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自然、战争与死亡
——美国诗人蒂斯代尔及其诗歌

2014-11-15 01:38王海燕
中国诗歌 2014年4期
关键词:蒂斯代尔战争

□王海燕

爱情、自然、战争与死亡
——美国诗人蒂斯代尔及其诗歌

□王海燕

对中国新文化运动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胡适那首有名的白话译诗《关不住了》:我说“我把我的心收起,/像人家把门关了,/叫‘爱情’生生地饿死,/也许不再和我为难了”//但是五月的湿风,/时时从那屋顶上吹来;/还有那街心的琴调/一阵阵地飞来。//一屋子里都是太阳光,/这时候“爱情”有点醉了,/他说:“我是关不住的,/我要把你的心打碎了!”(《尝试集》,1920,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这首诗的原作者就是莎拉·特瑞芙·蒂斯代尔(Sara Trevor Teasdale)。蒂斯代尔1884年8月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的圣·刘易斯,是美国1918年诗歌协会年度诗人奖、哥伦比亚大学诗协会奖(普利策诗歌奖前身)的获得者,是美国二十世纪初期有着迷人魅力的抒情诗人之一。从1905年到1933年诗人生前一共发表诗集七部:《给杜丝的十四行诗及其他诗歌》(1905),《特洛伊的海伦及其他诗歌》(1911),《流向大海的江河》(1915),《恋歌》(1917),《火焰与阴影》(1920),《月之背影》(1926),《今夜繁星》(1930)。1933年,蒂斯代尔自杀身亡后,她生前未发表的作品结集为《奇怪的胜利》出版。《星期六文学评论》的撰稿人昂特迈耶坚持认为《奇怪的胜利》“必定属于她重要的作品之列”,“它的美包含于总是存在但从不煞费苦心经营的主题”。他还在《芝加哥晚报》上评论道:“莎拉·蒂斯代尔具有写作歌曲与优美抒情诗的天赋,其词语似乎天然而成,无须技艺与刻求。”1937年,蒂斯代尔所有发表过的作品结集为《蒂斯代尔诗歌选》出版。

蒂斯代尔精心创作出的抒情诗,基本以爱情、自然、战争和死亡等为主题,其中爱情主题的诗歌最具有代表性。蒂斯代尔最成功和最具有代表性的诗集《恋歌》为她带来了“美国诗歌协会年度诗人奖”和“哥伦比亚大学诗协会奖”的巨大荣誉,随着知名度的不断提高,蒂斯代尔以爱情为主题的诗歌也为诗评家和广大诗歌爱好者所熟悉和研究。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也是她诗歌中被研究得最多最细致的部分。跟随蒂斯代尔的爱情话题,读者可以领略爱情的希望与绝望,美好与残酷,激情与淡然等等。在蒂斯代尔的抒情诗中,爱情不仅仅是浪漫与激情的,同时也是痛苦和失落的。这正好印证了有爱就有痛的辩证逻辑。但是为爱而伤的痛苦与失落,在她的笔下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那就是哀而不伤,痛而不怨。在《爱之后》一诗中,诗人用“男人是风而女人是海”的意象比喻爱恋中的两性关系:风和海可一起创造出最壮观却也可能最危险的景象(譬如微风吹海面泛起涟漪,而狂风却会掀起巨浪),即便有风暴,也是因爱而起。她用“海岸边的一潭止水”比喻爱情消失之后的心境:当两人不再争吵时,“虽不虞风暴之害/而且不再受潮汐影响”,但这样的平静比汹涌的波涛还让人痛苦,因为那表示爱情死亡了。又如在《把爱埋葬》一诗中,“我”把过去的爱埋葬在高大黯淡的树林里的一棵树的下面,掩起悲伤,因为“这儿谁也不会碰见”。林中虽然寒冷,“我将尽双手所能采集许多的欢心”;“我”还将在阳光里呆一整日,然后等到夜深人静时独自哭泣,因为“那时谁也不会发现”。热烈真挚地爱过,透彻心肺地痛着,但还是坚强面对,化悲歌为欢唱。蒂斯代尔以淡漠或浓烈的语调道出了对爱情本质的深刻理解。在蒂斯代尔的爱情诗歌中,这种悲欢情思并不少见。蒂斯代尔一生中被肺炎缠身,身体健康状况欠佳。如果考虑到这个因素,她这种化悲歌为欢唱的爱情观就更具有人生的借鉴价值:无论身处何境,都要勇敢追求美好的爱情;即使遍体鳞伤,也要笑对人生。实际上这种爱情观不仅囿于个人爱情的狭小世界,也是一种对自身生命完整意义的追求和肯定。

蒂斯代尔的爱情诗歌能做到化悲歌为欢唱,体现一种不屈的精神追求。她诗歌中其他的主题,比如关于自然、死亡、战争的诗歌能启示读者做更为深刻的思考。如果说蒂斯代尔的爱情诗歌可以让读者领略爱情的甜美和痛苦,体验到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情感价值的话,那么她的自然、死亡、战争主题诗歌可以让人超越自我,对他人、对人生、对存在做更为深刻的思考。

在蒂斯代尔笔下,大自然的一切,从细致入微的花鸟虫鱼到磅礴大气的江河湖海,日月星辰,从可见可感的颜色气味到无形无踪的时空变幻,无不在她的诗歌里体现出一种生气,一种精神。她可以为大自然的所有一切歌唱,对那些破坏大自然的行径比如现代化工业进行不卑不亢的批判。仅仅从她诗的题目《黄昏》、《野紫苑》、《四面来风》、《泉水》、《春夜》、《潮水》、《天鹅》、《河流》、《十一月的夜晚》、《宝石》、《林中之歌》、《露珠》、《今夜》、《潮落》、《歌之树》、《四月之歌》、《岁月》等就可以看出蒂斯代尔对天地之物的关注和对大自然之美的偏爱。

关于战争,蒂斯代尔用她女人特有的细腻和平和描写了战争带来的创伤和痛苦,表达出了坚定的反战立场。比如在《绵绵细雨将从天而降》中,她力赞弥散着泥土芬芳的大地、低旋呢喃忙着筑巢的燕子、池塘里欢叫相互应和的青蛙、摇曳风中的白色李花,还有披上火红的衣裳快唱的知更鸟。这大自然恩赐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可是因为战争,这一切可能消亡,连人类都将不能保全自我。在《战时的黄昏》一诗中,蒂斯代尔把目光投向海外的女性:这些战争的受害者只能“等待”,等待的结果却是“逝者”的归来。对战争厌恶又无奈的情绪通过第三人称表露无遗,显得更为真实真切。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女诗人或从女性视角或从战前战后自然景观的变化折射了战争带给人类的沉重伤痛。《寒星》中蒂斯代尔叠加使用“雪地的阴影”和“漂浮着年轻血液的海面”两个意象,把战争的阴霾挥之不去而带来的心碎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给人以视觉和心理上极大的震撼。

由于蒂斯代尔有清教徒信仰,死亡在她的笔下呈现出与众不同的形象:完全没有了恐怖和狰狞,甚至显得很“善良”,死亡与“活着”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在《如果死亡是善良的》一诗中,蒂斯代尔这样描述死亡:如果死亡是善良的,/那一定有回归的理。/在芬芳的夜晚,我们便会回来,/沿着回来的路找到海,弯下身子,/呼吸着同样的红花草,/低低的,白白的。//我们将在夜晚回归到往日的海滩,/去聆听大海那低低鸣响着的潮汐。/在寥廓的星光下,每一个瞬间,/我们的快乐无可比拟,/因为死者是自由的。叔本华曾经希望有人能撰写出这么一部悲剧:“他要描写,在任何艺术中,人类的大导师几乎全部遭灾殉难;他要描写,除了极少数人外,他们从未被赏识和关心,反而常受压迫,或流离颠沛,或饥寒交迫,而荣华富贵则为少数碌碌无为者所享受。”蒂斯代尔也许就是叔本华希望的这样的“一个”:用超凡脱俗的诗句写出了超凡脱俗的死亡。之所以超凡脱俗就在于她对于死亡对于毁灭的超然。而她的一首非常脍炙人口的诗《我不会放在心上》(I Shall Not Care)也同样表达了蒂斯代尔对死亡那种超然独特的理念。

从艺术特色上来讲,蒂斯代尔抒情诗歌的措辞和形式都由十九世纪的那种风雅派的精致与严谨变为更自然更直接,诗歌的道德说教也转向对诗人自己感觉的关注。特别是她的爱情诗歌大多具有朴实明晰,形式短小明快的特点:每首大多两三节,每节一般四行;表达的感情浪漫与激情,既含意深刻又通俗易懂,耐人寻味:一种灵感,一种意境,很快被诗人捕捉到并记录下来,给读者以美的享受,很容易引起共鸣。这或许得益于她自己丰富的恋爱经历,或许得益于当时盛行一时的意象派诗歌。以《眼神》(The Look)为例:史璀丰吻我在春天,/罗宾吻我在夏天;/但科林只是看着我,/从不吻我。//嬉笑间史璀丰的吻已忘记,/打闹中罗宾的吻也丢失;/可是科林眼神里的深吻,/夜夜日日萦绕我心头。这首爱情诗语言平实清晰,形式短小精悍:只有两节,每节四行。但是不仅是恋人间所产生的微妙感情跃然纸上,真爱的实质也不露痕迹地表达出来:爱情不是单相思(史璀丰是单相思的代言人),爱情不是青春的虚浮炫耀(罗宾是虚浮炫耀的代言人),而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科林是风度翩翩情深意长的代言人)。简单的陈述简单的结构内容却很丰富,并且还富有一定的人生哲理:得不到的犹如天上摘不到的星星,永远让人仰望;一旦获得,便再也无法逃脱“无法永恒”的自然法则。她的诗感情真挚,语言朴实、清新、凝练,有意象派诗歌的美学特征。虽然她的作品情感节制、冷静,语调温柔、含蓄,但她用字精练且擅长营造气氛,因此诗的密度颇高,十分耐读。她在写给一位友人的书信中提到:诗人应该设法使自己的诗作具有火焰般安详、敏捷的特质,如此才可让读者在阅读时不假思索地立即感受,而在读毕之后不断思索。

蒂斯代尔抒情诗歌的艺术表现形式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之二归功于其丰富、独特、唯美的意象。在《我将不会在意》一诗中,作者这样写道:当我死后,明媚的四月在我的墓上,/抖开她被雨打湿的秀发,/即使你伤心地扑倒在我的墓上,/我也不会在意。//我将享有宁静,就像枝叶茂盛的树木那么安静,/当雨水把树枝压低,/我将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冷淡,/与现在的你相比。蒂斯代尔在诗中将四月比作女子,在墓地上“抖开她被雨打湿的秀发”,这一意象十分新颖独特。该诗以女子赌气的口吻写就,想象她死后爱人伤心落泪,她也“不会在意”,以此埋怨她的爱人的沉默与冷淡。全诗虽然被一层淡淡的哀伤所笼罩,但诗歌中这种赌气的口吻淡化了这种哀怨,反而令人为这个女子的痴心所感动。这种利用简明意象、哀而不伤的诗风可以和豪斯曼的诗歌相媲美。蒂斯代尔诗歌中比较典型的自然意象有大海、月亮、光、雪和花等。这些意象清楚地影射了她对爱情、对时代、对人生的思考。蒂斯代尔用想象、比喻和幻想等手段赋予天地之物如大海、月亮和光等地理意象鲜明独特、具体可感的象征意义,比如月亮可以是爱情的见证人,月光之美令人心醉但转瞬即逝,犹如爱情的来来去去;大海的沉默可以深不可测,但内心的感情波涛也可以犹如海涛的翻滚激流澎湃。蒂斯代尔在其诗歌中用同样的地理意象塑造了不同的多重的地理隐喻空间,从诗学意义上来讲,这些手段无疑拓宽了其诗歌的艺术表现魅力。

蒂斯代尔几乎一辈子都在写关于爱情、自然、战争和死亡的诗行,她用来自于内心世界的声音,静静吟唱她的爱之歌,诉说人间的喜怒哀乐,思考着人生的真谛和人类的终极话题。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星光闪耀的美国诗坛,前辈诗人朗费罗,惠特曼光芒万丈;同辈诗人威廉·卡洛斯,庞德,莫尔,艾略特等强势出世,群星闪耀。诗风略显传统的她居非主流地位,虽不耀眼,却独自散发着独特超然的星光。随着研究者们对她诗歌的深入研究和发掘,她诗歌的艺术特色越来越明晰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因而吸引了更多的诗歌爱好者和研究者。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诗歌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她对爱情悲欢的承受、对自然之美的礼赞、对死亡的超然接受以及对人生终极意义的自省在今天这个心绪浮躁、心灵干涸的社会,无疑可被视为一盏心灵的明灯,照亮今人前行的道路。

猜你喜欢
蒂斯代尔战争
未来战争我们最强
2020年5月2日,美国缅因号弹道导弹潜艇重返锡尔弗代尔战略服务区
被风吹“偏”的战争
找找看
他们的战争
巴尔蒂斯的绘画艺术
Boarding school holds “Failure Week” to celebrate failure Victoria
战争
猫头鹰宝宝
斯托克代尔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