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吐鲁番出土文书》(四册图录版)中,除了政府公文、随葬衣物疏、券契等文体外,还有一部分私人之间往来书信。这些私人书信有的书写工整,有的潇洒随意,各具特点,文书时间跨度较长,除了王羲之,文书中还可见欧阳询等人的书风。文书用字较为统一,异体字与错别字较少,一些文书中使用了武周新字。
关键词:吐鲁番出土文书;书信;民间书法;用字
一、私信类文书概况
吐鲁番出土文书历史悠久,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其中不仅有政府公文、经籍抄本等正式文书,也有券、契、帐、籍等民间私人文书。私信类文书也算民间私人文书的一种,吐鲁番出土文书(四册图录本)中共有14篇私信类文书,有高昌時期的,也有唐西州时期的。这些私信中,有些是高昌本地相互来往的书信,有些是从外地如洛州等地寄往高昌的。
二、私信类文书用字
信件的目的是为了能够表达清晰,让收信人理解,因此所使用的文字应该都是官方认可通行的正体文字,在这些私信类文书中,大多数都使用了正体字,只有少数异体字以及个别错别字。武周时期的文书使用了武周新字,武周新字对于武周时期来说,也算是通行的正体文字。
《高昌某人家书》出土于阿斯塔那七号墓,本件无纪年,整理者对于本墓出土的文书是这样描述的:“本墓无随葬衣物疏,所出文书无纪年,据墓葬形制、同出文物及文书书法,当属十六国时期。”[1]这篇文书整体书写工整,只有第二列的“望”与前字“丧”相连意义不通,应是“亡”字错写。
《唐□文悦与阿婆、阿裴书稿》出土于阿斯塔那一五二号墓,本件无纪年,据整理者推断为唐代。[2]文书第三列原文“姉”为“姊”的异体,原文“”应为“姨”字读音相似而产生的错写。
《唐海隆家书》与前件同墓出土,无纪年,整理者通过文书的书法推断为唐代。[3]这件文书也被裁剪成随葬品所需要的形状,所幸残存文字较多。文中五处“耶”、“釀”均是“爷”、“娘”的错写, 第三列“尾”在句中意义不连贯,应写作“未”字。第六列“诵”原文写作“”,是异体字。
《赵义深自洛州致西州阿婆家书》与《唐赵义深与阿婆家书》两篇文书同出土于阿斯塔那二四号墓,寄信人与收信人都相同。前件件文书有明确纪年,书于唐贞观二十年(公元六四六年)。[4]并且在书面上有地址及姓名,是由赵义深从洛州寄给西州阿婆的家书,唐代洛州为今天的河南洛阳地区,史称“东都”,这篇文书中没有出现异体字及错别字。后一篇出现了三个异体字,其中第二列“常”原文写作“”,第九列“丝”原文写作“糸”,第十四列“百”原文写作“伯”,都是异体字。
《唐连、武通家书》、《唐□连家书》与前两件赵义深家书是同墓出土,都无纪年,编者根据内容推断,与前两件文书内容有相关之处,书写时间应该都是唐前期,[5]其中《唐连、武通家书》第八列原文“陵”是错别字,应该写作“绫”。《唐□连家书》中没有出现异体字及错别字。
《海塠与阿郎、阿婆家书》出土于阿斯塔那三二六号墓,文书末尾有明确纪年,书于唐总章元年(公元六六八年)。[6]文中第三列原文“进”应为“近”字,表近来之意,文中出现的两个“个”字都用了不同的写法,第三列中写为“仃”,第十四列中写为“何”,应该是与繁体“個”字字形相近造成的错写。
《唐□守德家书》出土于阿斯塔那一八四号墓,本件无纪年。[7]文中仅出现了一个错别字,第三列“装”字原文写作“”,应是字形相近所造成的错写。
武周时期的书信类文书在《吐鲁番出土文书》(四册图录本)中,共有两件。两件文书中出现的“日”、“月”都使用了武周新字。武周新字是武则天在位时所造的文字,武则天造字始于载初元年(公元690年),废于武后卒年长安四年(公元704年),共15年。[8]
三、私信类文书书法风格
书法体式在魏晋时期就已基本完备,发展到唐朝已是书法的繁荣期,在这些书信中,大部分使用了楷书、行书的体式,少数使用了草书的体式以及杂糅了楷书与行书的体式。
(一)楷书
《高昌某人家书》是流通于高昌本地的一篇书信,这篇文书不仅是四册文书中唯一一篇十六国时期的家书,也是民间早期楷书的代表之作。早期楷书的特点是楷书中夹杂隶书笔法,结体以扁方为主,逐渐向方正转变。这篇文书中,横画多尖锋起笔,行笔平直,结尾处使用了提按笔法,顿笔回锋,如“廿”、“一”、“子”、“得”、“望”、僑”等字。捺笔则带有隶书笔法的波挑之意,如“今”、“远”、“丧”等字,另外,“他”字最后一笔为钩笔,但作者书写这一笔时用的典型的隶书平钩笔法。折笔处,“息”、“望”、“预”、“高”几字用了方折,“昌”、“僑”、“書”、“阿”几字又用了圆折。
《唐海隆家书》书写较为工整,是受到索靖书法影响较深的行书作品,有些字使用的则是较为成熟楷书体式。早期的楷书体式结体扁方,横画平直,多尖锋起笔,收尾处有波磔笔意,捺画多肥厚粗重,这篇文书中夹杂的楷书则是结体长方,使用的都是唐前期楷书经常出现的笔法。如“书”、“高”、“千”、“兴”等字中横笔,起笔藏锋有棱角,运笔向右上微斜,收笔处有提按。
《唐氾正家书》与《唐僧净眼家书》出土于 一五〇号墓,两件文书均无纪年,[9]都属于唐前期楷书体式,书写端庄工整,前篇结字方正略扁,字势疏朗爽利。后篇布局较为严密规整,字形秀丽,圆润温婉,具有唐代写经书法的特点,僧人的书法或多或少地都会受到当代写经书法的影响。
(二)行书
唐代是汉字书法的繁荣期,楷书、行书以及草书都在这一时期脱离了隶书的影响,形成了独立的风格和样式。
《唐□文悦与阿婆、阿裴书稿》,这件文书已经被裁剪成为其他形状,文字仅残存三列,从仅存的文字,仍然可以看出书写的风格特点,这是一件成熟的唐代前中期行书作品。唐太宗崇尚王羲之书法,在全国进行大力推广,除此之外,民间亦有许多书家崇敬喜爱王羲之书法,西域也不例外。这件文书体式风格深受王羲之行书的影响,并融入了自己的书写风格与习惯。作品第一列前几字写得保守严谨,后几字开始随意书写,尽显潇洒飘逸之姿。
《赵义深自洛州致西州阿婆家书》这篇文书也是继承了南派书风的温婉柔美,使用的是楷书夹杂行书笔法的行楷体式,结体方正,排列整齐,每列之间间距明显,书写严谨工整,字势重心略向右上倾斜,字体结构紧密,文中所展现出来的笔法都是唐前期典型的楷书笔法和行书笔法。如“思”、“悉”、“愁”、“虑”等字的“心”字底都是将后两点连结为横画,收笔处提按。另外,文中“祝”、“兄”、“悦”等字最后一笔的钩笔使用了隶书中的平钩笔法,这大概是为了美观或是书法习惯所致。
《唐连、武通家书》与《唐□连家书》两篇文书均是行书体式。《唐连、武通家书》与前面描述过的《唐□文悦与阿婆、阿裴书稿》体式大致相同,都是受到了王羲之行书的影响,结体方正,清健雅丽中带有飄逸之姿。相比之下,《唐□连家书》则带有自然率真的特点,更多地体现了作者自己特有的书法风格。
《海塠与阿郎、阿婆家书》这篇书于唐前期的行书作品仍是深受王羲之书风的影响,结体秀长,字势重心略向右上倾斜。
《唐□守德家书》是书于唐前中期的行书体式,沿袭了欧阳询的书风,用墨浓重却不失挺拔之色。
(三)草书
由于容易造成识读困难,草书体式在书信当中也是相当少见的,在这些书信中,仅有两篇武周时期的书信使用了草书体式。
《武周郭智兴与人书》出土于阿斯塔那一九三号墓,本件无纪年,编者根据用字判断为武周时期文书。[10]文书所使用书法体式是少见的草书体式,字势刚硬如剑,潇洒豪放,字中可见张旭草书风格。
《武周法惠、思惠与阿伯、伯母等书稿》与前件同墓出土,据推断为武周时期文书。[11]这篇文书与前件相比书风更加潇洒,已是更加难以辨认的草书体式,尽学怀素狂放率意的书风。
(四)杂糅
有些民间书家书法功底深厚,在同一篇作品中不仅使用一种体式,同时也会掺杂其他体式的笔法,在实用性基础上追求美观与书写自由。
《唐赵义深与阿婆家书》与《赵义深自洛州致西州阿婆家书》同墓出土,并且都是唐人赵义深寄给西州阿婆的家书,这件文书没有明确纪年,编者根据内容推断,书写时间在前件文书之后。[12]这篇文书比前篇更具特色,笔法上不仅杂糅了楷书笔法、隶书笔法以及行书笔法,字中更有一些夸张的横画、捺笔以及钩画,飘逸随性,可见写信人深厚的书法功底,能将多种笔法掺杂形成自己的风格,不失为唐代前期民间行书的经典作品。
《唐李贺子上阿郎、阿婆书》出土于阿斯塔那五号墓,共有四篇,均无纪年,编者推断书写时间为唐贞观二十一年(公元六四七年)之后,唐总章元年(公元六六八年)之前。[13]第一篇文书是楷书夹杂行书的体式,结体长方,书写率真随性。第二篇是书写工整的楷书体式,书中“老”、“兄”、“竟”三字的钩笔用捺笔代过,并且夸张突出,“充”字的钩笔也极为突出,收尾处有钩画表现出来。第三篇是行书体式,结字秀长,字势向右上倾斜。第四篇是劲瘦挺拔的楷书体式,结体纤长,清俊秀逸,行笔之间可见欧阳询的书法风格。
四、总结
书信一般用于日常问候、情感交流以及特殊事件的传达,在一定程度上能代表当时民间书法的最高水平。其一,根据古代教育普及程度,读书识字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书信可能是找人代笔。代笔之人一定在书法方面有一定的水平,被大多数人所认可,才会被信任选为写信之人。其二,无论是亲手所写还是找人代笔,书信的目的是为了让收信人能清楚写信人所表达的事件、情感等,因此,书写一定会比平常的随意自由书写更加认真工整,字体内容更容易辨认识读,所使用的文字一定是当时通用的正体。
从用字情况来看,私人书信中所出现的异体字、错别字等相对较少,除了政府的规约管理,文字在流通中也进行了自觉的统一规范。而从错别字的类型来看,大部分都是读音相近造成的,这是由于写信人受教育程度不同所致。
从书法体式来看,私人书信多用正体书法,但有时为了书写效率,也采用快写体式,如《唐□文悦与阿婆、阿裴书稿》、《唐海隆家书》、《唐赵义深与阿婆家书》、所用的行书体式,更有《武周郭智兴与人书》与《武周法惠、思惠与阿伯、伯母等书稿》中所使用的行草体式,这些体式对于需要表达清晰明确的文书,使用快写体式有可能会产生阅读障碍,但作者却大胆使用,足见深厚的书法功底。每一种书法体式的形成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从隶书到楷书,以及楷书不同风格的形成都是如此。相对中原地区而言,3-6世纪乃至以后的吐鲁番地处偏远,然而,普通知识分子、各类文职官员、抄书工匠,以及初学者等识读群体,大多仍将汉字学习和书法练习作为一个自觉的事业,通过相互追摹而不断提升。[14]
私人书信虽然只是吐鲁番出土文书中极小的一部分,但已经可以看到解民间书法的发展历程,这些民间书家的作品,不仅生动地记载了古代新疆劳动人民的生活状态,更是展现了中国古代汉字书法在新疆的演变发展过程。
参考文献:
[1]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壹[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年,第106页
[2]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贰[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150页
[3]文书贰,第151页
[4]文书贰,第172页
[5]文书贰,第175页
[6]文书贰,第253页
[7]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36页
[8]齐元涛.武周新字的构形学考察[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第78-81页
[9]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叁[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30-31页
[10]文书肆,第237页
[11]文书肆,第238页
[12]文书贰,第174页
[13]文书叁,第201-205页
[14] 周珩帮.日常书写与民间形态——公元3-6世纪的吐鲁番民间书法[J],《伊犁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第58-62页
作者简介:谢英明(1989.6—),女,河南西平县人,硕士在读,2012年入学,现就读于喀什师范学院(Kashgar Teachers College)汉语言文字学专业,汉文字词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