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发亮
河野·水源
河野,就是一个水里淌出来的名字,有泥巴的味道和水草的特质。
因为遇见,整条河流的清澈荡涤干净了一个人心灵的污浊。
它是八宝河的源头,也是八宝河的上游。源自八宝水库与地下暗河,穿越一座孤峰大山,以汹涌豪迈的银色瀑泉跃入你的怀抱,开启了一段向往远方的心灵羁旅。
伫立于河野的岸边,似乎千年的风雨岁月在眼前翻飞:
一条河流的前世今生,注定有一个源源不断、亘古不变的信念之源,才能恒久,才能历经岁月的剥蚀抵达远方。
几蓬挺拔的、绿意盎然的翠竹,矗立在岸边,站成风景,河中的倒影,生动了河野的俏容。
麻花鸭们与灰褐的鹅们,在你的怀抱中自由地嬉戏,幸福地徜徉。你是它们快乐的天堂!
水草在水中摇曳,丰盛地生长着。尤其那种球状的荇藻,让人想起徐志摩《再别康桥》一诗中的意境——宛若行走在康河岸边。
岸上,垂钓者更多的不是在垂钓鱼的多少,而是在垂钓一份闲情,垂钓一种心境:生活的慢,才能活出一个人的洒脱和闲情逸致!
河岸两边,千顷稻棵飘香。
仲夏,河野的骤雨急促而短暂,散发出清新的泥土芬芳,让久居闹市的人身心愉悦。
稻叶间,几只紫中泛绿的彩蜓或停落凝息,或翩翩飞舞,水中活泼的影子让一条河流游弋起来。
接龙桥以龙的姿态横亘在河野的下游,承载着村寨无数寨民对龙的美好希冀和愿望,把一种心灵的慰藉寄托于图腾的崇拜。
栖居此地的水们,扬起碧绿清澈的头颅,一路以龙的姿势向东北方向蜿蜒前行……
八宝水库·水魂
高峡出平湖。
八宝水库是南高原的一只天睛地眼。
是这座山峰与那座山峰交媾的产物。
几百亿立方米的水贮量,活跃了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万千生灵的灵魂;维系了一方老百姓的民生大计;源源不断地承载着一座大型水电站年发电量几千亿千瓦的发电动力;支撑着一条河流丰沛水源、永不枯竭的梦。
狭长的玉带,碧波万顷。
夏风吹拂,波涛与波涛接吻。
翠鸟们匍匐于山谷的岩石上,专注地凝视水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坠入水中,叼着一尾活蹦摆尾的鱼儿飞上枝头,美美地饱餐一顿。
腾起雪白翅膀的鹭鸶们,翱翔在水中央,曼妙婀娜的舞姿,倒映于碧绿的水中,活跃着水库的倩影。
鲜肥的鱼儿,是水库资深的“主人”,在深水区游动,活跃着水的灵魂。
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深度,看似平静得死寂,其实城府深不可测,暗藏着排江倒海的巨大能量——
我想,一个不擅于夸夸其谈、内心总是保持沉默的人或许就是一座蕴含丰沛能源的水库。
一座水库,保持着水的灵魂和体魄。
对河·水韵
一条河流由源头的河野一路曲曲折折,蜿蜒着从西南流向东北……
流动,保持着一条河流的姿势和秉性。
云南女作家赵丽兰在《一条河的表情》中说:“一条河活在了流动的生命里。因为流动,河流获得了永恒、力量和神性。”我想,河流的缓缓流动,证明了一条河的生命律动。
其实,河野与对河是八宝河流程中两个不同的精彩片段,一个处于源头,一个居于中上游。
宽阔的水域环绕着对河两岸的村寨。
碧绿,清澈,波光潋滟,是对河的韵致。
水草浮动,鱼虾游弋,是对河的动感韵律。
温柔的水乡。温润,婉约,如二八怀春的少女。
河野至对河的舒缓水段,可以邀约自己的意中人,划一叶小舟漂流,共同度过一段最美丽的浪漫时光,一路水中曼丽风景,一河满满的甜蜜情话;偶尔调皮地打情骂俏,打点情侣小水仗,甚是风雅和幸福。
“人生云水过,平常自然心。”
河岸两边的原生态风景,一路蜿蜒,往八宝方向延伸……
八宝河·水魅
盛夏。八宝河。烟雨濛濛的雨帘笼罩着。
氤氲的水汽,活泛出一条河的意境。
泥鳅、鱼虾纷纷跃出水面,层层荡漾的涟漪,拨开一条河的死寂。
雨住时,夕阳晚照,天上彩色的云朵倒映水中,让八宝河的色彩丰富起来,犹如误入蓬莱瑶池仙境。
西南面的一挂彩虹,横跨河面,镶嵌在空旷的田畴之上,仿佛给八宝河戴上了只彩色的手镯。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婉转绕芳甸,月照柳林皆似霰。”
河岸,杨柳晓风残月。卧躺醉眼烟云,名海利场消褪平静。新月如钩,枕一袭八宝河的妩媚入梦。
“红裳似欲留人醉,锦幛何妨为客开?”
河滨水乡,柳丝如烟。缓缓流淌,明艳清丽。“翘首相望烟水阔,唯见浮云踽踽行。”
一条温婉的水乡之河横穿八宝缓缓而过,让人错觉误入水上江南。
风雨桥伫立于河上,不仅为过往的行客遮挡风雨,更重要的是完整地保存着八宝青年男女浪漫的风流韵事。
下游青石板镶嵌的古石桥,古老得残缺且破败,但内心仍然在怀念着茶马古道、特磨道古驿曾经的繁华与辉煌。几个世纪的孤独,看尽人间兴衰。
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点醒着八宝河清粼粼的水波魅力。
田房桥·水花
如果说,八宝河上游的河野、对河与八宝水面因宽阔平坦的田畴而使得水流缓慢悠悠,温顺得像一位贤惠、气质优雅的小女子,那么,下游则因地势的急转落差使水流变得狂野起来,疯张起来,活脱得如一个大大咧咧、急躁狂暴的女汉子。
一路狂欢,一路疾行。
途径田房桥,不小的落差,水流穿越桥拱形成大团大团的银瀑,大朵大朵的水浪跳跃下去,跌入潭底,溅起丈余高的银白浪花。
纵身一跃,豪情万丈,视死如归。
一条河流不因地势的阻挡而退却。诚如《孙子兵法》上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我以为,一条河流的智慧就是顺势利导,上善若水。
驻足桥上,看浪花的豪迈,感悟人生的一路荆棘坎坷:
面对人生困境,是需要智慧和勇气的。
三腊瀑布·水魄
悬崖高耸。河水从山巅纵身一跃。
120余米的总落差,连跌三台。
气势磅礴伟岸,轰响如雷。几里之外瀑声震天,百米之内雾雨沾衣。
水石碰撞,银浪滔滔,烟雨霏霏。10余米宽的银色玉带,缀连三潭,蔚为壮观,散作明珠几万堆向四周飞散。汹涌而来,汹涌散去的力量,雄浑壮丽的气势,让生命的绝唱挥洒得如此激越坦荡,如此热烈安然。
三腊瀑布,你英勇地纵身一跃,就跳成一首百丈悬崖的千古绝句!
三腊瀑布,你勇猛且豪迈地一扑,就化作成一阕惊天地泣鬼神的生命之词!
站在壮怀激烈的瀑布前,如织的游客们总想用手中的“长枪短炮”,把你的壮美永恒凝固,殊不知,无论他们怎样精彩的摄影,只是能截取你某个漂亮的瞬间片段,而永远无法准确抓住你完整活泼的灵魂。
久久地屏息凝视雄伟的瀑布,心中顿生一点人生感悟——
当人生处于某种悬崖绝境之地时,应该学会置生死于度外,怀抱坚定的信念,勇敢地跳下去,或许,能在悲壮的生命绝唱中涅槃永生!
三腊瀑布,美丽地体现出一条河流那种悲壮凄美的水的魂魄!
两千年前,泰勒斯说,水是好的。
清澈的水来自土地,我唯一做过的事情是,将这土地下的清水用水泵抽出来,浇灌于这一片正在拔节的玉米地。清澈的水浇下去,化成玉米绿色的茎叶。一地的翠绿,不由得让人发出同样的感慨,水是好的。
生命离不开水,难道玉米也是水做的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干透了的玉米籽粒难道是水从玉米的根系流至叶端留下的水渍吗?干了的玉米籽粒,就只是玉米籽粒,而遇见水,就会萌发出芽。
我将几粒玉米种子放在发芽纸上,浇上水,然后一直观察玉米的变化,首先是籽粒吸水后膨胀,再是发出像酒精一样的清香,闻香细看,却有白嫩的芽从种脐钻出,一点一点地伸,先伸出来的芽再生出细小的芽来,将纸抓住,兴许是本能,这些细碎的根芽,一生出来就是要抓住土,然后汲取水分和养分,再生出来的才是芽,芽向上,再过几小时,芽尖便会变成绿色,如果此时将这粒发了芽的种子浅埋于土中,一两日便会露出翠绿的芽尖,而细小的根却会牢牢地扎进土壤里。
水让生命尽现奇迹。
干了的玉米,也是有水的,水就藏匿于玉米之中,就像是水藏匿于我们的身体中一样。正是这些常常被我们不易察觉的水,保持了种子固有的活力。
时令还未进入秋季,旱地里的玉米叶子却齐刷刷地干枯了,一地焦黄。
我站在高处,看着一片片因早衰而先于水浇地里的玉米而枯黄了的玉米,心不由得一阵阵发紧。
满眼全是玉米的焦黄,雄穗从顶端的叶腋处折折,却没有完全断开,只是耷拉下来,在秋风里左右摇摆,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却全都是与农人的收获并无关联的生命的终结。遍地的玉米就像是我的先于衰老而逝去的亲人们,任凭在弥留之际有万般不舍,却还是活不成了。
我精心经营了一年的玉米,等熬到了秋日,迎来的却不是成熟,是死亡。而死亡一词似乎不足以陈述这一茬玉米生命的真相,我只好再赘述一句:非正常死亡。
整个秋天,我只关注着玉米。像那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在生命中的寒冬里寄全部希望于火柴那样,眼巴巴地看着干枯的玉米叶子,在瑟瑟秋风里沙沙作响,我却无能为力。这满地的焦黄啊,连可以安慰自己的幻觉也无法形成。
秋风中飘摇不定的干叶,枯萎的雄穗,干瘪的雌穗,这是玉米在秋日里的哀鸣吗?不,是控诉。是对恶劣的生存环境的控诉,是对贫瘠的土地的控诉,是对生命就这样终了的万般不甘心。
我只能假寐着双眼,将一地的控诉当成哀鸣。我深知在春天关于一茬玉米的所有劳作和憧憬,是我犯下的一个不可饶恕的错。
你看,这满田的玉米像是一群深知犯了错误的孩子,一个个窘迫不已,挺着瘦小的身体站在叶不遮地的土地上无所适从。可是谁都知道,让玉米长成这般模样,绝不是玉米的错,你看,仅仅一条不足十米的大路,分开的不仅是旱地和水浇地,更是生和死的分界线。
水浇地里绿油油的玉米,一副副富足而慵懒的神情,而旱地里的玉米却一个个佝偻着身躯,空瘪的果穗和单薄的叶片,使它们显得恐慌不安。
我说,我已经在心里宽恕了它们,它们依然无所适从,依然如此局促,最终使我感到不安。
我必须对着这一地的玉米深刻剖析自己的自私或者是不畏一切风险的愚昧,我的自私,是不顾一切事物的本质感受,而自以为你给予它的东西就必须使它感到幸福。
在秋天里死去的玉米,是因为饥饿和干渴,生命中的困顿,在秋日里显露出来,早衰的叶片和空瘪的果穗,无一不向这个世界控诉,它们穷困潦倒的境地。
一场秋雨,让水地里的玉米更显葱茏,而彻底让旱地里的玉米走向生命的尽头,一条大路,将富足与贫瘠彻底划开,高处的葱绿,绿得盛气凌人,低处的枯黄,黄得令人心生酸楚。
一株株怀揣着半截空瘪果穗的玉米,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情形,使我想起了一个个曾经在我的生命中遇到过的那个穷苦人家的妈妈,每当日暮时分,她怀里抱着面黄肌瘦的孩子,不知该走向哪里的那种情形,令我心疼。这一地玉米的妈妈和孩子啊,如果来世有一双腿该多好,渴了,去有水的地方喝一口,饿了,去生活优越的地方,哪怕是吃上一口被别人遗弃的剩饭残渣,填饱了肚子,也算是不枉面对一场阳光和雨露。
我心疼所有的旱地上没有长好的玉米,因为贫瘠常常使它们显露出羞涩和局促,生命的顽强,也因此得到了完整的诠释。
我决定放弃收获这一茬玉米,连同土地一并放逐于自然,把玉米留给冬日里的过往的飞鸟和田鼠,把土地留给来春的草籽和草根,这片旱地贫瘠得只能任其荒芜方能显露出草木,而这一茬玉米的果穗,我怎能不忍心据为己有。
1、
一百万亩蓝,系在长江的腹地,飘在古皖之西南。我在蓝的中央,面朝蓝天,背靠蓝水。我是蓝的儿子。
那些荡漾的波,连成一片。天空下,一块巨大的布,浸染了时间苍茫的蓝。
我以光阴的方式阅读,从这古老的岸边,放逐我思想的船。
我以文字的方式歌唱,乘着茫茫的波,荡涤大地的远。
我遇见寻水而居的祖先,遇见一万年前的鱼水往事,化作碧波与柔蓝的沧海桑田。
2、
我是水中的一尾鱼。只要染上这蓝,那些跳跃的时光,连同曾经走失的渔歌,就会一起返回到我的生命里。
每一滴水,每一条鱼儿,都是一个个音符;每一朵水莲花,每一叶黑风帆,都是一个个词语。与生俱来,它们在我的生命里飞翔,跳跃,开放——与云朵相接,堆积成我一生无限的眺望。
温暖的太阳,忧伤的月色,清澈的目光,抚摸水的柔软,带着辽阔的温情与善良。只需要一条小鱼儿的跃起,就能溅起心中最美的涟漪,最亮的星辰。
就是它们,放牧了我的童年,也放牧了我的一生。即使尖利的风,划破旷远的平静。但,那些卵石,总会以水落石出的名义,还原生命的圆润。
3、
只有那些不能承载的,漂浮在水里。
我点水起火,凝视祖先的容颜,晃动的身影,以及他们留下的那些千年的遗恨——
这时候,我就是一只白鹭,在风中,在水边,在埋葬我祖先的地方,啄食那些曾经轮回了的潮湿光阴……
4、
那些诗意起伏的山峦,那些麦浪翻滚的良田,铺下黛黑和金黄,点缀着蓝的图腾。
我想下沉,下沉,沉到水底。里面有我深藏着的文字,和蓝背景的生活。
我要打开这蓝,在它的胸怀里,用一杯酒,打捞父兄们曾经的那些不能承受之重,以及他们承袭下来的鱼水之魂。
5、
我们与这蓝是多么的相近,但我们一次次地错过,错过我们内心的回应。
我虽身披尘埃,但没有谁可以阻止,一滴蓝穿过我的孤独,纠缠我的未来。
我愿意被这蓝温暖地覆盖。以这蓝的方式歌唱,一万年,我就成了蓝。
如果我有……该分给谁?
我用滔滔不绝的水声,在蓝里呼唤。等你,和我一起变蓝……
“戴花要戴栀子花,不是栀子不戴它;缠姐要缠十分姐,九分九厘不缠她。”这是流传于我们那里的一首歌谣。栀子算不得奇花异卉,我也非特别爱花之辈,但我在家门前种了一株,浇水培土多年,育养它繁茂葱茏。它桃红时节开花,那皎白花朵飘散出的缕缕馨香,一直延续到秋高稻熟的中秋。
这其中,寄托着我的一份思恋。
事情虽然过去多年了,但那个晚上的情景,还历历如在眼前。那会儿,我正在灯下捧读一本小人书,书是《大闹天宫》,彩印的图画,特好看。父亲进来,坐在我旁边的一把竹椅子上。我没发觉,我正为关在八卦炉里的孙猴儿悬心呢。父亲装好一锅烟,凑到灯上点火时,我才知道他来了。父亲吧答吧答地抽着烟,火光一明一暗的,腾起的阵阵烟雾后面,是一张肃然的脸。要干什么呢?父亲瞟了我一眼,又咂了一口烟,一点弯子也没绕地开口说:“我给你看了一门亲。”“啊……什么?”父亲板着脸,又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我明白了,满肚子是无奈与不情愿。我们那儿那时有订娃娃亲的习俗,但没想到会落在我的头上,十一二岁的小孩,能接受吗?父亲压根儿不理会我的心思,就是理会了也不以为意,继续说:“是×××家女子,和我一个班。”我一下高兴了,那女孩叫杨秋,白白净净的很漂亮。父亲问我的意见,我羞涩地点了一下头。父亲梆梆梆地在鞋底磕烟灰,又啐了一口痰,说:“像一个猪娃子一样先喂着,等年龄一到就结婚。”我有些不悦,人怎么能和猪比呢!
一桩婚事就样定下了。
有了那份心,在学校里,我时时留意着杨秋的一言一行。夏天栀子花开的时节,杨秋喜欢在头上簪一朵栀子花,因为这,同学们送她一个“栀子花”的外号。我想她了,眼睛就在同学中搜寻那朵栀子花,找到花就找到了她,找到了也只是远远地看看她而已。那时,男女之间界限分明,就是迫不得已坐在一张桌上,也要在桌上划一条线,以示区别。虽然同处一班,但我们并不说话。如果某男生和某女生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同学们都会用诧异的眼光盯着他们,并说他们之间有“关系”。“关系”一词是我们想出来的,评价一对坏男女最为深重的字眼。凡是有“关系”的男女,都会被同学们拒于友谊圈外,人家游玩,没有你掺合的份,一边歇着去吧。所以,我不敢和杨秋说话,——说又能说什么呢?
同院的小孩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见了我就杨秋杨秋地混叫,羞得我面红耳赤挺丢面子。我恼了就拳脚相向,把他们揍疼了,揍哭了,他们口无遮拦地说:“杨秋!杨秋!杨秋!杨秋是你婆娘!杨秋是你婆娘!”
这风儿吹到学校,同学们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似的,看看我,又瞅瞅杨秋,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同学们不理我了,把我晾在一边。我奈何不了同学,转恨杨秋,千错万错都是你杨秋的错。我常常对她怒目而视,说她头上的花一点儿也不好看,臭美!一次,我捉了一只蜜蜂,偷偷地放在她的文具盒里。她取笔时蜜蜂飞出来,蜇了手,她趴在桌上哭了许久。我博得了同学们的赞赏,谅解。 小学毕业,杨秋就退学了,听说她患了肾病。尔后,我上了初中,整天陷在功课里,也无暇他顾了。我和她家隔着一道山梁,平时难得一见。一个星期天,我从街上回来,遇到了她。她个子长高了,已出脱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天,她穿了件粉红色的短袖上衣,下面穿着白裤子白凉鞋,俊俏极了。她问了学校里的一些事情,又问了我的学习。我问她在家干什么,又问了她的病情。我们大多时间只是一前一后地走路,只听得脚步沙沙地响。尔后,她过河,岔进了一条小沟。我顺公路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截回头,见她在沟口的一棵大柳树下望着我……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寒假,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信中,她追忆了我们快乐的小学生活,信末她婉转地提到说喜欢我,并祈盼我的佳音。我飞快地扫完信,当着送信女孩的面,把信撕碎,投进了火炉。过了不久,听说她病情转重,尔后就撒手人寰了。
几年后,我惨遭了同样的命运,我才醒悟我那时的行为,对杨秋的打击是多么沉重。她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个夜晚,才精心写成那封长达七页的情书啊!而我却把她的信撕了烧了。每每想起那事,我的心都伤痛不已,整个灵魂都在颤抖。唉,现在想来,不管怎样,我都应该善待那颗爱我的心灵。我罪孽深重,是我把病魔缠身的杨秋,早早地送上了黄泉路。
一个春天,我找到杨秋的坟茔——荒山野岭一个黄土堆,上面长满了蒿草,还印有牛羊的蹄痕。我在坟前伫立良久,并在前面栽了一棵栀子。夏天,一到栀子花开的时节,即使在遥远的异地,我似乎也能嗅到她绵长的芬芳。
责任编辑 谭 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