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邂逅多么明亮

宋晓杰

混在同学们之中

这回，算是补上了最缺的一课

我的另一份履历得以圆满

混在同学们当中

就回到了过去，早上八、九点钟——

白杨高大，植物茂盛，墙上爬满喇叭花

院落里清贫、干净永远有自由、通畅的风

蜜蜂闹嗡嗡的，日子便有了甜头儿和

盼头儿，不怕人的大公鸡是年夜饭

也是天天闹人的钟，蓝格子半袖衫的母亲

清凉而瘦弱，比我现在年轻，白衬衫的父亲

站在相框里，端得一本正经，我和姐姐

梳着拧劲的麻花辫儿，弟弟呢

在妈妈怀里，与儿子的四岁仿若孪生

混在同学们之中，我是个异类

地下党的别名，独自接头、缝补

坚硬地抵挡着风雨雷霆

生命中那些断茬儿和缺口，不管能否补上

但是，鸡毛信十万火急——

走出校园，就是回到汹涌的人间

孤单的人间

第二站台

每次都是这样——

第二站台，是接驳的岸

出发或到达

青葱转为萧瑟，雪转晴的界河

每次，我都拉着紫色的拉杆箱

在首师大与家之间，奔走

轰隆隆的声响，是皮箱轱辘与地面的

磨擦之声，奔赴战场

形象的说明

离开第二站台，汇入汹涌的人潮之中

拉杆箱的声音越来越弱

越来越小，只有我自己才能听清

出了检票口，北京哦，巨大的“心脏”里

那声音，像我紊乱的心跳

更像小小的磨擦，一闪即灭的

火星儿

斗地主

大家都在斗地主，我也不能免俗

我怀着好奇和怒火，斗地主！

跑马，圈地——很快，就积累了资本

从雇农、佃户、渔夫到衙役、总督、巡抚

致富的速度多快啊

可是，我依旧两手空空

从北京到泰国，从新加坡到马来西亚

旅行的路上，一有空闲，我就勤劳勇敢地

斗地主。用计谋、陷阱、虚晃一枪的妥协

斗那个笑面虎的地主，不管他一个礼拜

只吃一枚咸鸭蛋，还是袍子缀满几十块

杂色补丁。不管他叫貂婵、嫦娥

还是凯撒大帝、和珅

都逃不出斗志昂扬的追踪

财主其实很穷，他们土里刨食

从牙缝儿里节省

却还是逃不脱被揪斗的命运

——可是如今，情况有所不同

穷人和地主，轮番坐庄，机会均等

娱乐刚刚开始，游戏童叟无欺

爆破的火药没有硝烟

却也能痛快地碎成齑粉

很快，就重新洗牌，上演新的人生

童话中的地主，黄金衣褛，西瓜小帽

八字胡儿，金牙，符合我们对

财富的爱恨交加。可是，多快呀

这世界适合自娱自乐，互不相扰

在牌局中，我们都是地主

斗！——也被斗！

根本没有定数

巴士外，田野、芭蕉和日月匆匆旋转

我们当中，谁是真正的地主？

秋天的邂逅多么明亮

孤独是迷人的，你的花园尤其如此

我跟着你，犹犹豫豫地往黑里走

反而，看到了清澈和澄明——

亲爱的阿多尼斯

我不说你是万能的神明

掌管着爱恋、泪水、光明和谷仓

不说你如期复活了每个四月

以及，人间的腥气和上升的暖阳

不说你是飞旋的星球

眨眼之间，如水的星星就生出了翅膀……

今天，是确切的一天

你就坐在我们身旁！

微笑、凝神，说北京秋天的明亮

大马士革、阿拉伯的骨头、精神的流放者

说的是不是你呀，你却又分明是它们的总和

是的，河岸宽阔，水流平缓

我也不说你是宠辱不惊的河流

容纳了数不清的战争、苦难和孤寂……

于是，我在颤抖的火焰中，认出了你

在从容的流水上，认出了你

在西西弗从一而终的悬崖上，认出了你

沿着时光的皱纹逆流而上——

在词语的森林中，亲爱的父亲哦

你本身就是一个完整、自由的国度！

我看见你怀抱天空、大地、万物和人民

匆忙而倔强地，独自旋转……

夜晚八点半

研究生的宿舍楼，永远有最晚的灯光

它们与电视转播塔，同一个背景

悠悠传送的信号，穿过夜晚和尘埃

使电视剧煽情的部分，栩栩如生

家务和眼泪，也不能阻止事态发展

“没办法，忍忍吧，生活还得过下去……”

超市里买卖兴隆，酸奶、烤肠、速食面

在飞旋的时代，大行方便，咖啡不时提个醒

路边板车上的蔬果，全部五折

仍有人借着萤灯，讨价还价

稻香村早已关门闭店，剩余的食物正在怀念

明天的餐桌和饥饿的胃

新闻主页上加粗了黑体字：陷在瓦斯中的

矿工，正在……加紧营救……

屋子里忽然暗了下来，还有点儿冷

但是，我拒绝空调和虚伪的暖风

闷来愁长——瞌头盹睡，就是向谁致敬！

用“斗地主”的炸响，恶狠狠地模拟死亡

或者，缓缓地堕落……坠入时断时续的

睡眠和泥淖……像久病的一位老人

在归去的路上，持续地神志不清

却依旧对尘世恋恋不舍

特 写

梦中，我穿着大红剪绒的及踝短靴

两只脚两种不同的质的

话外音说：比较啊！

从中选出最好的那个……

我没有抬头，听话地扭动着双脚

从不同的角度审视、琢磨

最后，是左脚上那只更完美，更有品质

嘉许是当然的了

——不管哪只胜出

我都是崭新的人！

点水的蜻蜓，轻轻推开池塘的水波

那些醉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