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中借助孔子形象的传播策略

2014-11-27 12:02包琳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3期
关键词:传播庄子孔子

摘 要:《庄子》一书对孔子形象进行了“寓言化”改造,塑造出道家思想的代言人、道家思想的崇拜者以及儒学代表这三种形象,使其成为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传播者、接受者以及批判的对象,运用这种传播策略来宣扬道家思想,提升道学地位,体现了一种自觉的传播意识。

关键词:《庄子》;孔子;传播

春秋战国时期,各家各派纷纷著书立说来记载和宣扬本学派的思想学说,出现了如《论语》、《孟子》、《庄子》、《荀子》等涉及思想传播的专著。彼时虽然没有形成严密的传播学理论,但从中已可以看到先秦诸子对传播观念的自觉运用与探寻,如李敬一先生所言:“以古代传播思想而论,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思想家们在其论著中涉及或专论人际交往、社会传播和舆论控制等方面的内容不在少数。如春秋战国时期众多学派的‘百家争鸣中,已包含着有关传播观念、传播理论的阐述和论争。”[1]

作为庄子学派的代表作,《庄子》[2]一书在宣传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中,常常表现出一种自觉的传播意识,其中《寓言》篇说道:“寓言十九,籍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将自我隐匿起来,借助他人或他物之口来表达,这正是考量到了传播者对传播效果的影响。在《庄子》丰富多彩、蕴藉深刻的寓言中,也塑造了诸多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要属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作为道家对立学说的代表人物,孔子却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庄子》中,有学者做过统计:“《庄子》三十三篇中,以孔子的故事为题材,或在言谈话语中提及孔子的,有二十一篇,接近三分之二。在这些篇目中,记叙孔子言行的,有四十五处,其中有的就全篇就是一则关于孔子的故事,如《渔父》;有的则以孔子的故事为主体,如《盗跖》……”[3]孔子可谓是该书中最为活跃、出现次数最多的人物,且与《论语》中为人所熟知的孔子相去甚远。《庄子》并没有拘泥于历史上的孔子形象,而是有意地、大胆地加以改造创新和利用,使其成为传播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重要人物。

仔细分析文本可以发现,孔子在《庄子》的思想传播过程中,被赋予了三种身份,在传播环节中担任了三种不同的角色。

(一)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传播者

将孔子设定为传播者,也就是说让他成为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代言人。在《庄子》的不少篇目中,孔子往往以道家人物的身份出现,宣扬道家的玄言妙理,俨然是个得道者的形象。

如《人间世》中,孔子提出了“心斋”之说,解释为:“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还宣扬“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等自然之道。又如在《德充符》中,当哀公问“何谓才全”时,孔子回答:“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是之谓才全。”这番评议显是出于道家思想。《大宗师》中,孔子认为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这也是一位得道者方能悟出的哲理和说出的话语。再如外、杂篇《秋水》、《达生》、《山木》、《知北游》、《徐无鬼》、《则阳》、《外物》等诸篇中,孔子的言辞也常常都是体悟道、宣扬道的。

这显然是庄子有意为之,实则是“重言”的创作方式。所谓“重言”,庄子曰:“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宋林希逸解释曰:“重言者,借古人之名以自重,如皇帝、神农、孔子是也;十七者,言此书中,此类十居其七也。”[4] 《庄子》一书中,借重先哲时贤的言论便占了十分之七,而孔子便是被借重的对象之一,成为了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代言人,这可以说是出于传播效果的策略性考虑,身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也是春秋时期儒家的大师和代表人物,孔子在其学派乃至整个社会的话语权威性和影响力不言而喻,故而《庄子》中以“重言”的方式让孔子为道学和庄学发声,使其成为一个重要的传播者。

(二)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接受者

孔子在《庄子》思想传播过程中的另一种角色则是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接受者,呈现出的是一个积极求知,虚心求教于道家圣者的好学的受众形象。

《庄子》一书中描绘了许多孔子与道家圣者相遇、晤谈的场景,尤其以孔子问学于老子为多,此时的孔子则显然成了道家思想的服膺者和崇拜者。《天运》篇中,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受到教诲后,归来竟“三日不谈”,感慨曰:“无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舌举而不能讱,予又何规老聃哉!”又如在《田子方》中,孔子听了老聃的讲道后,对颜回说:“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可见孔子对老聃充满景仰之情,甘居其下,每次交谈后都深受启迪,明显处于道家思想的接受者的地位。书中也刻画了不少孔子问道于其他得道者的故事,如《达生》中,孔子在听了大任公关于“不死之道”的论说后,便“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渔父》篇更生动地展现了孔子虚心求教以及对得道者的无限敬仰,他在聆听了渔父的教导后,“愀然而叹,再拜而起”,“又再拜而起”,当渔父离开后,孔子则伏轼而叹曰:“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在道家的视野高度来看,孔子孜孜以求的君子之道与博大精深的老庄之道相比,只是皮毛,所以在与道家圣者对话的语境中,孔子的称号往往是“北方之贤者”,“中国之君子”,“鲁之君子”,这些称号意味着于道家而言孔子只能算是世俗之贤人君子,同时这也正是孔子会被设定为道家思想的受众代表的重要原因,即看重他在世俗社会中“意见领袖”的地位。按照现代传播学的解释,受众中“意见领袖”是“追随者心目中价值的化身,换句话说,这个有影响力的人是他的追随者所愿意追随和模仿的,他的一言一行受到追随者们的格外重视。”[5]《庄子》中几次三番写孔子受教于道家圣者,正是看重其作为受众中“意见领袖”的传播价值。

(三)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批判对象

无论将孔子设定成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传播者或是接受者,其实都“创造性”地将孔子纳入了道家的话语体系和思想体系。而儒、道实际是相互对立的两种学说,存在根本倾向上的分歧,在道家的经典著作里,孔子会受到批判是自然而然的,所以,《庄子》在传播其思想时也就不可避免地将儒家圣人孔子作为批判的对象。

在《人间世》中,楚狂接舆游孔子之门而唱:“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借接舆之口讥讽孔子不识时务,不懂趋福避祸。《天道》篇中又借老聃来严厉批评孔子标举仁义实则是在扰乱人的本性:“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而在《盗跖》篇中,孔子则受到了最猛烈的抨击,被塑造成一个卑躬屈膝、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小人,文中假借盗跖之口,恣意大骂孔子,谴责他“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士,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最后还借盗跖之口质问孔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批判的猛烈程度可见一斑。

在传播过程中,否定、打击、批判与自己相对立的意见和观点无疑是一种最直接也颇有效的传播手段之一,儒学作为当时的显学,有着不可小觑的声势和影响力,这自然也就成为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传播的一大阻碍,所以《庄子》一书中有诸多对儒学至尊孔子的批评、嘲讽,甚至鞭挞,以此来贬抑儒学,彰显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地位。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发现,《庄子》一书中的孔子显然是被“寓言化”了的,与儒学经典以及普世认识中的孔子形象大相径庭。同时,书中借助“寓言化”的孔子来传播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时,塑造出的人物性格、身份立场也迥然不同,一种是得道之人,宣扬道家思想,一种是道家思想的崇拜者,是谦逊的学习者,还有一种则是作为儒学的代表而遭到了极为激烈的批判和攻击,个中原因,林存光曾解释道:“或许是因为《庄子》一书并非出自庄子一人之手,庄学中的孔子形象也最是飘忽不定。大体而言,在据信出自庄子本人手笔的《庄子》内篇诸文中,有关孔子的评价态度还算是比较温和的;但在庄子后学那里,孔子则成了一个被极力抨击的主要对象。”[6]所言颇在情理。

然而无论是孔子设定成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传播者、接受者,抑或是所批判的对象,其目的都是为传播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服务,“《庄子》批判儒家的孔子及其主张是为了抬高自己的理论,把他塑造成道家学说的追随者与宣扬者,也是为了给道家壮大声势。”[7]

总而言之,庄子及其传人、后学之士,借重孔子作为儒学至尊的身份地位和在世间卓越的声名影响,在传播本学派的思想时,有意识地对孔子形象进行寓言化的改造,使其成为传播者、接受者以及批判的对象参与到道家思想和庄子学说的传播中来,以此来宣扬道家思想,提升道学地位。

注释:

[1]李敬一.中国传播史先秦两汉卷[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5页.

[2] [清] 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本文中《庄子》内容皆引自该书)

[3]谢祥皓.略谈《庄子》中的孔子形象[J].齐鲁学刊,1985年,第5期.

[4][宋]林希逸.庄子鬳斋口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431页.

[5]邵培仁.传播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28—229页.

[6]林存光.历史上的孔子形象[M].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版,第70—71页.

[7]霍松林、霍建波.论《孟子》、《庄子》中的孔子形象[J].兰州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

参考文献:

[1] 李敬一.中国传播史先秦两汉卷[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2] [清] 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

[3] 谢祥皓.略谈《庄子》中的孔子形象[J].齐鲁学刊,1985年,第5期.

[4] [宋]林希逸.庄子鬳斋口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

[5] 邵培仁.传播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6] 林存光.历史上的孔子形象[M].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版.

[7] 霍松林、霍建波.论《孟子》、《庄子》中的孔子形象[J].兰州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

[8]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

[9] 曹础基.庄子浅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

作者简介:包琳(1990.11-),女,研究生,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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