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然的诗

■唐煜然

全家福

原先是爷爷坐在中间，现在换成父亲

多少年后，那个位置就轮到我了

岁月流逝，人生的光和影，瞬间停留

让我们得以看见自己的出身和来历

一张又一张全家福，按顺序

夹在族谱泛黄的纸页间

就这样，我们一代又一代，坚强地活着

悲欢离合地活着，把日子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逢年过节，低头烧香烛、纸钱

感谢先祖，多亏了他们保佑

我们还算平安，只是他们传下来的谚语

渐渐测不准天气和人心了

他们定下的规矩，越来越无力了

其实，世间的事，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总在高处笑而不语，有时候

看到我们太苦太累，或者误入歧途了

就以托梦的方式指引我们

一些简单的道理，久老的经验，寥寥几句

就让我们恍悟，山是山，水是水

天地乾坤，花开花落，冬去春来又一年

就这样循环轮回，生生不息

他们不说太多，总是点到为止，说完摇着扇子腾云而去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其乐融融，按辈分坐好站好

边聊家常边等下一代人到来，又继续拍一张全家福

五月初五黄皮熟

五月初五，还乡。粽子好吃。

父母说黄皮熟了。话音未落

年过六旬的二老，三两下就敏捷地

爬上黄皮树，像轻功了得的神仙侠侣

稳稳地站在飘摇的枝头，任凭南风吹拂

这一幕，完全出乎我意料

愣了几秒，瞬间，满心欢喜

父亲的肱二头肌，依旧结实

母亲居然敢在高高的树丫上金鸡独立

自从长大后，我就再没有仰望过父母了

也很少端详他们渐老的容颜

现在，父母大人在上

他们曾经的穷困、伤痛和苦难高高在上

他们内心的卑微、软弱和美好愿望高高在上

爸爸，妈妈，如果我真的爱你们

就要让你们八九十岁时，依然能爬上黄皮树

给我摘果子，就像小时候

我在树底昂首，满眼期盼，拉起衣襟

快乐地接住你们丢下的黄皮果。

琼岛春梦

黄花梨在深山又生出一副鬼脸纹了

天蓝得很霸道，野果长得又太嚣张

有人闲着没事干，环海岸线裸奔成桃花烈马

阳光太狠他跑太快就辨不清方向了

随便在椰林深处、芭蕉树底、坡头田间

或红纱帐中，不分昼夜，秋千架里暗推磨

也不管台风已经从太平洋咆哮而来

反正岛上住满了仙女和森林

反正咫尺天涯美丽岛反正海枯石烂芳草萋萋

所以立春卯时，闭门致虚守静

点十年陈艾，灸关元、太溪、涌泉三穴

往烟雾缭绕的宣德小铜炉，又添加一钱极品沉香

他不知道，一只盗采砗磲的渔船

趁月黑风高，拜别妈祖，满载发财梦开向西沙

因为啊，在海南岛住久了

身上随时都可能长出绿得冒汗的大叶子

人间已陌生

已经忘了故乡……野果的名字，泥土的味道

已经无法用方言来问候和祝福

这么多年了，人间陌生

谁还记得初次日升、最后一次月落

谁还能看清渐远的来路和灯火渐灭的归途？

大年初二，喜团圆

巳时，姑妈一家从仪凤坡村来

满堂欢喜，门楣贴“福禄祯祥”，正楷体

方形八仙桌，圆凳，八菜一汤，五味俱全

饭后，喝红袋子的金骏眉，谈新居，祝安康

说添丁发财，笑声如鞭炮，墙外鹩哥叫

屋脊上瑞物坐镇，天空澄明洁蓝，暖风拂云

窗边油梅树，立春前已渐次开花，蜜蜂绕枝香

大门朝南，不远处，有结蕾的芭蕉

黄花梨，莲雾，几丛翠竹摇曳，大地饱满而丰富

寒舍正念——癸巳年四月初二京华城寒舍饮茶记

汝窑青釉八面玲珑杯有福了

野生紫杉红茶自深山来

满壶精气神，日月照天地

正前方一尊观世音，上书：正念

背后是古朴瘦秀体，两字：寒舍