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山
(海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海南海口570228)
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日渐深入,中国人的社会经济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与之相应的社会结构变化成为学者们的关注热点①目前有代表性的学者及其主要观点有:陆学艺的层化论(见《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李强的碎片论(见《转型时期的中国社会分层结构》);孙立平的断裂论(见《断裂》)等。。从现有的研究成果看,研究者多以当代中国社会为研究对象、从宏观层面对中国社会结构的整体变迁趋势进行研究,而以少数民族社会为对象的社会阶层研究极为鲜见。目前可查询的关于海南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黎族社会阶层研究论文仅有《海南黎族社会阶层流动状况的初步考察》[1]一篇。该文以245户黎族家庭为调查对象,对海南黎族的社会流动状况进行了考察,对了解黎族的社会流动状况具有一定参考价值。然而,由于该研究并未采用抽样方式选择调查对象,因此无法反映海南黎族社会流动的全貌。
在社会学的理论体系中,学者们对于社会阶层的划分标准一直存在着差异,可谓见仁见智。本文采用的是以陆学艺为代表的“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课题组的分类方法,以职业分类为基础,把组织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的占有状况作为划分社会阶层的标准[2]。据此,将受访者群体划分为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办事人员阶层、个体工商户阶层、商业服务业员工阶层、产业工人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和城市无业、失业、半失业者阶层等十大社会阶层,通过抽样调查方式选取500户黎族家庭,对海南黎族的社会阶层分布和社会流动的整体状况进行研究。
黎族是海南省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截至2008年底,海南黎族人口总数为131.9万人,其中乐东、白沙、昌江、陵水、琼中、保亭等6个民族自治县,以及三亚、五指山、东方等3个享受民族自治地方政策的市的黎族人口数为112.7万人,占海南黎族人口总数的85.4%[3]。本调查以上述9市县为调查地区,以各市县黎族人口数在9市县黎族人口总数中所占比例乘以目标样本数500,来确定各市县的调查样本数,所得结果如表1。
表1 各市县人口数及调查样本数(N=500)
在确定了各市县的样本数后,采取了分段抽样的方法。即首先按照样本数除以10,在每个市县抽出若干个乡、镇或黎族人口集中的国营农场;在每个乡镇或国营农场,抽取一个村、居民委员会或分队;在此基础上,以随机走访的形式调查10户黎族家庭。
自2009年7月至2012年12月,调查组共走访了9个市县、50个乡镇(或国营农场)、500个村、居委会或分队(具体情况详见表1)的500户黎族家庭,获得了500份有效调查样本。
在500户受访家庭中,户主为男性的有453户,占总数的90.6%;户主为女性的有47户,占总数的9.4%;户主平均年龄45.1岁,最长者78岁,最年少者22岁。
在受访家庭中,农业户籍者为415户,占总数的83.0%;非农业户籍者83户,占总数的16.6%;另有2户无户籍,占总数的0.4%。
如表2所示,户主受教育程度的分布状况为中间大、两头小。其中,初中程度者比例最高,占总数的50.4%,其次为高中和小学。文盲、中专及大专及以上者比例较小,分别为5.4%、3.6%和5.4%。
表2 户主受教育程度(N=500)
如表3所示,本次调查的受访家庭户主的社会阶层分布,呈典型的倒丁字形。其中体积最大的是农业劳动者阶层,占受访者总数的76.2%。其他社会阶层所占比例均较低,相对较高的3个社会阶层依次
表3 户主社会阶层分布状况(N=500)
为产业工人阶层,占5.4%;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阶层、办事人员阶层,均为3.8%。从整体上看,最低的3个社会阶层,即城乡无业失业者和半失业者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产业工人阶层三者之和,达到了总数的85.4%。与之相反,最高的3个社会阶层,即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三者之和,仅为2.6%,其中经理人员竟是空白。
表4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课题组2001年在全国12个省、自治区及直辖市所做的调查结果[2]13。二者相比可知,当今的海南黎族的社会阶层分布状况远远落后于10年前的全国平均水平。其中,较低的3个社会阶层之和比全国平均水平(65.2%)高出20.2%;最高的3个社会阶层比例之和仅为全国平均水平(4.7%)的一半左右;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办事人员阶层、个体工商户阶层和商业服务业员工阶层的比例,也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表4 2001年全国社会阶层分布状况(N=6193)
通过教育改变命运,是改变原社会阶层的重要途径之一。学者们的研究成果也已证明,受教育程度是一个对人们获得社会地位起干预作用的较为恒定的变量[2]195-197。为此,在本调查中,作者对受访者的社会阶层与受教育程度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考察。由表5可知,受访者所处的社会阶层与其受教育程度之间明显相关,Gamma值为-0.506,即受教育程度越高者,所处的社会阶层也就越高。结果再一次证明了教育对人的社会地位获得所具有的影响作用。
表5 户主的社会阶层与其受教育程度的关系(N=500)
为了考察受访者自身对社会阶层以及生活现状的满意程度,笔者分别设计了“您对现在的职业满意吗”和“您对自己的生活满意吗”两个问题,并对满意度与受访者的社会阶层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考察。
由表6可见,受访者的社会阶层与阶层满意度之间的关联度指标Gamma值为0.369,表明户主所处的社会阶层与其对自身阶层的的满意度之间呈低度正相关关系,即社会阶层越高其阶层满意度也越高。其中,不满意者比例为57.6%(不太满意42.6%,很不满意15.0%),比满意者(42.4%,其中非常满意7.6%,比较满意34.8%)高15.2%。有近6成的受访者,对自身所处的社会阶层不满意。
由表7可知,受访者中对目前收入不满意的占总数的74.2%(其中不太满意55.8%,很不满意18.4%),比满意者(25.8%,其中非常满意3.6%,比较满意22.2%)高48.4%,可见绝大多数的受访者对目前的收入水平不满意。受访者所处阶层与收入满意度之间的关联度指标Gamma值为0.394,表明户主所处社会阶层与其收入满意度之间呈低度正相关关系,即社会阶层越高者对收入的满意度也越高。
此外,比较表6和表7可以发现,有83名受访者(其中农业劳动者最多,为60人)虽然对目前的收入状况不满,但却满足于自身所处的社会阶层。这反映了一部分黎族群众虽然不满足于目前的收入,但宁肯受穷也不愿改变目前状况的消极态度。
表6 受访者所处社会阶层与阶层满意度的关联关系(N=500)
表7 受访者所处社会阶层与收入满意度的关联关系
所谓的社会流动是指社会成员从一种社会地位向另一种社会地位转移的现象。其中,由较低社会地位转向较高社会地位的,为上升流动,反之则为下降流动。另外,一些社会成员虽然从一种职业转移到了另外一种职业,但收入、声望和社会地位等却未有明显改变,为同一水平线上的流动,称为水平流动[2]2-3。同时,社会流动又可分为代内流动和代际流动。所谓的代内流动考察的是个人所经历的社会阶层的变化,代际流动考察的则是父辈与子辈所处社会阶层的变化[2]138。
如前所述,本次调查中有57.6%的受访者对自己所处的社会阶层不满,有74.2%的受访者对目前的收入状况不满意,那么他们中间有多少人拥有社会流动的经历呢?从调查结果看,在500名受访者中,有流动经历者仅为64人,流动率为12.8%,不仅远低于1990—2001年的全国平均流动率(52.4%)[2]13,也远低于对所处阶层不满者和对收入不满者的比例。这表明,尽管大多数人不满足于现状,但曾经尝试改变的只占总数的1成左右。在有流动经历者中,现在的社会阶层高于之前的社会阶层、即上升流动者为19人(29.7%);现在的社会阶层低于之前的社会阶层、即下降流动者为33人(51.6%);其余的12人(18.8%)为水平流动。在有流动经历者中,一半左右的人社会阶层不升反降,这一现象令人担忧。在下降流动者中,产业工人因失业而重新回到农村,成为农民的最多,为13人。在上升流动者中,农业劳动者成为产业工人的最多,为4人;其次是农业劳动者成为个体工商户的,为3人。由此可见,海南黎族的社会阶层固化现象严重,上升流动渠道严重不畅,甚至有一半左右的流动者社会阶层不升反降。
表8 流动者收入变化情况(N=64)
那么,为什么会有一半左右的人,即使社会阶层降低也要选择流动呢?由表8可见,流动后收入减少者约在2成左右,这部分人主要是因为失业而重新成为农民的产业工人,属于被动流动。在其余的有流动经历者中,有6成左右的人流动后收入有所增加。由此可知,对于更高收入的追求,是当前黎族社会流动的主要动因。
表9 社会流动与阶层的关联关系(N=500)
此外,由表9和表10可知,受访者的社会流动状况与其所处的社会阶层之间呈低度正相关关系,Gamma值为0.397;与自身所受教育程度呈微弱负相关关系,Gamma值为-0.296。这表明,受教育程度和所处社会阶层越低者,流动率越高;相反,受教育程度越高、社会阶层越高者,流动率反而越低。由此可见,当前海南黎族的社会流动以低社会阶层、低学历者的流动为主,主要是在较低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而本该成为社会流动主流的高学历者,却表现出了安于现状的消极态势。
表10 社会流动与受教育程度的关联关系(N=500)
本调查中,500户家庭的子女总数为1 073人,其中591人为各级学校的在学者,因而不在本文的考察范围之内。
如表11所示,其余482名已经工作的子女的社会阶层分布状况与父辈受访者的社会阶层分布,已表现出较大的不同,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1)3个较高的社会阶层,即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所占比例减少,其中比例减少最多者为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
(2)农业劳动者阶层者的比例减少幅度最大,高达34.1%;
(3)商业服务业员工阶层、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阶层和产业工人阶层比例增幅较大,分别为21.0%、10.1%、6.8%。
综上所述,在受访者的代际流动中,上升流动的渠道狭窄,且以低阶层间流动为主。上升流动的主要渠道为从农业劳动者转变为商业服务业者或产业工人。3个较高社会阶层者的比例,较之父辈不升反降。可见,进入较高的社会阶层,对于当下的黎族青年而言,仍然是难以企及的梦想。此外,有13.9%的黎族青年在离开农村、农业后,因各种原因而成为了无业、失业或半失业者,这部分人的问题若解决不好,很可能会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近年来,海南“乐东帮”犯罪给社会造成一定危害,其中便有因无稳定收入或收入无法满足日常生活需要铤而走险、从事犯罪活动的黎族青年。笔者以为,要改善这种状况,除靠公安机关严厉打击外,还需从根本上改善他们的生活工作状态,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和渠道。
表11 受访者与受访者子女所处社会阶层状况比较表
那么,上述代际流动渠道狭窄、渠道不畅的主要原因何在?在社会学的理论体系中,经济资源、组织资源和文化资源的占有状况,是划分社会阶层的主要标准。黎族是海南省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也是海南岛的世居民族。从历史上看,与岛内的汉族相比,黎族的社会经济一直处于较低的发展水平。与此相应,黎族社会的阶级分化也并不明显,在一些地区各户所拥有的田地数量、用于储藏稻谷的谷仓数量,乃至各户所有的房屋、家庭财产、家畜等的数量都相差无几,不存在地主阶级对佃农阶级的支配关系,更不存在两个阶级之间的对抗关系[3]。直至改革开放前,黎族的私有观念还比较淡薄,更遑论商品经济意识。改革开放、尤其是海南建省后,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和岛内开发的加速,黎族的商品经济意识有所增强,但也远不及岛内其他民族。这种情况决定了受访者获得组织资源和经济资源的难度较大。在文化资源中,教育是改变人们命运的有效手段,教育所承载的传授知识技能、陶冶情操、发展智力功能以及社会选拔功能,使其成为决定人们社会地位的最重要途径。高考制度恢复后,凭借着自身的努力,以及政府赋予少数民族考生诸如加分、优先进入少数民族预科班等优惠政策,黎族中的一批优秀青年成为了大专生、大学生,通过教育成功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然而,近年来,随着教育资源向城镇、尤其是位于大中城市的重点学校倾斜,黎族地区整体教育水平明显滑坡,高考升学率已远远落后于其他地区,教育资源不均衡导致的后果日益突出。本次调查结果显示,在高等教育迅猛发展、大学升学率显著提高的大背景下,黎族子女接受高中以上教育者的比例与父辈相比,并没有明显的改变。
由表12可以看出,与父辈的受教育程度相比,子辈的最大变化是文盲和小学文化程度者比例大幅下降,初中比例大幅上升,但值得注意的是,绝大多数的黎家子女在初中毕业后便终止了学业。受访者的子女中,高中、中专、大专及以上学历者比例之和(27.0%),较之父辈(25.1%)没有明显改变。这种现象,无疑是此次调查所发现的代际流动渠道狭窄、社会高阶层者比例不升反降的主要原因。
表12 户主与子女受教育程度比较
对500户黎族家庭的抽样调查结果表明,海南黎族的社会阶层分布呈明显的倒丁字形结构,整体水平远落后于10年前的全国平均水平。尽管绝大多数受访者对自身所处的社会阶层和收入不满,但仅有12.8%的人有流动经历。黎族的代内流动以低阶层间流动为主,所处社会阶层越高、受教育程度越高者流动率越低。其中上升流动率仅为29.7%,半数以上为下降流动。这一方面反映了海南黎族的上升流动渠道不畅、社会封闭现象严重的社会现实,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部分黎族民众安于现状、缺乏进取心的消极心态。黎族的代际流动渠道严重不畅,两条主要的上升渠道为:从农业劳动者转为商业服务业员工或产业工人;其主要原因是:子辈中接受高中以上教育者比例与父辈相比不升反降。从本次调查结果看,海南黎族社会的现代化之路才刚刚起步,任重道远。加大对黎族地区的教育投入、提高黎族的受教育水平,改善就业环境,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和渠道,同时增强黎族群众不断流动和向上发展的愿望和进取心,帮助他们更好地融入海南主流社会,跟上海南开发与发展的步伐,是提高黎族社会现代化水平的有效方法。
[1]金山.海南黎族社会阶层流动状况的初步考察[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3):1-6.
[2]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
[3]张国瑄,张枝林.海南统计年鉴2009[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9:52-53.
[4]尾高邦雄.黎族三峒调查[M]∥尾高邦雄.海南黎族的社会组织.金山,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