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祖贵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上海200234;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提 要 汉语方言的动词重叠,有的侧重陈述,有的侧重描摹。陈述和描摹在功能上是对立的,一种动词重叠不可能对二者同时加以选择,至少会有优势与非优势的差别。不过由于语言认知的像似性原理及方言间共享的一些语言通则,某个方言或普通话即使没有选择某种描摹性动词重叠,但仍然会对来自另一方言的这种描摹性动词重叠做出正确解读,并且尽管这种描摹性动词重叠已经充分语法化,但仍有可能成为这个方言或普通话的一种修辞资源。本文以“VV的”为例对此进行了论述说明。
戴浩一认为“语言表达形式的重叠(重复)对应于概念领域的重叠(重复)”①,即语言成分的重复出现总会引起我们对相应所指对象的一种量的增加的感受。这是一种普遍性的认知原理,是像似性原理的一种具体表现。这种像似性原理是超语言超方言的,它是本文的理论出发点。
汉语方言的动词重叠复杂多样,既有“VV”、“V一V”、“一V一V”等重叠,也有附加某个虚词的“V 了 V”、“V 着 V 着”、“V 倒 V 倒”、“VV 的”等重叠②。
由于语言认知的像似性原理,动词在语言形式上的重叠,一定会产生动词所指行为动作重复出现的语义感受,因此汉语方言的动词重叠虽然复杂,但究其实质都是量的增加。即使所谓普通话“VV”的“时量短动量短”,其实相对于动作的一次性发生来说也是量的增加,只不过量的增加有程度的差别而已。这种量的增加既可以从客观表现上去观察,这时动词重叠就具有了陈述的功能,表达动词所指行为动作处在怎样的客观过程之中;但也可以从量的增加的状态以及带给我们的感受上去观察,这时动词重叠就具有了描摹的功能,突显我们对动词所指行为动作的重复出现而表现出一种怎样的主观体验。
我们对汉语方言的动词重叠现象进行了初步考察,发现动词重叠在汉语方言中确实表现出了陈述和描摹的分化。试比较:
(1)伊摸摸自己袋袋,摸出一只钥匙,摸出一角洋细。(上海话,转引自钱乃荣2003)
(2)我学学这一年,就可以独立操作了。(云南昆明话,转引自荣晶、丁崇明2000)
(3)我爱问问清楚这个问题。(广东湛江话,转引自吴妹2011)
(4)一上床,就把衣服连脱脱。(江西武宁话,转引自阮绪和2003)
(5)那个女的是叫人掐死的,俩眼瞪瞪着,吓死人了。(河北话,转引自吴继章2000)
(6)他把我恨倒恨倒的。(重庆话,转引自喻遂生1990)
仔细对比以上6个例子,不难发现例(1)-例(3)的动词重叠主要侧重陈述,例(4)-例(6)主要侧重描摹。为论述方便,本文特将表描摹的动词重叠称作描摹性动词重叠。
由于陈述和描摹在功能上是对立的,一种动词重叠不可能同时进行选择。即任何方言的某种动词重叠都可以选择陈述或描摹功能,但通常不会对二者同时加以选择,至少会有优势与非优势的差别。比如普通话由于选择了动词重叠“VV”的陈述功能,因此就无法再选择它的描摹功能,尽管“VV”也有一定的主观情态(潘国英 2007),但主要还是一种客观陈述。
描摹本质上是要强化由于量的增加而带来的主观体验,为了获得更鲜明甚至更夸张的效果,在进行动词重叠时往往还会伴有一些辅助成分来实现这种效果。因为单纯的动词重叠,其描摹性会相对较弱。如:
(7)他们正在说说,来个人问路。(安徽霍邱话,转引自赵怀印1995)
(8)得块腊肉挂挂,挂长霉了。(湖南吉首话,转引自李启群2002)
霍邱和吉首方言的这种“VV”式重叠从表面上看很像普通话的动词重叠“VV”,但其实不同。其一,这类重叠式的第二个音节读原调,而普通话读轻声;其二,这类重叠式一般要有后续句,而普通话不一定。其实这来重叠主要侧重描摹,只是描摹程度很弱。为了强化动词重叠的描摹程度,有些方言会在重叠式后面附加某些辅助成分,常见的是助词“的”③,如例(6)。下面再举几例:
(9)他玩玩的哭起来啦。(河南固始话④)
(10)小孩儿正跳跳的呢。(安徽皖北话,转引自刘杰、于芹2009)
(11)上学莫在路上耍耍的走哈。(重庆涪陵话,转引自李文莉2011)
助词“的”的添加使得上述动词重叠的描摹功能明显增强。这个“的”可称作状态助词,或是生动标记词。
描摹性动词重叠的种类很多,如例(4)-例(11)的“连VV”、“VV着”以及“VV的”等。本文限于篇幅,拟只对汉语方言的“VV的”的描摹功能进行讨论,然后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论述描摹性动词重叠的修辞学考察。
动词重叠“VV的”主要见于河南固始、安徽皖北(刘杰、于芹2009)、重庆涪陵(李文莉2011)、湖北鄂东(陈淑梅2001)以及江苏高邮(姚亦登2002)等方言。这些方言的“VV的”的第二个音节一般要读原调,它主要有状语、谓语及复句的前一分句等三种位置⑤。
Ⅰ状语位置“VV的” 这类“VV的”主要见于固始和涪陵,其中固始方言的这种用法较少。如:
固始方言:
(12)这个人笑笑的说。
(13)他哭哭的跑。
(14)哭哭的说。
(15)笑笑的走。
涪陵方言:
(16)娃儿些饿惨了,上来一个菜就抢抢的吃。
(17)那个娃儿好横啰,妈妈不给他买玩具,他就跳跳的哭。
(18)衣服太脏了,我刷刷的洗也没洗干净。
(19)从家到学校摇摇的走要四十分钟。
(20)追追的打。
(21)争争的做。
Ⅱ谓语位置“VV的”⑥固始、皖北、涪陵和高邮都有这种用法的“VV的”,如:固始方言:
(22)他们打牌吵吵的。
(23)他们买东西抢抢的。
(24)他刚才还唱唱的。
(25)马上斗就要挨打啦,还笑笑的。
(26)走路还蹦蹦的,真笑人!
(27)都什么时候啦,还吃吃的。
皖北方言:
(28)别进进的。(别进来进去的。)
(29)别再唱唱的,好吧,我都烦死了。
(30)天天跑跑的,怎么没有见你挣到钱呢。
(31)你怎么做作业的时候嘴里总是吸吸的。
(32)他走不多远,刚才还在门前喊喊的。
(33)他们几个从早到晚打打的。
涪陵方言:
(34)他的肩膀老是耸耸的。
(35)裤子长了,裤脚在地上扫扫的。
(36)灯又在闪闪的。
(37)眼睛啷个眨眨的呀。
高邮方言:
(38)(电风扇)转转的。
(39)街上人奔奔的。
(40)(心)跳跳的。
(41)(把人)搡搡的。
Ⅲ复句的前一分句位置“VV的”⑦这种“VV的”后面要接后续句,它主要见于固始和鄂东方言。如:
固始方言:
(42)她说说的我睡着啦。
(43)他跑跑的栽倒啦。
(44)鸡杀杀的跑啦。
(45)这笔写写的斗就断啦。
(46)正找找的灯灭啦。
(47)雨下下的晴啦。
鄂东方言:
(48)他正箇剁剁的,把手剁了。
(49)他两个人正箇说说的,让小霞一把听到了。
(50)他正箇烫烫的,把衣裳一把烫糊了。
(51)我箇坐坐的,把椅子一把坐垮了。
(52)他箇炒炒的,把锅铲一把炒断了。
(53)他箇扯扯的,把绳子一把扯断了。
鄂东方言的“VV的”前面一般要有副词“箇”(“箇”表“多次的”、“不停地”),且“VV的”与后一分句的间隔时间较长,书面上可用逗号隔开。
以上三种位置的“VV的”的描摹功能都非常突出。如例(17)“跳跳的”描摹出孩子拼命地在地上蹦来跳去、大声哭闹的情景;例(18)“刷刷的”描摹出因衣服太脏而竭尽全力洗刷的样子;例(23)“抢抢的”描摹出他们买东西时你争我夺的场景;例(26)“蹦蹦的”形象地描摹出走路时那种一蹦三跳的可笑样态;例(34)“耸耸的”生动地描摹出肩膀总是习惯性地一耸一耸的情态;例(44)“杀杀的”形象地描摹出鸡处在被宰杀状态的情景。这些描摹很容易在听者的大脑中激起一种生动鲜明的意象,给听者的主观体验非常明显。
“VV的”还可以重读,此时第一个V会明显拉长声调,描摹程度也会明显加深。这是因为生动形象的表达效果一方面要依赖于言者的遣词造句以及所采取的恰当的表达形式,另一方面也要依赖于听者积极的想象活动。只有听者的积极想象,才能在其大脑中呈现出生动鲜明的意象。要想充分调动听者的想象,则延长听者的体验时间十分重要。因为听者的体验时间一长,其大脑所呈现出的意象就会越清晰完整,表达的效果也就会越生动形象。由于“VV的”的第二个音节都读原调,不读轻声,因此重读时,不仅能延长听者的想象时间,同时还会给听者一个暗示,促使他主动进行体验,展开想象,从而大大提高描摹的效果。这样看来,“VV的”之所以后附助词“的”,第二个音节不读轻声,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强化“VV的”的描摹程度。它们都是描摹强化的语言标记。
第Ⅰ和第Ⅱ种句法位置的“VV的”重读时,还表现出说话者对“VV的”的一种惊讶或不满的主观化情感。“VV的”如果出乎说话者的意料,重读时就表达说话者对“VV的”非常惊讶;“VV的”如果是说话者不认可,重读时就会表现出说话者对“VV的”带有一种很强烈的反感与不满的情绪。如例(27)“吃吃的”比较出乎说话人的意料,重读时就表现说话者一种很强烈的惊讶情绪;例(24)“唱唱的”如果是说话者不认可,重读时就表明说话者对“唱唱的”这种高兴劲头的强烈不满;例(30)“跑跑的”重读时表现说话者对整天到处“跑来跑去”这种瞎忙乎的样态非常不满;(35)“扫扫的”重读时表现说话人对裤脚在地上“一扫一扫”这个状态极为反感和不满,主观评价十分强烈。“VV的”越重读,描摹程度就越深,这种主观化情感色彩也就越强烈。
第Ⅲ种位置的“VV的”如果重读,后续句一般也会重读,此时说话者的惊讶或反感的主观化情感只表现在后续句中,说话者对前一分句中的“VV的”本身并没有什么主观情感,这跟第Ⅰ种和第Ⅱ种句法位置的“VV的”明显不同。如例(44)表现出说话者对后续句“跑啦”极为惊讶;例(45)表现出说话者对后续句“斗断啦”极为不满。说话者对“杀杀的”和“写写的”并没有这种惊讶或反感的情感色彩。
涪陵和皖北方言为了强化“VV的”描摹性,还会采用多叠形式。
涪陵方言:
(54)过去那些私人客车,车子小又小,站都站不下了,还要塞塞塞塞的装。
(55)他媳妇气得在街上跳跳跳跳的骂。
皖北方言:
(56)成天就搁地里转转转的,也不知道到底弄啥。
(57)一天就是读读读的,也没读出啥大学来。
这种多叠形式如果重读,描摹程度不仅更深,说话者的主观评价也会更强烈。如例(54)描摹出私人客车为了牟利、不顾乘客安危,拼命往车里塞人的情景;例(55)生动地描摹出一个女人在街上拼命地蹦跳、不依不饶、声嘶力竭、大声骂人的场景;例(56)形象地描摹出一个人整天只知道在田地里转来转去,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的情景。说话者的反感与不满溢于言表,不言自明。
重庆武隆县(李文莉 2011)也有涪陵方言这种“VVVV的”四叠形式,而且武隆方言为了更加突显这种重叠形式的描摹程度,还会进一步添加语气词“啊”。如:
(58)他的媳妇糟气得在街上跳啊跳啊跳跳的骂。
(59)我昨天晚上喝醉了,糟那几个人劝哪劝哪劝劝的喝。
固始、皖北、涪陵和鄂东等地虽是不同的方言,但它们都选择了动词重叠“VV”的描摹功能。并且为了增强描摹程度,这些方言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添加助词“的”、后一音节读原调以及重叠式重读等手段。皖北、涪陵和武隆方言还通过多叠形式来强化这种描摹,从而呈现出描摹性由弱到强的梯度差异。
动词重叠既可以侧重陈述,也可以侧重描摹,不同的方言对动词重叠的这种功能差异完全可以作不同的选择。如果选择了描摹功能并且充分语法化了,它就是这种方言中的一种语法现象,如果选择了但还处在语法化的进程之中,或者停留在语法化进程中的某一阶段上,它就还是这种方言的一种修辞现象。
固始、皖北和涪陵等方言都选择了动词重叠“VV”的描摹功能,且具有很强的主观情态的表达功能,修辞色彩非常明显。那么这些方言的“VV的”是不是一种修辞构式呢?
蔡瑱(2013)曾提出语感、形式和使用这三个标准来判定修辞构式和语法构式。如果按照这三个标准进行判断,则这些方言的“VV的”都是语法构式而非修辞构式。因为从语感上看,“VV的”虽有很强的描摹功能,但这种功能并不是临时的、具体的,它跟助词“的”有很大关系,是结构本身所固有的。从形式上看,“VV的”这种主观化情感色彩从结构本身可以推导出来,也即只要重读,这种主观化情感就会显现出来,不依赖具体的话语场景。使用上,“VV的”使用频率非常高,使用人群异常广泛,没有男女老少之别。因此综合来看,“VV的”已经语法化为一种语法构式。
“VV的”这种描摹性动词重叠已经语法化为语法构式,对于这些方言而言已不再是修辞现象。如何对这类特殊的语法构式进行修辞学的研究,是一个很值得深入讨论的问题。一般来说可有三个方案进行研究。
第一个方案:虽然达意、表情、描摹(对形象状态的描摹)都可以语法化为语法范畴,但是人们通常都将表情、描摹等功能放在修辞的视角中进行观察,如潘国英(2007)。
第二个方案:站在一种方言特别是普通话的立场上观察某一方言中的特殊构式,考察这种构式在修辞化向语法化过渡之中的修辞现象。《当代修辞学》中有一些方言修辞栏目中的文章就是这样处理的,如谢元春(2009)、蔡瑱(2013)。
第三个方案:每个方言都有自己一些独特的语法构式,考察这个方言的独特语法构式能否成为其他方言尤其是普通话的丰富的修辞资源,进而扩大方言修辞研究的范围。本文对描摹性动词重叠“VV的”的讨论就是想对第三种方案做一番尝试。
依据上文的讨论,我们不难发现,一种方言中如果出现了描摹性动词重叠以及为了强化描摹效果而使用了一定的语言标记,则都是这种方言加以选择的结果。选择就意味着存在一些对各种方言都具有普遍意义的可能性选项,这些选项决定于语言认知的像似性原理,以及一些方言间的通则——通过增加一些语言标记来强化描摹的效果。如“VV的”的助词“的”以及重叠式重读,等等。
由于语言认知的像似性原理和方言间一些语言通则的存在,即使某个方言或普通话没有对某种描摹性动词重叠及其特定的强化标记做出选择,但这个方言的母语者或普通话的使用者仍然能对来自另一方言的描摹性动词重叠做出正确解读,并且尽管这种描摹性动词重叠已经完全语法化,但这个方言或普通话仍有可能把它当作一种临时性的修辞现象。如普通话:
(60)又到赌场上看那些乡下人一只手抖抖的下注,替别人担一阵心。(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61)小钱人特别老实,总是笑笑的,别人让他办什么事,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62)心口有些跳跳的,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兴奋。(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固始、皖北、涪陵等方言都选择了“VV”的描摹功能且已经充分语法化,而普通话只选择了“VV”的陈述功能,没有选择它的描摹功能。但由于语言通则的存在,普通话使用者仍然能对上述“VV的”的描摹功能做出正确理解,并且由于陌生化的缘故,这种理解所获得的主观体验也往往会更加强烈,从而把这些“VV的”看成普通话中临时性的修辞现象,或者是语法化极低的修辞现象。说它有了语法化特征是因为这种现象已经可以重复发生而有了一定程度的能产性。
由此看出,正是基于语言间普遍通则的存在,一种方言中特有的语法构式才有可能成为其他方言或普通话的修辞资源。事实上文学家在进行普通话写作时经常会将自己母方言中特有的语法现象运用到普通话中,成为普通话中的修辞现象。所谓方言色彩浓厚的文学作品其实就是接纳了较多的、能为普通话接受的词汇和语法结构的作品。这里我们以贾平凹的作品为例加以简单说明。
贾平凹是商洛丹凤人,其方言中的名词、动词和形容词的重叠现象非常普遍。这种方言语法特点使他的作品中不自觉地融入了很多这样的重叠,有些重叠虽是他的即兴创作,但也是其方言重叠现象丰富的生动反映。如:
(63)这明年该不会有灾灾难难吧?(《浮躁》)
(64)我对妻子是忠忠的,爱爱的,世上没有第二个像我这样专诚的了。(《月鉴》)
(65)娘说:“哪里就好了,过几天重过几天轻,稷甲岭一崖崩他就疯圆了,唱唱歌歌,那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丢人败兴!”(《高老庄》)
(66)女人……将手伸给烂头,烂头就把手接住,翻过来翻过去,捏捏搓搓。(《怀念狼》)
(67)四周的日光刺了眼睛,眯眯地睁不开。(《冬景》)
(68)这冬青还是青青的长着。(《商州又录》)
(69)女人最爱的是晚上,她知道,太阳在白日散尽了热,晚上就要变成柔柔情情的月亮。(《商州又录》)
普通话虽然没有这些重叠,但并不妨碍普通话使用者正确解读这些重叠,并且由于陌生化的缘故,这种解读所带来的修辞感受也会异常明显,从而可以成为普通话中的一种修辞资源。
据此我们认为,一种构式是不是具有修辞学的价值,应该站在整个汉语方言,或者若干个方言的立场上去看问题。由于语言认知的像似性原理及方言间共享的一些语言通则,因此站在这种方言的立场上就有了去品味、理解另一方言中特殊形式的可能,而不管它是不是已经语法化为一种语法构式,或仍是停留在语法化路途中的一种修辞构式。这一视野使我们有可能先不去断定某种构式是语法还是修辞,而是将关注点集中在构式本身的修辞价值上。因此为了扩大普通话的修辞资源,我们有必要对汉语各方言较有特色语法现象进行研究,并研究它们进入普通话的可能性,这样方言修辞研究的道路就更宽阔了。
传统的修辞学多侧重书面语中的修辞,但由于方言一般以口语的形式存在,因此方言的修辞研究在以前几乎是一个空白。方言中其实也存在着丰富的修辞资源,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一种很切实可行的研究路径。近年来随着《当代修辞学》杂志的大力倡导,方言的修辞研究取得了一定成就,但总的来看还处在一个很初始的阶段。本文以“VV的”为例讨论了已经充分语法化的描摹性动词重叠的修辞学考察,目的就是想给方言修辞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不过由于方言的修辞研究刚刚起步不久,一些理论和方法还不完善,因此本文的观点及论述都还存在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真诚希望各位学者提出批评与建议,共同推动方言的修辞研究。
注 释
①此处间接引自张敏(1998)。
②学术界目前对动词重叠的界定还不一致。有的较窄,只认为“VV”式才是动词重叠,有的较宽,认为“V着V着”、“V起V起”等也是动词重叠。本文取后一种看法。
③有的方言则为“地”、“嘞”、“呢”等,如“金山寺的水,涌起涌起地来。(四川成都话,转引自张一舟2001)”、“那泼妇跳起跳起嘞骂。(贵州贵阳话,转引自涂光禄2000)”、“考试呢时候,要想着想着呢答,莫慌。(云南昆明话,转引自张宁 1987)”。
④固始方言的材料均来自作者本人的实地调查。
⑤其实还有宾语和定语位置,如皖北方言(刘杰、于芹2009):两口子就知道吵吵的,不离婚才怪呢(宾语位置);那个跳跳的小孩就是我的女儿(定语位置)。但这两种位置都不太常见。
⑥说它处在谓语位置是就主谓句说的,但主语会经常“省略”,此时就是非主谓句了。
⑦这种“VV的”后面要有后续句。汉语方言中像这种接后续句的重叠式很多,如“V倒V倒”、“V住V住”、“V着V着”、“V起V起”等(王红梅2005)。有些学者把这种重叠式看作状语,有些则看作连动前项,即都把这种句子看作单句。但从整个汉语方言来观察,状语说和连动前项说都不太合适,如“想倒想倒嘞,他就把来。(贵州贵阳方言,转引自张惠泉1987)”、“做稳做稳,大水就冲过来了。(江西客家话,转引自刘纶鑫2001)”,这些都很难看作状语和连动前项。本文暂将这种形式看作复句,而像本文的例(42)-例(47),如“他跑跑的栽倒啦”、“鸡杀杀的跑啦”等形式可以看作紧缩复句。本文的这种看法是否合理,尚需进一步研究,不过合理与否并不影响我们对“VV的”描摹功能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