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子崖，满村都是红高粱

尹丛丛

1942年，鬼子来了

1942年12月20日，农历十一月十三，宜动土，忌登高。

天刚刚亮，11岁的林祥林从土围子上出溜下来，边喊边跑：“鬼子来了！”

外面一千余人的日军刚扫荡了楼里村，骑着马扛着炮带着战利品冲着他们喊话，“交出共产党，交出粮食”。

这里民风彪悍，八年前村里就组了三十人的大刀队，个个习武。村子周围建有三尺厚的土围子，子弹都打不穿，统共有五个门，四个炮楼，九门五子炮。

仗着这些屏障，村民打跑了多次到村里替鬼子要钱、要粮的汉奸队长梁化轩，也成了鬼子的眼中钉。

而这次，19岁的村长林凡义也不准备屈服，他提着一把大刀，站在南门怒吼，“咱渊子崖人是有血性骨气的，宁死不能当孬种，咱们要齐起心来，同狗日的鬼子兵拼啦！”

8点钟，得不到回应的鬼子放了四炮，随后他们就发现，这些炮弹落在土围子上，打出的不过是点点白印。冲锋的喇叭随即就吹了起来，鬼子连同伪军，黄压压的一片压了上来。

九门五子炮立刻开了火。

先是准备好的铁砂子，再是砸碎的烧饭锅，铁耙上砸下来的钉子，全部都塞进了炮膛里。五子炮打得炮膛都发了红，鬼子也成片成片的倒下。

“小日本小瞧了我们的土炮，我们这里发炮，他们认为是土炮，不能连发，乘着劲往上涌，我们是‘五子炮啊，可以连开五炮，我们就连着干，哟，一下子死一大片！”幸存者林崇岩说。

他家两辈10个男人都在炮位上，“我三叔家的崇洛哥把炮支在围墙的墙角上，他的兄弟崇顺给他装弹药，崇洛不停地发炮，打得起劲，一时性起，探出头去向鬼子喊：‘你们在下面不舒服吧！一句话未完，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崇洛哥成了这场战斗中第一个牺牲的人。”

杀死了7个鬼子的林九兰

两个小时后，伤亡惨重的日本人清醒过来，调了山炮向着土围子最薄弱的地方开炮——东北角开炮。值守这边的林庆余说，“这个炮的响声就和先前的不一样，炮弹像下雹子一样往东北角砸。”

土围子哗的一声扯开了口子，有人拿着门板去堵，下一炮过来，连同原地的三间木匠铺，都被炸成了碎片。

敌人呼啦啦地攻了上来。30多岁，有两儿一女的林九兰手握铡刀光着膀子静悄悄地站在了破口旁边。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第八个鬼子又钻了进来，四叔的刀明显地举不动了。就在他的刀高高举起的时候，小日本的刺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第一声炮响九个小时后，鬼子终于攻进了渊子崖，肉搏开始了。

1000多间屋子都点了火，所有孩子、老人、妇女都在拿着菜刀战斗，林久义手里握着一把铁叉，在一米宽的更夫道上杀了两个日本兵。可当他跑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死了。

林崇岩跟林庆海合作放炮杀了两个日本兵后，各自逃窜。他一头扎进了地窖中，“我听到刺刀刺进了父亲的身体，那以后再也没有父亲的声音了。”

林崇州负了重伤不肯休息，“我们的房屋在着火，亲人们在遭难，我宁愿拼死，也不躺在这里。”

反抗、惨叫，刀刺进肉里的声音，成了这个村子的命运交响曲。一直到八路军山东纵队二旅五团和区武工队赶来救援。

战斗方才结束。

山东抗日第一村

这一场战斗，渊子崖一共战死村民147名，杀死日本兵100余名。

幸存者林守申追忆：“那一仗打得惨啊！从早上天放亮儿，一直打到天黑，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牺牲了的父老乡亲、八路军战士和被杀死的日本鬼子，鲜血染红了街道、断墙。60多年了，现在一想起来，那情景就老在眼前晃悠。”

事后有人将牺牲的村民的名单和保护下来的粮食送给了共产党，八路军山东纵队二团团部书记刘常德失声痛哭：“孩子们还活着，林家不会亡，渊子崖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1942年，该村被滨海军区授予“抗日楷模村”，被赞誉为“山东抗日第一村”。村子的东北处立起了一座用紫红色巨石打造的六角七级纪念塔，上面篆刻着在此次保卫战中牺牲的所有村民姓名。

此后70余年一晃而过，村子里的土围子早已不复当年雄伟，当年打鬼子用过的镰刀与铁叉摆放在华东革命烈士陵园“抗日纪念馆”内供后人参观凭吊。

如今，新一代的渊子崖媳妇们开始穿着打底裤和短筒靴，跟着《采槟榔》跳起了广场舞，并上传到了网络。而早已经耄耋之年的林庆栋、林崇岩、林庆玉、林庆满、林守申们仍旧在烈士纪念塔前讲述当年的故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