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斯
要进入十甘庵
就要先混熟这儿的鬼儿。
金莺鸟不要,它尽可在林子里歌唱,
金楠木不要,它尽可在山谷里长大成名。
如果你要进入十甘庵——
岩崖下的山鬼会看着你,
密林中的吊死鬼会看着你,
丁字路口的大墓会翘首看着你,
当然,大樟树下的社神也会注视你。
你要学会与鬼儿交谈,给它们交费,
或者神游到一簇紫竹后面,同未出生的人
对上暗号,说一段云里雾里却智慧的话。
这里的鬼儿偏好听混乱却智慧的话,
(它们如诗人般一晚揣摩两本诗集)
它们通常都听得抓耳挠腮肚皮发白,
它们会告诉你这儿的常识——
对死去的人尊重,对未知的事物和未来,
对山谷里的针叶、碧露和苍狗懂得赏识。
细细地体会它们,领悟它们:
那里面有一切的玄机,命的大道。
也许其他地方不一样,但这儿,
这儿的鬼儿觉得这儿不一样。它们守护它们。
就像黄蜂守护圆形蜂丘,如果要去,
就需要同它们混熟褪去人的尊崇。
他们放哀乐,
在山川里走。
引得一排排杉树,竖起了针刺。
坡上凸起的黄泥巴,盘算着,这一次是否轮到自己?
才开的大桐花,玉兰花,赶紧谢。
去年霸到路边的竹子,知道了,要被斫了。
周边从小悲观从不积极的小灌木,愁眉不展,
乌鸦也会接受苦难,并不聒噪地,停在干枯的枝头,
大伙都想弄清怎么回事,预判可能的方案——
这一次,并不是。
只是我叔叔——德叔和会财,
没有事,疯癫地在山间播放这音乐,放磁带。
他们两人的性格出奇地相似。
她在山野中,
嫁给不怎么有为的农夫。
青年时期的友情
已经发酵成两根藤蔓。
一个在城镇,一个在山野。
这些年,反而有些快意她山房前
的柴场。干净的林木,懂事的儿子。
陋室不着一物,却漏着天空澄明……
世事沦落之后,首已皓,发已霜。
大冬天,走在她家的道上,
想不到仍是泥泞;站在这头遥望,
仿佛看见她当年读书的影子。
这个以鉴湖女侠为模范的女子,
事已伤,转千秋;下嫁到山村,远避了
红色小兵的浪潮,以及城中烦恼的生活。
虽寓居小城而不昧,虽狼中虎食而不忠,
但处城郭,如天边鸿雁,因而一班人马,
青烟袅袅;这便像是顿悟之人,
朝向那金边的幻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