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人,是被上帝亲吻过的:他想作画,一出手就能震惊艺坛,作品动辄千万元;画腻了转而去写书,甫一出版便洛阳纸贵,引无数文人竞相赞叹;就连写作之余不务正业跑到电视上骂人,也能迅速博得一片叫好声:话如匕首,刚好刺在了世人的七寸……这位集画家、作家、舆论领袖、公共知识分子、“民国范儿第一人”等等头衔于一身的人,就是“老小孩”陈丹青。
在他看来,人生在世无非图个乐子,不好玩,毋宁死;别人撞得头破血流都未必能得到,却被他信手拈来的“成功”种种,只不过都是浮云。
没头脑也很高兴
陈丹青在家里有个爱称,叫做“老小孩”,女儿陈夜谭从小就这么叫他。别人诧异:一脸严肃的陈丹青,叫“老愤青”倒也罢了,怎会有这么个名号?
这事说来话长。1981年,在中央美院任教的陈丹青因《西藏组画》一举成名,被视为中国最有才情的青年画家。盛名之下,伴随着是频繁的拜访、邀约讲学与提干通知。陈丹青深为这些人事纷扰所苦,决定携妻带女“逃亡”海外。
得知爱将想离职,美院领导纷纷登门劝阻。苦口婆心的油画系主任在屡次碰壁后,顿足叹道:“陈丹青,你连前途都不要了,真是个糊涂的老小孩啊!”其时陈丹青还不到30岁,风华正茂。这句话刚好被年仅2岁的女儿夜谭听了去,她奶声奶气地跟着念:“老——小——孩!”一旁的妻子黄素宁激动得不得了:此前女儿一直没学会说话,没想到一出口就字正腔圆,帮着人家把老爸给骂了!之后,“老小孩”就成了陈丹青在家里的固定称谓。
说起陈丹青这“万事只凭爷高兴”的劲儿,和他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1967年,红卫兵抄家,书籍、画册全被抄走。陈丹青难过得整天没说一句话,父亲陈兆炽安慰他:没有画册临摹,就到公园、马路去画。一次,陈兆炽打扫卫生时在垃圾箱拾到一张扑克牌,背面图案是一幅油画名作《意大利姑娘》,他马上拿回家送给儿子。陈丹青花了几个星期临摹,画得栩栩如生。一家人凑到一起欣赏他的杰作,比过年还高兴。
日子越是艰难,人反而越乐观,从那时候起,陈丹青就奠定了自己的人生哲学:人生苦短,不怕天天饿肚子,就怕不会找乐子。不过,陈丹青这一玩可玩得有点大,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玩成了大师级人物。
2000年,陈丹青回国定居。有记者采访他:“是否为中国美术事业扛鼎而回?”他瞪着眼睛说:“哪里,纽约开始全面戒烟了,回北京为了方便抽烟。”这答案让在场的人哭笑不得。女记者只好斗胆称赞一句:“您真是太好玩了。”
有点坏的好小孩
陈丹青在《笑谈大先生》一书中盛赞鲁迅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我为什么喜欢鲁迅?他骂人、斗争,不买账,一辈子叫板,但孝顺、善良、心软。中国这样的人不多,要么惊世骇俗,人不可爱;要么人可爱,却没有骨头、锋芒。”
其实陈丹青也是这样一个好玩的人,爱骂人,也心软。但在很多人眼里,这个小孩活脱脱就是从《皇帝的新装》里走出的恶魔,不知让多少“皇帝”下不来台。
2002年他应邀给某房地产杂志题字,陈丹青大笔一挥,写道“房地产=官商勾结”。
年度精英颁奖礼,主办方请他在一份倡议书上签名。这种事原有些形式主义的成分,他并不敷衍,认真看了半天,提笔写下5个大字:“倡议什么呢?”
会议间歇,电视台抓他去做采访,他彬彬有礼去了,坐到摄像头下却恶作剧似的冒出一句:“我要说一些你们全不能用的东西。”弄得主持人一头汗。接下来介绍身份,知识分子、文化人,他都不买账,无奈主持人只好让他给自己定义,他脱口而出:“我只是一个暂时还没有学会说假话的人。”
这股孩子气的拧巴劲儿,大概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1978年,陈丹青投考“文革”后中央美院第一届油画研究生时,他在外语考卷上写下“我是知青,没有上过学,不懂外语。”随即交卷,离开考场。结果,那年陈丹青以外语零分、专业高分被录取。时间轮转20余年,中央美院招硕士时,却对英语和政治两科限定严格,导致陈丹青看中的优秀人才无一进榜。
4年招不到一个硕士生,陈丹青慨然奔走,以无果而终,便于2003年愤而离职。他的这一行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但站在风眼里的陈丹青仍然梗着脖子坚持:“我顶喜欢尼采一句话:‘服从?No!领导?No!Never!”也恰是从这件事起,许多青年学子有了“陈丹青情结”,因为大家从小孩般的举动中,看到了真实的光芒。
好奇心压倒一切
出生于1953年的陈丹青如今已年过花甲,然而单看外表,仿佛不过30多岁;再论心态,比孩子还年轻:凡事他会先问“好玩吗”、“为什么”,好奇心压倒一切。
“老小孩”的好奇心真不是盖的,能上天入地,也能把自家的厨房给点着。1993年陈丹青回国探亲,第一件事就是想在上海街头吃碗阳春面,怎么都没找到,心里胃里顿时没着没落。幸亏有善解人意的老板娘婉约一笑:“现在没人吃阳春面啦,刚从外国回来吧?好,今天专门为你做一碗!”这一碗故乡的阳春面,陈丹青吃得差点流泪。他把这浓浓的乡愁写进了散文集:“所有饭馆的好饭菜我都没记忆,却喜欢吃食堂的饭,喜欢吃家里的饭,红烧肉、清蒸鱼、阳春面。很多人飘回祖国,是胃里在等那一口豆汁。”
回纽约不久,陈丹青又对阳春面害起了相思病,他特地跑去华人开的超市配齐了面条、佐料,又请亲戚从上海寄来了正宗的老酸菜,在家对着不知从哪翻出的旧菜谱开始捣鼓。他对着油乎乎的菜谱看上了瘾,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听到嘀嘀一响,头顶像冲淋浴似的浇了个透湿——原来锅里下面条的水都烧干了,惊动了厨房的烟火报警器,给他来了场雷阵雨。
对一切美的事物,包括美人,陈丹青也都有着火烧连营般的好奇心。有一次,他从上海飞往北京,真的遇到一次艳遇。“后侧面那么好看,简直‘专业美人!眉眼鼻梁,笔笔中锋,像王羲之的字,极姿媚的……”为了接近美人,陈丹青把空姐送来的水攒在他的小桌上,想等美人醒了后递过去,借以搭讪。他还摸出圆珠笔,趁没人注意,飞快勾勒起美人的模样,“简直像是作案”。一直到飞机停稳,灯光大亮,“活活看她走掉,一句话没讲……”后来在一本杂志封面上,陈丹青才知道那个美人是范冰冰,这段艳遇一时被朋友们引为笑谈。
2013年8月,陈丹青登上《时尚先生》封面。他在访谈中再次提到了自己的人生态度:活着就得尽量好玩点儿,“希特勒终于败给丘吉尔,因为希特勒不懂得‘好玩……‘好玩,是人格乃至命运的庞大的余地、丰富的侧面、宽厚的背景。好玩的人懂得自嘲,懂得进退,他总是放松的,游戏的,豁达的。”
“老小孩”陈丹青正是用他孩子般的天真、率性和包容,诠释了自己足够“好玩”的人生。
摘自《女士》
文/希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