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局长即将到任

2014-12-02 19:21陈战勇
阳光 2014年12期
关键词:局长

A局老局长乔仲伟已到退休年龄,市政府已经下了文,新局长人选仍在遴选酝酿中。市政府领导找乔仲伟谈话时,希望他暂时仍主持全面工作,站好最后一班岗,直到新局长到任。所以,新局长到任之前,实际上是一段权力真空期。对于乔仲伟来说,这段时间维稳是第一位的,只要机关运行平稳,不出意外情况就万事大吉。他想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临退休当口,他不肯轻易得罪人。

此刻最敏感的人物要数二把手任伯轩了。风传老局长乔仲伟已经向市领导推荐了他,并已私下“组阁”,就等着市政府常务会批准了。因此,即将履任的“阁员”们,都异乎寻常地老实待着,只等市里一宣布,他们便可以走马上任。

尽管乔仲伟推荐了任伯轩,但他对任伯轩并不太欣赏。任伯轩官不大却养成了一种官僚作派,那就是把自己的想法紧紧地包藏起来,轻易不肯讲真话。在关键事情或敏感时刻需要他表态时,往往顾左右而言他。乔仲伟对他的评价是鸡子儿掉到油篓里——滑蛋。

乔仲伟退休,任伯轩是单位二把手,按惯常序列如无特殊情况,就轮着他了。任伯轩自我感觉尚可,但心里仍不踏实。他知道乔仲伟从来对他不很满意。况且影响人事安排的因素太多,即使乔仲伟真向市政府推荐了他,只要没下任命文件,仍然存在变数。不行,不能坐失良机,再落实一下才能心安。

“笃笃笃。”

“进来。”

任伯轩推门进去。老局长乔仲伟手中竟拿着一本《射英雄传》在看。这在平时是不可思议的事。乔仲伟自我要求甚严,从来不会在下属面前做不应该做的事。

看着任伯轩讶异的神色,乔仲伟笑笑说:“感到奇怪吧?”

任伯轩微微点头。

“其实不奇怪。我老喽,不比你们还前程远大。用流行的话说,我现在是看守政府,为新局长看守机关。一旦新局长上任,我就告老还乡喽。”说着,他走到书橱跟前,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来。他说:“这是好茶,正宗的明前茶叶。”

任伯轩见老局长亲手为他倒茶,有点儿受宠若惊,忙说:“我来吧,哪能让你为我倒茶。”

乔仲伟伸手一挡:“哎,倒杯茶算什么?这次你若当了局长,我退休后偶尔到你办公室坐坐,你别撵我就行了。”

“局长说哪里话?别说坐会儿,经常来单位指导工作,我求之不得呢。”任伯轩忙说。

乔仲伟摇摇头笑着说:“退休后就是赋闲之人了。我很明白,常来单位会讨人嫌。”

任伯轩小心地问:“过去一把手调整很快,这次似乎时间上有点儿长……”

乔仲伟已弄清对方来意。他此来无非是想探一下底,并核实一下他向市政府推荐的情况。他沉默了一下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咱们共事十来年你应该清楚,我是说到做到的人。半个月前我已向冯副市长正式推荐了你。至于市领导如何决策,就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事了。”

任伯轩说:“局长推荐了我,我就感激不尽了。至于市领导如何取舍,只好听天由命了。你也知道,再往上我也没有关系。”

乔仲伟说:“再往上,我也爱莫能助了。”

任伯轩讨到了实底,心放下了一些。他很明白,这段时间他必须万分谨慎。老局长布置的工作要努力做好,还要维护好与一般同志的关系。这样,老局长对他既无反感,民主测评时也会得更多票,这样领导决策才能对他有利。最主要的是此间不能出任何差错。

三把手张云龙是原市委一位副书记的秘书。前几年,副书记晋升入京,到中央某部当了司长,风传此人行情看好,有可能升副部级。张云龙跟着领导见多识广,工作起来也很卖力,颇得乔局长甚至市领导赏识。要不是资格老、经验丰富的任伯轩排在前面,张云龙肯定是下任局长的重要人选。

四把手金镇虎是从郊县镇长做到副局长位置的。这个人不怕吃苦,实干精神强。说起开发、招商引资之类的事来,那是熟门熟路,如数家珍。胆子大,干工作有魄力。他所在的镇要建开发区,他一马当先,以优于外地的政策和待遇引来几个大公司入驻开发区,早早地帮开发商修路、拉电、接水,实现了“六通一平”,提供一切便利。开发商们情绪高涨,第二年就收税一千多万!这在北方一个镇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后来,他还做成过好几件让市领导赏识的大项目,如月亮湾小商品城、北四条金融贸易区等,给这个省会城市争光添彩,市领导为褒奖他,将他调到这个局当了副局长。

最后一位副局长是靠写材料上来的。这人叫晏志鹏,原先长期在市政府办公室写材料。晏志鹏爱好写作,大学毕业分配到水利局后,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豆腐块文章,有散文,有杂文,有新闻。市政府办公室招调干部时,被当时的主任(已调任市委常委、秘书长)看中,调来写材料。晏志鹏好钻研,没过三年他把各种常用材料的路数摸得滚瓜烂熟。别人写材料愁眉苦脸,他却整天笑嘻嘻的,没事人似的。一旦领导交给任务,他就把参考资料找齐全,关在屋里键盘“啪啪”地响个不停。主任同时交给大家几个材料,晏志鹏总是第一个交稿,而且写得有理有据、八九不离十,领导稍加修改就能用。时间一长,大家公认他是第一支笔。机关的事就是能者多劳,名气大了干活儿自然也比别人多。主任常对他说:别怕多干工作,你干得比别人多,我都看在眼里,不会亏待你的。话是这样说,那几个捣蛋小子抓住机会,你争我抢,都比他升得快。一次吃饭,他借着几分酒意对主任诉苦说:“主任,你一直说不让我吃亏,可人家个个比我升得快……”主任拦住他说:“别往下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你不会吃亏的。私下给你透点儿信,我的工作可能有变动,到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果然,没多久主任就升迁为市委常委、秘书长。主任没有食言,几个月后,晏志鹏被提拔为这个局的副局长。

张云龙傲视群雄,金镇虎叱咤风云,晏志鹏不卑不亢。当然,虽然各有特点,表面大家相互间毕恭毕敬,关系挺和谐。

乔仲伟作为久经官场经验丰富的官员,他像走钢丝的超级演员那样,极其小心地平衡着各种复杂关系。他的用人哲学是:充分尊重并相信对方,放开手脚让你去干。干好了首先是大家的政绩;干坏了他先承担领导责任,在批评当事人的同时还为其化解危机。这样下来,大家便一致拥护他。说他正直无私,为人厚道。其实,这正是他长袖善舞的为政之道。

任伯轩作为二把手,阅尽了官场风云变幻。在这段特殊时间,不敢得罪他后面的任何一位。但他在此三人心目中威信并不高。大家说论工作任伯轩也没两把刷子,纯粹是他妈的花拳绣脚。为人虚情假意,官不大僚不小,大小事不肯说实话,玩儿他妈什么深沉。众人预测,退休后肯定没人答理他。机关里的事就是这样,平时你好我好,到了关键时刻,亲疏远近泾渭分明。张、金、晏三位副局长工作中争风吃醋,抢着上“镜头”。现在要选单位一把手,风传任伯轩志在必得,乔仲伟又积极为他活动,这几个人被将要发生的变故刺痛了。他们变得不可忍受,自然又结成同盟。揭竿而起的自然是张云龙。

周六的晚上,三个人聚在了冀中会馆。冀中会馆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不太引人注目,挺好的大楼,弄得灰不溜秋。里面的饭菜比较讲究,价钱也贵。张云龙到得早一会儿,点了一桌子比较精致的菜。

金镇虎和晏志鹏明知故问道:“张兄,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请我们吃饭?”

张云龙打着哈哈说:“看来我这方面太欠缺,得经常请大家吃顿饭。要不然,虽说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心里却生分了。怪我。”

金、晏二人说:“哪里,是我俩应该请老兄吃饭。”

酒过三巡,张云龙说:“咱明人不说暗话。听说乔老爷(背后他们戏称乔仲伟为乔老爷)向市里推荐了任伯轩。任伯轩也私下活动得挺欢,看来这家伙是志在必得。”

说到这儿,他敬了两位一杯:“论工作能力,咱们三人谁也不比他差,难道就坐等任伯轩骑在咱们头上吗?”

金镇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哼,想得挺美。反了他!”

晏志鹏说:“平时这家伙不把咱哥儿仨放在眼里!”

张云龙听了二人的话,正中下怀,说:“好!咱们想一块儿去了。”

金晏二人说:“老兄如何部署,愿闻其详。”

张云龙慢慢地品了一口菜说:“梁山好汉还要排座次呢。”说到这儿,他端起菊花茶啜了一口,小声说,“听说老爷子(他侍奉过的原市委副书记)有可能升副部级,如能升上,求他关照咱哥们儿一下,应该能做到。”

金、晏二人听了,自然喜出望外,说:“果真如此,咱们就熬出头了。”

接着,三个人小声研究了“倒任”的行动细节。

生活就像一座城市,既有气势雄伟的高楼、宽广的马路、繁华的市场,又有小街窄巷、小桥流水、园林小品。又好像做饭,既要有粮食、蔬菜,还要有花椒、八角、酱油醋等调味品。不然,生活就显得无聊枯燥、淡然寡味。机关里也是这样,有各种人物存在。A局三处处长褚飞鹏和索毓秋就是类似于调味品的人。没有这种人,机关里生活就味同嚼蜡。

褚飞鹏是部队转业干部,曾给师长当过勤务员。他爹早就告诉过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牢牢记住了这一点。他忍辱负重,曲意奉迎,眼泪往肚子里咽,终于赢得了师长的信任。师长转业时,将他破格提拔为连级干部。经过军队生活的磨练,他转业到地方时,已是世事练达,炉火纯青。这人脑瓜儿灵活,眼珠一转就是个主意。别看他年龄不太大(也就三十八九岁),可他肚子里道道特多。他听别人说过,若想在机关里左右逢源,官职升得快,首先必须把单位的主要领导玩儿转,要不然你就是费尽力气、熬白头发,也未必能得一官半职。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在机关不在你干得怎么样,而在于你人脉如何。所谓人脉,就是同单位领导的关系密切程度。褚飞鹏转业前对这些就已极为熟谙。刚转业时几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干了这些。为此,老婆跟他大吵大闹了好几次,但褚飞鹏既定方针毫不动摇,终于赢得乔老爷的信任,很快提拔为处长。春风得意之际,还捎带着来了桃花运。单位另一个处从某小学调来一位女教师,名叫索毓秋。这女人三十多岁,身材苗条,身体的某些部位该凸则凸,该凹则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颇有几分风情。她是教师出身,对人情事理很通达。脑子反应快,工作能力强。调来机关时间不长,她发现与褚飞鹏很有眼缘,怎么看怎么顺眼,相见恨晚。如果在婚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嫁给这个男人。

褚飞鹏是个头脑相当清醒的人。他的生活目标就是通过不懈努力,爬上高位。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他的人生价值。当然,在党政机关工作的人大都存在这种想法。相对于男女之间的婚外恋情,褚飞鹏也看得很清楚。同一个单位搞什么“办公室恋情”,大多会以失败而告终。褚飞鹏想通了这个道理,对索毓秋在某些场合的勾引挑逗,并不认真接招。

下午五点左右,褚飞鹏桌上的电话响了。他听出是索毓秋,便说:“索同志,有事吗?”

“有事啊,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我又不是老虎,瞧把你大处长吓的!”索毓秋娇声说。

褚飞鹏说:“我怕什么?有事就说。”

“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饭,巴结巴结领导。”索毓秋用颤悠悠的声调说。这种声音具有很强的磁性,男人一般很难抵御这种诱惑。

褚飞鹏沉吟了一下说:“本来,请客这事应该男士来办。哎呀,不巧,今晚有个应酬,同学聚会……”

“怕是和女同学聚会吧?”说完,索毓秋“咯咯”地笑起来。

褚飞鹏说:“真的不是。是初中同学。”他口气有些勉强。他所在的A局虽有审批权力,经常同来办事的人吃喝,平时应酬也多。但他那天晚上确实没别的活动。

“笑什么?真的。”

索毓秋笑着说:“别遮遮掩掩。你就是怕见我,怕我是老虎把你吃了,怕我是狐狸精,把你迷得找不着家!”

褚飞鹏被对方戳到了痒处,实在不好回答。但是,男人在尴尬之时大多不肯认输,便说:“你要是老虎,我是武松。你要是狐狸精,我就是《聊斋》里的书生!”

“既然不怕老虎吃了你,我今天请你吃饭就请定了。同学聚会,去不去无所谓。”

褚飞鹏说:“你说得轻巧。若不去,人家会说你摆架子、耍大牌。这样吧,我请个假。能请下来,我给你回电话。”

放下电话,褚飞鹏陷入了沉思。当务之急是想明白该不该吃女人这顿饭。平心而论,没一个男人不想取悦于漂亮女人。索毓秋话里话外所暗示的,分明弥漫着一种暧昧的东西。男女双方的愉悦,浮在表面上是喜欢,深入下去便是爱。那是一种燃点很低、极易燃烧的东西,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燃成冲天大火,酿成灾祸,把自己烧毁。自己是一个成功男人,不能因一个女人的妩媚之惑而陷入泥淖不能自拔。论岁数,他还不到四十岁,也算风华正茂。而女人不过比他小几岁,也是花苞盛放之年。论官运,他很值得自豪:不到四十岁升上了正处,这在同龄人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如果这次运气好,也许能升副局长——乔老爷曾向他口头承诺过。即使升不上,往后机会多的是,犯不着急赤白脸地同别人竞争。再说,在眼下年代他也算传统的了:相当一部分男人不找小姐就养小三。哪个男人从一而终,守身如玉,倒好像没本事似的。他除妻子外,没同任何其他女人亲近过。说起来,也算对得起妻子了。稍微搞点儿自由化,同别的女人亲近一些,严加保密,没人会知道。况且,自己同索毓秋虽同在A局,但不在一个处,还容易回避一些。男人四十一朵花,过了这段黄金般的第二青春,等待着自己的就只剩“垂垂老矣”了。人的生命说是几十年,算起来不过是白驹过隙。遇好运不及时抓住,一晃就永远消失了。权衡再三,他决定到桃花源里走一遭。

他用手机给索毓秋发了短信,约定晚六点半到运河渔港饭店,不见不散。他不想去得太早,万一被单位人遇见,会很尴尬。

当他赶到饭店时,索毓秋正笑盈盈地等着他。

褚飞鹏说:“好说歹说,我扯了个谎,同学总算答应了。”

索毓秋说:“我还以为你摆架子不肯来呢。”

褚飞鹏轻描淡写地说:“我有什么架子?咱这个副省级城市,市直机关里说好听点儿叫处长,实际就是副处级,一个大干事而已。有什么可摆的?”

索毓秋招手把服务小姐叫过来,点了几盘精致小菜,要了一瓶长城干红。

褚飞鹏上下打量着索毓秋:轻化淡妆,衣服着意搭配过,显得年轻、漂亮而富有朝气。她身上飘出一种浓淡相宜的香水味,大概是法国货,他不能断定是香奈儿还是雅诗兰黛。特别是那摄人心魄的眼神和那宛若樱桃的嘴唇,把人撩拨得心旌摇动,想入非非。

索毓秋端起酒杯,调皮地说:“来,为能和你共进晚餐干杯。”

这话无可挑剔,褚飞鹏端起酒杯,二人碰了一下喝了。

“褚大处长,怎么处处躲着我呀?”索毓秋嗔怪着展开了进攻。

褚飞鹏说:“没有的事,我躲你干嘛? ”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如果咱们没结婚,我非找你做男人不可。”索毓秋遗憾地说。

褚飞鹏哈哈一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你我坐在这儿,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小男生小女生的话吗?”说完笑个不止。

索毓秋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褚飞鹏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最好不要开这种玩笑。”

索毓秋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都什么年代了,谁都有爱与不爱、喜欢不喜欢的权利。”说着,把一只纤纤玉手压在了褚飞鹏的手上。

一股极强电流瞬间击中了褚飞鹏。索毓秋的手柔软、细腻,惹人爱怜。他的脸红了,声音也软了下来:“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

“我不管。反正我喜欢你……”索毓秋娇声娇气地说。

褚飞鹏心中无奈,但手并没松开。二人对视了一刻,他的另一只手也跟了上去。片刻后,他的理智苏醒了。他决然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端起酒杯:“来,喝酒。”

索毓秋略嗔地看了他一眼,端起酒。二人碰了一下,喝了下去。她夹起两块海参,放进褚飞鹏的小盘里。

褚飞鹏说:“谢谢。毓秋,你应该知道,办公室恋情大都不会有什么好收场。咱们还年轻,我不想因这事产生不良影响。”

索毓秋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想危害你家庭,也不想让你受连累。我只提一个小小的要求:没事了,我请你吃顿饭,闲聊会儿总行吧?”

褚飞鹏说:“那倒没问题。但不能太频繁,免得让人发现授人以柄,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索毓秋娇声说:“我懂。”

乔仲伟在市领导那儿推荐了任伯轩,但他并没将“组阁”的事对市领导透露半句。他在官场混了大半生,人情世故烂熟于心,如果真要将“组阁”的事说给领导,领导肯定认为他收了部下好处,临退休还不自重,干这种傻事。他不会这样做。可是,听说三个副局长要联起手来同任伯轩较劲,把他当局长的梦搅黄,张云龙要取而代之。还有两个处级干部,趁班子调整的真空期,利用手中掌握的审批权大肆收受贿赂,让人家反映到市纪检委!

这还了得!乔仲伟听了这个消息感到事态严重。他要在退休前安排好自己的四梁八柱,退休后才能安心垂帘听政。这几个小子,在新局长未就任前的这段敏感时期捅马蜂窝,无疑是破坏自己的战略部署,他决定将祸患扼死在萌芽状态。

他亲自给那两个处长打了电话。

虽说乔老爷已被免职,但在新局长未到任之前,仍然是虎老威风在。接到电话,那两个人硬着头皮来到乔仲伟办公室。

“坐吧。”乔仲伟面无表情地说。平时,他对处级干部还是尊重的,说话也和气。

根据以往经验,人们总喜欢从局长脸上找喜怒的答案。今天老乔面无表情,他们猜测没有好事。

乔仲伟说:“这一段你们掌管的审批事项群众有些反映,暂时停止办理吧。”

二人听了这话,交换了一下眼神问:“这……群众要有意见怎么办?”

乔仲伟说:“这个,没你们的事,我来承担责任。应该明白,这是对你们的爱护。不然,闹出大事来,直接受影响的是你们。我只要一天不离开这个岗位就要对你们负责。”

二人怏怏地说:“好吧。”

乔仲伟说:“按说我已是退休之人,不应该再对你们指手划脚。可你们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前程还很远大,我不忍心看到你们因眼前蝇头小利铸成大错。”

二位处长悻悻地出了门。其中一位说:“这么点儿好事,却让他给搅了。”

另一位说:“咱们这事连他都知道,可能波及面不小了。咱们这段时间慎重点儿吧。”

“唉,只好如此了。”

这几天,索毓秋感到很郁闷。原因是她同丈夫的关系出了问题。俩人是大学同学,丈夫大学毕业后考上了硕士。读硕士期间,索毓秋经常用自己的工资补贴丈夫生活。丈夫留校后又读了博士。读博期间,同索毓秋结了婚,俩人关系很好。博士毕业后,丈夫进了国内某百强企业,当了驻法国代表处首席代表。刚开始还对妻子牵肠挂肚,三天两头给妻子打电话、发短信、在网络上聊天。春节还让她到巴黎过。后来时间一长,他迷上一个华人公司女老板,二人如胶似漆,没多长时间就住到了一起。从那时起,他给妻子打电话、发短信少了,后来十天半月也没信息,索毓秋打电话去问,理由总是工作繁忙、压力大。刚开始,索毓秋还相信丈夫的话。当一位在法国经商的女同学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时,索毓秋感到异常愤怒。她做梦也没想到,曾同自己海誓山盟过的丈夫竟无情地背叛了她,轻而易举地投入一个女富豪的怀抱!她愤恨、不解、失眠,当她对大学时的“铁姐们儿”倾诉之后,铁姐没有同仇敌忾,反而很平静地劝她说:“这很正常。你丈夫长期在法国工作,而且干得很好,这就决定了今天这个结果。”

“难道人混好了,有钱了,环境变了,两地分居,就注定要背叛自己所爱的人吗?”索毓秋感到很无辜。

这天下午五点,褚飞鹏收到了索毓秋一个短信:褚大处长,今天想请你吃顿饭,希望赏脸。地点在聚贤酒店。晚六点不见不散。

褚飞鹏看了笑了笑。他想,这女人也是痴情女。上次吃饭他委婉地拒绝后,她对他仍然没有放弃。这女人虽然三十五六岁,但没生过孩子,显得成熟而富有风韵。女性的魅力深深地吸引着他。听说她男人在国外当大公司的商务代表,长年不在身边,作为成熟女人来说,孤独寂寞是自然的。从这个角度说,这女人也很可怜。当初,他拒绝她时,考虑最多的还是自己的前程。如果将此因素排除在外,他对女人还是很欣赏的。虽然他同妻子感情很好,从来没背叛过她。为忠实于妻子 ,他甚至没有去过娱乐场所。他这时想,在物欲横流的世界自己是否落伍了,是否亏待了自己?如果真是这样,偶尔同女人吃顿饭、浪漫几次,天也不会塌下来。想到此,褚飞鹏果断地回了短信:准时赴宴。

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他业务方面有个应酬,吃饭不要等他。六时整,他来到聚贤饭店。在一个幽静的角落里,索毓秋正满面春风地等着他。浓浓的目光里荡漾着柔情蜜意。索毓秋激动地说:“我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能与领导共进晚餐,太荣幸了!”

两朵桃花渐渐升上了索毓秋的脸庞,使她化过淡妆的面部更显得楚楚动人,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强压在心中的一股热流瞬间暴发了。褚飞鹏实在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玉手。索毓秋少女般的手凝脂般温润、细腻、修长,令人不忍放弃。呆了一刻,索毓秋看了看周围吃饭的人,微嗔地轻轻推开褚飞鹏的手,柔声说:“喝酒。”

褚飞鹏不好意思地从忘情中醒悟过来,二人碰了一下喝下去。

转眼间,两个人喝完了一瓶红酒。

毕竟是红酒,褚飞鹏只觉得微醺,但也有了几分醉意。索毓秋早已浑身软绵绵的,目光直直的望着他,身体晃动着。褚飞鹏明白,索毓秋已醉了八成,嘴里却说:“喝,再喝点儿,我没……醉。”

褚飞鹏懂得,再喝下去,局面将不好收拾。索毓秋还要红酒,褚飞鹏拦住了服务员。此时,索毓秋已是满面酡红,浑身瘫软了。口中还说:“我……高兴,喝……一醉……方休。”

褚飞鹏买了单,扶着跌跌撞撞的索毓秋走出饭店。来到街上,褚飞鹏问她:“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索毓秋醉眼迷离,粲然一笑:“就在路北这个小区。”

来到她家。先是扶她到床上,然后为她脱去鞋和袜子,用一块热毛巾替她擦了手和脸。擦完,他正要去洗毛巾时,女人两只丰腴的双臂像蛇似的缠住了他的脖子。褚飞鹏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他的心的“怦怦”地跳动着,浑身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他再顾不上别的,疯狂地扒开了女人的衣服。

在这个美妙的夜晚,男女之间约定俗成的一切都发生了。索毓秋带着满意的笑容在他身边甜甜睡去,像一个恬静的婴儿。他一激灵,飞快地穿好衣服,为熟睡中的女人盖好被子,提着脚跟下了楼。

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儿子早睡了,他和妻子的房间也灭了灯。他轻轻地推开门,妻子睡眼惺忪地埋怨说:“什么应酬,喝得醉醺醺的,真没出息。早点儿睡吧。”

他满口答应,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不露声色地躺在了妻子身边。妻子早已睡熟了,而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现在想来,事情十分蹊跷:这顿是否女人早安排好的一个陷井,专门等他来跳?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聊解焦渴的情欲还是想毁掉他的前程?继而,他果断地否定了后者。她的为人,他也有一些耳闻,她不是那种居心叵测的卑劣女人。褚飞鹏对女人没任何怨恨之情,只恨没把握住自己,做出了有悖于常理的举动,这不符合他作人的原则,太不应该了!此刻,他才感到对妻儿深深的歉疚。在家庭、邻里和单位,他一向被认为是一个优秀的、富有责任感的男人。周围的男人这个搞婚外情,那个找小三,还有的与本单位女人关系暧昧,而他却与妻子情意相投,是人们羡慕的对象。他从来没背叛过妻子,甚至没动过这个念头。妻子也从没怀疑过他有什么出轨举动。而今天,深受妻子信任的他,竟然昏了头,做出了这件对不起妻儿的荒唐事!褚飞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褚飞鹏所在A局三处是主要业务处室,是干部提拔晋升的前沿之一。谁都知道办公室、人事处或主要业务处室都是孕育局级干部的摇篮——这是党政机关公认的惯例。乔老爷退休通知下达前,褚飞鹏就打好算盘,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在权力分配这锅肉汤中分得一杯肥羹。可是,他前面有人事处长和办公室主任这两个障碍人物。在局里关于人事变动的议论中,呼声最高的也是这两个人。本来,乔老爷过去挺信任他们,想选其中一位当副局长。这两位高兴得有点儿早,说起话来高声大嗓,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乔老爷人还没走,这两位就有怠慢之意,有时候说话失去了往日的恭敬。乔老爷一看这架势,心就凉了一半。本来,褚飞鹏排不上号,但他参透了其中奥秘,在乔仲伟面前表现得极其殷勤,话也说得极其悦耳。乔仲伟心里的天平一斜,就偏向了褚飞鹏这一边。在最后“组阁”之时,把褚飞鹏列入了副局长后备人选。

机关里人事变动属于机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乔仲伟的“组阁”计划没两天就传遍了整个局机关。被排除在外的两个处长心中恼火,对老局长说话时,话里话外透出一股冰冷,有时还指桑骂槐。乔仲伟觉得自己眼下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心中慨叹:权力这东西还是好啊。在他执政这些年,有才干的或他看着顺眼的,想让谁上他一提名,再暗中运作一番就成了。有才能本来应该上的,只要乔仲伟看着不顺眼也不让他上。慑于他的权势,这些人敢怒而不敢言。市政府刚给他下达了退休文件,他搞的“组阁”又是在极其秘密情况下进行的,竟有人将此消息泄露了出去,给他造成多少被动!风传这消息是褚飞鹏透出去的。他本想在新局长到任之前,平平稳稳地过渡,别出什么幺蛾子,到时“解甲归田”也心安理得了。可谁承想,褚飞鹏这小子竟节外生枝,听说跟一个女人有“办公室恋情”苗头。这还了得!

证实褚飞鹏“桃色新闻”确凿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妻子。这天下班后,乔仲伟还在办公室里看材料。他下班从不着急回家。一是给大家做个姿态,二是家里也不用他做饭:两个孩子大了,都已成家分开去住。只有他和老伴两个人。他外边应酬多,经常不在家吃饭。老伴几年前退休了,偶尔回家吃顿饭也不用他张罗。

有人敲门。

“进来!”乔仲伟道。

门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人。他并不认识。便问:“同志,你找谁?”

“您是乔局长吧?我就找您。我是褚飞鹏的爱人,叫孙思娇。”

“哦,请进来。”他对她没有多少印象。他只记得儿子结婚时,这个女人参加了婚礼。

女人掠了一下额前的乱发,单刀直入地说:“我来就是想了解一下褚飞鹏在单位的情况。准确地说,他是不是同本单位一个女人关系暧昧。”

乔局长一听,知道这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种人处事果决、痛快,比难缠的主儿好对付。只要道理讲明白,会很快接受对方的观点。他思谋了一下说:“褚飞鹏来A局有五年了吧?他是我比较器重的干部。老实说,提处长时如按排序还轮不到他。不过,他有干劲,有工作方法,说话也得体,我很喜欢他,所以把他提到了别人前面。至于你说的绯闻,我倒没听说。如果真有此事,我一定对他严加管束。哎,他那个处也没女同志啊。”

孙思娇说:“好像是其他处的人。”

乔仲伟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思娇说:“本来,过去我很相信他,没发现他这方面有问题。前几天,我偶尔翻了他手机,看到了几条语意缠绵的短信,我才开始怀疑他。”

“噢,我还真没听说。这样吧,等我了解一下再说。”这种话,往往是领导手中的挡箭牌。过后,不管有没有这事,只要他妻子不再来找就万事大吉。这年头,男女之事别说没有,即使有也不能碰。弄不好打不着狐狸闹一身臊。干部嘛,有法律和道德管着,作为单位领导,谁爱管这些闲淡事。

孙思娇说:“乔局长,如果真有这事,你要为我做主,狠狠训他一顿!扼杀掉他乱七八糟的想法!”

乔局长说:“你说得对。我一定详细了解。作为机关,决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说完女人就走了。

乔仲伟打发走孙思娇之后,心中好不烦恼。褚飞鹏工作有干劲、有新思路,大多数人认可。况且他又为人乖巧、会来事儿,乔仲伟推开前边两个处长,将他列为副局长人选。可这小子得了便宜卖乖,口无遮拦地说了出去,弄得人心惶惶。在党政机关,由于利益和职位之争搅在一起,人们之间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永远不会消失。干部之间,鲜有真正的友谊,因为相当一部分人之间都存在利害关系。机关不是产生真正友谊的土壤。乔仲伟因私心将褚飞鹏举了上去,得罪了办公室主任和人事处长,弄得二人见面待搭不理的,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措置不当。又风传褚飞鹏同那个索毓秋关系暧昧,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本来他想马上打电话将褚飞鹏找来,狠狠地将他“勒”一顿,这也是对他的爱护。后来一想,自己既是卸任之人,还是少树敌为妙。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放再说吧。

A局局长选拔一事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水里,砸出的水圈向外围一层层扩展。

欧阳丹前一段刚晋升到副科级,但比起同龄人来,还是慢了两拍。令欧阳丹沮丧的是,A局大多数人是党员,他却迟迟未能入党。每次开党员会,他都觉得自己被打入了另册,成了丑小鸭。为这事,他被老婆埋怨了好几次。至此,他下决心要在短期内把党入了。他找到主管他们的副局长晏志鹏。

晏志鹏说:“年轻人想入党,好事啊。你写个入党申请,交给局党支部书记郑会斌吧。”

郑会斌是办公室主任,这几天正为局里领导变动的事闹心呢。马上要腾出的一个副局长的位置被多少人虎视眈眈。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许就是改变他人生的关键节点。如何抓住这一机会,考验着他的政治智慧。欧阳丹交入党申请书那天,郑会斌抽着烟,目光落在案头的材料上,只用眼睛余光瞟了他一下,不冷不热地说:“放下吧。”说完继续看他的材料。

欧阳丹热脸贴了冷屁股,十分恼火。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若放在平时,欧阳丹非当面把他狠狠地骂一顿。可恼火归恼火,毕竟是求到人家门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压下怒火,在心里把郑会斌骂了狗血淋头才退了出来。此后,他入党的事如石沉大海,没了音讯。欧阳丹勉强赔着笑脸找了郑会斌几次。找一次,他让欧阳丹写一次思想汇报。半年下来,他已经写了十几次思想汇报了。

盛夏季节,这个内陆城市天气热得邪乎。人们天天像坐在蒸笼里洗桑拿浴。早晨起来,身上感觉已黏糊糊的,一动汗就“滋滋”地往外冒。欧阳丹怕路上堵车,早早出了门来单位上班。到单位一看表,距上班还有一个来小时。走廊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影。向走廊西头一看,却发现乔局长的门敞开着。欧阳丹知道乔局长要退休了,几个副局长都盯着局长的位子,处长盯着副局长的位子,科长盯着处长的位子,自己的副科长似乎也有了进一步的机会。他身不由己地进了乔局长的办公室。

乔仲伟问:“小欧阳,有什么事吗?”

欧阳丹先是叙说了对老局长恋恋不舍的心情,继而表示以后老局长有什么事,只要吩咐一声,自己会全力以赴的作好。

乔仲伟当然不会为这个小副科长的几句话就激动不已,但是他感到了这也许是自己退休后留在A局的几根根须,有根须总比没有强。有了四梁八柱下面还要有根须,这样才能更牢靠。

乔仲伟说:“什么事,说说看。好歹我还主持工作。”

欧阳丹说:“有点儿小事……我……不愿麻烦局长。我写入党申请书已经一年多了,还未能加入……”

乔仲伟说:“年轻人想入党,好事啊。好好干工作,一定能入党。按说在咱们党政机关,入党不算多大事……”

“不知道。反正汇报材料写了一大摞,还没入成。”欧阳丹沮丧地说。

“郑会斌是总支书,他管这事吧?你多向他汇报思想不就快了?”

欧阳丹说:“ 局长不瞞你说,我汇报了好几次,郑主任都是待搭不理的。从申请入党开始,我已经写了十几份汇报材料。”

乔仲伟说:“妈的,这个老郑。我问问。”

张云龙、金镇虎和晏志鹏三位副局长又坐在一家茶馆里,要说的话都心照不宣。

茶馆里布置得很雅致:墙上挂着复制的张大千国画《江山美人图》和陈逸飞的油画《吹箫的美女》。厅堂里回荡着传统名曲《春江花月夜》。

领导干部常见的毛病说白了也就是两件事,一是贪污,二是女人。抓住其中一条,就足以将其扼死。贪官倒台,都应验在这两条上,概莫能外。任伯轩一直没当过单位正头儿,没有太多机会贪污。谁都知道,哪个单位都是正头当家,涉及做主的事都是正头说了算,美其名曰“一把手”“一支笔”。在人、财、物等关键事情上,副头几乎说不上什么话。所以,那些开发商没人肯花大钱贿赂他。即使送点儿礼品,也是小打小闹。涉及行政审批那几项,能沾上油水的是那两个处的处长和局长,任伯轩也得不到多少好处。若说女人,那更是不沾边。任伯轩同妻子是元配,在困难年代曾经同甘共苦,夫妻恩爱,根本没有沾花惹草之类的事。如果想从他身上找点儿毛病,大家感到挺犯愁。张、金、晏三人边喝着香茶,琢磨着对付任伯轩的计策。

“哎,对了,任伯轩最大的爱好是抽烟!”张云龙突然灵机一动,大声说了出来。

晏志鹏附和道:“烟,就从烟上找突破口!你们忘了,南方那个贪官周久耕,不就是从日常抽烟上倒的大霉吗?”

金镇虎双手一拍:“对!照方抓药,就这么办。”

像是已经抓住了任伯轩的狐狸尾巴,三个人顿时兴奋起来。

第二天,张云龙打电话将宣教中心小吴叫来,说要查一些历史音像资料,作为审查修改局大事记参考。小吴不敢怠慢,回到办公室,按照张云龙的要求,翻箱倒柜查起来。找了几盘,送到了张云龙办公室。张云龙留下两盘自己看,另几盘交给金镇虎和晏志鹏。嘱咐他俩一定要在下班后看,万一让谁看出蛛丝马迹,就会破坏他们的整体行动。二人点头称是,分头观看局领导开会或公务活动录像资料。

经过几个晚上苦战,直看得他们头昏眼花,晕头转向,还真发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惊讶地发现,在好几个场合,任伯轩抽的都是高档名牌香烟!如果照他抽的香烟单价乘以估算的消费数量,每月开支将是一个巨大的数目,他的工资是难以支付的。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就从他抽的香烟下手,准能打中要害。

形成共识之后,三个人就琢磨如何将这些资料尽早送到管干部的组织、人事或纪检部门领导桌上。张云龙想出了一个既快捷又不暴露自己的妙法:利用网络,通过微博来传播,定能达到他们所期望的效果!他把这想法同金、晏二人一说,二人拍手称快。说干就干。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小微博传播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没过半天,此微博内容就被八千多网友转发,并有一万多人围观。第二天,纪检部门打来电话,将主持工作的乔仲伟召去,核实有关情况,研究应对措施。

乔仲伟同纪检委负责此事的人很熟悉,本想寒暄、幽默两句,但那同志态度很严肃,手一挥挡了回去。说:“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他向乔仲伟询问了任伯轩的基本情况,让他谈一下对任伯轩开会抽名烟的看法。

乔仲伟久经官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纪检同志那种如临大敌的态度颇不以为然。他认为这些人像啄木鸟似的,时间长了寻找虫子就成了职业病。在他们眼里遍地是贪官,洪洞县里没好人。这样想来,他心里有点儿恼火,发言就不积极。他故意沉吟了一刻说:“任伯轩平时抽烟是真事,开会时也抽。可抽什么牌子的烟,档次高低,我还真没注意过。你想啊,开会时大家只注意讲话人讲的内容,谁看他抽什么烟?亏得我戒烟了,我若不戒,说不定还被抓了贪官呢。”说完冷冷一笑。

听了这绵里藏针的话,纪检同志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今天请你几位同志来,没别的意思,是想核实一下情况。既然网上对任伯轩议论很大,我们职责所在,不得不过问此事。”

乔仲伟心想坏了,任伯轩这次一脚踩到了狗屎上,别说升局长,不挨处分就烧高香了。现时的事情就是这样,到了一定级别犯了事不查你(说明有人或组织在保护你)你啥事没有;只要一查你肯定有事,让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乔仲伟说:“你们履行职责,我也在履行你们交给我的职责。我会实事求是,掌握的情况肯定会说,不掌握的也不能瞎说。”

纪检那同志点头说:“当然。”

会议室里的空气很沉闷,没人主动发言。乔仲伟无法,只好客观地谈了对任伯轩的看法。谈了他的工作能力,谈了他的一些政绩,还谈了他家庭的一些琐事。当然,内容以正面为主。

纪检同志听了,显得很不耐烦,脸拉下来,明显表示不满。但乔仲伟是资格较老的领导,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那人便说:“我想提醒大家一下:今天我是受市委领导委托,从抽高档烟入手,调查任伯轩同志的廉洁自律情况,没有为某人评功摆好的任务。大家今天说的话,我们都会如实记录下来,请大家不要脱离主题,并且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大家一听,说话更谨慎了。在纪检同志督促之下,别的人才零零碎碎地谈了一些没有实质性内容的情况。有人说业务不归他管,对他不太了解。有人说对他不熟悉,很难谈什么看法。有人浮皮潦草地谈了任伯轩的一些别的情况。

纪检同志见在这种场合“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草草宣布散会。

乔仲伟把任伯轩叫到办公室,问他是怎么回事。

任伯轩平时很少上网,并不知网上早把他炒成了大明星。他去办公室,发现人们用怪怪的眼光看着他。中午,儿子打电话告诉了他,他才知道出了事。

任伯轩对乔仲伟谈了对这件事的看法。他说隐隐感到有人要算计他。领导干部并非他一人抽烟,也并非他自己抽好烟。狗咬一口,入骨三分。希望局长公正对待此事。

乔仲伟说:“你放心,你我共事多年,你的为人我很了解。我会实事求是地对待此事。希望你以后谨言慎行,特别是新局长没到任这段时间。”

任伯轩说:“我会的。”

正当他设想对策之时,纪检同志找到了他。通知他到纪检委说明情况。

他把儿子叫到跟前说:“我今天去,可能回来也可能被‘双规。我自认为不是贪官,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旦被双规,你和你妈都不要着急。即使有人想整我,拿不出证据也不会有事。”

儿子点点头。

在“牡丹亭饭店”的雅间,网络战的策划者们正在庆祝胜利。

任伯轩抽高档烟的视频在网上很快发酵,轻松地将任伯轩送了进去。他们倒不担心纪检委查不出问题来,只要一进去(双规),就说明此人涉嫌违纪,那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张云龙端起一杯酒说:“今天,咱们的战役获初步胜利,咱们庆祝一下。”

三人举起杯一饮而尽。

金镇虎说:“不管查出查不出问题,咱们都算完胜:局长他是当不上了。看来,这网络战厉害呀。一段文字或几个镜头,胜过百万雄兵。”

晏志鹏面朝张云龙说:“咱们不能光破不立,还得想法树立你老兄的威信。”

金镇虎听了,说:“对呀,咱得在最短时间内,展开宣传攻势,把张兄的先进事迹宣传出去,树立起他的威望,咱们的计划才有把握。”

晏志鹏说:“要说快,还得首推网络。是不是还故伎重演?”

张云龙说:“不好。网络适合于爆料,而不适合于树某人的光辉形象。况且,咱们刚在网络上做了手脚,再弄很可能引火烧身。”

晏志鹏说:“要不利用报纸?”过去,他在办公室写材料时,常为报纸写点儿新闻稿,记者中朋友多。这些年,他又升了官,那些记者更对他刮目相看。

张云龙想了想说:“这倒是一条路子。”

金镇虎听了,也很赞成。于是,他们连夜找到市报一位记者朋友,第二天记者采访,紧急挖掘张云龙的模范事迹,第三天一早就见了报。

回到办公室,乔仲伟心中很恼火。纪检委这帮人吃饱了撑的,放着老虎不去查、不去抓,却在这儿慢悠悠地打苍蝇。他心中很明白,任伯轩不会有大问题。他胆子不大,不敢放手去贪。虽说A局掌管着几项审批权,自己盯得比较紧,没人敢肆无忌惮地收受重礼,更不敢斗胆索取。那些重要项目老板会给他和经办人一些好处,小恩小惠可以,如果过了“度”,他会毫不客气将对方顶回去。大半生从政生涯告诉他,过度的贪欲是倒台的前奏。多少人把握不好这个度,在物质利益面前忘乎所以,最后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在报纸或网络上每看到一个贪官倒台,他都在屋子里静坐一刻,警示、反省一下自己的所做所为。铸成大错再反省,悔之晚矣。多年来,正是靠着经常反省,自己才锻造成一个公认的正直干部。乔仲伟对同事和下属严格要求,但如果谁有困难,他会帮对方解忧。然而,在他即将“解甲归田”之际,任伯轩却遭人陷害,被纪委“双规”。他觉得愧对对方。

这天凌晨,乔仲伟睡醒一觉后,再也睡不着了。属下被诬陷,自己是他的上级,能袖手旁观吗?按常理,纪检委同志来查,局里全力配合就行了。查出问题,咎由自取,脚上的泡自己走的。查不出问题,是任伯轩自己的造化。作为上级,他大可不必为此承担责任。可是,在他已被宣布退休、新局长尚未到任之际,却发生了这种事,真他妈倒霉!他决定为同事、朋友做最后一次努力。不这样,他虽退出了追名逐利的政治舞台,也会受到良心遣责。

第二天,他让办公室主任为任伯轩写了一个类似于政治、品行、工作业绩等综合性鉴定之类的材料,盖好章,送到了市纪检委。

过了一天,任伯轩被解除“双规”。他脸色苍白,像霜打的茄子般走出来。这儿原是市供销社的一个招待所,九十年代后整体出售给个人。招待所条件并不差,被褥也干净。只是那滋味难熬:每天二十四小时三个人展开车轮大战,让你交代问题。问高档烟的价格、来源,问工资收入,问家属收入,问个人廉政状况。那些人既不打骂也不逼供,只是面带微笑不停讯问。作为被“双规”的人来说,这种讯问同监狱的审问差不多。房间里亮着贼亮的大灯泡,白天晚上连轴转。若是夏天更遭罪:明晃晃的灯泡像孵小鸡似的照着你,长时间强光刺激也得让你发疯。任伯轩久在官场,见多识广,即使再恶劣环境,他也不能无中生有地胡说。他说,他妹妹在广泰街开有烟酒店,经常送给他一些好烟、好酒。有时付钱,有时不付钱。纪检同志问他有没有贪污腐败行为。他答的很谨慎:公务期间,有时吃饭标准高一些,可能超过规定。吃完饭在歌厅唱过歌,还有时洗过脚,做过足疗。这些他都没自掏腰包。

三天过去了,许是乔老爷的鉴定材料起了作用,也许是纪检调查没发现其他贪污腐败行为(任伯轩妹妹确实开着烟酒店,送给过他烟酒,有账为据)。至于他说的吃饭超标、唱歌、洗脚之类,属机关事业单位潜规则,贪污腐败罪名难以认定。

任伯轩蔫头耷脑地回单位上了班。他先到乔局长办公室,情绪低沉地向老领导讲述了“双规”过程。

听完,乔局长说:“本想这次把你推上去,却出了这档子事……”说完,乔仲伟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任伯轩已知乔局长为他写过鉴定类材料,救过他,便对乔局长表示谢意:“老局长,谢谢你。我这次被‘双规,别看没查出事来,当局长的事不用想了。我看,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要取而代之。我要报警,虽然我倒了霉,那帮小子的阴谋也别想得逞!”

乔仲伟摆了摆手说:“不必谢我。向上级如实反映情况,对干部做出客观、公正、真实的鉴定,我责无旁贷。可你眼下毕竟还要在这个单位工作,尽量不要兵戈相见,对大家都不好。这几天别上班了,在家休息几天,调整一下情绪。”

任伯轩向老局长致谢后,神情木然地走出局办公楼。

乔仲伟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妈的,虽说只有一个多月,发生的乱七八糟事比以往好几年都多。根据他多年经验判断,很容易想到有人背后捣鬼。可为什么有人对他下手呢?哦,不外三种原因:一是他得罪了人。他了解任伯轩这个人,知道任伯轩工作中好搞花架子,为人油滑,好搞两面派。这些,机关的人一般在背后骂骂就是了,很难说与人结下什么死仇。二是处事不公,冤枉或亏待了谁。这个也不太可能。因为一些重要审批项目,都是经调查研究充分论证之后,乔仲伟最后一锤定音,这里边不会出太大问题。就是该审批的未被审批,他们也会继续公关,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再有一个就是竞争关系。是了,按机关惯例正头调走或退休,如无特殊情况(上级委派),一般是二把手递补。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而A 局后面的三位副局长,都觉得自己不含糊。是不是三把手张云龙背后策划,鼓动另外两个人一起行动,掀起了这场“倒任”行动。唔,这很有可能,因为这三个人都有后台。一旦扳倒任伯轩,在幕后一鼓捣,他们当中就有人可能登上局长位置。他在心中为任伯轩惋惜:职位是有限资源,竞争者却是无限的。无限竞争者抢夺有限资源,必然会产生无情搏杀。大部分单位沿袭着“论资排辈”的老路,这种搏杀只表现为隐性。而少数单位,就完全撕破了温情脉脉的面纱,有的只是撒谎欺骗、尔虞我诈,甚至“抢帽子”(人家干了多少年不得升迁,调进一个后台硬的,一脚把人家踹开取而代之)。天天开会说“任人唯贤”,却只是一剂麻醉药,干部任命时便原形毕露。唉,这都是官场潜规则,没办法的事。操作干部提拔晋升关键环节的都是人,而人难以脱俗。

他心中放不下的还有褚飞鹏的事。自从褚飞鹏妻子找过他之后,他思之再三,还是把事情放下了。新局长也许很快到任,多栽花少挑刺为好。管得太多会得罪人,何必呢。不如在“看守”任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想起褚飞鹏妻子信任的目光,想起对褚飞鹏一贯看好,他要阻止这件事向恶化的方向发展。他决定找他谈谈。

晚上下班后,他将褚飞鹏叫到办公室。

“局长,找我有事吗?”

乔仲伟说:“你也知道,我一向器重你。不然,你也不会如此顺风顺水。按说新局长一来,我就卸任了,不应该再安排这场谈话。我今天找你来,是真心为你好。”

褚飞鹏诚惶诚恐地说:“我一直感谢局长对我的栽培……”

乔仲伟有些不耐烦,把手一挥:“咱们单刀直入吧,但你得跟我说实话。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就结束这场谈话。”

听局长的口气,褚飞鹏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点点头:“一定。”

乔仲伟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说:“根据可靠的信息渠道,我得知你在搞‘婚外恋,女方是谁我就不用说了吧?”

褚飞鹏的脸“腾”地红了。

乔仲伟说:“你不用急于承认是还是不是。我是过来人,我真诚地告诉你,如果执意搞婚外恋,一旦被人盯上,不但仕途不会再有什么升迁,目前位置也不敢说能保住。多少官员,都是在贪财和女人这两个方面栽了跟头。”

褚飞鹏老实地点了头说:“对,老局长,你提醒得很对。坦白地说,咱们单位是有一个女人追我,可我并没有同她发生超出同事关系的事。”

乔仲伟摇摇头说:“我不是道德法庭庭长,不会苦口婆心地劝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是聪明人,懂得应该怎样处理感情纠葛。我也不关心你同那个女人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只是想告诉你,快刀斩乱麻,你还有光明前景。否则……”

说到这儿,乔仲伟顿住了,再没往下说。他又喝了一口茶:“我这一片苦心,希望你能理解。你不会认为我是杞人忧天吧?”

褚飞鹏真心地说:“感谢老局长提醒。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说到这儿,他感到还不够,又接着说:“我不会怪罪老局长。你卸任前这番忠告,足够我终生受用了。”

说完,深鞠一躬,匆匆离去。

十一

市委组织部来了三个人,一位是组织部副部长,一位是处长,另一位是新到任的A局局长江春赋。副部长通知召开全局干部大会,宣布任命江春赋同志任A局局长。组织感谢乔仲伟同志在新局长未到任期间仍主持全面工作,任劳任怨,殊为忠诚。

听到组织部同志宣布任命,任伯轩心淡如水,感到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知道,凡是在敏感时期受纪检“双规”的人,不管你有没有问题,都不会再任命你重要职务。即使查出你是好干部,也得等过了这一阵再从容处置,把你提拔到更高一级也未可知。

张云龙、金镇虎、晏志鹏三人听了任命之后,像霜打过的茅草一样蔫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组织上行动如此之快,在他们精心策划的“倒任”取而代之的计谋尚未按计划实施之际,就下达了新局长任命通知。按局里人们预测,A局候选干部资源丰富,上级轻易不会从外单位调人。然而,他们打错了算盘,升官美梦瞬间化为泡影。

会还未散,江春赋正在发表履职演讲之时,市纪检同志到了。江春赋演讲完,纪检同志上台宣布,据初步调查,前段时间以张云龙、金镇虎、晏志鹏几个人利用互联网诬陷他人,严重违犯了党的纪律,张云龙、金镇虎、晏志鹏三人即日起接受调查。张、金、晏三人彻底傻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惩罚竟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们的后台竟没有“罩”住他们,真他妈损人不利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十二

郑会斌不知道欧阳丹和乔仲伟是什么关系,乔局长会过问欧阳丹的入党问题。在这个关键时期他犯不着为了这点儿事得罪乔局长。

这天,欧阳丹正在办公室写材料。郑会斌推开门,打个手势让他出来。欧阳丹感到奇怪:平时找他汇报思想,这人头不抬眼不睁,像别人欠他二百钱似的,今天为何态度和蔼地找他?欧阳丹走出门来,郑会斌笑嘻嘻地说:“刚开完会,你入党的事基本定了。填个表,再写最后一份思想汇报就行了。记住,要写充实、诚恳一点儿。再开全体党员大会表决一下,你就是党员了。”

欧阳丹听了喜出望外。长期恼心的事由于老局长的过问迎刃而解。

一个多月后,褚飞鹏调走了。尽管他同索毓秋的婚外恋情刚萌芽,但他估计再发展下去,可能将他彻底毁掉!既然如此,三十六计走为上。在南方某开放城市的一个战友与他关系密切。早几年就当上了组织部长,邀请他到南方去任职,由于老母在堂,他没有答应。去年,老母离世,对母亲的牵挂已不复存在。前几天乔老局长推心置腹的点化,任伯轩出事的警示,再加上索毓秋的纠缠,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走了。他给南方某地那位组织部长打了电话。对方答应得很痛快。于是,他便匆匆办了手续,登上了南下的飞机。他同妻子约好,待安置妥当,就来接她和儿子。

A局新局长到任,像太阳升起驱散了乌云,A局机关一切事务都按部就班地正常起来。

陈战勇: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散文集《生命坐标》,在《长城》《今古传奇》《六盘山》等刊物发表中篇小说《匪种》《操盘手》《房子》及报告文学等,并在《美文》《散文百家》等发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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