设置,根本上要处理的实际是汉人降将与清朝之间的关系问题。
明清鼎革,汉人降将成为清初一股非常重要的政治力量。在清初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汉人降将、旧官与清廷、新政权之间的关系复杂多变。汉人降将与清朝的演进密切相关,二者关系也就构成我们理解清初历史的一条重要线索。
从职官设置来看,绿营提督等经历了“易差遣为官”的过程,而清初战时则是这一过程的关键时期,汉人降将是重要的推动因素。清朝入关后,在征服全国的进程中,接受了大批汉人将领的归降,由于清朝自身力量有限,客观上需要借助汉人将领进行征战,因而,汉人将领归降后又被派往平定地方。为适应战时军事集权的需要,汉人降将往往被委以各种临时差遣职衔。地方平定后,伴随着清朝重建统治体制,汉人降将的战时集权被取消、析分,那些临时差遣职衔也被正式官职代替。不满于现有官职、事权的汉人降将,在向清朝争取权力资源的过程中,这些战时的临时差遣职衔遂成为重要的事实依据。汉人降将与清朝之间的博弈,就使得战时状态下为集中事权而使用的诸如提督等临时差遣职衔,逐渐演化成一种新的常设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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