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枚同

2014-12-02 19:41程琪
阳光 2014年12期
关键词:煤矿创作

蒙《阳光》主编抬爱,让我来写张枚同,不免纠结。怎么说呢(此语式是吾乡作家王祥夫的最爱,倒是很贴切鄙人此时的语境),我来写他?好写,又不好写。说好写,是因为太熟悉了,几乎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对方。比如,我们常会准确无误地读出对方心中所想,或是于未知的下一刻不约而同地说出同一句话,且一字不差。说不好写,还是因为太熟悉了。距离产生美,没有了寸分间距,一切的长与短、优与缺、隐与露都那样明明白白一清二楚,没有了朦胧,没有了想像,这样的文字该如何落笔?再说分寸的把握也让人颇费踌躇,若是不相干的别一个,自不必有任何顾虑,即使多溢美,也无老王卖瓜之嫌,但在我这里便不得不多一点儿拿捏。如是,这篇稿便一拖再拖,直直地拖了一年,直到拖无可拖,这才在电脑前敲打起来。

从哪儿说起呢?对于张枚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大概张枚同这个名字为许多不熟识的人所知,或是许多原本很熟识的人又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名字,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从《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这首歌开始的。而这首歌之所以能插上翅膀飞遍大江南北,则始于1980年9月23日中秋之夜首都体育馆举办的那场“新星音乐会”。

也是机缘凑巧,彼时我正在全总文艺创作讲习班学习,时逢中秋,讲习班学员集体观摩了这场音乐会。那天散场之后,一万八千多名观众如水银泻地顷刻间注满首体周边的大马路和小胡同。至今还记得那个中秋之夜,明月在天,清光在地,月影在紫竹院的竹林中飘浮逡巡。清旷的夜空中有星星闪烁,初时疏淡,若是再望下去,便渐次繁复起来。那时北京的空气还很干净,就是在那个夜晚,《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与《军港之夜》《太阳岛上》等流行歌曲和苏小明、郑绪岚、朱明瑛等新秀歌手被首次推出。当然,随之为人们知晓的还有这些歌的词曲作者。只不过那时无论主办方、观众还是词曲作者,都没能料到这首歌后来会那样地穿越时代,经久不衰。

一切都懵懂而未知,但亲历现场的我还是有一种身心飞扬的感觉。他的作品居然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激情中被演唱了,偌大的首都体育馆,满载着一万八千多名观众,那时这样的音乐会还很稀缺,不像现在俯拾即是。音乐会是由北京晚报发起的,时值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报人们隐约敏感到时代的裂变,故以“推出新歌,推出新人”的方式,试图引领时代的前行。始料不及的是,这场“新星音乐会”竟在中国流行音乐史上挥洒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使之成为开流行音乐先河之先锋,颇有些划时代的意蕴在其中。

那情景,很像张枚同1979创作《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这首歌词时一样,激情的时代让他创作出这样一首激情的歌词,当时他绝对没有也不会想到日后它竟会如此“大红大紫”。这些年每有媒体采访,他总是说,这首歌的创作得益于时代。此语绝非敷衍,确是发自肺腑。亲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有深切体验,刚刚从十年浩劫的梦魇中走出来,人人都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过了一回,真的是感觉“天也新,地也新”,都渴望为这个时代做点儿什么。这首歌之所以为那么多人喜爱,大概好就好在它真实地记录了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记录了那个时代人们的心路历程。2008年中国文联在授予《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改革开放30年流行金曲勋章”颁奖辞中曾这样评价:“清新活泼的旋律,淳朴炽热的情感,在历史的特定时刻成为了一代人时代情怀的宣言,也是流行歌曲开拓时期的重要代表。”是这样。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歌声,某种程度上,歌声常常也是记录历史的重要手段。第六代导演贾樟柯拍摄的电影《站台》就曾做过这样的尝试,用一首又一首歌曲的“串烧”,将一个时代的开放、迷茫、激情、混乱真实地再现了出来。

当然,于张枚同,这首歌词的创作也因为彼时正年轻。年轻,就总是会生发出强大的气场,而音乐则常常是最适合年轻的一种气场。写这首歌词时,张枚同已经从山西大学艺术系调到大同煤矿,他的歌词创作生涯也已经走过了20个年头,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来形容倒也不为过。

他的第一首作品是由他作词作曲的《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于1958年发表在《山西歌声》上。那一年,他18岁。之后,又连续发表了《一朵朵红云过山来》《友谊颂》《开山劈岭修宝库》等多首歌曲和歌词。用现在的话说,那时的他颇有点儿山西音乐界一颗新星的意思,受到当时音乐界前辈的格外青睐。或许与这些鼓励和关爱不无关系,这之后他的音乐与文学创作一发不可收,且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乃至1960年高考时无半点儿悬念地选择并考取了山西艺术学院作曲系。

1965年,他从山西大学艺术系理论作曲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教授的正是“歌词写作”课,这是系里专为他开设的一门课程。没有讲义,他就自己编写,边写边讲。那一年,他25岁。自然,创作的事一直没有间断。在艺术系一次次下乡和下厂的艺术实践中,他写下了一首又一首歌词、歌曲及歌剧剧本。曾有评论说张枚同的歌词创作大体经历过两个创作高峰,第一个高峰勃发于1980年代;第二个高峰则是退休以后的世纪之交。更为巧合的是,第一个高峰代表作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第二个高峰的代表作则刚好是其姊妹篇《二十年后再相会》。此划分虽未见得精准,但还是大体勾勒出他的创作轨迹。如果说第一个创作高峰得益于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那么第二个创作高峰恰好在新世纪开启之时,因为退休了,有了更多时间,终于摆脱了所有令人尴尬的“身不由己”,不再“心为形役”,这是他最中意的一种人生境界。粗略算一下,从第一首作品发表至今,半个多世纪中,他创作发表的歌词、歌曲已有一千余首。截至2000年,出版歌词集两部、词作歌曲选一部。此外我们还共同创作出版了中短篇小说集两部、长篇小说一部。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无论长短,都是有限的。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做一点儿自己喜欢甚至热爱的事,该是一种极大的幸运了。从这个角度讲,张枚同是一个幸运的人。他是那种很早就“找到自己”的人,这对搞文学艺术创作的人至关重要。

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说:“我也要当一个作家。”当然,这念头的萌发需要家族、环境、知识、个人秉赋等诸多因素长久的积淀,除此之外,契机也不可或缺。任何种子得以落地生根都需要一个契机,幸运的是,这契机还真就那么不失时机地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

说来话长,这一切居然都与他的故乡——大山深处那个偏僻的小山村脱不了干系。

2013年9月8日,我们一起回了趟他的老家。

他已经50年没回过老家了。最后一次踏上这片热土是1963年暑假,那时他还在上大学,原打算回乡探母的他被湍急的滹沱河水拦下了。上游刚下过暴雨,河水猛涨,滚滚滔滔,溢满了河槽,往日背河的汉子们全没了踪影。第二天他又来到河边,水势依然不减,无奈,他转身回了太原。当时他真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年回不了,就明年;明年回不了,就后年,反正以后的光阴还很长。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50年。那时,对他,50年绝对是怎么想都想像不来的遥远,结果却是这样轻轻一跨就过来了。怎么可能呢?“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

他出生在山西原平东部大山深处一个叫新庄的小山村。那里有深深的大山,那里溢满河槽的大石头日复一日诉说着盘古开天地的荒寂,那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片靠天吃饭的贫瘠。自然,也少不了漫山漫坡的柴草绿植,沟坎坡梁上铺陈着先人们垦出的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地块。老天爷一年到头不敢懈怠地在这片天地中涂抹着,麦子黄了,荞麦白了,莜麦绿了,豆棵爆裂的时候,谷子、糜子、黍子也上了场。这一切似乎都与诗书无缘,但在他的记忆中,却一直深深印象着村里爷爷辈的人对诗书与读书人的敬重。比如村里人总是把一个在外村教书的本家爷爷尊称为“大先生”;比如村里那些土里刨食的爷爷们路上每遇带字的纸片,总要小心地拾起;再比如早在1946年,他们这个贫瘠的小山村就办起了私塾,瞎字不识的奶奶从瓦罐里量出小米给他换来笔墨纸砚,爷爷则说,吃糠咽菜也要让娃娃念书。

小时候他不懂,也从没多想过这些,直到几十年后整理家族谱系时,这一切才在他的心中渐渐清晰明了。原来他的始祖为早年投笔从戎跟随明朝大将徐达北伐的将士,后解甲归田,经寒窑垦荒之苦,一代又一代创业繁衍,以“耕读传家,文墨治家”为本,终成驰名遐迩的“麟堡不夜蓝田书声”之家。自明正德初年至清末光绪三十一年废除科举,张家族人考取功名者竟达332人之多,履职之地遍及大江南北,拓版著述者亦众。以至清乾隆辛未年正考官内阁大学士刘统勋曾在殿试二甲进士张世济试卷上作如是批阅:“亮者莫如日月之光,坚者莫如张家之志。”这里所指的“张家”,就是自始祖张世广起繁衍下来的他们这一族张姓人。

怎么说呢,或许真是祖上的厚德像一粒种子,于冥冥之中在他的心中悄然生长着。他从小就喜欢读书,为了读书,他什么苦都能吃。11岁那年,父亲调太原,母亲回了村。父亲问:是跟你娘回家,还是留在县上念书?他说:我要念书。于是父亲扛来一袋小米,提来一罐咸菜,把他一个人丢在县上就走了。整整一个学期,他每天吃着长了绿毛的咸菜,睡着冷冰冰的凉炕,头发长得像囚犯。放假回村,母亲一见他那个模样就哭了,可他还咧着嘴笑,没觉得这有多苦。后来又跟随父亲到阳泉荫营煤矿念书,没半年,父亲又调到太原,又把他一个人丢在阳泉。说起来,还真得感谢阳泉那一片狭长局促的山沟呢,正是在阳泉读高小时他确定了自己对文学艺术的选择。选择文学,源自他读了马烽、西戎的《吕梁英雄传》,那本书太让他痴迷了,因为老家也是老根据地,书里写的那些人和事他读起来格外亲切。原来这就是小说啊,“我也要写”,“我也要当作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一年,他13岁。至于对音乐的向往,则是从看了总政歌舞团演出开始的。还是那年,总政歌舞团到省公安厅下属的荫营煤矿慰问演出,妙曼的歌舞音乐像是突然给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进入一片美丽新世界。50年代初,像总政歌舞团这种级别的演出,足以颠覆所有心怀梦想的少男少女们。当然,这也和他的爱好与天赋有关。小时候在村里,他最爱看的是村乡里正月的“闹社火”,尤其着迷于村里办红白事宴的吹吹打打,还有三叔的“哨梅”也让他记忆难忘。村里人管吹笛子叫“哨梅”。三叔常坐在大门外一堵墙头上“哨梅”。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坐在墙头上“哨梅”的人变成了他。不能不说,村乡野里这些民间艺术的滋养,在后来的音乐与文学创作中,给了他极大的补遗。

在中学,他算不上一个好学生,除了语文、音乐,其它各科成绩平平,那些高高低低叠罗汉一样的公式,那些长长短短像花儿朵儿一样的外文,似乎全被他屏蔽了,他只对文学、音乐感兴趣,且韧性十足,极舍得下功夫。那时中学的老师大多很有学问,他一直记得有位年轻老师给他们读艾青诗时的真挚感动:“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那老师也是原平人,所以总是被他学得惟妙惟肖。后来那位老师与艾青一样都成了右派。再后来在《山西文学》编辑部又见到那位老师,已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了。还在中学时,张枚同就开始在省市级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了,创作发表歌曲、歌词也是那时候的事。他总是一边文学,一边音乐,两边都丢不下,这种状态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有媒体撰文说他是歌词、歌曲、小说“三栖”作家,这评介还算贴切。

就在歌词《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创作前后,他又拾起小说创作。自1972年调入大同煤矿,一片全新的环境包裹了他,一群全然不同以往接触过的人与事闯入了他的世界,让他新鲜,让他感动,也勾起了他的小说创作欲望。那些年,他常带着文工团下矿演出,经常下井“高产”,也常常被派到矿上“蹲点”。那些年,他身上裹一件沉甸甸的老羊皮袄,时常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井口、区队以及山坡上临时户的小房之间行走。矿山的气息、氛围以及这一片天地里的人和事感动着他,他想把这片山沟里人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告诉世人,关于煤矿的那些小说,比如《拉骆驼的女人》就是这样写出来的。还有,感动了许多人的女声独唱《矿山的女人》,也是由他作词作曲的。

有人说,他若是将才气专注于一处,或许会更成就些。

我那些中文系的同学们也常常很惋惜地说,为什么要弄那些歌词呢……

凡此,我一概报以微笑。懂你的人不必解释,不懂你的人解释也没用。

其实,艺术是相通的。从词到曲,到小说,这中间没有截然的划分,更没有沟壑纵横。就像许多作家,除了小说,书与画也是极好的。吾乡作家王祥夫曾说,他就是以画养其文,文章里有颜色线条;又以文养画,挥毫便直入文人境界。我倒是觉得,张枚同之所以能把歌词写得风生水起,绝对与来自于音乐和小说的滋养分不开。

曲作家们都说,张枚同的歌词特别好谱曲。他的歌词极有韵律,有节奏感,歌词文本提供了很强的乐感,往往,一边读他的歌词,旋律已经不知不觉地出来了。这不奇怪,也很自然,他本来就通晓作曲,通晓音乐理论,大学五年的理论作曲自然不是“打酱油”的。但怎样把这些音乐的理论同文学的歌词结合、运用到创作实践中,则需要一个长长的探索与感悟的过程。

作家们则在他的歌词中看到了更多的文学性,看到了许多文学的表现手法。比如细节的捕捉,意境的运用,角度的独到,语言的味道等等,所有这一切,自然又与他的文学素养有关。

一般人常常会觉得,歌词嘛,不过就是些顺口溜、大白话,特别是一些所谓“主旋律”歌词,实在无甚文学可言。其实不然,同许多文学艺术门类一样,能写、能画、能做不难,但要写好、画好、做好,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歌词也一样,能把歌词写得既直白又有味道,既浅显又深刻,既一目了然又余味无穷,既清清楚楚又有水墨丹青的画面与留白,还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往往,最简单的反而是最难做到的。本文开头曾说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语的另一层意思是想说,张枚同的歌词创作其实也是经历过“梦里寻她千百度”的探索感悟过程的,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其领悟与功力也是经历过一次次蜕变才渐入佳境的。

人这一生总会面临很多选择,但关键的选择往往只有几步,它会长久地影响甚至断然改变你的一生。

张枚同是1972年9月24日从山西大学调到大同煤矿的。那一年,他32岁。

一位年轻的大学艺术系老师来了,这让大同煤矿文工团的团员们很稀罕,很兴奋,又很期待,同时不无审视。张枚同自己也很兴奋,对于搞创作的人来说,能有一块自己的试验田是极大的快事,音乐创作尤甚。很快,他又写词又作曲,一首首歌写出来了,一支支器乐曲写出来了,一本本厚厚的配器写出来了。他把文工团的原先的大齐奏调教成了一支像模像样的管弦乐队,虽然依然“缺胳膊少腿”,但毕竟是可有“和声”可有“复调”啊,颇有点专业的味道了。不仅仅创作,他还兼任导演、指挥。那些年,他带着文工团那一群快乐的姑娘小伙子们风风火火地下矿、下井、排练、演出。直到现在,文工团聚会时,还常会说起他执棒指挥的风采。在老作家孙谦老师的笔下,当时的张枚同是这样的:“我去参观职工俱乐部,从灰尘弥漫中,走出一个满身尘土、一脸汗水、连眼镜片上都浮满灰尘的人来——要不是程琪赶忙介绍,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是曾经当过七年大学教师的张枚同同志……”就这样,文工团员们接受了他,大同煤矿接受了他,不管他后来职务怎样变化,文工团员们一直亲切地喊他“张老师”,甚至许多矿上的人也都叫他“张老师”,直到现在。

无论如何,张枚同从山西大学调到大同煤矿,从大学教师变成企业员工,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关键的一次选择。喜矣?悲矣?幸还是不幸?如今,所有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但在那个时代,这的确是我们没有选择的选择。生活就是这样,充斥着柴米油盐的琐碎,谁也无法逃脱。直到现在,朋友们每每忆起他当年大学校园里的风华倜傥,还会说,“可惜了!”大概在这件事上发出不同声音的只有老作家孙谦老师。那是1977年,孙谦老师到大同煤矿体验生活。临离开前,在我家,吃着我们亲手做的莜面栲栳栳,他力劝我们写小说、写电影剧本,鼓励我们在文学艺术创作这条路上走下去,教诲我们要珍惜这块创作基地。甚至后来省里几次要调我们回太原时,孙谦老师依然主张我们在大同煤矿继续待下去。几年后我们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拉骆驼的女人》出版时,孙谦老师欣然作序,为我们写出一篇极为温暖感人的文字。

怎么说呢,世上的路千条万条,但回望人生时,你会发现,属于你的其实只有一条。人们常常会说“如果”怎样怎样,岂不知“如果”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它只存在于痛定思痛的虚拟之中。或许冥冥之中张枚同与大同煤矿有着一段与生俱来的不解之缘吧。有老同学曾玩笑说,“听听你的名字吧,枚——同,反过来就是同——枚(煤)……”

同煤就同煤,我们没觉得在煤矿有什么不好。想来是因为年轻,那时我们真的打心眼儿里感觉“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无论如何,上世纪80年代是当代中国历史上一个短暂却颇具特质令人心动的浪漫年代。我们很投入地工作,很兴致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房前屋后,种着豆角、西红柿。夏日傍晚,排房小院里洒一盆清水,放一只小桌,一家四口吃着咸菜稀饭,听着窗台上双卡录音机里邓丽君的歌……那时,虽清贫,但活得真诚而洁净,每天都是高高兴兴,高高兴兴。说起来,真要感谢文学艺术了,是它给了我们一双重新打量这个世界的眼睛,让我们渐渐蕴积了对人生乃至对生命的淡定。

这些年,不管职务怎样变化,张枚同对创作的爱好与执著一直没变。他说,创作已经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乃至生存方式,每天不写点儿东西,身心都不自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儿什么。

生活中他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人,无论物质还是精神。

他不善表达。当年文工团里曾流传过几句顺口溜,其中一句是“没有表情的张枚同”。他不会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倒不是扮酷,更不是心机,是天性如此。无论热情还是厌恶,他都不会用言辞、甚至举动表现出来,是真的不会,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很可能与他少小离家不无关系。也或许是他把他的细腻、真挚、激情全都投放到歌词里了?

他其实是一个朴素而家常的人。他像老农民一样喜欢种地,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喜欢莜面山药蛋,且只有在吃到莜面山药蛋的饭菜时才会心满意足地说:今天可吃饱了。为此,一起外出采风时,词作家曹勇总是调侃地叫他“老农民”。他还喜欢逛集贸市场,对农村的“大集”乐此不疲。住北京通州时,村庄附近逢三逢八有集市,他总是喜滋滋地向朋友们推荐:我们这儿能赶集!这么说吧,他喜欢村乡山野,喜欢偏居一隅,喜欢“引车卖浆者”的人间烟火……

或许他真的很适合煤矿生活。或者换一种说法,煤矿的环境、氛围、人群、交往等等,等等,真的很适合他。

所以,万物皆有缘啊。

程 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与张枚同合作),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拉骆驼的女人》《隐身者在夏天》,长篇小说《市委书记的遗孀》等,另出版有散文集《一生有约》,发表报告文学、非虚构文本、评论等多篇。小说、散文作品曾被多家刊物与出版社转载并出版。部分作品获多种文学奖项。

猜你喜欢
煤矿创作
咱也过回『创作』瘾
《如诗如画》创作谈
《一墙之隔》创作谈
创作随笔
上半年确定关闭煤矿名单513处
去年95.6%煤矿实现“零死亡”
创作心得
煤矿区环境污染及治理
煤矿开采工艺的探讨
瞬变电磁法在煤矿防治水中的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