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喉

◎唐乾熙

局长退休了。

他也曾四处活动，希望能继续发挥余热，哪怕当个顾问什么的都行。那些以前热情可爱的脸上少了几分笑容，人家说，没有空位子，好多年轻的都没位子可安呢。

退了休的局长无所事事。

局长有文化，他读过《琵琶行》，目前就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感觉。

想起当年“今年欢笑复明年，春花秋月等闲度”的日子。常长吁短叹：想从前绿影婆娑，看而今青少黄多，往事莫提起，莫提起，提起泪满江河……

老婆心疼他，看他郁郁寡欢度日如年的样子，觉得这绝对不是个事儿，一天到晚像个“抱鸡母”窝在屋里，没病都要窝出病来，找了张老年大学的招生简章让他去报个班，充实一下生活。

局长不想去，说，都七老八十的了，还背个书包上学，庙修好，和尚都老了。

老婆说，你还莫要嫌，在这儿猫不是狗不是的。参加学习的，年纪比你大的多了去了，官比你大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家的学习劲，那才叫焕发了青春。报名的人多得不得了，早人满为患，你进得去进不去都还是个问题。

听这么一说，局长决定报个班试试。两人头对头地拿着简章研究起来。

老婆有点儿私心，看不得男人女人抱在一起，就说，舞蹈班，我看算了，交际舞，这个你肯定不行，看看你这肚皮，人家女士手还没够到你肩上，你的肚皮早把人家顶得远远的了。

局长笑呵呵，摸着肚皮，大是大了点儿，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我看，这美术、书法班也不能报，我哪有那根底呀。

这摄影班也不能报，听说呀，他们经常出去采风，爬坡上坎的，你这身子哪能受得了。老婆这样说有她的小九九，如今，钱来得不易了，听说一个“单反”就得好几万，网上还说“想让他倾家荡产，送他一台单反”。

局长突然把大腿一拍——声乐系，对，就报这个班！声乐系，你看看，你看看，我怎么把这个特长都忘了呢？也是，退下来后就再也没有K过歌了。

这个班呀？有点难，只有这个班要参加考试，条件不行的不要，你，能行？

笑话，没得打虎艺，敢上景阳冈！你忘了，那年局里红五月歌咏比赛，谁是第一名？

局长想起了在位时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

但凡上级机关视察，友好单位交流，人来客往，酒足饭饱之后都要去KTV高歌一曲。局长可说是长于此道，什么《萍聚》呀，《心雨》呀，《迟来的爱》，《九十九朵玫瑰》呀，那是熟得不能再熟，台前一站，脸上挂着微笑，脚踏着节拍，身子跟着音乐晃动，根本不用盯着屏幕，张口就来，歌词是一句接着一句从喉咙里头往外冒。一曲下来，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地道的男中音啊，局长声音磁性、浑厚、洪亮，简直就是自带“混响”。

有人说，一曲过耳，绕梁三日。

还有人说，局长的一曲《大海》，简直就是张雨生的盗版，不！绝对的正版！

一曲下来，掌声如雷，局里那个最漂亮的打字员必定捧着鲜花跑上台来，一再要求局长再来一首。

有如此功底，还愁敲不开声乐系的大门？局长是成竹在胸，志在必得。

考试那天，声音更加圆润，喝了一大杯老婆头天就泡好的“通大海”。

考场上，局长声情并茂地放声高歌：“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声音洪亮得考场的玻璃窗都在发颤。

考官笑了，说，喉咙大了点儿，五音少了点儿。

张榜了，局长名落孙山。

局长愤愤不平，他没有搞懂，堂堂一个大局的歌咏比赛第一名获奖者，竟然连进老年大学当学生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