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成一个自由的人

钱理群

什么书？鲁迅先生在这方面有非常精辟的见解：年轻人大可看本分以外的书，也就是课外的书。学理科的偏看看文学书，学文科的偏看看科学书，看看别人的研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样对于别人、别的事情可以有更深刻的理解。

这里我想着重谈一谈理工科学生的知识结构问题。恩格斯曾经高度评价文艺复兴时期的那些知识分子：“这是一个产生巨人的时代。”所谓巨人都是多才多艺、学识渊博的人。那时候的巨人像达·芬奇这些人，不仅会四五种外语，而且在几个专业上都同时有灿烂的成就。恩格斯说：“他们没有成为分工的奴隶。”这使他们的性格得到完整、全面的发展。在“五四”时期也是这样，“五四”开创的新文化的重要传统就是文理交融。我们中国的第一代、第二代甚至第三代自然科学家，他们都是在两个方面都有很高造诣的人。可以随便举几个例子。

著名古生物学家裴文中写的小说，曾受到鲁迅的赞扬，还被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卷。植物学家蔡希陶当年一边在云南采集植物标本，一边写有浓郁边地风情的小说。还有北大物理系教授丁西林，他的一生在物理学和戏剧创作两个领域都取得了杰出成就。老一辈的自然科学家、医生、工程师等，都有很高的中国古典文学的修养和西方古典音乐的修养。他们有的在业余时间写诗词、散文，作品都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如竺可桢、梁思成、华罗庚等，即使是他们写的学术论文、报告，文笔也是很优美的。

一个真正的大学者，一个健全发展的现代知识分子，一方面，他要受到社会和知识分工的制约，另一方面也在努力突破分工所造成的限制，尽可能地扩展自己的知识结构，以求得自身学识、思维能力与性格的相对全面的发展。

到了1949年以后，由于这种文、理、工、医、农的合校大学体制的改变，专业划分越来越细，越来越专业化，使得学生知识越来越单一。这就提出了一个专业知识和专业之外的知识的关系问题。作为一个理工科的学生，当然首先要学好专业知识，专业本身就会把你带入一个你所不熟悉的新世界，这是其乐无穷的。但是，如果眼光完全局限在专业范围内，发展到极端，就会把专业的、技术的世界，看做是世界的全部，只知专业而不知其他，这就把自我的天地压缩在极小的空间，知识面越狭窄，兴趣就越单调，生活也越枯燥，最终导致精神的平庸化与冷漠化。这种情况也容易产生“靠技术吃饭”的观念，把专业知识和技术功利化了，实际上也是将自己工具化了。这就意味着人最终成了科学技术、专业知识的奴隶。

看到了这些可能出现的危险，同学们在设定自己的目标时，就应该给自己提出双重任务：既要进入专业，学好专业知识，打下坚实的专业基础，并且以做本专业的第一流专家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又要走出来，看到专业之外的广大世界，博览群书，获得人文精神的熏陶，开拓更加广大、自由的精神空间，确立更高层面的目标：做一个健全发展的自由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