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杰
我刚买电脑那阵子,非常兴奋。每天都觉得自己不一样了,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我就是觉得自己不一样了。我们那里是一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迁的平房,住在平房里的人,都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干什么的都有。比如我吧,我就是个砸墙的,扛水泥扛沙子的。再比如老曲吧,就是干瓦匠的。还有那个南蛮子,就是干木匠的。就这么些人。还有在物业扫地的,给食堂做饭的。反正,这房子原来的主人都走了,留下这些房子,往外租,我们这些人,就都聚在这一块了。
我们这些人见面唠嗑,也不外乎天气怎么样啦,电视剧怎么样啦,现在的活儿怎么样啦的话。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电视剧。因为,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从买了电脑之后,他们再问我看电视了吗?我就会很牛逼的说:没看啊,现在谁还看电视啊。我玩电脑了。就这样,也许就是冲着这句话,我就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了。
我邻居这些人家,都没有电脑,就是有他们也不会摆弄。听说我玩电脑,他们问我:你会吗?这么没有智商的问题,我都懒得回答了。但是,为了表示我会,我就说:操,不会买那玩意干什么啊?我的那些邻居就没有动静了。
其实,我也不怎么会的,比如说我的QQ,就是我的一个朋友给弄的。我的那个朋友接触电脑很早,他在网上开了一个什么股票咨询的,每个月都不少弄钱。就是他鼓动我买电脑的。其实,我原来对电脑这东西没有什么好感,觉得总是机器。我买来电脑之后,他就给我申请了一个QQ帐号。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你傻啊,这么些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他说,不能用真名,你想一个吧。我说还要想啊,我来那年不就有了个外号了吗?他说那就叫老黑啊?我说对啊。其实,老黑的名字比我的真名还管用,这么些年来,谁都知道我叫老黑,就是我老婆,我孩子,都叫我老黑。更有许多人,跟我说了这么些年的话,却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到底哪个名字更能代表我呢?
有了QQ之后,我更觉得自己不一样了,这回是怎么不一样了呢?我觉得不一样了是因为我的空间一下子变大了,我认识的人一下子变多了,那可真是天南海北哪儿的都有,还有外国的呢。我感觉我的朋友遍天下了。真的,这样的感觉怎么能跟平日里一样呢?平日的我就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就认识那么几个人。现在我一下子就认识了那么多的人,全国的,甚至全世界的都有,这怎么能一样呢?就是搁在谁身上,谁也会觉得不一样的。我就是不会外语罢了,如果我会外语的话,我还会和外国人直接对话呢。这怎么能跟以前一样呢?并且,我认识的这些人里面,干什么的都有,什么银行的,公安的,教师,医生,记者,作家,明星——反正,多了去了。平日里,你跟这些人能说上话吗?人家搭理你吗?但是,在网上,就不一样了。人家跟你说话很客气,那么有礼貌,那么尊重你。你说,你是不是感觉不一样了?反正,我是感觉不一样了。
下岗之后,我就干上了砸墙,扛沙子,扛水泥的活了。我老是有那么一种自卑,觉得,自己比人低了一等。和雇我干活的人说话,我老是胆小,不怎么敢说话。人家跟我讲价,我本来觉得有点亏了,也不敢说。真的,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资格跟人家讨价还价的,下岗了,活不好找,没有活干,就意味着没有钱挣。
自从我上网之后,我发现我变了。我敢说话了。我说话的底气也足了。甚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有什么啊?不都是人吗?并且,有些时候,我说话还挺幽默还挺有趣的。这样说了几回,我发现,原来我的胆小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其实,有些话,你就说呗,说对说错也没有什么,只要你不骂人,不说脏话,不反动,没有人能为了一句话就跟你翻脸的。比如那天,有一个雇主找我们给砸墙,看完了活儿之后,问我们得多少钱,我说问价钱啊?他说对啊。我说那你先找个墙根站好了。他说为什么啊?我说我怕我们把价钱说出来你承受不了。他听了,不但没生气,还笑了。说,你就喊吧,只要别砸我就行。我说,我们砸墙,从来不砸人。他叫我那么一激,没跟我们砍价,那个活还真挣到钱了。还有一回,我们给一个女人家干活,那个女人很漂亮。我们干活累了,她又是给买水又是给买烟的,一口一个师傅叫着。背后我们都夸这个女人好,不但长得好,心眼也好。完活了,钱都给了,我们走的时候,那个女人送到了门口。我说,哎呀,大姐,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呢,那个女人一愣,问,什么事啊?我说,大姐,我们干活的这些人,一致都说你长得好看,心眼也好。说得她笑了,说,你的嘴可挺甜的,谢谢了,再见啊。过后我想,这样的好人,就应该告诉她说我们说她好。那么,在她的心里,一定会温暖好多天的。按理说,这样的话,在以前我是不敢说的,我会想,如果我说了,人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啊?我那样说,算不算耍流氓啊?但是,事实证明,我这样说了,她很高兴,还跟我再见呢。看看,我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呢?其实,这都是我上网聊天的结果。
说起上网聊天,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比砸墙都累。主要是我不会打字。我如果想打一个字,那个慢哪。手指僵硬不说,还找不到键盘上的拼音。像我这样的菜鸟,能打汉语拼音就不错了。我就一个字一个字找,那手指头像麻雀在地上啄虫子一样,一下一下的,好不容易把汉语拼音打全了,还得在那些字里面找对应的那个字,往往很多时候,我就打了白字过去了。白字会给人歧义的。有一回有一个叫紫藤的网友问我:你老婆呢?我说在坑里。她说,在坑里?猪啊?我一看,原来我是想打炕里的,这一急,就把炕打成了坑了。呵呵,这字打的,真愁人哪。打白字老是闹笑话,有时候我就发图片。终于有一天有一个叫糊涂的网友问我,读了几年书啊?我说小学本科毕业啊。他说,我以为你上幼儿园呢?我说切!为什么啊?他说,要不你怎么老是看图说话啊?没办法,我就下工夫好好练习打字了。渐渐的,我打字的速度挺快了,后来都可以盲打了。
上网聊天之后,我觉得挺愉快的,每天晚上吃完饭后,我就开了电脑,登录了QQ。看着我的头像亮了,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QQ的头像挂在网上的时间长了,过几天就会给你个星星,过几天又会给你个星星,等到星星多了的时候,就会变成月亮。然后还是星星,然后还是月亮,等到月亮多了的时候,就会变成了太阳。太有意思了。最有意思的是跟网友聊天,什么都可以聊。胡吹海侃的,反正不是现实中的生活。这样,干了一天活累得又紧张又疲乏的身体和神经就会得到放松。同时,我觉得聊天挺动脑筋的,一来一去的话,其实暗藏机锋。一不小心,就会上了对方的当。比如有一个叫落花流水的网友那天跟我说,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我看这不是歌词吗?但是,我觉得这也没有什么的,就说,呵呵,我也一样啊。她又说,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我问她,肿么,你单身啊?她说,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我说,别着急,到时候就有了。她说,亲爱的,好想见你一面。我乐了,哈哈,我给老婆看,说你看老婆,这个网友想见我呢。我老婆从嘴里发出一声切,说,就你那样,见就见呗,我还怕你跑了啊?我说好啊,那咱们哪天就见见呗。她又发过来了说,可是,我不知道你究竟关在哪个猪圈。我顿时无语,只能发过去一个用小锤子敲打脑壳的表情。她又发过来一个捂着嘴笑的表情。妈妈的。我老婆看到了最后的那句话,嘎嘎地笑了起来,这给我气的啊。老婆说,对,这样骂你就对了,看你还自作多情。看看,这不就是上了人家的当了吗?所以,我后来也学得精了,如果给我机会,我也拿网友来调侃。那天风花雪月问我,你看了李天一的事了吗?我说,知道。他说,你们老李家怎么出来这么个人啊?我说,这很正常,说明我们老李家性功能正常。我们经常聊天,彼此都知道姓什么了。他说,真给姓李的丢脸啊。我说,姓王的也未必都是好人。他姓王。他说,你怎么想到要姓李呢?明天改姓王得了。我说,得,人家都说了,姓张姓李别姓王,姓王也比姓孙强。他发来一个抱拳的表情,那意思就是叫我再说下去。呵呵,刚才想叫我跟他的姓,骂我。现在看我的了。我就说,如果很久没有见到你的一个人,后来忽然有一天看见了你,但是,他拿不准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而他又想跟你说话,那他上来会怎么跟你说?他问,怎么跟我说?我说,他上来就会问你,喂,哥们,你大概姓王吧?他说对啊,我说,是不是?你说你姓王吧 ,你就承认你是王八了,还是个大盖的呢。说完,我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过去。半天,他无语。我那个乐啊,自己都为自己的话得意。为了缓和气氛,我又问他,叫什么名啊?他发过来说,王爷。这么狂妄啊?这不是耍我吗?我还是发过去说,挺好听的名字啊,霸气。他说,切!那是。然后又问我,你呢?我说,名字其实就是一个人的代号罢了,这都是一开始定的。以前老祖宗把什么东西定下了什么名字,后来就都跟着叫罢了。比如你爸当初如果给你起了个名字叫王狗,那么,今天一下子有人管你叫王爷你还会觉得是在骂你呢。他无语。就这样的,我其实挺喜欢这样斗嘴的,既无伤大雅,又开动脑筋。现在的人都挺累的,都跟俄罗斯姓了,都压力山大了。说说这样的笑话,放松一下心情,挺好的。我在聊天的时候,我老婆也在一边看,有时候我的话跟不上去了,她还会在一边给我提醒。那其实是我们两个人在斗一个人,反正对方也看不见,斗赢了算。每天晚上就这样聊天,真真假假瞎说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有时候都躺下要睡觉了,想起刚才斗嘴时对方或者自己的一句好笑的话,还会笑出声来。
我这样在网上说话,到现实中,我的话也多了起来。干活的那帮人都说,老黑的话变多了。
渐渐的,我的网友越来越多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就多了。后来有一天,一个叫玫瑰的加我,我看了一下资料,是个女的,我就接受了。那个玫瑰加了我之后,又给我加到了一个群里。那个群叫温情港湾。她说上群里来玩吧,咱们群都是挺好的人,挺温情的。我就进了群了。我早就听说过有群这回事,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进过群。也不知道群里到底都怎么回事。进了群之后,我才知道,不过是一大堆人在一块聊天罢了。你一句我一句挺热闹的。
我刚进群的时候,挺隆重的。群里的人非常热情。发过来的图片什么样的都有,放鞭炮,送鲜花,还有敲锣打鼓带着穿三点式美女拉拉队的。打过来的字都是欢迎新人入群,欢迎老黑上贼船。那些网友的名字也是五花八门的,弄得我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我只能抱着拳给他们谢谢,一遍一遍的谢。然后说我是新来的,望大家多多关照。后来我才知道,群里每进一个新人,都是那样的。并不是就对我一个人才那样。
一个叫风情万种的问我,你怎么叫老黑啊?我说,因为我长太黑。然后又发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又问,怎么个黑法?我说,就是说我这个人吧,如果掉到了煤堆里,不张嘴说话,不看见我的白牙的话,是找不到我的。这话说得大伙都笑了。我知道,上网聊天,不能太认真了,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得会拿自己开涮。这样才会有人跟你玩,你太严肃了,太一本正经,谁跟你玩啊?上网聊天,不就是图个开心吗?
又有一个落雪的问我,老黑哪里人啊?我说,地球人。我问,落雪哪里人啊?她说,月球人。我一边跟对方说话,一边看对方资料,原来落雪是个女的,我就说,月球的啊,跟嫦娥是邻居吧。她说,什么智商啊,我就是嫦娥。看把她得瑟的,说了她两句好话,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于是我就说,呜呜呜,可想死我了,嫦娥妹妹,我老猪啊。这个时候就有一个咖啡不加糖的插话说,老黑啊,原来你是八戒啊?我说呵呵,是啊。这个咖啡不加糖是个男的。他又说,八戒啊,我是七戒啊,你哥啊。这是想占我便宜来了,怎么不说是我爹呢?呵呵,两个人来对付我了,我得给点厉害的了。我就说我哥你好,你怎么不加点糖啊?不加糖苦啊。他说,切,说明你没有喝过咖啡,喝咖啡加糖的,都是不会喝咖啡的。嗨嗨,跟我动真格的了,我想这是给我来下马威来了。于是我就说,是啊,真的没有喝过咖啡,不知道咖啡是什么东西。他说,那你就OUT了吧,没文化。这时那个落雪就说,你傻啊,咖啡,老黑骂你是东西呢。我马上就说,不带挑拨离间的。咖啡不加糖说,老黑你骂我是个东西呢?我说我哥啊,我能那么骂你吗?你是我哥啊,你怎么能是个东西呢?这时群里不少人就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我也跟着笑。反正说到了东西上去了,怎么说对方都占不了便宜了。正在对方无语的时候,那个玫瑰说,不兴欺负新人。我赶紧说群主啊,我老黑以后就靠你给我撑腰了啊。我把温情港湾这个群的资料都看了一遍,知道那个玫瑰是群主。
这时候,就有些人单独给我发来表情了。有跟我握手的,有跟我拥抱的,还有送我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的。我当然都一一答谢了。然后我就看他们聊天,不说话了。这群里聊天也挺有意思的,说什么的都有,看着他们斗嘴也挺好玩的,有的逗着逗着就急眼了,有的却很机智幽默。凡是那些机智幽默的人,他们的人气都挺旺的,谁都愿意跟这样的人说话。一边看着他们说话,我就一边在想,这群里啊,什么人都有啊,这以后说话可要小心了,得动心眼了,同时也不能得罪人了,真得罪人给你人肉了,弄你一下,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又挨个看了那些人的资料,大概年龄都跟我差不多,可见真是人以群分啊。当然有的什么都没有写,还有的写的不是两岁就是一百多岁。
这个温情港湾,目前共有群员三百多名。有一些是外地的,不在这个城市。经过了以上那轮聊天下来,我就算进群了。
这以后登录QQ之后,我就上群里去看看。群里的人,如果不叫网名的话,女人当然都称呼美女,男人自然就是帅锅。
进了群,如果有人跟我说话,我就也跟人家说,如果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在一边呆着。当然,如果我想说话了,我就发一个表情过去,说,我来啦,群里的人下的聊天的表情很好玩,什么都有。比如说“我来啦”的表情,就是动画的那种,就见一个小人从天上飞下来了,扑通踏在一艘快艇上,那快艇迎风破浪,呼啸而至。然后亮出一面小旗,上写“我来啦”三个字。还有的是一个小人骑着自行车,两条腿拼命地蹬着,一边蹬着车子,一边从嘴里冒出“我来啦”三个字。这时群里就会有人说,哎呦呦,你慢点,不着急。这话就接上了,就聊开了。当然,说废话的时候多,什么吃饭了,干什么了,上哪儿去了等等。现在的人,谁不是活在废话当中啊?我们一天天说了多少废话啊?对于这样一点智商都没有的废话,我懒得说。没意思,调动不来我的兴趣。我愿意说些有意思的废话,如果谁的废话说得俏皮,我也愿意跟这样的人聊。
有一天,一个叫悲伤天使的问我,老黑哪里人啊?我一看资料,这个天使是山东的。就说,辽宁啊。又问,辽宁什么地方啊?我说丹东。这个天使是个女的,资料说三十几岁。我没别的意思,但是我这个人愿意跟女的说话,如果是美女,我就更来精神了。她又问,丹东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说,怎么?你要来旅游啊?她说,是啊。我说,你来的话,我可以免费给你导游。这时候就有一个叫浪子的说,天使啊,别听他的,还不给你卖了啊?导游,我看他是个倒爷。这个浪子是个男的。我说,去一边去,男人都这样吗?看见美女就都抢着说话吗?他发了一个人扭着头,撅着嘴,眼睛望着天的表情。天使呵呵笑了。然后又说,你们丹东那里好玩的地方多么?我说,多啊,你来了,我领你上鸭绿江看船,上锦江山看猴,上断桥头看朝鲜,上抗美援朝纪念馆看大灰机。她说我不想看这些东西,我想看看别的。我说好啊,那咱们新马太一日游。新马太?她发了个问号过来。我说,呵呵,新就是咱们这里的新柳步行街,集购物,餐饮休闲娱乐一条龙。马就是一个叫马市的地方,不过现在不卖马了,就是那地方有一片水,夏天我们都去那里狗刨。太就是太平湾发电站。我这话一说完,群里不老少人都笑。那个天使以为我耍她,问别人,别人说真有这些地方,不过老黑说的有意思罢了。那个天使就说谢谢。我说不谢,反正你来了我跟你混吃混喝就行了。她笑。就有人说老黑就这点出息啊,我看还是那个浪子,就说,这点出息也不错了,混吃混喝还有美女陪着,多幸福啊。就有一个拉拉的美女说,老黑你这么干不怕你老婆揍你啊?我说,错,确切说应该是挠。你看看,就是这样的一些废话,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可是,挺快乐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也许是我太得瑟了,在群里,我的人气渐渐高了,人气高的表现就是你一上来了,就有一大堆人跟你说话,你想走都走不了。那回,我憋着一泡屎跟他们聊,看看憋不住了,我就上厕所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对话框里一帮人问我哪去了,我说我回来啦,有的问我,哪儿去了?跟美女私聊去了?有的问我,私奔了?还有的说,太没有礼貌了,说说话怎么就走了?我说,有点急事哈。他们就又刨根问底的问我神马事,看来我不说是不行了,我就说,手拿秘密文件,脚踏黄河两岸,前面机枪扫射,后面炮火连天。得,这话一说完,马上就有来打我的,有拿小锤子敲我的,有捂着鼻子的,还有吐的。哈哈。
其实,要说得瑟,还是我们群主最得瑟,她不论跟谁说话,都是拼命的讨好人笼络人的样子。有时候别人说的那话我都受不了了,可是群主却能受得了。我想这就是领导跟百姓的差别吧。这样,群主的人气其实最高,她一上网了,就有很多人美女美女的叫着,时间长了,我就非常想看看这个群主怎么个美法。后来,我还真的看见美女群主了,因为我们群开始聚会了。
听说,这个群平均每个月一次聚会。
聚会之前,群主会说开会啦开会啦。然后就有人说群里要聚会了,问问大伙的意见。聚会当然得拿钱,不过都是AA制。这时候,就有许多人表示热烈欢迎。于是就登记,凡是去的人,都在名字前面打上了对号,然后就把电话号码都留上了,大伙讨论了日子,最好就定在星期六晚上。他们的说法是,星期六晚上可以玩得尽兴,如果是星期天晚上就不好了,因为星期一还要上班,玩太晚了星期一就没有精神头了。我无所谓,反正从下岗之后就从来没有什么星期天节假日的了,有活的时候,大年三十晚上都干。
当然邀请了我,凡是群里的都可以去,说是自愿,但是希望都去。当然也有不去的,不去的不是说有这事,就是说有那事,反正都有借口,不去的群主就拉,实在拉不动了就算了,群主的涵养功夫我真佩服。
我自然非常想去,我觉得我就是个力工,接触的人和圈子太小了,这样下去八辈子也没有个出息。我想多接触一些人,群里干什么的都有,万一有谁拉我一把,给我弄个好活干,说不上我就出息了呢?我这话跟老婆说了,老婆说,去吧去吧,就你这样我还怕你跑了?除了一张嘴就没有别的了。
聚会那天,我早早就回家来了,洗漱之后,很隆重地换上了干净衣服。我常年出力干活,家里除了工作服就没有别的什么好衣服了。有时候我老婆要给我买,我说买那玩意干什么,买回来看啊?没有时间穿,也没有地方穿啊。所以,我的衣服干净就是好衣服了。我揣上钱,意气风发地走了。
到了指定的酒店,门口有人接待。问是温情港湾的人吗?我说是。那人就告诉我在几楼第几个房间。说真的,长这么大我还没来过这么高档的酒店吃饭。虽然干活的时候天天在外面吃饭,但那都是小吃部快餐什么的,这样有档次的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以前路过这样的地方,我都是往里望一望罢了,想的是这辈子也别想来这样的地方吃饭。没有别的原因,吃不起。这让我想起有一回我陪着一美女朋友去办事,路过一家高级酒店时,有一个美女服务员出来拉着我的胳膊说,大哥进来吃点饭吧,咱们这里有包房,你看你领着这么一个美女,不上包房吃点什么,多对不起人家啊?说着还对我挤眉弄眼的,那意思很暧昧。我跟那个美女是哥们,哥们你懂的,就是好到没有性别之分的朋友。就是我想领她去吃饭,到头来付账的还是她。于是我就对服务员说,嘘,靠近点。那个服务员向我靠了靠,我贴着她的耳朵小声的说,美女,你小声点,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我没有钱,给大哥个面子吧,啊?那个服务员听了,非常理解的点点头,放了我的胳膊。我和朋友走了。她问我,你怎么跟人家说的?还挺神秘的。我说,我只是告诉她小点声,别叫你听到我没有钱。我朋友打了我一下,说,你真恶心。
嘘,打住,跑题了哈。
话说我到了房间里,看见已经有不少人了。我问是温情港湾吗?说是。说随便找个地儿坐吧。我就坐了。坐下来我就打量开了。这个包房很大,桌子也很大。有的人抽烟,有的人喝水,还有的人嗑瓜子。在门口,有一个男的,一副主人的架势张张罗罗的招呼陆续进来的人,来了一个,他就问一下网名。对上号了,他就说进来吧。边上有一个女的,挺高的个头,打扮洋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掩饰不住那种俗劲儿来。现在有些女人不会打扮,打扮来打扮去的,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鸡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们都怎么想的。她手里拿着两个电话,一会看一看,一会看一看,然后跟那个男的说这个没来,那个走在半道上什么的。然后就是打电话,一遍一遍打。我们都坐下了,谁和谁的眼光碰上了,就点头笑一下,也没有什么话说。
后来就看那个女的伸出手指头往我们脑门上一指一指的点数,点完了就说,先就这样吧,咱们开始吧。没来的就不等了。于是服务员就开始上菜,然后我们就关了包厢的门。那个女的站起来说,今天是咱们温情港湾群聚会,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玫瑰。大伙开始鼓掌然后说群主好,美女好。等大伙七嘴八舌说完了,玫瑰说,现在咱们从我这里开始,按顺时针方向自我介绍一下,站起来说。于是就一个挨一个站起来自报网名了。每报完一个,大伙就鼓掌一次,并说欢迎欢迎。这时候,就一一的把网名和眼前的人对上号了。报完网名就坐下来吃饭。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个群里还有副群主,还有管理员,还有副管理员。
吃饭之前先是群主敬大家一杯。她把杯子端起来,站着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谢谢大家光临给我面子。我干了,大家随意。然后就是副群主敬,管理员敬,副管理员敬。等都敬完了,才开始吃饭吃菜。
什么都没吃就喝了四杯酒下去,就有些迷糊了,就有些兴奋了,这话就多起来啦。但是,跟网上的时候还是不一样的,大家都有点拘谨。不像是在网上那么活跃,那么随便。不过这不要紧,那些管理员们很活跃,管理员是两男两女。他们男的找女的说话,女的找男的说话,看见谁和谁是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坐在一块,他们就给分开,安排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坐在一块。说男女搭配,吃饭不累。连拉带拽的,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加上嘴里荤荤素素的话,这气氛就活跃起来了。
后来的人当然都罚酒,酒喝下去话就多了,渐渐就没有什么拘束了,就跟网上一样了,就仨一帮俩一伙的说开去了。看上去这里有不少人原来就很熟了,那些管理员和群主也都很熟,原来在我没进群之前,他们就聚会过N次了。
碰杯,说话,都是说着瞎话,开着玩笑。美女和帅锅开,帅锅和美女开。大伙七嘴八舌的逗,然后就还是吃还是喝。我本来想问问大伙都是干什么的,姓什么啊?哪里住啊?但是,我发现我这样说是不对的,因为我问了一个叫无聊的管理员,因为他的话最多,也最逗。是这个群里活跃分子。群里每来一个美女,他都说这是他的老相好。我觉得他这个人非常随和。但是,我的话一问完,就发现我错了。因为无聊说,怎么了老黑啊,查户口呢?咱们可不兴这样的啊。我的脸通红。我知道我又OUT了。我这才明白,其实,这些人潜伏挺深的,谁都讳言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具体工作。我这样问人家,不懂游戏规则了不是?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那么有诗意那么花花绿绿的网名,跟现实中的人一对上号,才发现挺雷人的。名不副实,或者名实对立。叫风情万种的,其实老气横秋,一点风情都没有了的。叫天外飞仙的,就是一个半大老太太,估计是飞不起来了。倒是群主玫瑰显得年轻一些。群主是大伙的,大伙的群主就一会上那个男的腿上坐坐,一会又上这个个男的腿上坐坐。没被坐过的男的就说,玫瑰你过了扎扎我,我看你的刺硬不硬。玫瑰说扎你行啊,得给钱啊。有的就说给钱的话,还是我扎你吧。玫瑰说你扎我你有刺吗?那个人就会坏笑的说,我有根肉刺,挺硬呢。说得大伙都跟着笑。
还是喝酒,还是说话。后来就都有些醉意了。菜没有吃多少,话说了不少。后来就算账,服务员来了,拿了个本子,挨个菜看,挨个菜跟本子上的对照。然后就啪啪的计算机打,然后说了钱数。然后就是群主和管理员无聊站起来点人数。点好了人数,每个人摊多少钱就出来了。无聊挨个收钱,群主用一个包装。然后告诉大伙,一会打车男的付钱,女的噌车,去K歌。当然地方都告诉你了,司机知道。当然哪个男的想和哪个女的一趟车,随意。无聊和群主走了,去算账。说我们马上也到。于是这些人就都站起来,拿包的拿包,穿衣服的穿衣服。就都下楼,就都站在门口打车。场面挺大的,车来了,一辆接一辆的,浩浩荡荡的就走了。
歌房里有酒,有果盘,有香烟。音乐一放,就是蹦迪,咣咣咣的地板都颤。地板不颤不要紧,那个地颤颤。你不跳都不行,他们上来拉你上去跳,搂着你上去跳。不会跳也不要紧,反正那个地颤颤你就不知不觉跟着颤。还没有开始跳舞之前,有一个男的给我们挨个发了一个红红绿绿的药丸,发到我了,我问是什么,他说解酒药。我发现好多人仿佛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有的还说一个不够,再要一个,那个人就说是要钱的。要的人就说不就是钱吗?痛快点吧。他们接过来那个解酒药马上就扔在嘴里了,非常高兴的样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况且我也没有醉,我就悄悄揣起来了。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起来那个男的网名是什么,又不好意思问,就没有在意。人们都放开了手脚,音乐疯狂,灯光昏暗。大伙嘻嘻哈哈的,扭着,蹦着,跳着,叫着。你扶着我,我拉着你。更加疯狂了。那样子不像是刚才吃了解酒药,倒像是更沉醉了似的。一曲下来,还是喝酒,抽烟,聊天。然后还是唱,跳。不唱不跳的,有的喝酒,有的抽烟,有的嗑瓜子。现在,男的抱着女的,女的坐在男的怀里。笑着闹着,不时有某个女人放浪的尖叫打破了音乐,人们静了一下,然后一切又继续了。还有几个可能喝得太多了,不是扶着那个响得要蹦起来的音箱就是扶着沙发不停地摇着脑袋,像吃了摇头丸似的。
我看到了一种放纵,我看到了一种发泄,我看到了一种颓败的末日狂欢的景象。他们似乎都在想,岁月太仓促了,时间太快了。尽情狂欢吧。明天是什么?明天不去管他了。歌房里好像没有时间,一律那样昏暗的灯光。所以,不知道什么时间,不知道玩了多久了。等到谁要走了,就告诉群主一声,然后就还是掏钱付歌房里的费用。谁也没有问多少钱,反正说多少就是多少,掏完钱就可以走了。都是成年人,都是有脸面的,都是一副玩得起的样子。轮到跟我要钱的时候,我觉得太多了,那个玫瑰问我,没有给你解酒药吗?我说给了。她说那就对了,那个解酒药挺贵的,我说我没有吃啊,我把药给了她,她有些不高兴的接过去了,说了句怪不得的。然后就没有跟我要那么些钱。我也什么话也没说。心想,土鳖一装,人财不受伤啊。
这就是我们的群聚会。
时间久了,我在群里就是老人了。我天天都上网,我天天都在群里说着俏皮话。就跟上班似的,风雨不误。就跟坚守岗位似的,雷打不动。后来我就成了管理员了。当上管理员的我就更得瑟了,反正谁走了来了都要跟我打招呼,群里有什么活动,也得跟我商量。那一段时间,我的手机里会莫名其妙的接到一些垃圾短信,什么出售摇头丸,什么包小姐,什么打炮之类的,我都不知道这短信都怎么来的。不过看过就删除了,现在垃圾短信太多了。
我们群还是一个月一聚会。自从我当上管理员之后,反正每次聚会我都到场,非常积极。有一次我上沈阳,为了赶上晚上的聚会,我没有坐火车,火车太慢了,不赶趟。我坐虎跃快客回来的。感动得大伙都给我敬酒,仿佛我是从火星上来的似的。
现在想一想,我那么积极参加群聚会,可能还是跟我的自卑心理有关。我干着出大力的活,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多少人真正拿我们出大力的人当人看。现在这些人平等的待我,不问我的职业,不问我的来处和出身,不看不起我,还跟我哥哥弟弟叫着,跟我喝酒,跟我跳舞。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体会到一点做人的尊严。所以,我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吧?虽然有时候我也讨厌他们说的话,但是,我还是没有退出去。比如说,有时候聊天,聊着聊着,就会有人问我,老黑,不想找个情妇吗?我说想啊,但是我没有钱。对方会说,不要钱,大伙就是玩玩。我说算了,我体格单薄,还得留点劲儿干活呢。对方又说,我给你发些图片你先看看,看好了再说。就发图片过来了,那图片很黄很暴力。我就说拉倒吧,跟我玩黄的,我不玩。也许是见我一口回绝了,对方又会说,看把你吓的,就是开一玩笑哈。还有的女人要跟你视频,你还没有同意呢,那边就开了视频了。出现在画面中的,都是白花花的肉体,做着撩人的动作,我呵呵一笑,关了视频。网络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做了管理员的第N次聚会的时候,那个一向都来跟群主玫瑰收钱的管理员无聊病了,我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病,但是玫瑰不耐烦的说,管他干什么,死不死有什么?我脸一红,觉得他们闹别扭了。于是这次收钱的重任就历史性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我的身上了。我们还是喝酒,还是说着荤荤素素的笑话,还是打打闹闹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完事,还是去歌房。我和玫瑰把钱收上来之后,就去了吧台算账。他们都闹闹哄哄的在外面高门大嗓的喊:出租车,出租车。
桌子上算账的时候,是四千六百五十多元钱,因为我们总是在这个酒店聚会,所以零头在桌子上就给抹去了。那么就是四千六百元钱。我们来了三十二个人,平均每人一百五十元钱。服务台跟我们算账的时候,算出来的是两千八百多元钱。服务台说,这是实账。玫瑰点了点头,看看我。然后又说,提成还是老规矩?服务台说,那当然,那当然。你是我们的财神啊。玫瑰的脸上露出来一副得意的笑容。服务台又说,老规矩,两位的费用全免。玫瑰说,你还想算啊?服务台说,不敢不敢。算完账出来,我和玫瑰打了一台车走了。车上,玫瑰给了我九百元钱,说,这是你那份。看着我惊奇的看着她,又说,一会歌房那边还会有。我接过了钱,玫瑰的手就很自然的搂过了我的肩膀,头也靠了过来。说,哎哟,真的有点喝多了。我有些懵,那九百元钱得够我扛多少袋沙子水泥才能挣回来啊?得够我砸多少墙啊?玫瑰说,把他们都笼络住,人越多越好。你说话有意思,他们都愿意跟你说。一个月一次,白吃白喝还有零花钱。路灯的光从车窗里一闪一闪的闪在玫瑰的脸上,她的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狰狞的味道。
歌房算完账的时候,我又得了三百多元钱。回家的时候,我还是和玫瑰一趟车,并且我给她送到了楼下。玫瑰说,送我上楼呗,我走不动了。说着的时候,她的眼睛很深的看着我。我想了一下说好吧。我一手给玫瑰拎着包,一手半扶半抱的把她往楼上送。我的手里,却一直攥着那些钱。楼道里的灯有的坏掉了,坏掉了灯的那一层楼道里就很黑。这时候,我腾出手来,把我手里攥着的那些钱塞到了玫瑰的包里。她开了门问我,不进来坐坐?我笑笑的说不了,下回的吧。她叹了口气说那好吧。白了。白了。我说。我把包递给了她。
走路的时候,也许是太晚了吧,我感到天气很冷。我心里有些后悔,我聚了那么多次会,他们拿了我多少钱啊?我应该往回捞才对啊。但是,玫瑰脸上的狰狞让我想了很多,我有些害怕,我还有老婆孩子,我还想好好过日子。
回到了家里,都下半夜两点多了。老婆孩子的鼾声正甜。我看了看老婆,看了看孩子,心里有一种格外的温暖。温情港湾,呵呵,温情------我忽然吓了一跳,那些解酒药,那些视频,那些垃圾短信,那些找情妇玩玩的开玩笑话,还有,那个管理员无聊真的病了吗?还是跟玫瑰在分钱上出了不愉快?这些问题一下子都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了。一定还有什么,真的,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急忙打开电脑。打电脑的声音惊醒了老婆,你作死啊,五更半夜的还上网啊,怎么那么有瘾啊?我没有说话。登录了QQ之后,挨个看了一遍,群里果然没有无聊这个人了。于是我也把我从那个温情港湾群里退出来了。
第二天我重新换了一个手机号。
大概两年多了吧,我都差不多快要忘了那个温情港湾了。有一天,我给一个雇主家干活,抽烟歇息的时候,地上一张报纸上边一个“特大犯罪团伙落网记”的标题吸引了我,我拿起来一看,上面是这样写着的:昨日,我市公安机关破获了一起特大团伙卖淫,吸毒,诈骗案。据悉,该团伙利用网络手段,利用QQ微信等工具,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聊天群(温情港湾),组织者玫瑰(化名)已落网,该团伙自2007年起,就有组织有目的的进行犯罪活动。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已累计涉案金额上百万,累计犯罪案件五百余起,涉案人员五十多名。由于该案件涉及范围广,人员多,案情复杂,尚在进一步的审理之中。
那根烟抽完,我看了看报纸上的日期,是去年三月份的事。
我还是干活。我们干活的那帮人说:老黑又变了,话又少了。
〔责任编辑 宋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