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体西出阳关

2014-11-17 12:37:54熊俊林
西部 2014年12期
关键词:弟妹们继父母亲

熊俊林

跨文体西出阳关

熊俊林

我和小姨妈临走那天,舅舅到码头上送我们,我们要坐轮船到长沙去赶火车。看着舅舅穿着草鞋,手举着草帽晃动着,在码头上向我们招手的渐渐远去的身影,我觉得很奇怪。朝下看才知滚滚的江水在汽轮下翻滚,原来是我们在向前走。天空万里无云,湛蓝得好像已与江水浑为一体。以后的生活是怎样的,九岁的我显然不知。小姨妈叫我紧跟着她寸步不离,并告诉我,如果被坏人拐走了可没我的好事。我警惕地紧随着她,到了长沙匆匆吃了早饭,排队买了火车票,到了下午终于登上了西去的列车。车上很好玩,南来北往的操着不同口音的人在我看来滑稽而可笑。我异样地看着他们,其实他们也同我一样在奔波生活。车上很拥挤,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挤靠着小姨妈坐下,望着窗外飞速逝去的农田和房舍发愣,因为越是远处的景物移动还慢些,车边的铁路旁简直就是一闪即过,甚至块块石头也能划出条条弧线,对于第一次坐火车而又年幼的我来说自然十分新奇。现在看来火车是行驶在京广线上。车到武汉要倒车,小姨妈带我在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还忙里偷闲地带我看了长江大桥和动物园。长江大桥的桥头有三面巨大的红旗立在那里,就是不飘动。小姨妈说:“傻瓜,那是铁做的雕塑怎么会动呢。”在动物园里,我看到了一只很大的乌龟,小姨妈说有一米的直径,我看它的头都赶上了我的头了。我从小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龟,见它缓缓移动,惊讶不已。小姨妈说它至少活了八百年。在远处一个巨大的铁笼里还有一条碗口粗的蟒蛇盘在那里一动不动,它的头上竟有冠子,吐着舌头,吓得我只打颤,可这蛇居然还会像鸡一样叫哩。真奇怪呀!所有的一切都使我极感好奇也使我极为兴奋。晚上,在一片灯火阑珊的夜幕里,小姨妈又带我挤上了火车。我这两天既兴奋又疲倦,在火车哐啷哐啷的行进声中,伏在小姨妈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酣睡中,我做了个梦,梦见母亲和弟妹向我笑着缓缓飘来,我向弟妹说起一路的所见,弟妹只是抿着嘴笑,好像说他们早见过了,一点都不奇怪,我不觉有点失落。以后的情况我便记不太清了,只是记得在郑州倒车时我因好奇什么而没有跟上小姨妈,差点丢了,把小姨妈吓得魂飞魄散,几经寻找正要到广播室去喊寻人时,终于找到了我,她狠狠地打了我几下,嘴里还不断地说:“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把你丢了,我可怎么向你妈交待呀!”以后我就乖乖地跟着小姨妈寸步不离,连上厕所也在门口候着。这样一路颠簸,过了兰州后只觉得人烟越来越少,空旷的戈壁一望无际也没有什么风景好看,听同车的大人说,好像依次过了武威、张掖、酒泉。每到一地车厢里就免不了小小的骚动,有人下当然也有人上,接着便是平静。只是见到远处连绵的山顶有白色的积雪像小帽盖在山顶或沿山坡镶了一层断断续续的银白色。当然也见到了从未见过的驼群和羊群,它们懒懒散散地走着或伏地寻草,但看不清它们的长相。到嘉峪关时,车上有人兴奋地叫喊着:“看!那是嘉峪关。”我也好奇地爬至窗边,极目望去,远远看见一座城门一样的楼郭,旁边有些断断续续的城墙逶迤延伸,当然没有旌旗飘展。“过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这是什么意思呢?因为有“两眼泪不干”一句,九岁的我好像似懂非懂,却心随惆怅。

第二天傍晚,车到了终点站哈密,迎接我们的是吹得我们站都站不住的大风。飞沙走石打得脸上生疼,伴着耳边的风沙,高音喇叭唱着“咱们新疆好地方呀,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沙滩变良田,积雪溶化灌农庄”。奇妙而优美的歌声随着强一阵弱一阵的风声随处飘荡。当晚我们住进了招待所,那里有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办事处。有人认识小姨妈,因为她毕竟是工一师副师长的夫人。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冒着风沙的呼啸,迎着飞沙走石坐上了一辆带帆布篷的嘎斯车。车厢里挤满了人,没有凳子,大家都挤坐在一些行李和包袱上。风吹得车篷上下翻卷,风沙随之跟进。我被吹得睁不开眼,只得趴在小姨妈的腿上头也不抬。可由于公路高低不平、乱石大小不一,坐在车上就像拨豆子一样颠来跳去地叫人难以坐稳,有时觉得五脏六腑都颠移了原来的位置,哪能趴得稳呢?

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反正饿了就啃些在哈密买的大饼(后来知道那叫馕),渴了小姨妈的行军壶里有水,屎尿憋了司机会应驾驶室后窗的敲打声停一会儿车,司机也趁机检查一下车况。经过长途的颠簸和跋涉,我们终于到达了乌鲁木齐。那一刻倒是风和日丽,但好像夕阳就要西下,城里的建筑上挂满金色的余晖。我看到小姨妈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叫了辆三轮车,我们一同坐上,朝北门方向继续赶路。路上看到的一切都使我感到新鲜,有的圆圆的屋顶上插着半个月亮,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骑着小个子长耳朵的马(后来知道那叫毛驴)在街上行走,还偶有从没听过的奇特、美妙的歌声和乐器声从我耳边飘过。遇到几位小朋友,鼻子眼睛长得与我们显然不同,他们都戴着个筐筐一样的花帽,女孩还扎着一圈的小辫,跑起来一甩一甩地摇摆着,奇特而好看。

那时候工一师的师部就在北门,好像是个三层的建筑。当晚便住在小姨妈家,先洗了个澡,然后认识了表弟妹们,他们见家里来了个表哥也极高兴,一起玩得很晚。睡觉前,工作一天的姨夫才回到家里,姨夫对小姨妈说“找些合适的衣服给孩子换上吧”,然后嘱咐我早点休息。

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和兴奋,到小姨妈家又洗了澡,肚子当然也吃了个饱,躺到床上自然呼呼大睡。

谁知一觉醒来,只觉得屁股下面湿漉漉的,原来是尿床了。我脸无颜面,只得装睡,心想,挨过一刻是一刻吧,也许能暖干哩!听得姨夫说“这孩子大概累了,让他睡去,我们先吃早饭”,我不禁窃喜。姨夫吃完就上班去了,小姨妈大概可以休息一两天再上班。小姨妈收拾完碗筷终于忍不住来叫我:“太阳都老高了,弟妹们饭都吃过了,你这个懒东西还不起来。”她说着就掀我的被子,没承想被子已被我紧紧攥着只掀开了屁股。在弟妹们的哄笑中,我怯怯地说:“我尿床了。”小姨妈找了个大裤子叫我躲在被窝里换上,弟妹们则在一边刮着脸羞我。我恼羞成怒,吃过饭趁小姨妈去晒褥子的功夫,就用小姨妈给我的糖的糖纸包了两个石头给他俩,谁知弟妹很小心,一剥开便大呼上当,我即躲在一边作了个鬼脸,心里很得意。

中午,急切地要见我的母亲已从头屯河工三团赶来,见到我便紧紧地把我拉到怀里,她说昨晚团里的警卫已经通知了她,所以一大早就赶来了。看着母亲满脸的泪水,我却感到很陌生,一年多的委屈也没了踪影,甚至没有眼泪。小姨妈说:“这是你妈呀,还不叫妈。”我小声地喊了声“妈”。母亲含着泪水的脸庞终于舒展开来。接着她们姐妹谈起了这次回家的经过、外公的去世、外婆的身体、亲戚的近况以及我一路的顽皮,姐妹俩不时伤心落泪。母亲愧疚自己没有尽到作女儿的孝心还给妹妹添了不少麻烦,心里更是难过且自责不已。吃过午饭,母亲就要带我回头屯河,那里是工三团的驻地。小姨妈说:“姐姐你住上一晚再走吧,你看你妹夫忙得都没回来,听说他和曾师长去看新开垦的农场去了。”母亲说:“不麻烦了,再说你姐夫又出差了,家里两个孩子还等着我哩。”小姨妈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留你了,有啥事叫某团长打个电话来。”现在我知道母亲个性极强,从不愿轻易麻烦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下午母亲带我回到了工三团。一溜溜的约几十排窑洞现入眼帘,我从没见过这样像桥洞一样的房子。走到跟前,拐入另一排窑洞,看到一户窑洞的门开着,门口坐着个小男孩,一条腿横在门坎上,里面还有个小女孩抱着布娃娃向外张望,原来这就是我们的家,而他俩就是我阔别一年多的弟妹。进得门来,我们拥挤得似乎没处插脚,母亲摸着弟弟的头说:“杰林就是乖,守在门口一直看着妹妹。”而不足三岁的妹妹则抱着布娃娃不解地一直望着我。

我环顾四周,这哪像个房子,桥洞一样的屋顶又低又矮,若不是半圆形的顶向上穹起,我跳起来就能摸上屋顶。现在想来大概最多也就十平方出头。门旁边有个窗户连门带窗占了一面墙,对面一堵墙的那边又是一家人,只不过是他们的门窗朝北开,两家屁股对屁股而已。

晚上我和弟弟挤在一个床上,母亲和妹妹挤在一个床上。一早起来,母亲拿出早已缝好的准备我上学穿的白衬衣蓝裤子叫我换上,让我同弟妹们在门口玩。弟弟领着我在团部周围又蹦又跳地转悠了一圈。我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座高炉,很像电影《风筝》里太上老君炼金丹的八卦炉,现在想来也就是翻砂时炼铁水的冲天炉。我对弟妹说:“走,到那边看看!”弟妹们又随我一窝蜂地来到了高炉前。我往里一看大概有四五米高,一圈还错落有致地砌着砖,便钻进去顺着往上爬。爬到炉顶,我自豪地探出头来朝弟妹们挥着手,弟弟说:“哥你快下来,衣服都弄脏了。”我才意识到身上的黑灰,赶快钻出炉口时脸上头上都已不是样子,白衬衣也成了黑抹布。回到家里,母亲气得火冒三丈,又不忍打我,只好把我臭骂一顿,同时也骂弟弟妹妹不该把我引到那里去,说:“他刚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们也不知道吗?”说着叫我把衣服脱下来。我只好又穿上原来的旧夹衣,着实很热,却也无奈。

下午,继父回来了,他问母亲:“是老大来了吗?”母亲说:“是昨天来的。”同时对我说“还不叫爸。”我怯怯地叫了。他十分高兴地说:“怎么不把新衣服给他穿上?”母亲说:“再别提了,刚洗完在那晒着哩。”弟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早上发生的事。继父笑了,他没有责备我。吃过晚饭,继父想起出差回来路过乌鲁木齐时给我买回的一盒水彩,就从他的挎包里摸出来对我说:“听你妈说你很爱画画,这盒水彩就送给你吧。”说实话我虽爱画,可哪曾用过水彩呢!弟妹们更是新鲜得拿到手上相互传看,爱不释手,十分羡慕,看来他们也的确没有见过。其实那水彩盒里就是固定在盒子里的红、橙、蓝、绿、青、黄、紫、黑等几个色块再加一枝小毛笔,可沾水调用,但当时对我们来讲简直是宝贝。我高兴地说了声“谢谢爸爸”,继父见我这样喜欢,更是好像比我还高兴。他的和蔼使我觉得自己同他的距离一下子近了很多。我的继父是可亲的,在以后我们一起生活的岁月里,不管我犯多大的错,他几乎都没有过多地责备过我,更没有打过我。我至今很怀念他。

大概在头屯河呆了两个月左右的光景。那时正值七八月的时节,学校应该已经放假,其实我也不知道那里有无学校。继父则在山里看管犯人开采石头,很长时间回来几天。一天继父接到命令,他们看管的犯人要成建制地押往新开发的农场阜北农场去,所有警卫一同随往。军令如山,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兵团作风可谓雷厉风行。接到命令,继父便押解犯人先期走了,所有干部职工的家属则准备半月后即起程。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职工调动时,由于穷,人们戏称是“半车娃娃半车炭”,而我们那时搬家则是一车拉几家,而且娃娃很少,每家都是打两个行李捆就了事,另外一个大网兜装着两个洗脸盆和刷牙缸子碗筷什么的就是所有家当,真可谓打起背包就出发,十分利索。我们兄妹三人听说要坐很远的车,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半月后的某天上午,我们便同母亲一道,在团部哨声的催促下,一家家将打好的行李捆扔到车上,同各自的行李一起组合上车,接着便随队东进。坐在尘土飞扬的大卡车上,就像军垦战歌里唱的那样“机车飞奔烟尘卷”,当然当时还没有“棉似海来粮如山”。尽管公路高低不平,卡车一摇三晃,有时甚至随着颠跳,车后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遇到碱包路又像驶上了深厚的海绵一陷好深,车轮空转着,扬起的滚滚的碱包灰顿时弥漫了整个卡车,但挡不住我们渴望新生活,飞向远方的童心。

中午时分,路边陆陆续续有了人家,原来车到了阜康县。稀稀落落的几小片平房,歪歪斜斜的几路电线杆,只几分钟便驶过了县城。接着路边的农田多了一些,有树即有人家。干打垒、一面坡的房舍,民居周围散落着几头牛羊,纵向的白杨和横向的房舍远远近近地构成了和谐的断断续续的小片风景。忽然间一阵阵浓郁的清香伴着尘土飘来,沁人心肺。说实在话,那香味真的至今都在我的肺腑里挥之不去,好像随时都可以从我的心灵深处搜出来品味一下。同车的前辈们说,这是沙枣花香。果然前面不远的路边有一小片沙枣林,林子虽不大,远远望去却枝繁叶茂,很像一汪小小鲜嫩的绿洲。车到跟前,才发现树上细小的粉黄色花儿尚未褪尽,青色的刚成形的小枣挂满枝头,枣红色的树干圆润而有光泽,朝着西北奋力斜挺着,有一种刚直不阿的倔犟气势。听前辈们说,为了防卫别人摘花采枣,它们浑身还长刺哩。我听得很奇怪,问道:“难道它们还会想办法对付采枣的人吗?”满车的人都笑了。有位年长的大叔说:“论树龄,它们可能比你还小哩,可它们不但能结出自己的果,还能保护自己。”母亲却笑着说:“你呀,啥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却奇怪地寻思,对于给它浇水的人,或许沙枣树不会那样对他。

接着又是一片戈壁,地上铺满一些不高的灌木,偶见兔子、跳鼠远远飞跑,引得大家惊呼不已。傍晚时分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两三公里的一片黄土包上,先期抵达的干部职工和警卫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其中也有我的继父。看着夜幕就要降临,大家手忙脚乱地领着自己的老婆孩子,扛着行李,奔向各自的房子即地窝子。那是他们先来的警卫看管着犯人挖的。调来的人家中就我家人丁兴旺。继父一人扛着个大行李还提着个装有盆子杂物的麻袋走在前面,我和母亲两人则抬着另外一个行李,母亲还拿着个装有零碎杂物和针头线脑的小包,弟弟则牵着妹妹的手跟在后面。一家五口随着搬来的人群昂首阔步,浩浩荡荡地向新居挺进。

走下一个小坡,拐进一个黑洞洞的地道似的小弯,继父放下行李,掀开一块旧帆布帐篷做的帘子,把行李依次拖了进去,然后借着屋顶一块玻璃洒进的光亮,点燃了一盏用瓶子做的小煤油灯。一粒豆大的灯光照得地窝子里昏昏暗暗,隐约可见低矮的刚足一人高的屋顶下除两根椽子外,便是横横叉叉的红柳枝捆成的把子,一穗穗的红柳花叶红红绿绿地悬挂着,张灯结彩一般,浓浓的青草气味充满了整个地窝子。墙壁是斜的、下窄上宽(因怕垮塌),顶的周围缝子很大,似乎能与外面通气。天哪,这还不如那个窑洞哩,那窑洞再奇特也毕竟是地面上的建筑呀,而且毕竟很严实。当然,要用现在的观点看,这倒是个天然氧吧,没有污染,钻到大自然的怀里了。这就是我们的新家。细心的继父早已在地窝子里用土块砌了两个土围子,各垫了一层厚厚的葵花秆,然后再铺上麦草。那时正值夏末,新麦已经割过,上面铺的新麦草高出土围子好多,俨然一个小草垛子。中间还修了个土灶,一个土块砌的烟囱顶着屋顶,给人以稳定感,我还以为是个柱子哩。借着昏暗的灯光,母亲叫我们踩踩麦草,我们兄妹三人便一窝蜂地上去又是踩又是打滚。之后打开行李开始铺床,继父则端着个铁皮罐子到食堂打饭去了。

等母亲快收拾妥当,继父也回来了,他提了一大罐子杂烩汤,里面有甜菜叶子、萝卜丁、黄豆、粉条和不多的几块肉,说是前几天运气好,警卫夜里打了只被探照灯罩住的小黄羊,天热又留不住,但总算剩了点煮在汤里,家属来了也算开个荤(要知道,在1960年吃肉可真是奢望),外加五个包谷面馍馍一人一个。母亲说:“是你们自己馋了吃掉了吧,多抹些盐就可以嘛。”“是啊,我们咋没想到呢。”母亲笑着拿出四个碗一人倒了半碗,剩下的连罐子一起递给了继父,大概一人碗里分了两小块肉,接着又将妹妹的包谷馍馍掰下半个递给了继父。饥肠辘辘的我们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饭后我和弟妹便卧在软绵绵的麦草地铺上呼呼大睡。

深夜,觉得有一个肉呼呼的冰凉的不知是什么的家伙,爬到我的脖子下停了片刻,然后快速爬过,接着便听到的声音。那种绵绵的冰凉的感觉惊出我一身冷汗,吓得我惊叫着坐起。大家亦被我吵醒,继父用站岗的手电筒一照,才看清是只蜥蜴,它被强烈的光束照得傻愣在土块砌的床沿上,脖子下面还一鼓一鼓的真吓人,大家不寒而栗,浑身都像起了鸡皮疙瘩。继父说是只四脚蛇。他眼疾手快,拿起旁边的一根准备扎扫帚的红柳条子抽了下去。条子落下的瞬间,打断了它的尾巴,那尾巴还在土围子上跳了几下,然后落在台下,而它自己早已顺着地道箭一般钻出了帆布帘子。继父说:“四脚蛇有时会丢尾巴保命,过些日子它又能长出一条尾巴。”我们十分惊讶,且后怕不已,也怕它来报复。这个不速之客害得我们一晚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我们兄妹三人揉着惺忪的双眼,在地窝子顶端的玻璃透过的阳光照射下,终于看清了这个奇特的房子。然后我们如同老鼠般钻出地面,竟发现旁边依次有十几个不太高的土包,每个土包上都有一个土块砌的一米左右高的烟囱,原来一个土包就是一个地窝子,它们都依地势高低建在相对高些的地方。地道似的门都相对错开,为避开冬天的西北风,门都向南或东南开。我们兄妹好奇之余竟在土包上奔跑嬉戏,脚下立刻有人愤怒地大喊:“是谁在房顶上哩?跺得屋顶都要蹋了!”吓得我们竟一下子不知从何处下来。地窝子群的北面是约二百米的开阔地,中间有座五六米高的土岗楼,两名警卫叔叔正荷枪实弹地在上面来回走动,四下眺望监视着这片地域。北面不远处有两座劳改犯的大地窝子,远看像两条横亘着的小土坡。东面一两公里的戈壁外便是无边的红柳在晨风中摇曳着玫瑰色的花穗,好像在向苍天吐着火舌,煞是好看。西面是一片戈壁,但隐约可见新修的渠道正向北延伸。后来我知道那里离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的古丝绸北道唐朝路仅三四公里之遥。南面可眺望见很远很远的天山北坡和雄伟的博格达峰。好一片祖宗打马来过,却留给我们开发的处女地!现在看来,当时的历史的确无情地把我们抛向了荒原,但同时也不能否认,她也毫不吝惜地给了我们辽阔,我们将在这里成长、生息和繁衍。

选自长篇自传《我的“黑白”人生》

栏目责编:柴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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