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头题·西部中国小说联展(二)访谈录
《西部》:两位老师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长篇和中、短篇小说都卓有成就,早期文学创作都是以中、短篇小说为主的。去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是以短篇小说著称于世的加拿大作家爱丽斯·门罗。你们如何看待短篇小说存在的价值?
董立勃:兵器有大有小,各有各的作用,说不上哪个更厉害。文学的共同价值,决定了所有作品应该有的作用。说短篇难写,大约是因为要在有限的篇幅里,表现出深刻和丰富,需要更准确有力的情节和细节。大家喜欢读短篇,大约也是因为可以用不长的时间享受一次文学之美。又短,又精彩,这样的小说,是珍珠。理应被重视,被推崇。门罗获诺贝尔奖,再次肯定了短篇小说的存在,是人类精神生活的必需。写小说的人,应该多写短篇小说,并力争写得更好。我一直在写短篇,但在学习中,写得还不够好。
张庆国: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中国出现得较多,据我所知,外国要少一些,原因是外国的纯文学期刊没有中国的多,所以门罗才让人惊奇。我觉得,爱写什么都可以,什么顺手就写什么。相对来说,中短篇小说要精巧些,长篇小说则是对一个小说家总体水平的考验,所有的技巧都要用上,还要有思想,有对人生的一个独特认识,有历史感,也就是时间性等等。短篇小说很重要也很有意思,对于时间不够的作家来说,写短篇和中篇,不错。
《西部》:从广义上说,一切以现实元素为背景的写作行为,均可称之为非虚构文学创作。请问两位老师如何理解这个时下较为流行的被称为“第四类写作”的非虚构文学?如何处理“虚”与“实”的关系?
董立勃:非虚构这个概念,早就有了,只是很少有人提。不提是因为有报告文学、纪实文学。大家都知道,文学一个重要的品质,就是它的虚构。甚至说,没有虚构,就没有文学。提倡非虚构,大约是为了强调文学更真实些,更贴近生活,更接地气。究竟有多大意义,确实难说。实际上,文学作品,是一种创作。照搬生活,完全不虚构,写出的东西,也不一定真实。反之,想象出来的,生活中并没有发生过的,写出来,也不一定不真实。所以,非虚构这个概念,对作家意义不大,读者也可能不会去在意。而虚与实,是另一个问题,一个作品,只是虚,就会空洞,苍白,没有力度。如果只有实,没有虚,就会没有魂,没有精气神,没有升华。一个人的魅力,是由长相和气质组成的。实,就是长相,虚,就是气质,缺一不可。
张庆国:非虚构称为第四类写作?我不是太同意,文学写作,无非两种,一种是虚构,一种是非虚构,我认为连第三种也没有。现在,非虚构很受欢迎,是说明虚构的小说写得不好,不落地,或者落地了却很浅俗,没有价值,这是值得思考的。我曾经说过,小说如果写不好,什么价值也没有,因为它是一个空碗,要给人吃了一碗饭的感觉,才是好小说。可是现在的很多小说,只是一个空碗,就麻烦大了。
《西部》:两位老师都有多部小说相继被改编拍成影视剧,如今很多小说家都喜欢写长篇的一个原因就是长篇小说更容易“触电”而带来很好的“经济效益”。如何理解纯文学的创作和影视的关系?
董立勃:首先长篇小说,体量大,可以承载更多的东西,更能深刻全面地表现社会的生存状态。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如果只是一个中短篇,是不可能被誉为巨作而成为人类精神的丰碑。一部伟大的长篇小说,所形成的影响力,一定会比一个短篇大。这也是无可置疑的。中国古典的四大名著,之所以地位无可替代,和它们的厚度是有关系的。当今,相比较起来,长篇小说被改编成影视的较多,并且给原著作家带来丰厚的利益,自然提高了长篇小说的地位。但我想,多数作家在写长篇小说时,还是很少会去考虑改编这个事。影视需要文学,但文学本身,它的内在品质,它的审美性,只有靠作家个人完成,影视帮不了忙。但一个趋势已经很明显,影视的发展,离不开文学的支持。它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越来越紧密。作家进入影视创作也是必需的,除了钱之外,更重要的,影视也是文学传播的一个形式,它会影响到一部作品的传播范围和受众效应。一部小说写出来,让更多人了解知道,不管是什么方式,作家都会很高兴。因此,就是纯文学,也会和影视建立起积极的密切的关系。
张庆国:影视与文学关系密切,前几天我重看了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布拉格之恋》,再次感觉到享受。我还对越南导演陈英雄拍的《挪威森林》也印象极好,因为那么难拍的感觉性小说,他拍得跟小说原著很相近,却仍然好看。据我所知,日本电影基本靠文学支撑,也就是说,日本所有最好的电影作品,都来自于好小说的改编,好小说是日本好电影的唯一资源。所以,小说家的作品,如果改编为电影,是好事。但我要说的是,中国的导演,对文学的了解不多,理解也较浅,中国的观众也限制了好导演的发挥,更限制了影视投资人的胆量。所以,我们的好小说基本改编不了电影,或者改编了要做很大改动,对文学原著里面的艺术力量和独特思想,基本无法尊重。小说改编电影,基本就是卖个好价钱,这是很遗憾的。
《西部》:诗歌界有人对“西部诗歌”、“西部诗人”的提法是质疑的,认为这个提法遮蔽了具体的写作者,是批评界的偷懒行为,因为诗歌不是由地域来划分的,而是由时间来甄别的。那么,是否存在一种类型化的“西部小说”?请谈谈小说与地域(地域性)的关系。
董立勃:这是个没有对和错的问题。任何一种文学样式,都是人类精神的产物,都具有一样的审美性。好的作品,不管是什么地方,什么人,用什么语言,什么体裁写出来的,都可以感动全世界。这样说来,地域的划分,类型的区别,都变得没有意义了。但如果说到具体的创作过程,说到实际的阅读状况,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地域和类型的影响还是在发挥着作用。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么,文学是人学,是不是也可以说一方水土,不但会养一方人,也会养一方文学。西部的诗,西部的小说,应该说,从其呈现的形态,到其内在的核心,有着较为鲜明的特征。社会文明的一大特征,是分工不断细化,专业化。那么文学创作,是不是也有这个趋势?北京有烤鸭,云南有米线,新疆有拉条子、大盘鸡,说不上谁比谁好,只是口味不同。读书,也有口味,谁也不会什么书都读,都会有个偏好。这样看来,地域性,类型化,也是件好事。评论家评论起来,方便分析,作家写起来,可以不去多想。其实能写什么,作家自己做不了主,你的生长环境,也就是地域,早就给你做出了决定。
张庆国:我觉得,自然地理和文化地理,对一个地区的文学特色,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也就是说,地方文化与生活知识,是文学写作的重要依据之一。但思想却是全人类相通的,也必须相通,否则就难以成为好作品。所以,西部小说或西部诗歌,都是有可能的,只是它不会那么简单,不会像美国电影那样,西部电影,打打杀杀啊,英雄美女啊,不是一个通俗的东西,是一种思想。早年的拉丁美洲文学,差不多也就是国际意义上的西部文学,但它很有深度,很多元化。
《西部》:董立勃老师是新疆文联副主席、新疆作协常务副主席,张庆国老师是云南省作协副主席、昆明作协主席、《滇池》主编,两位老师同时兼有很多社会职务,可以说日常工作非常繁忙,但两位老师又都是高产的小说家。如何处理好工作与创作的关系?
董立勃:创作确实需要时间,每一个字,都要自己用手写出来,想得再多没有用,不变成铅字,都是天上的浮云。但在我看来,当今没有一个作家,会是因为没有时间,或者说太忙,最终没有完成一部伟大的作品。只要不是突遇灾难变故,都是可以如愿以偿的。所以,不管是什么时候,别人怎么问我,我都不会说,我太忙了,没有时间写。确实这几年,担任作协领导,事务性的工作多了起来,并且也确实写的作品少了一些,很容易让人想到是工作忙了,没有时间写了。可我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只有我知道,我还没有被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折磨着,不是找不到时间去把它写出来。恰恰这段时间,真正苦恼的其实不是时间,而是灵感和激情。创作这个事,不以意志为转移,灵感没有,激情不到,你会绝望,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朽木。这个时候,只能任时间白白流失,痛苦不堪。换一句话说,有写的东西了,想写了,再忙也会找出时间写,并且有一种痛快,有一种兴奋。你说,这种状态下,会找不到时间吗?有谁,想喝酒了,会找不出时间去喝?所以,我以为,工作和创作是两回事,工作只要有时间,认真负责,就能去干,就能干好。创作不行,再多时间,再多用心,再多勤奋,都不能保证一份汗水,一份收获。所以,我从不相信,工作忙了,会影响创作。谁如果这么说,也是要面子,给自己找借口。
张庆国:工作太重,太多,对写作肯定有一定影响,这是毫无疑问的,全世界都如此,写作,是一个安静的工作,心不能乱。我经常晚上八点写作,十点钟才真正能写出有用的文字,前面两小时,就是在排除杂念,排除得好,文学就干净,就能接近想要的效果。所以,最近两年,我的小说产量真的少了,按我的写作速度,应该能写很多。但是,忙,又是生活情感燃烧的一个条件。一个人,如果真的静下来,内心空洞,情感之火熄灭,对写作肯定不利。很多事就是如此矛盾。工作做好,每天再晚也要写几行字,不睡觉也要写,保持状态,这就是我的习惯。
《西部》:《西部》自2010年改版以来面貌一新,始终秉持“寻找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文学表达”这一办刊宗旨。两位老师对《西部》杂志的办刊有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
董立勃:《西部》改版以来,办出了自己的特色,这是不容易的。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不用追求完美,只要富有个性,就很了不起。坚持下去,就是对新疆文学和中国文学的贡献。
张庆国:《西部》是一本很好的杂志,我喜欢它,希望它办得越来越好。《西部》要办好,当然需要一个定位,我认为,这个“西部”如何理解,似乎有文章可作。中国的西部?世界的西部?四平八稳的主流文化之外?西部代表什么?创造力或无所顾忌?西部也许代表最脚踏实地,东部,也就是主流,也许代表的是唱高调和空谈。总之我喜欢《西部》杂志,相信它会办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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