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沉浮,字斟句酌

2014-11-22 03:04张涟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4年11期
关键词:董桥文字

张涟

摘 要:董桥散文雅致闲适,以学贯中西、表达文化乡愁主题著称。而董桥行文最重要的特色是用字斟酌,上承古风,另接西洋文化的补养。他对文字的谨慎使用不仅体现在中英文的著作与翻译当中。

关键词:董桥;文字;字斟句酌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4)32-0002-02

文字之于文章的重要,刘勰早在1500年前的就有了精辟的阐述:“夫人之立文,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痴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芙,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①而当代中国却连连出现汉语式微的呼声。随着外来文化的不断冲击,遍地可见不洋不土的“英式汉语”,甚至使用英语时也欠缺斟酌。董桥在南洋长大,于香港媒体撰稿,在中西文化最密集的地区生活,仍对两种文化与文字有着谨慎虔诚的态度。是华文世界的一枚瑰宝。

董桥1942年生于福建晋江,1964年毕业于台湾成功大学外文系,而后负笈英伦,于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做研究多年。在香港生活与其长期侨居海外的经历一方面为其文质增加乡愁情绪,却也同时为董桥先生的西洋文化修养打下坚实的基础,从而形成博古通今、中西兼修的精致文体。董桥先生长期于英港两地从事新闻出版工作。1970年任香港《美国新闻处今日世界》丛书部编辑,编译美国出版各类书籍。1973年于伦敦英国广播电台中文部从事新闻广播及时事评论。1979年返港,翌年任《明报月刊》总编。后历任《读者文摘》中文版总编,《明报》总编,《苹果日报》社长等职。无论中文、英文写作还是翻译,都做得精致入微。

董桥将1995至1997年发表在《明报》的文章结集出版为十卷本《英华沉浮录》。这些文章篇幅短小,一事一题,涉笔成趣,旁征博引,笔尖往往直指当前文化课题及语文课题。他在第一卷开宗明义解释:英华,原指草木之美,也形容美好的或物,包括辞章。而这些专栏文章旨在纪录文在香港受英文影响的利弊,故英华喻英文与华文。笔者在此亦取其喻,套用成含英咀华,略改其意,旨在描画翻译的实质。

一、文字都是肉做的

董桥曾引用清朝学者袁枚的试做《遣兴》:

爱好由来落笔难,一诗千改心始安。

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

比喻写文章也应保持这种精雕细琢的态度,他认为:“写作的人要自爱,率尔操觚之作拿出去见人终归要后悔的。”就连其散文集也命名为“文字是肉做的”,强调万万不可怠慢。在《荡漾着优越感的语文》中,他写道“琢磨文字是对拜读大作的人应有的礼貌。”

董桥曾说:“写作的确是要从小处着手。中文的虚字,英文的介词,都是关键。”他的文章,虚词用得很少,也很讲究。如对“张三闹穷,故此要向李四借钱”这句话,董桥评道:“这句话文法无误,却远不如避掉‘故此为好,或者用‘所以也行。我常觉得,用‘故此不如用‘因此,用‘因此不如再想办法连‘因此也不用。”董桥还写道:“‘如果你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常提醒自己不要造这样的句子,宁愿说:“你死我就活不下去了。”对“如欲索取详细资料及申请表格,可电致……”这样的句子,他更是批评道:“这里用‘如已经相当拙劣了,再加个‘欲字未免更丑陋了。偏偏当今文章赘字冗笔贪多不厌。”

二、正经考究的中文

中国自兴起白话文运动以来,一直不断有关于如何使用白话文的探讨。而随着对文言文的逐渐疏离,汉语在白话文与文言文之间迷失,再加上外来文化的不断冲击,学界又发出了汉语式微的呼声。余光曾说:“五四以来已过大半个世纪,当今优秀的白话,应是锻炼口语,重估文言,吸收外文,去芜存菁后的多元文体。”董桥自己也认为:“语言文字是文化的载体,承载文化之余,往往也会颠覆文化。”②在这种总是出现错用、滥用汉语的环境下,董桥这份珍重汉语,字斟句酌的态度可谓弥足珍贵。董桥在《给后花园点灯》中写到“没有文化乡愁的心井注定是口枯井”。

董桥在对待中文时,尤其重视字词的原意。他认为:“认识字的原意对用词遣句大有帮助,所谓对文字敏感,其实是摸透那个字的底细。”例如,董桥曾举出报刊文章的一段话:“谁被贴上了‘淘汰的标签,他便仿佛成为不齿于港人的败类、小丑、可怜虫。”董桥指出,“不耻”系“不齿”之误。耻的意思是“耻辱”,“不耻”即“不以为耻”,如“不耻下问”,属于古汉语中名词的“意动用法”。“不耻”用于此明显不通。而“齿”的本义是“牙齿”,因牙齿是并排排列的,因此,它又有“并列”“引为同类”等意思。“不齿”的意思就是“不(把他)视为同类”,也属古汉语中名词的“意动用法”。这是因没弄明白“耻”、“齿”的本意而造成的错误。

董桥的字斟句琢体现在非常细小的用字上,不惜引经据典纠正现代汉语的错用与滥用。如对“便”字的使用,他就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标题就叫“一说便俗”。他认为:“‘便字前头配‘大配‘小都不雅。”所以,“我个人对‘便字向来敏感,下笔为文可避则避。‘他自小便聪明过人这种句子我是坚决不用的,赶紧改为‘他从小聪明过人。‘那个小女孩长大便更美了,这种说法我也会觉得是暴殄尤物的罪行,提笔改为‘那个女孩子长大了更见明艳。词典上说,‘便字当副词用即‘就也;我宁可用‘就不用‘便。词典上说,连词的‘便表示假设的让步,比如说,‘只要依靠群众,便是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这个‘便是根本可删。”③

除了在报纸为香港公文咬文嚼字地纠错以外,他另提出好的文字典范,如清人蒋坦《秋灯琐忆》中“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就是董桥十分欣赏的精细雅致的中文。他自己也“以他‘二十四桥玉人吹箫的高雅情调和怀旧气息以及典丽精致的行文在香港在中国,昭示了汉语好文章仍然不死的精魂。”④

三、西洋精髓的给养

董桥一方面“远承晚明小说的遗风,近继‘五四白话散文的传统,”同时也“借接英国十八、十九世纪随笔的余绪,在融会贯通的基础上自造新境,从而迥异时流,独出机杆。”⑤董桥在台湾成功大学就读外文系,又在英国伦敦从事研究和工作多年,后来一直在香港撰写文化评论及文学散文。董桥的人生涉猎了中国传统文化、英国文化和香港殖民地文化等,这些跨文化经验深深地影响着董桥的创作体验,也凝注在董桥散文的文本写作中。endprint

董桥自己曾说过:“散文须学、须识、须情,合之乃得Alfred North Whitehead所谓‘深远如哲学之天地,高华如艺术之境界。”⑥在《不甘心于美丽》中,董桥说:“散文,我认为单单美丽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内容,要有information,有message给人,而且是相当清楚的讯息。”

对伦敦印象的描述就是一例:

“伦软到底蛮可爱的。不敢惊醒那些古人。不敢惊醒自己的梦。到底是在伦敦,还能检到这样的一辫梦。这样亮的梦。像镜子。”(《不是书话之一》)

“伦软是一座静静的图书馆:人的肤色、出身、阶级像图书馆里的书,分门别类,划清界限。”(《这一代的事》)

“苹果绿的草地,冷拌菜蔬那么原始的树林,淡啤酒一样清澈的小澳。”(英国)

(《布朗宁先生的牛油面包》)

他的散文有着中国式的情怀、学者式的学养、还有更多英国式的幽默。而由于精通英文文字,董桥在翻译上也十分讲究。在《强奸·翻译》中,董桥认为“翻译工作只有两种之分”,即好的翻译和坏的翻译。他说:“好的翻译,是男欢女爱,如鱼得水,一拍即合。读起来像中文,像人话,顺极了。坏的翻译,是同床异梦,人家无动于衷,自己欲罢不能,最后只好“进行强奸”,硬来硬去,乱射一通。读起来像鬼话,既亵渎了外文也亵渎了中文。”⑦?在《三“家”村》一文中,他沿袭了翻译是男欢女爱这个比喻,并进而把译者分成了两类:译匠和译手。他写道:“下等译匠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原文压得扁扁的,只好忍气吞声;高等译手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跟原文平起平坐,谈情说爱,毫无顾忌。译匠中英文太过寒碜,一旦登入文字堂奥,手脚都不听使唤,说话更结结巴巴了;译手中英文富可敌国,进入衣香鬓影之间应对得体,十足外交官风度。”⑧

而董桥也在《翻译与“继承外国文学遗产”商兑》中指出翻译西文始终是为了中国文化的发展:翻译是为学别国思想文化以致本国之用,而本末倒置,“瞧不起自己的文学遗产,一心放眼别人文学遗产,自己的文学结果一定丧失民族风格,始终没法登上世界优秀文学作品的堂奥。”

参考文献:

①刘勰:文心雕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②董桥:香港中文不是葡萄酒[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

③董桥:文字是肉做的[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5年版.

④张放:扁扁的华丽—董桥《给后花园点灯》片说[J],当代文坛,1995年第5期.

⑤陈子善:《你一定要看董桥》[J],上海:文汇出版社,1989(4):98.

⑥董桥:《蓝桥文录》,见《这一代的事·自序》[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55页.

⑦⑧董桥:董桥文录[G],董桥,陈子善编,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第239页,第421-423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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