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价值链视野下的中国产业发展
——刘志彪教授访谈

2014-12-03 12:05苏明,刘志彪
南京社会科学 2014年8期
关键词:价值链长三角服务业

全球价值链视野下的中国产业发展
——刘志彪教授访谈

访谈嘉宾:刘志彪,经济学教授,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经济学部委员,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南京财经大学校长。

●本刊记者 苏明 ○刘志彪教授

●刘老师,您长期以来一直从事产业经济研究,学术界对您在中国产业理论与政策方面的贡献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和认同。您在不同场合经常提到,您是以产业经济学作为“据点”,不断“侵略”其他学科的。而如今,世界经济的全球化浪潮持续推进,中国开放型经济发展的程度日益深化,您是从什么角度将经济的全球化与中国产业发展联系起来的呢?

○改革开放后特别是1992年以来,中国制造业凭借低廉的生产要素和优良的基础设施,通过切入全球价值链,迅速融入到经济全球化浪潮中。伴随着国际分工的深化和跨国公司的持续发展,经济全球化也引致了国际贸易内容和性质的深刻变化。国际分工形式逐渐由传统的产业间分工转向产业内分工,又从产业内分工演进到产品内分工。中间产品贸易形成了跨越许多国家的垂直性贸易链,每个国家只专业化生产产品连续生产过程的某一个或几个特殊环节。因此,国际贸易的内容依托于产业内的产品或要素,开放经济条件下产业内产品或要素的贸易模式表现为国际贸易。在全球价值链主导的贸易模式下,中国产业发展的关联效应被割裂了。在此境况下,更应关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下的中国产业升级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沿海地区出现了以消费品为主要内容的“出口奇迹”,在其背后是否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思考的,您能谈谈这方面的内容吗?

○在改革开放政策引导下,出口已经成为带动中国经济增长的“发动机”。2009年中国即已成为世界第一出口大国,但是中国的出口产品主要是以初级的服装鞋帽、玩具、电子产品等劳动密集型消费品为主。在中国消费品出口高速增长的背后,中国进口的机器设备比重也非常高,并且主要集中在出口比重比较高的长三角和珠三角等沿海地区。

由于中国出口企业与国外发包企业存在密切的产品链供应关系,我国沿海地区出现了消费品出口比重高,进口的机器设备比重也异常高的“双高”现象,但这种“双高”现象的背后,却存在着密切的关联。由于出口的商品主要是最终消费品,而其生产过程中最重要的中间投入就是机器设备。中国出口企业为了顺利实现出口,其生产的产品必须满足国外消费者的“苛刻”要求,加上国外政府又设置了层层贸易壁垒,这些都要求出口厂商所使用的机器设备能生产出满足“国际质量”的产品。但是中国本土装备制造业本身技术水平落后,其所提供的机器设备难以满足国外“挑剔”客户的需求。在此背景下,沿海地区的出口厂商只能被动地依靠大规模进口国外先进机器设备来跨域“技术差距”,进而弥补“质量差距”。因此,我国沿海地区机器设备进口比重高,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解释消费品出口比重高,也就是“进口引致型出口”。与此同时,大量进口国外先进的机器设备却抑制了本土装备制造业 “技术能力”和“市场能力”的发展。

通过对江苏省342家本土制造业企业进行调查问卷发现,中国本土企业与国外发包企业如果存在密切的产品供应链关系,将会显著提升企业的出口密集度。因此,中国企业出口的增长主要源于低成本的劳动禀赋优势与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的国际代工等因素的结合。但是技术创新、人力资本和资本密集度等因素并不是中国企业出口扩张的决定因素,这说明了中国企业的出口不但不是依赖于自主创新,反而制约了出口企业的自主创新。

●近三十年来,世界各国进出口贸易额占GDP的比重迅速增长,而中间投入品在世界各国进出口贸易额中的比重更大,跨国公司生产活动已经不局限于企业内部,而是倾向于采用外包,从而出现了“生产非一体化”,您对“贸易一体化与生产非一体化”等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能谈谈这些背景吗?

○经济全球化过程中企业的组织结构发生了纵向分离,跨国公司把一些生产工序、零部件等生产环节外包给其他国家,从而使得产品内分工跨越国家边界,并带来了“膨胀式”的跨国“贸易流”。跨国公司对生产工序的空间垂直分离,在微观上使企业的生产非一体化与东道国宏观贸易量的增长有着密切的内生互动关系,但是其必须通过贸易技术、贸易政策以及人力资本才能更好地发挥传导作用。

生产非一体化理论一般可以用市场规模理论和交易成本理论进行解释。改革开放之后,中国进出口贸易迅猛增长,加快推进了贸易一体化的进程,交易费用大幅度降低,从而为用贸易一体化来解释生产非一体化提供了很好的机会。通过对江苏制造业贸易一体化与生产非一体化关系研究发现,贸易一体化与生产非一体化存在显著的共生关系,二者相互促进。长三角对外贸易中,中间品贸易比重非常大,而中间品贸易又是生产非一体化的重要条件,生产非一体化程度的提升又促进了贸易一体化程度提升。从世界范围来看,人均收入水平越接近,贸易一体化程度越高,贸易一体化与生产非一体化确实存在着内在的相互传导机制,而且贸易一体化起决定性作用,中间品贸易是重要的传输通道。

●现在大家都说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制造工厂”,但是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不能完全依赖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的规模扩张,最终依靠的还是自主创新。那中国制造业创新活动的关键影响因素又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首先,制造业规模的扩大促进了我国制造业自主创新能力的形成,但是这种促进作用发挥到一定程度会出现衰减,因为,制造业自主创新存在着规模“门槛效应”,只有制造业规模达到一定“门槛”,具备一定的实力后才有可能主动创新。由于中国制造业集群还处于低级的“扎堆”状态,还未形成创新型网络,集聚效应对制造企业自主创新具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出口因素对制造企业创新行为的影响比较复杂,表现在制造企业创新行为随着出口的增长呈现非线性的“俘获”效应,发达国家设置的质量与技术壁垒、环境规制等措施确实对中国制造企业创新行为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但是中国制造企业的出口行为“被俘获”于低成本、低价格的模式中,抑制了创新能力的提高。

其次,处于产业链终端环节的制造企业创新行为并不明显,多数具备高创新、高研发行为的制造企业通常采用分工较弱的一体化战略,而在一些创新型行为低、劳动密集型行业以及技术较为成熟、规模投资较多的行业通常采用分工程度较强的非一体化战略。在提升制造业创新行为方面,产业终端环节与核心技术环节起到了重要作用。

●长期以来,中国以低端要素的禀赋优势切入全球价值链,中国东部沿海地区尤其是长三角已形成了极为显著的“依附经济”,这将导致中国本土产业被锁定在全球价值链的低端,进而带来“贫困式增长”。中国东部地区的制造企业应该如何超越“国际代工”的角色呢?

○首先我们看一下出现这种现状的原因,中国东部地区通过引进外商直接投资进行加工贸易,或者主动承接发达国家制造业的外包。而在此过程中,发达国家跨国公司则起着主导作用,占据了全球价值链中附加值较高的增值环节,同时依托FDI企业来承接外包订单。长三角地区如果把自己定位于专业化生产低级要素投入的产品时,并不能排斥其它像越南、印度等要素成本更低的经济体加入竞争,并且在全球价值链网络中,中国代工企业很容易被“锁定”在全球价值链低端,其任何实质性的升级“突围”式努力,都将被全球价值链“高端”环节阻击。例如,历史上拉美国家也曾出现过外向型经济发展的“辉煌”时期,但当中国加入国际市场竞争之后,这些地区的产业集群出现了巨大的衰退。虽然通过外资代工模式可以很容易实现工艺升级和产品升级,但是功能升级和链条升级在这种模式下很难跨越。

另一方面中国以低端要素的禀赋优势切入全球价值链的发展模式虽然增加了地区税收、外汇、低素质劳动力的就业等,但是出现了代工等于“微利化”的“发展困境”。沿海地区出口企业自主选择产业升级的空间被抑制,这些地区把自己定位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同时又源源不断地吸收中西部初级要素资源。为了满足国外市场的“挑剔”需求,国内出口企业需要动态引进更加先进的机器设备,从而打乱了中国区域之间的产业布局和分工。由于中国东部沿海地区长期陷入制造业代工模式,导致了制造业与本土生产性服务业的“脑体分离”,并抑制了中国高级生产性服务业的市场发育。中国东部沿海地区的外向型经济是非常脆弱的,一旦遇到外部经济环境的冲击,将会造成大量工人的失业和经济下滑。

为了解决这种问题,东部地区要通过发展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通过人力资本和技术资本投入实现全球价值链攀升,从纯粹的外向型经济向开放性创新型经济转变。为此,东部地区要发展自身的高端需求,借助扩大内需之机将国外市场转到国内市场,通过构建本地化的营销网络摆脱国际大卖家的过度依赖。在东部地区转型升级中,要根据自己的国情,发挥自己比较优势,适当保护劳动密集型产业跨区域转移与出口发展;在融入全球价值链的背景下,中国东部与中西部地区要实现产业的跨区域分工与协作,有效衔接全球价值链与国内价值链。中国本土制造业在参与全球化的进程中,由于缺少生产性服务等高级要素的投入,导致缺乏“翅膀”和“脑袋”,因此需发展高级生产性服务业来优化调整本土制造业结构。

●中国如果继续定位于“GVC低端”,将会继续遭受价值链治理者的俘获和盘剥,如果试图摆脱由跨国公司主导的GVC分工体系,则可能错过全球化给中国带来的机遇。您认为应该如何处理“短期增长和长期发展”的矛盾呢?

○我认为解决这个矛盾的关键在于构建国内价值链,使国内价值链与全球价值链并行,并实现国内价值链与全球价值链的无缝对接。由于发达国家拥有较强的“技术势力”与“市场势力”,以致发展中国家在向价值链高端攀升过程中,无法实现“功能升级”与“链条升级”。而国内价值链(NVC)的构建,将对发展中国家摆脱GVC下“被俘获”地位提供了可行路径。通过重构NVC,可以把GVC中的外围被动依赖关系转变为“以我为主”的主动控制性关系,可以把GVC中的低端地位转变为NVC中的高端地位,同时把GVC中的打工者关系转变为NVC中的“老板”关系。但是在重构NVC的过程中,并不是说要恢复计划经济时代的“封闭”模式,也不是要把“出口导向”转变为“进口替代”,而是在融入GVC的基础上,重新整合本土企业固有的产业关联和循环体系,把原有的价值链治理结构重新整合,把中国东中西部的产业关联关系重新调整。

对于国内价值链的构建模式,可以从大家比较熟悉的山寨手机与传统手机的例子中找到一些答案,通过对这两种产品产业链与价值链的比较分析可以看到,专业化市场模式是构建我国国内价值链更为可行的模式。同时,国内价值链依赖于国内多层次的本土市场需求,政府在推进国内价值链构建过程中应该适度保护国内市场。另外,成熟的产业背景以及企业的适应性创新也是构建国家价值链的必要条件。在此基础上,行业领先企业要通过策略性行为促进双边交易平台载体与单边交易平台载体的自发对接;政府在此过程中要创造良好的市场竞争秩序、促进并规范专业化市场的形成。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主动承接发达国家制造业外包,铸就了享誉全球的“世界工厂”地位。随着发达国家“服务经济”的高速发展以及结构分化,外包的内容逐渐从制造业向服务业转变。您认为在中国产业升级的过程中,是否应抓住“服务业外包”的机遇,主动承接服务业外包呢?此外,制造业外包与服务业外包又有哪些区别呢?

○确实如你所说,服务业外包已经成为全球化经济发展的新阶段,跨国企业为了使财务结构优化而要把部分非核心服务业务外包以降低成本。跨国公司也要集聚核心的战略性业务或者为了提升服务质量外包服务业,或者部分服务业务在企业内部难以开发而需要外包部分服务业。由于服务业与制造业存在协同定位的特征,而制造业外包是服务业外包的基础,因此中国承接服务业外包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是制造业外包和服务业外包在所依托的基础设施、所依赖的生产要素以及所付出的成本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制造业外包的一般是发达国家相对成熟的技术,对加工制造的成本相对比较敏感。如果东道国的基础设施不完善,就会增加制造业外包的成本;而服务业外包具有知识资本和人力资本密集的特征,依赖于优越的交易制度和尽可能小的交易成本。制造业外包需要的是廉价的一线操作工人,外包企业获取的只是加工费,中国具有庞大的廉价劳动力队伍,并且中国国内政治比较稳定,成为承接制造业外包的最佳平台;服务业外包需要大量受过专门训练的高素质劳动力,而中国近些年的人力资本水平大幅度提升。制造业外包需要投入大量的物质资本等固定资产购置,因此会产生一定的外生性沉淀成本;而服务业外包需要大量人力资本和研发投入,这些都是内生性的沉淀成本。因此,从制造业外包到服务业外包,需要全面调整中国长期以来的制造业外包战略,实现服务业外包与制造业外包的协同推进。

●在全球价值链背景下,知识产权保护是发达国家在产品内国际分工中作为价值链治理者获取收益和阻止发展中国家“赶超”的强有力武器。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制造业借助代工方式嵌入全球价值链,但其在向价值链高端攀升过程中,是否也要实施高水平的知识产权保护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在全球价值链中,发展中国家处于“被俘获”的地位,而当其想要赶超时,GVC链主则会通过“围追堵截”等策略来阻挠。强知识产权保护对于全球价值链中的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作用机制是不一样的,强知识产权保护可以让发展中国家吸引到更多的全球价值链“链主”,并能使“链主”通过知识产权保护等手段防止“技术外泄”。但是,强知识产权保护却要发展中国家支付高昂的技术许可费用,引进的技术也需要代工企业长期的技术积累来嫁接,而高昂的技术引进费用则会侵蚀到代工企业长期积累的利润基础,从而导致低端代工者陷入“赶超陷阱”。因此,强知识产权保护会拉大全球价值链中链主与本土企业的“技术差距”。

强知识产权保护其实是一把“双刃剑”。知识产权保护对于发展中国家的积极作用在于引进先进技术过程中的消化、吸收以及创新能力。发展中国家要处理好知识产权保护与产业链攀升之间的关系。当产业升级处于产品升级与工艺升级阶段时,模仿创新和适应性创新应该采取相对弱的知识产权模式,如工业化国家在发展早期并没有实行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但是,当产业升级处于功能升级和链条升级阶段时,应该采取强知识产权模式。因此,发展中国家应该有步骤地采取渐进式的、适合本国自主创新能力的、适度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从而避免本土代工企业掉进“赶超陷阱”。

●“经济全球化”这个提法大家都已经熟悉了,您又提出了“第二波经济全球化”的概念,并从基于内需的角度进行了系统分析;您是基于什么背景提出了“第二波经济全球化”呢?既然是“第二波全球化”,那与“第一波全球化”又有什么不同呢?

○“第二波经济全球化”简单地说就是“利用本国的市场,用足国外的高级生产要素,尤其是利用其创新要素发展本国的创新经济”,也就是发展基于内需的全球化经济。例如,美国就是一个典型的基于内需的利用国外生产要素发展全球化经济的国家。首先,美国民众收入水平高并且购买力强,市场规模处于全球首位,在全球价值链中处于市场驱动型的“价值链治理者”角色。其次,美国强势的美元地位吸引了全球生产要素向美国转移,促使奉行“出口导向”的国家大量向其出口,从而获得了大量低成本的要素和产出品。再次,美国巨大的国内市场虹吸了全球创新要素,例如美国吸收的外商直接投资最多,并且美国全球顶尖人才富集度最高。

1992年以来,中国坚定地推行改革开放政策,特别是在把握加入WTO的机遇下,中国凭借自身丰裕的要素禀赋优势,积极参与国际产品内分工,大量引进外商直接投资发展加工贸易。“第一波全球化”是基于出口导向的全球化,而“第二波全球化”是基于内需经济的全球化。两者不同之处还表现在:第一,“第一波全球化”的前提条件是国内收入水平低,国内需求不足;而“第二波全球化”的前提条件是提升生产要素的质量和生产率。第二,“第一波全球化”的战略目的是大量出口获取外汇;而“第二波全球化”战略目的则是利用国外高级要素发展本国创新经济。第三,“第一波全球化”的战略核心为“用市场换技术”;“第二波全球化”的战略核心为利用国外高级要素发展本国创新经济。第四,“第一波全球化”的战略路径是以低端要素加入全球价值链;“第二波全球化”的战略路径是中国跨国公司处于价值链高端并进行发包,并利用国内价值链成长为全球创新链。第五,“第一波全球化”的实施方法是招商引资等“引进来”方式;“第二波全球化”的实施方法主要是“走出去”,海外设厂或海外并购,获取海外高级要素。第六,“第一波全球化”所依赖的产业主要是可供出口的劳动密集型重化工业等;“第二波全球化”所依赖的产业为先进制造业以及高级生产性服务业等。

●您认为“第二波全球化”应以扩大内需为基础,但扩大内需与全球化战略是不是有冲突呢?通过您刚才的分析,“第一波全球化”和“第二波全球化”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要从“第一波全球化”顺利转向“第二波全球化”,它们之间的衔接点在哪里?“第二波经济全球化”的实现机制又是什么呢?

○我认为扩大内需不仅不会和全球化相矛盾,恰恰相反,它是经济全球化在新的发展阶段的高级化。扩大内需是培育本国市场对国内外产品的需求能力,它可以以开放的方式进行,就是利用国外要素在本国加工生产,并在本国或国外其他市场销售,也可以以封闭的方式进行,即通过国内价值链完成产业增值过程,而不与国际经济发生联系。相反,如果市场规模扩大之后,按照本土市场效应理论,扩大内需可能会更好地促进出口。因此,基于内需的全球化,就是要吸收全球优质的创新要素,利用本国的市场规模来加速发展自己。“第一波全球化”与“第二波全球化”能不能衔接的关键在于能否培育出大批处于NVC高端的中国本土跨国公司,这些跨国公司应主要从事研发设计、金融、物流以及网络营销等高级生产性服务业,并能把处于全球价值链供应体系中的中国代工企业转化为全球创新链(GIC)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要能成功地分享“第二波全球化”红利,基础是培育全球性城市。全球性城市除了指城市的规模以外,更多指高度开放的城市形象及其内涵,具备高度的承载和容纳能力,能够充分彰显个性和特色。此外,全球性城市还需要具有全球性功能的基础设施,城市管理能力、创业环境以及人居环境也要具有全球水准;“第二波全球化”的主体是全球性产业。全球性产业要求按照比较优势原则把产业活动各环节配置在全球各国家,形成新一轮国际产品内分工格局,并可以进行全球价值链协调。中国要专注于产品价值链的某一环节,通过“干中学”效应,最终实现培育“小巨人”以及世界品牌。“第二波全球化”的主角是全球化企业,其核心特质就是具有全球化的经营理念和经营特质,可以把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被俘获”的地位扭转为国内价值链“控制者”地位。中国企业需要在国内大规模兼并重组,逐步培育出民营性质的巨型跨国公司。“第二波全球化”的核心是全球化人才,这些高层次人才应具有强烈的创新意识以及全球化视野,掌握国际前沿专业性知识,熟悉国际惯例,并且具备较强的跨文化沟通能力。

●发达国家目前绝大多数都已进入“服务经济”社会。一般大家都认为,人均收入水平高、经济发达的地区服务业比重都比较高。但是,在中国区域经济发展中,却出现了令人疑惑的现象。例如,像江浙等部分沿海发达省份,其经济总量虽已达到较高层次,但服务业的比重却始终低于全国平均水平,您认为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你这个问题很好!库兹涅茨的三次产业结构演化理论是从20多个发达国家100多年的历史数据中总结出来的,但是它适用于具有比较完整的且相对独立的国民经济体系,例如适用于一个国家或一个相对独立的大都市区(例如长三角、珠三角等)。而对于一个经济体系并不完整,或者缺少相对独立性的非大都市区,例如某一个省或某一个行政区,三次产业结构演化理论并不适用。确实,在制造业比较发达的江苏,像苏州等城市差不多已经接近中等偏上国家收入水平,但是其服务业比重经常拖后腿。同样类似的如浙江,也长期存在制造业比重比较高而服务业比重却较低的现象。由此可见,服务业比重低可能是中国制造业比较发达地区的通病。

经济发达地区服务业比重反而比较低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这些地区资本和劳动等生产要素加入了国际大买家所主导的全球价值链制造环节,其制造业市场是全球化的,但是相应的生产性服务业环节却是游离于制造过程之外的。由于制造过程所使用的服务投入是由发包企业提供,其附加值也由发达国家统计和分享,从而导致服务业并没有同步走向全球市场。因此,制造业全球化不仅没有推动这些地区服务业的发展,反而抑制了本地服务业的发展。由此看来,经济发达地区服务业发展“滞后”的原因,主要是我国内需不足条件下的制造业代工出口导向。如果把这些地区“代工出口”因素扣除,再把与其他国家的统计差异因素扣除,中国经济发达地区的服务业比重并不低。但是,我们并不是要否认经济发达地区未来要形成以服务业为主导的经济结构,而是要从大都市区的视角来重新审视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发展的协同定位。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跨国公司把价值链不同环节分布在全球不同地区。您刚才也提到了,全球性城市是“第二波经济全球化”的基础,全球性城市也变成了企业总部的集聚地,总部经济也成为了全球性城市发展的战略核心。中国很多城市都提出要发展总部经济,那请问刘老师,发展总部经济要注意些什么呢?

○总部经济指的是众多企业将总部活动定位在特定城市的核心地区,通过自我强化效应而形成的集聚经济。这是企业在经济全球化力量的驱使下,根据产业战略配置的要求和不同地区的综合成本优势,把自身价值链的生产性服务环节与制造业环节在相应的空间进行选择与布局的结果。总部经济反映了全球性城市在分工体系中所具备的功能或角色,它以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为主要内容,并且作为主导部门带动城市经济的发展。

发展总部经济也有一些问题需要澄清:首先,总部经济不仅仅是企业总部的运营,也不是简单的发展地产项目或者中央商务区,总部经济必须要以生产性服务业为主导,同时总部基地和制造基地必须要形成协同定位的产业生态群落。其次,要根据区域分工与协作原则来进行总部经济的位置选址,要根据总部经济的类型与层级来进行错位发展。例如,东部地区部分中心城市可以发展全国性的总部基地或综合性总部基地,而部分中西部中心城市可以发展区域性总部基地或单一职能性总部基地。再次,中国发展总部经济的主体应当是中国本土企业。全球价值链治理者一般位于母国,并不是发展总部经济的主体;外资代工企业区位选址的主要因素是成本,一旦要素成本上升或遇到其他外部冲击,将迅速转移,因此也不是发展总部经济的主体。发展总部经济的主体只能是本土企业,本土企业作为后进者要在新兴产业方面进行赶超,是中国发展总部经济的生力军。

●刘教授,您作为南京大学“长江三角洲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长期以来研究长三角地区经济社会发展问题。“长三角”地区通过大量引进制造业外商直接投资进行“国际代工”成为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但是长三角本土企业还没有融入真正意义的原始设备制造,您认为长三角地区应该通过什么样的发展战略进行转型升级呢?

○长三角地区在中国“十二五”时期将再创一个新的发展时期,为了顺利实现国家赋予长三角“两个率先”的战略任务,长三角地区要突破过去“后发优势”发展战略,从学习模仿策略向“创新驱动”道路转变。通过实施“创新驱动”发展创新型经济,可以使长三角地区摆脱“中等收入陷阱”,打破原有的路径依赖,实现非线性的跨越式发展。通过实施“创新驱动”战略,可以使长三角地区从全球“制造车间”向全球区域创新中心转变,使长三角地区建立起以服务业为主导的现代产业体系,并使长三角地区从价值链低端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延伸。“创新驱动”战略的核心就是要大力发展现代服务业,现代服务业是长三角地区实现战略转型的“工作抓手”。

长三角地区经济是由制造业“国际代工”托起来的,但是也带来了制造业供给严重过剩的问题。与此同时,也出现了许多现代服务业投资严重不足现象,“总需求向服务业集中而总供给向制造业倾斜”的结构性矛盾。长三角地区制造业已实现全球化,但是服务业却本地化,从而带来了发展动力的严重不对称。由于长三角地区制造业缺少知识、技术密集型现代生产性服务业的支撑,导致长三角制造业“大而不强”,并且缺乏竞争力。另外,由于与民生相关的教育、医疗、养老等服务业不够发达,导致人民生活质量与经济发展水平不匹配。

长三角地区在发展转型过程中,要像过去推进工业化进程一样,努力推进现代服务业的规模化发展,形成现代服务业空间集聚。长三角尤其上海要利用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密集的优势大力发展总部经济,使其成为长三角经济发展的“新引擎”。长三角地区要像过去推进制造业全球化一样,努力推进现代服务业市场的全球化,服务业要深度参与全球价值链高端分工,逐步掌握全球价值链的研发和营销网络等高端环节。同时要利用自己制造业庞大的市场需求潜力,吸引国外服务业进入上海的服务业集聚区,还要打破各地行政垄断,拆除地区之间的行政保护以及制度壁垒,加强各地之间的产业分工和市场一体化,通过扩大内需来发展现代服务业。

〔责任编辑:宁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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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8263(2014)08-00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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