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一:医疗业也需要“4S店”

2014-11-17 12:34
齐鲁周刊 2014年42期
关键词:胡大一心血管病支架

中国每年约350万人死于各类心血管病,占总死亡原因之首,平均每十秒钟就死一个患者。一半以上的人首次发作就是心肌梗死或者猝死。在如今趋利性的医学模式下,支架手术往往成为治疗心脏疾病的首选手段:医生支架手术做的越多,就能发表越多的论文,名气也越大。

实际上,作为“焦虑的专门器官”,心脏疾病往往受到心理和情绪的影响更大。因此,相比治疗方法的进步,国内知名的心血管专家,学科带头人胡大一更看重心脏康复和“双心门诊”的推广。□袁端端

“焦虑的堰塞湖”

2014年10月16日至19日,第二十五届长城国际心脏病学会议(以下简称长城会)在北京召开。“在所有导致人类死亡的疾病中,心脑血管疾病排名首位。”长城会创立者、北京和睦家医院心脏中心主任胡大一告诉记者:“中国每年约有350万人死于心血管病,每10秒钟就有1人死于心血管病,每5个成年人中就有1个患心血管病。”

长城会上公布的数据显示,企业家、高级白领心血管患者不断增多。一项针对北京、上海等城市2000名企业高管的健康调查显示,超重或肥胖者为55%,血脂异常率为全国平均血脂异常发病率的2倍以上,脂肪肝的患病率为全国成年人脂肪肝发病率的3倍以上。如果没有科学的血管健康管理,这些人群发生心脑血管病的风险极高。

作为国内知名的心血管专家,学科带头人,胡大一出生于医学世家。1987年,他从美国回国,就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组建了心电生理科,如今还会去国内几百家医院会诊指导。但多年下来,他发现心血管疾病从医疗模式,到公众对疾病的认知都存在诸多问题。

“我们都知道心血管病预防最重要,但那么多大医院,还是看了一次就不管后续。”在胡大一看来,医院好多都是坐堂医生,等着人生病求医,病人则总是不注重恢复和预防。久而久之,陷入了“医生等得病,病人等复发”的怪圈。

尽管年近七旬,但胡大一身体矫健,语速很快,思路十分清晰。在长城会开幕式上,胡大一宣布下届大会主席将由安贞医院心脏内科主任马长生担任。而他担任会长的这些年,中国心血管病的发病率一直在上升。

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心血管病患者约有2.9亿人,每年约350万人死于各类心血管病,占总死亡原因之首。平均每十秒钟就死一个患者。一半的人首次发作就是心肌梗死或者猝死,所以心血管病往往发病突然,致残致死率很高。同时,心血管疾病发病呈现年轻化趋势。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的患者中,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心肌梗死患者都不到五十岁,且以男性居多。

胡大一一直认为心脑血管病是一个“堰塞湖”:前缺防,后缺管,得了心梗救治晚。一边是带病生存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用很高的成本,比如很贵的支架、起搏器、药物来维持一些患病群体,另一方面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提前进入到这个“湖”里。

尽管我们的人均寿命和欧美相差无几,但我们的健康期望寿命男性只有四十岁,女性只有四十八岁,这意味着,至少有二十年我们是带病生存的,发达国家只有十年。“我们的企业家非常爱惜自己的汽车,定期去4S店做清洁、定期保养、定期检修,却从不对自己的心脏进行保养,很多患者心血管问题做了支架,出院后还不改变生活方式,不注意复查保养,结果血管又堵了。”

我们的心脏需不需要支架?

上世纪90年代初,胡大一就开始推广冠心病介入疗法、支架技术。如今,我们医院越来越大,检查设备越来越多,支架手术越来越多。冠心病的支架手术,十年前是每年两万例,2013年是四十多万例,今年将突破五十万。中国成为了世界上支架手术最多的国家。

胡大一将这些数字记得详细,他认为现在的医疗模式是趋利性的医学模式。每个医院都在宣扬毛收入多少,手术例数多少,仪器多少,支架数多少。公立医院水平用手术和毛收入量化的指标来衡量。而且医生支架手术做的越多,就能发表越多的论文,名气也越大,“这是一个很荒谬的事情”。

当大量医疗卫生资源都用到了心脏问题发生后的急诊救治和手术上了,病人反复住院、反复造影与介入治疗以及高手术费用,这会造成一部分过度医疗。从而导致医疗资源的巨大浪费及患者对医疗结果的困惑与不满。另一方面,心脏事件后的康复与二级预防体系基本缺失,且缺乏医保支持。

胡大一将医院比喻成是卖汽车的,卖了之后就不管了,没有售后服务,病人回家后,没人帮他保养维护。患者经常是反复住院,再介入、再搭桥,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客观的说,心血管疾病大多数不是先天性的,而是生活方式不健康造成的,很多人认为只要放了支架就可以一劳永逸,其实心血管病到了需要放支架的程度,已经不能逆转为原来的健康状态,支架治疗只能是多害相较取其轻。”而由于医学的未知状况,我们还很难完全避免不必要的诊疗和治疗。其次,西医是单一的生物医学模式,容易忽视病人的心理问题。

胡大一曾遇到一个31岁的女病人,胸闷气短来看心脏。一开始,医生让她CT、造影做了一堆,什么都没查出来。后来,我和她聊了发现就是因为焦虑导致的。如果缺乏对心理影响生理的正确认识,必然导致对生物技术的过度迷信,依赖检测设备和结果。

对于心血管病的患者,不仅要关注疾病,更要关注心理。一个人精神不行,整个免疫功能,心理防线就全崩溃了。所以心理处方非常重要。上面我说的几个患者,都是对支架机制不了解产生的焦虑,焦虑到极致产生了惊恐。要知道,心理和生理是互动的。心理问题很容易转化为生理的表现,进而加重病情。最近有一个从成都来找我的病人,因为放了支架不敢坐飞机,宁愿坐三十个小时的火车来。其实不可能出事的。我和他说,你回去千万别再坐火车了,出事我给你担保。如果医生能从心理角度为患者着想,说服患者,让患者安心,就会好很多。

心脏如买车,需要售后保养

记者:现在病人的困惑与不满主要在哪儿?

胡大一:现在有三类病人都活得很痛苦。第一种,不需要做支架手术的做了支架。这种病人肯定感觉不好,不舒服。第二,即使支架做得很好,很成功,但如果没有后续的康复保健,病人还会出现很多问题。因为对疾病不了解,即使放了支架,病人会很纠结,担心支架会出问题,患者会出现很怪的行为。比如有个患者睡觉前,会觉得支架在叮叮咚咚作响。医生会说,怎么可能有问题?支架贴在血管壁上,不可能响动。这个患者不停地去看急诊,觉得自己又犯病了。最严重的时候,患者会出现濒死感,再度入院。第三类是一些因为年纪大了,身体素质问题,做不了支架,搭不了桥的病人。他们总是忧心忡忡,觉得内科外科都帮不了自己,肯定没救了,实际上不是这样。

记者: 2012年,您卸下北京人民大学医院心脏中心主任的职位,加盟民营医院,是想改变什么吗?

胡大一:我一直想做“双心”(heart & Mind)服务,希望看一个病人,同时看心脏,也看心理,但这么多年我在公立医院很难运作,因此想在和睦家做一些尝试。现在,我有充足时间和病人沟通,也可以实现对病人康复治疗。在整个医学模式中,谈到康复,大家都很难理解,觉得康复是给瘫痪病人的,治好病的人不再需要了。实际上,治疗完后,病人营养怎么关注,运动如何开展,心理如何调节,都需要大量经过培训的专业人员来做,而不是静养。医院最重要的其实是服务,应该以患者为中心,以团队服务为模式,对患者管理服务和关爱。说的绝对一些,我们现在的医院,除了不服务,啥都做。

记者:那么心脏康复到底指的是什么?

胡大一:心脏康复就是对有问题的心脏进行保养,帮助患者修复心理与身体的创伤,恢复生活质量、工作能力,从而回归社会。对于心血管病,医生不仅要知道病人治疗的情况,更要跟踪病人回家之后的恢复情况。病人手术后,至少应该进行三个月的康复治疗。我们要让他们改变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逐渐恢复运动,不仅要个体化的调整药量,还要辅导他们的心理。数据显示,有康复治疗的人与没有康复治疗的人相比,总死亡率下降20%,心血管病死亡率下降30%,再次住院率也大幅下降。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医疗费用的不合理增长,也可以减少过度医疗。在美国、欧洲与日本等发达国家的临床指南都将心脏康复列入一类推荐,并有相应的医保配套支持。其中的一些城市,心血管病人手术结束进入康复医院是硬性要求。

记者:我们国家现在做的怎么样?

胡大一:现在我们的三甲医院没有,心脏康复也没有医保支持,患者对心脏康复的重要性缺乏认识。但未来一定是趋势。我做这个是第三年了,包括和睦家在内,全国已经有一百多家康复医院了。谁来做很重要。我认为,民营医院和二级医院包括中医院都应该朝这个方向发展。我们传统的大医院做治疗,而这些医院做康复,做服务,做医疗业的“4S店”。

(文据《南方周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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